后记
四年前,我完成了《神旨的感召——西方文化的传统与演进》一书,
当时正值学术著作出版难的“萧条”时期,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把书出版了,
却由于担心销路问题,只印了两千册。没想到此书出版以后,不到半年的
时间便销售一空,我自己留存的一部分书也在这几年讲授“西方文化概论”
的课程时被学生们当做教学参考书买去。一些外地的朋友纷纷来信索购此
书,学生们也希望此书能够重印。鉴于此,我在去年时就曾考虑过重印此
书的问题,但是经过这几年的学习积累,我对于西方文化尤其是西方宗教
有了一些更新和更深的认识,因此,简单地重印四年前所写的书,心里总
有点不踏实的感觉。但是倘若要进行修改,显然又不是只言片语的事情,
而是一项繁复的系统工程。正当我左右为难时,武汉大学法文系的张泽乾
教授邀我参加他主编的这套“世界文化丛书”,并希望我能承担《天国之门:
西方文化精神》一书的写作。于是我就决定借此机会,以西方宗教为主线
重新对西方文化进行一番梳理。由于对许多有关资料都比较熟悉,因此这
本书写起来颇为得心应手,经过近一年时间的努力,就完成了这本呈现于
读者面前的《天国之门:西方文化精神》。
这本书与《神旨的感召——西方文化的传统与演进》相比,“自由的狂
想”色彩较少一点,而冷静的辨析成分则更多一些。我个人觉得,就“灵气”
和文采而言,本书可能稍逊于《神旨的感召——西方文化的传统与演进》;
但是就学理的严谨而言,本书则显然胜过后者。这种差别恰恰也反映了我
本人的精神发展历程——《神旨的感召——西方文化的传统与演进》有一
405半以上的内容是1987年我在厦门大学进修时,面对着波涛翻滚的大海一气
呵成的。当时我才三十出头,心高气傲,狂放不羁,所写的文章字里行间
奔涌着一股如火如荼的激情。时至今日,已逾不惑之年的我在激情方面自
然收敛了许多;而作为补偿,在思维的深度方面则有所增强。如果说在《神
旨的感召——西方文化的传统与演进》中读者看到了一个浪漫主义的作者,
那么我希望在这本书中他们看到的将是一个理性主义的作者,尽管我本人
在情感上更倾向于前者。
在探讨了天国之门:西方文化精神这样一个宏观性的理论问题之后,
当我反观现实生活时,不由得为时下社会风气的颓败而叹息。人倘若丧失
了神性和神圣感,将会变成一个比最凶残的野兽更可怕的东西。尤其是因
为具有理性这种特殊的禀赋,人一旦邪恶起来,连魔鬼也会望而生畏。我
们现在所看到的种种丑恶现象,都是由于人们在迷失了神性祈度和道德良
知之后滥用理性的结果。卢梭曾认为,文明社会的邪恶是野蛮人所难以想
象的。野蛮人虽然面对疾病束手无策,但是他绝不会制造假药来戕害生命;
野蛮人的生活条件尽管简陋不堪,但是他绝不会因为一已私利而尔虞我诈;
野蛮人固然缺乏高雅的精神享乐,但是他绝不会剽窃他人的成果以提高自
已的声望。同样,在文明社会中,那些具有较高的精神禀赋的知识精英在
德行方面往往并不比品性质朴的平民百姓更加优越。有些道貌岸然的伪君
子所干出来的卑劣行径,常常令我想起了中世纪基督教社会中的伪善的修
道士,想起了《巴黎圣母院》中那个全身裹在神圣的黑色道袍里的副主教
克罗德·孚罗诺。即使是在高贵的精神文化领域中,往往也会滋生出一些
寡廉鲜耻的蛀虫。这些蛀虫具有一副极其健全的肠胃,可以把他人辛勤劳
动的成果一下子吞进自己的肚子里,然后再缓缓地扃出来。这些大腹便便
的文化蛀虫,盘踞在神圣的人类精神殿堂之上,颐指气使,沽名钓誉,一
时间竟也颇为得意。然而,这表面上的荣耀并不能遮蔽内在的贫乏,短暂
的辉煌掩盖不住灵魂的苍白,恰如歌德所言:
406你是什么,到头来还是什么。
即使你穿上几尺高的靴子,
即使你戴的假发卷起千百层绉波,
你是什么,永远还是什么。①
辍笔抚案之际,心中总是有说不尽的感慨。一本脱稿的书就是一个新
生的婴儿,我此时此刻的兴奋之情,大概只有用听见自己孩子的第一声啼
哭的母亲的狂喜心情才可以比拟。天国之门:西方文化精神是一座博大精
深的殿宇,如同传说中的米诺斯王宫一般扑朔迷离。要从希腊神话的源头
一直追溯到西方近现代宗教文化的发展历程,特别是探寻出天国之门:西
方文化精神各个发展阶段之间的内在逻辑联系和演化机制,及其对世俗文
化的深刻影响,这是一项极其艰巨的理论工作。就此而言,本书只能起到
一个抛砖引玉的作用。尽管我认为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最终的
评判权利还是属于读者的。
作者
1997年6月4日于珞珈山麓
① 歌德:《浮土德》.复且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9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