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我度过了非常
美好的一生”
维特根斯坦是哲学史上最纯粹的天才,
他的人生令人扼腕长叹。
维特根斯坦的生平是一个传奇,当他还在世时,他就成了一
个有若教主般的人物,就像《美国百科全书》所言:
他有一种强有力且几乎令人着迷的个性,深深地影响
许多英国和美国的年轻哲学家,使他们成为他的学生。
谈维特根斯坦之前,我们先谈谈维特根斯坦的家族。这是
一个不平凡的家族,关于这个家族也有不少谜。第一个就是他
们的血统之谜。
一般认为,维特根斯坦家族具有犹太血统,甚至是犹太人。
但这种说法受到了挑战。关键在于维特根斯坦的祖父赫曼·克
里斯汀·维特根斯坦到底是不是犹太人。有人认为他不是犹太
人,而是德国的塞因-维特根斯坦家族的私生后代。塞因-维
特根斯坦家族是德国著名的贵族家族,而且,塞因-维特根斯坦
家族的有些成员也表示他们与维特根斯坦有这种关系,当维特
293根斯坦逝世时,英国的《泰晤士报》等报刊都称维特根斯坦是塞
因-维特根斯坦家族的后代。也有人坚持认为,赫曼·克里斯
汀·维特根斯坦是比勒费尔德的犹太人赫施·维特根斯坦的儿
子。如果这样的话,那么维特根斯坦家族也是犹太人了。但后
来纳粹在奥地利掌权后对这种说法进行了彻底调查,结果根本
没有发现赫曼·克里斯汀·维特根斯坦与赫施·维特根斯坦之
间有任何关系。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在耶路撒冷又有了一份
族谱,说赫曼·克里斯汀·维特根斯是库巴赫的犹太人摩西·梅
尔的孙子,这样维特根斯坦家族又是犹太血统了。
这样争论的结果是维特根斯坦家族成为了混血。这也是纳
粹占领奥地利之后对维特根斯坦家族血统进行细致调查后得出
来的结论。所谓混血,就是说他们不是纯犹太人,但混有犹太人
的血统。正因如此,维特根斯坦家族的巨额财产没有被纳粹充
公。
维特根斯坦家族的第二个谜是这个家族可能患有某种遗传
疾病,特别是精神方面的疾病。在维特根斯坦的8个兄弟姐妹
中,他有3个哥哥先后自杀,其中两个是同性恋者。但同时,维
特根斯坦兄弟都具有高超的智力,他的大哥是一个音乐天才,4
岁就能作曲,他的另一个哥哥也具有非凡的艺术天赋,战争中失
去了一条胳膊后,竟然独臂弹起了钢琴并成为闻名世界的独臂
钢琴家,维特根斯坦自己更是整个人类历史上也罕见的天才。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我们还是来谈维特根斯坦的生平吧。
维特根斯坦1889年生于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他的祖父赫
曼·克里斯汀·维特根斯坦即使是犹太人,也早年就接受了基
督教洗礼,成了基督徒。老维特根斯坦靠做羊毛生意致富,与妻
子芬格朵共生了11个孩子,其中一个叫卡尔。
294卡尔很有主见,又十分顽皮,他年纪很小时就擅自到了纽
约,在外面闯荡了整整两年。后来他到了一家轧钢厂,先当制图
员,后来成为技术主任,直到成为总经理并定居维也纳。到
1886年,他已经成为奥地利钢铁巨头。
卡尔的妻子是奥珀迪·卡慕斯,他们一共生了8个孩子,5
个男孩儿,3个女孩儿,最小的一个就是我们要说的维特根斯
坦。
由于是最小的孩子,加之身体比较差,维特根斯坦从小受到
大人和哥哥姐姐们的呵护,这也养成了他的腼腆性格。
父亲对孩子们的教育十分重视,请来了不少家庭教师。不
过,维特根斯坦对这些教育都谈不上喜欢,他喜欢自己一个人读
书或者思考。据说维特根斯坦从小不喜欢什么书都读,而是找
自己喜欢读的书,一遍又一遍地读,读懂读透。这种读书方式决
定了维特根斯坦以后的思考方式:对一个问题反复思索,人木三
分。
维特根斯坦童年时受过的最大的打击也许是他大哥的死。
他大哥于1902年在古巴哈瓦那自杀,年仅24岁。这给他父亲
触动很大,觉得将孩子们封闭在家庭的环境里对他们的成长可
能不利,于是让两个小儿子接受正常的学校教育。1903年,维
特根斯坦被送入林茨的六年制中学。
维特根斯坦住在一个教大学预科的老师家里,第一次在这
种环境生活令他很不自在,他对学习也不是很在意,因而成绩一
般,他唯一喜欢的课程是物理。
维特根斯坦在这所中学里还有一个同学值得注意,他就是
希特勒,他比维特根斯坦低两届。
维特根斯坦在这里学习了三年后毕业,接着前往柏林。这
295是1906 年的事。
维特根斯坦来到柏林的目的本来是想找伟大的物理学家波
尔兹曼求学,但就在他来的这年波尔兹曼自杀了,这给维特根斯
坦一生都留下了阴影。
没有跟波尔兹曼学成物理,维特根斯坦便决定学习机械工
程,这是他第二个最感兴趣的科目。1906年10月,他在柏林附
近的夏洛腾堡技术学院注册入学,学习航空工程。
不过,对于在这里学习,维特根斯坦感到自己并没有学到多
少东西,便在一年半后,即1908年,来到了英国。他先是在一个
高空飞行实验站用放风筝来研究高空飞行,不久就对飞机的推
进器设计大感兴趣,于是又到了英国工业的心脏曼彻斯特,在曼
彻斯特大学工程系注册了。这是1909年的事。
到曼彻斯特大学学习对维特根斯坦一生都产生了很大的影
响,可以说是他人生的一个大转折。
在曼彻斯特大学,维特根斯坦注册的是研究生,主要研究喷
气式发动机,这是当时飞机制造中的最尖端技术,直到第二次世
界大战临近结束时才得到实际应用,由纳粹德国开发出了第一
代喷气式战斗机。维特根斯坦是这个领域最先的研究者之一,
在研究中他设计出了一种相当成功的喷气式发动机,当然只是
个实验模型,距实用还很远。
不久,他发现研究发动机必须用到大量数学知识,他开始研
究数学。当时曼彻斯特大学有好几位著名数学家,例如兰伯,他
擅长用数学来研究航空工程。随着研究的深人,维特根斯坦对
曼彻斯特大学的环境渐渐感到不满,因为他这时候希望深入研
究的是数学,特别是数学的基础问题,而不是应用型的机械学中
的数学。
296他阅读了大量数学著作,其中两部最重要的是弗雷格的
《算术的基本法则》和罗素的《数学原理》,它们所关注的都是数
学的基础问题。为了更深入地理解这个问题,维特根斯坦便写
信给弗雷格,希望去拜访他,弗雷格热情地回信欢迎,于是维特
根斯坦在1911年趁学校放暑假特意去耶拿拜访了弗雷格。
后来,维特根斯坦的学生安斯康姆在其著作《三个哲学家》
里记录了维特根斯坦描述的拜访弗雷格的情形:
我被带到弗雷格的书房。弗雷格身材较小但很匀称,
留着明显的络腮胡,说话时在屋里来回走动。他把我绝对
征服了,我感到极为消沉。但最后他说“你必须再来”,这
样我才感到快乐一些。从那以后我和他讨论过几次。弗雷
格除了逻辑和数学之外从来不谈其他的东西,如果我开始
谈别的话题,他就会应付几句,然后又转到逻辑和数学。他
曾给我看一位同事的讣告,上面说他从未使用过他不知道
意义的词。他对此表示惊讶,一个人怎么会为此而得到赞
扬!我最后一次见到弗雷格是我们在车站等我的火车时,
我问他:“在你的数即对象的理论中你就从未发现什么困
难吗?”他答道:“有时我似乎看到了困难——但后来我又
看不到了。”
怀才不遇的弗雷格热情地接待了这位来自异国的仰慕者,
与他进行了深入的讨论,但不久就发现自己并不适合于指导这
位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这位年轻人对数学中哲学化的东西似乎
更感兴趣,于是他推荐维特根斯坦到剑桥去投奔罗素。
维特根斯坦立即接受了弗雷格的建议,在这年秋天没有回
297曼彻斯特大学,而是直接去了剑桥。
一开始他并没有得到剑桥校方的正式许可,只能旁听罗素
的讲座,直到第二年才正式注册。
从到剑桥的第一天起,维特根斯坦开始显示出了他天才的
迹象,也就是说,他成了一个怪人。他径直去拜见罗素本人,不
找引见人,也不事先打招呼。他甚至在凌晨三四点钟时去敲罗
素的门,也不管对方高兴不高兴,然后与罗素谈话一直谈到午餐
时去餐厅就餐,午餐后还跟回来待上好一会儿。他谈话时情绪
容易激动,有时言辞激烈,又时又一言不发。总之与一般人大不
一样。这时候剑桥的另一位教师布罗德曾这样描述维特根斯
坦:“他是个天才,但一眼看上去却像个江湖骗子。”
这时候罗素虽然认为维特根斯坦可能是个天才,但一时还
不敢断定,他有一次问维特根斯坦也听其课的摩尔,维特根斯坦
怎样?摩尔说他觉得很好,原因是“在我讲课的时候,只有他的
表情是困惑不解的”。
1911年11月的一天,这时候维特根斯坦还不是剑桥正式
的学生,他跑去问罗素,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十足的白痴,如
果是的话,他就去学航空工程,不再学哲学了。罗素便叫他写点
儿东西给自己看。维特根斯坦便写了些东西,在次年初交给了
罗素,据说罗素看了第一行后就立即要求维特根斯坦千万不要
去学航空了。
不久,经罗素等人的推荐,维特根斯坦正式成了三一学院的
研究生。这时候的三一学院可谓人才济济,除了罗素与摩尔外,
还有心理学家迈尔斯、经济学家凯恩斯、数学家怀特海等人。对
了,这里的凯恩斯可不是大名鼎鼎的凯恩斯经济学的创立者、
《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的作者,而是他的父亲,也是一个著名
298 ·的经济学家,只是没儿子那么著名而已。
虽然名义上维特根斯坦是著名的数学家格莱舍的研究生,
但实际上他主要跟随罗素学习。罗素堪称对维特根斯坦影响最
大的哲学家,维特根斯坦自己也承认这一点。不过,虽然罗素与
维特根斯坦是师生,但实际上从很早起罗素就不把维特根斯坦
当学生了,他发现这位学生的天才是如此之超卓,自己已经没有
资格当真正意义上的老师了。在自传中,罗素一次又一次地提
及维特根斯坦,他曾说过这样的话:
结识维特根斯坦是我一生中最激动人心的思想遭遇之
一。尽管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们之间缺少了思想上的同情,
但在早年我是非常愿意向他学习的,正像他学我一样。
他可能是我所见过的最完美的传统意义上的天才:热
情、深情、认真和超凡卑群。他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纯真
…
不但罗素如此,摩尔也是如此,他们实际上都已经将自己的
学生视做与自己平等的人,甚至是比自己更加优秀的人,虽然罗
素和摩尔都要比维特根斯坦大上近20岁。罗素劝维特根斯坦
多读书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由于维特根斯坦在提出自己的观点时往往不喜欢论证,而
是直接地提出结论,罗素感到维特根斯坦这样做是因为书读得
太少了。的确如此,维特根斯坦对于哲学史的了解可怜得很,没
读过几本哲学经典。维特根斯坦也真的接受了罗素的劝告,开
始系统地阅读那些哲学经典,但他不久就发现,他原来高山仰止
299的大哲们的经典名著里有大量错误,甚至写得非常愚蠢而不诚
实。他将这些发现告诉了罗素,罗素立即震惊于维特根斯坦不
可思议的洞察力和非凡的独创性,便不再要求他读书了,转而希
望维特根斯坦能帮助自己,完成自己的著述。后来维特根斯坦
也的确这样做了,使罗素受益匪浅,他的《数学原理》第二版就
体现了维特根斯坦这时候对他的强烈影响。
除了罗素与摩尔两位老师外,维特根斯坦这时候有了一个
真正的朋友,那就是平森特。平森特为人热情真诚,有很好的家
庭背景,母亲是著名作家,还是休谟的后裔,更重要的是,他喜欢
音乐,而且两人的口味一致,这使他们有了许多共同语言。维特
根斯坦非常喜欢平森特,在认识他不久就请他一起去遥远的北
欧度假。此后,两人就经常在一起了,成了莫逆之交。
这时已经是1913年了,维特根斯坦的父亲去世了,他给维
特根斯坦留下了巨额遗产。不过,维特根斯坦对这些财产似乎
没有丝毫的兴趣,他没有去动一分一毫。
也就在这年3月,维特根斯坦在《剑桥评论》上发表了《评
柯菲的〈逻辑科学〉》,这是维特根斯坦的哲学处女作,也是他一
生中发表的极少数作品之一。这年9月,维特根斯坦给了罗素
一些手稿,后来罗素将之全部译成英文并加以编排整理,这就是
后来的《逻辑笔记》。从这个细节就可以知道维特根斯坦这时
候在罗素心里占有多么高的地位。不但罗素如此,摩尔也是如
此。1914年,当维特根斯坦住在遥远的北欧国家挪威一个小农
场里时,摩尔竟然专门跑去看他,并记录下维特根斯坦向摩尔口
述的东西,这就是后来的《挪威笔记》。
也就在这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维特根斯坦虽然有条
件被免除兵役,但他还是主动请缨,上了战场。有人也许以为这
300-说明了维特根斯坦也是一个爱国主义者,但事实上维特根斯坦
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国家,而是为了自己——他认为,通过战斗被
杀死是寻找死亡最可行的办法,因此他实际上是将参战当作自
杀的一种方式。我们前面说过,也许由于遗传性的神经症,维特
根斯坦家族中有多人自杀,维特根斯坦像他的三个哥哥一样,几
乎经常地有一种自杀的冲动。据罗素记载,在他与维特根斯坦
经常交往的时代,维特根斯坦经常突然跑去找他,有时候默不作
声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有时候一进门就告诉罗素,他一离开马
上就会去自杀。罗素只好紧紧守着他。
上前线后,维特根斯坦首先在维斯杜拉河的一艘军舰上服
役。第二年,他的一个上司发现了他在机械方面的才能,就将他
调到了一家军工厂。
1916年,他被提升为炮兵观察员,在加里西亚一个榴弹炮
兵团服役,由于表现勇猛,“能在猛烈的炮火下继续沉着地执行
他的火炮观测员的任务”,不久被送人一所军校接受军官培训。
第二年结业时,他已经是正式的军官了,在布考维那地区参加了
战斗。
1918年,29岁的维特根斯坦已经是中尉了,这年初被派往
意大利前线。这年11月,奥匈帝国宣布投降,这时候正在前线
作战的维特根斯坦自然就成了意大利军队的俘虏。
被俘后,维特根斯坦被关押在意大利南部的战俘营。但他
并没有闲着,仍在从事他的哲学研究,事实上,在整个战争期间,
他一直在做这件事。他写下了许多片断,后来这些片断组成了
一本书,这就是著名的《逻辑哲学论》。
维特根斯坦是在1918年8月左右完成《逻辑哲学论》的。
他想出版它,但这部从内容到形式都古古怪怪的小册子如何能
·301得到出版商的欣赏呢?维特根斯坦的努力一再失败,直到最后
罗素出来帮忙。
其实,在战争期间,罗素一直关注着维特根斯坦。后来两人
失去了联系,罗素十分担心维特根斯坦的安全,甚至怀疑他已经
战死疆场。直到1919年2月,罗素收到了维特根斯坦寄来的一
张明信片,他忙连着给维特根斯坦寄去了两张明信片,这两张明
信片在3月2日和3日到了维特根斯坦的手里。维特根斯坦立
即写了一封信给罗素:
非常感谢你3月2日和3日的明信片。我一直很不愉
快,不知你是死是活!我无法写逻辑方面的东西,因为我一
星期只许写两张明信片(每张十五行)。这封信是例外,由
一个奥地利医科大学生寄出,他明天回家。我写了一本叫
《逻辑哲学论》的书,包括了我最近六年的工作。我相信我
已经最终解决了我们的问题。这听上去可能很傲慢,但我
不得不这样认为。我在1918年8月完成这本书,两个月后
就被俘了。我把手稿随身带到这里希望能抄一份给你,但
它太长,我又没有安全的办法把它寄给你,实际上不先解释
一下你是看不懂的,因为它是用很短的片断写成的(这当
然意味着没人能懂,虽然我认为它像水晶一样清澈,但它推
翻了我们所有的关于真、类、数的理论以及所有其他理
论)。我一回国就把它出版。我恐怕这不会“很快”,因而
还要过很久我们才能相会。我几乎无法想像再见到你!那
将太好了!我想你不可能到这儿来看我,或许你觉得我这
样想是太冒失了。但如果你在世界的另一端,并且我能来
看你,我就会这么做。
302在这封信中,我们看到维特根斯坦希望罗素能够去意大利
看他,这当然不太现实。罗素得到维特根斯坦健在的消息后很
高兴,他也愿意尽力帮助维特根斯坦。这年6月,在凯恩斯的帮
助下,罗素得到了《逻辑哲学论》的稿子。罗素对之大加赞赏,
准备努力帮助他出版该书。
这年8月,维特根斯坦被释放了,他回到了维也纳。他做的
第一件事就是将他的巨额财产.
一这时候他已经是欧洲最富有
的人之一了——送出去。他将一部分托一家杂志匿名转赠给贫
穷的艺术家,另外的送给了自己的姐姐们和仅剩的一个哥哥。
有人曾对维特根斯坦的品格有过各种各样的质疑,例如说
他粗暴傲慢,蔑视同事同行,瞧不起妇女,对传统的经典之作嗤
之以鼻,甚至欢迎战争并对战争的结束表示遗憾,还可能是个同
性恋,等等。这一切也许是真的,也许不是,这里姑且不论,但我
觉得,对于一个哲学家,甚至于一个普通的人,如果我们尊重事
实的话,仅仅从处理财产这个事实就足以知道维特根斯坦是一
个何等伟大的人。
由于放弃了巨额财产,维特根斯坦顿时变得一贫如洗,但他
决不肯再从十分富有的姐姐哥哥那里接受一丝回馈,他决心以
自己的劳动来养活自己。就在这年年底,他在维也纳一所师范
学校注册了,准备接受当小学教师的培训,将来以此谋生。这好
办,但在此前,他还有另一件迫在眉睫的事需要用钱。
原来,与罗素联系上后,维特根斯坦发现虽然罗素准备帮他
出版《逻辑哲学论》,但罗素并不充分了解其中的思想,于是他
们准备1919年底在海牙见面讨论。然而这时候维特根斯坦已
经连去海牙的路费都没有了。罗素便提出由他来付给维特根斯
303坦路费,但维特根斯坦不愿意接受这种馈赠。最后罗素想出了
一个办法:他出80英镑买下维特根斯坦在剑桥的家具,维特根
斯坦就可以用这笔钱来海牙了。
1919年底,维特根斯坦与罗素终于在海牙见面了。关于这
次会见,后来罗素给莫莱尔夫人写信说:
我有许多有趣的事要告诉你。我今天离开这里,我在
这儿逗留了两个星期,其中有一个星期维特根斯坦也在这
里,我们每天讨论他的书。我对该书的看法比以前更好了。
我肯定它是一部真正伟大的著作,虽然我不能肯定它是正
确的。我告诉他我不能驳斥它,我肯定它要么全对要么全
错,而我认为这正是一本好书的标志,但我得花许多年才能
决定它的对错。这当然不能使他满意,但我不能再说更多
的了。
两人商量的结果是,由罗素写一篇序言,由于罗素当时已经
是名闻天下的大哲学家了,即使只为了出版他的序言,出版商也
愿意出版《逻辑哲学论》。但后来,当维特根斯坦收到罗素的长
篇序言后,却极感失望,他声称在序言里只能看到罗素对他思想
的误解,因此拒绝将手稿与序言放在一起出版。
要是搁到其他人,也许会因为维特根斯坦如此无礼拂袖而
去,但罗素虚怀若谷,还是竭力为《逻辑哲学论》寻找出版商,后
来终于找到了奥斯特瓦尔德,于1921年在他主编的《自然哲学
年鉴》上发表了。
然而维特根斯坦对这个版本极为不满,甚至将它看做是一
个充满了错误的盗版。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个新的版本就成为
304必要了,在罗素与拉姆塞等人的努力之下,它以英德双语对照版
本的形式在伦敦由凯根·保罗出版社出版,英译者是拉姆塞和
著名期刊《心灵》的编辑奥格登。
不过维特根斯坦对于这个本子仍然不满意,认为它仍然没
有表达清楚他的思想。这对于维特根斯坦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他几乎要这样抱怨一辈子呢。
《逻辑哲学论》出版之后,立即在国际哲学界激起了冲天巨
浪,许多哲学家像罗素一样立即感到这是一部旷世杰作,而维特
根斯坦也立即成为了哲学界的新偶像,其地位也许要超过当时
任何一位在世的哲学家,包括已经大名鼎鼎的罗素、摩尔或者杜
威。
只是这时候维特根斯坦已经不理会这些了,他认为自己已
经解决了所有哲学问题,便去当小学教师了。
为什么维特根斯坦会去当一个小学教师呢?维特根斯坦后
来曾经对他的一个小学同事吐露过原因;
我想成为一个受尊敬的人,死而后已。在我看来,到特
拉腾巴赫这样的地方隐居最容易实现这个目标。在这里当
一名教师教育年轻人,可以从事我心目中受人尊敬的工作,
并采取简单的生活方式。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维特根斯坦从教有两个目的:一是希
望成为受人尊敬的人,方式是从事受人尊敬的工作,但他并不认
为哲学创造是受人尊敬的工作,当小学教师才是;第二是他希望
过一种简单的生活。
1919年底,维特根斯坦就在维也纳一所师范学校里接受了
305培训。第二年培训结束,他获得了小学教师资格证书,随即到奥
地利南部一所小学教书去了。
这所小学位于奥地利南部的崇山峻岭之中,十分偏僻,自然
环境恶劣,此地名叫特拉腾巴赫,维特根斯坦在这里待到1922
年。这年9月他转到了普赫贝格小学,1924年时又转到了奥特
塔尔小学,到1926年为止。这样算来,维特根斯坦从1920年到
1926年,一共在三所小学里任教了约六年。这六年的生活在维
特根斯坦的一生里相对来说缺少重彩,因为他生活的地方是奥
地利最贫穷偏僻的地区之一,与他交往的人也基本上是乡下人,
维特根斯坦在这里的活动都是极普通的,自然不会引人注目。
不过后来也有维特根斯坦的崇拜者们,例如美国人巴特利,为了
替他做传,专门跑到这些地方进行了详细的考察,从而令我们能
够大致地了解一下维特根斯坦在这里的生活。
总的来说,维特根斯坦这段时间的生活并不如意。令维特
根斯坦难受的是乡民们,他们贫穷而没有文化,又相当顽固守
旧,经常表现得相当愚昧,对维特根斯坦这个怪人---是的,他
在这里永远是一个怪人,与一般的乡村教师大不一样-----颇看
不惯。相对来说,维特根斯坦与学生们处得不错,小学生们喜欢
他,后来,过了很多年后,当巴特利等人去采访他们时,他们都对
昔日的老师记忆犹新。
我们现在就来说说维特根斯坦任小学教师时的几件轶事。
第一件是他的一个“奇迹”。当他还在特拉腾巴赫时,这里
的一家羊毛工厂的蒸汽机突然停止运转,工厂里的技师怎么也
弄不好,甚至专门从维也纳请来的工程师也没办法。无奈之下
只得准备将机器拆下来运往维也纳修理。这时候维特根斯坦来
了,他小心翼翼地请求让他来试试,仿佛不是他要帮助而是请他
306们帮他忙似的。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工厂主同意了。于是维
特根斯坦全面检查了机器,然后要求4个工人按照他的指挥有
节奏地轻轻敲击机器,令他们目瞪口呆的情形出现了:机器竟然
运转起来了!
第二件是他曾在这里想收养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名叫格鲁
伯,家里十分贫穷,他与维特根斯坦颇为相似:极有天赋,同时性
格内向,喜欢独自沉思。维特根斯坦十分欣赏他,他深知在现有
的家庭里格鲁伯的天赋不可能得到发展,便向孩子的父母提出
由他来收养孩子,他会把孩子送到维也纳接受更好的教育,一切
费用由他来负担。但格鲁伯的父亲一口拒绝了,表面的理由是
孩子受的教育已经够多了,甚至太多了,他需要孩子工作挣钱,
内里还有一层理由是他认为维特根斯坦是一个怪人,一个疯子,
他不能把孩子托付给这样的人。
这位格鲁伯就这样不再学习,而去工作了,但他毕竟不是普
通人,他后来仍然离开家乡,到了维也纳。没有多少文化的他找
到了工作,渐渐地成为了维也纳邮政局的重要一员,但由于没有
文化与文凭,他没有取得凭他的天赋本来可以取得的更加了不
起的成就,为此他抱憾终生。
第三件事就是维特根斯坦编纂字典了。那时候教孩子们识
字的方法是将词汇和语法规则写在黑板上,然后命令孩子们死
记硬背,这样的学习当然没什么趣味,令小孩子们痛苦又痛恨。
维特根斯坦决心改变这种教育方式。他想出了一个办法,让孩
子们主动学习,主动发现自己拼写和语法中的错误,并让小学生
们自己编制自己的词汇表,然后,根据这些,他编纂了一本《学
生字典》,字典能够让学生们更容易地学习词汇与语法,大大提
高了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和学习效率。1926年,这本字典被奥地
307利官方出版,列为教科书,这也是维特根斯坦在世时出版的两本
书之一,另一本当然是《逻辑哲学论》了。
第四件事是导致他终于离开教职的一场诉讼。
诉讼的原因是维特根斯坦体罚了学生。维特根斯坦肯定体
罚过小学生,这是没有疑问的,在那个时代这是最普通不过的事
了,每一个老师都这样做。问题是,维特根斯坦被指控“残酷
地”体罚了学生。还在特拉腾巴赫时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一个
学生因为考试成绩差,被维特根斯坦打了一巴掌,学生悄悄地把
铅笔插进了自己的鼻孔,弄得流血,人们认为这是老师打出了
血。还有的学生因为被罚站在墙角,就假装晕倒,虽然后来他们
承认是捉弄老师的恶作剧。但维特根斯坦残酷体罚学生的事已
经到处传开了,激起了许多村民的义愤。
1926年,维特根斯坦还在奥特塔尔小学教书,有一天,他又
打了一个小学生一巴掌,这个小学生又晕倒了。奇怪的是,此后
这个学生不断地真的晕倒,一年后死于白血病。这时候,村里有
人正想找维特根斯坦的茬儿,现在找到了,他们起诉维特根斯
坦,并要求对他进行精神鉴定。诉讼结果维特根斯坦被宣布无
罪。
但维特根斯坦已经彻底失去信心,他提出了辞呈并得到了
批准。这是1926年4月的事。
离开小学教师岗位后,维特根斯坦暂时回到了维也纳。仅
仅一个多月后,他的母亲去世了。她在世时曾听到伟大的罗素
告诉她,她的儿子将成为未来哲学伟大的开拓者。遗憾的是,当
她去世时,她看到的儿子连一个小学教师都没干好。安葬好母
亲后,维特根斯坦到了维也纳郊区的许滕道夫,在那里的一座天
主教修道院里静修,职责是园丁。据说他认真考虑过要在那里
308当一名修士。那座修道院现在已经不复存在,建筑成了孤寡庇
护所,那里还有人记得维特根斯坦,称他是一个“善良而勤奋的
园丁”。
夏天过后维特根斯坦又回到了维也纳,住在他二姐丝腾洛
堡家里。丝腾洛堡女士是维特根斯坦所有兄姐中与他关系最密
切的一位,也是维也纳社交界的名流。这时候她准备建筑所房
子,这可不是普通的房子,它几乎占了维也纳孔特曼街整整一个
街区。
她决定由维特根斯坦来设计。我们也许觉得奇怪,维特根
斯坦怎么又搞起建筑来了?我们要知道,维特根斯坦是一个真
正的天才,什么是天才?就是那些几乎无所不能的人,就像伟大
的达·芬奇或者米开朗其罗一样,维特根斯坦也是这样一个人。
他不但懂设计飞机发动机,还懂建筑学。他还是一个小学教师
时,就曾说过想当一名建筑师。现在机会来了,他当然不会放
过。
房子是由他和恩格尔曼合伙设计的。恩格尔曼是维也纳伟
大的建筑师卢斯的弟子,不过他将整个设计都归功于维特根斯
坦,至少房子内部的结构与装饰是维特根斯坦一个人搞的。这
是一座有明显的包豪斯风格的建筑,结构简单、实用,富有几何
美,属于现代主义风格。
维特根斯坦的建筑得到了大量赞美,冯·赖特将它比作另
一部《逻辑哲学论》:
这所房子直到最小的细节都是他的作品,而且高度体
现了它的创造者的特点。它免除了一切装潢,而以精确的
测量和严格的比例为特色。它的美和《逻辑哲学论》的文
309句所具有的那种朴素文静的美是相同的。
伯哈德·莱特纳也在他的《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的建
筑:文献》中说:
内部……在20世纪建筑史上独一无二。一切都经过
重新构思,没有任何直接的模仿,既不拘泥于建筑业的陈
规,也不追随专业的前卫潮流。
这座房子的建筑设计使维特根斯坦享有了建筑师的声誉。
据说,以后在维也纳市的电话号码簿上,维特根斯坦的身份成了
“建筑师”。这座房子现在还有,被称为“维特根斯坦屋”,是保
加利亚驻奥地利大使馆。
这时的维特根斯坦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他将往何处去?
小学教师不当了,做建筑师也只是暂时的事,当修士更不现
实,维特根斯坦还有漫长的一段人生之路,他将如何走过呢?
最可行的当然是回到哲学之路。
其实,在此之前,已经有许多人劝过维特根斯坦,希望他回
到哲学研究上来。1923年时,拉姆塞曾经不远千里,从英国一
直跑到维特根斯坦任教的普赫贝格小学,一是为了讨论《逻辑
哲学论》,二是恳劝维特根斯坦回到剑桥,但维特根斯坦拒绝
了。第二年,凯恩斯也写信给他,希望他能重归剑桥研究哲学。
维特根斯坦回信说:
你在信中问我,你能否做些什么以便使我可能重新进
行科学工作。我的回答是“不”。我认为在这方面没有什
310么可做的事情了,因为我自己对这种活动已经不再有任何
强烈的内在冲动了,我已经说出了对我来说不得不说的一
切。所以,我的思想之源已经干枯了。这听起来似乎很奇
怪,但事实就是这样。
虽然如此,维特根斯坦还是在1925年应拉姆塞和凯恩斯的
邀请去剑桥和曼彻斯特走访了一遭。
到了1927年,维特根斯坦又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参与到哲学
研究中来了,这就是与维也纳学派的交往。
与石里克和维也纳学派的交往无疑是令维特根斯坦重新对
哲学感兴趣的主要原因之一。但据说有一件事使得维特根斯坦
决定完全重返哲学舞台。费格尔在他的《维也纳学派在美国的
发展》中是这样记述的:
我还想起另外一件偶然事件。在荷兰数学家布劳威尔
预定在维也纳就数学中的直觉主义发表演讲时,魏斯曼和
我极力劝说维特根斯坦同我们一道去出席这个演讲会,他
推辞了一阵之后,还是同我们去了。后来,当维特根斯坦同
我们一道来到一家咖啡馆时,一个重大事件发生了。维特
根斯坦突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起哲学来——讲的时间
很长。也许这是一个转折点。因为自从1929年那时移居
剑桥大学以后,维特根斯坦便又成了哲学家并重新开始发
挥巨大影响。
这次讲演是在1928年3月,而且布劳威尔所讲的内容正是
反对维特根斯坦早期将数学归结为逻辑的观念。因此我们不能
311排除这样一种可能:维特根斯坦本来一直在犹豫着是不是回归
哲学研究,因为他以前就觉得已经完成了哲学研究的任务,解决
了他所要解决的一切哲学问题,这才放弃了哲学,现在,他发现
他原来那么确信的东西其实错了,他并没有真的解决所要解决
的哲学问题,自然而然地,他会再次激起解决问题的雄心,于是
就这样回到了哲学研究上来。
1929年1月,维特根斯坦回到了剑桥,回到了哲学。
到剑桥后,他所在的道德科学系随即请维特根斯坦开课,但
由于维特根斯坦还没有博士学位,根据剑桥的规定,没有博士学
位就没有开课的资格,怎么办呢?摩尔提出了一个主意:先给维
特根斯坦弄一个博士学位,就将他的《逻辑哲学论》作为博士论
文。因为维特根斯坦早在1914年时已经是剑桥的研究生,因此
他可以直接进行博士论文的答辩。
答辩在这年6月举行,由罗素与摩尔主持。
关于考试的情形,后来罗素回忆说,他们先像老朋友那样谈
笑风生地闲聊了一阵,后来罗素转过身来对摩尔说:“开始吧,
你得向他提些问题了,你是教授啊。”他们便开始提问了。罗素
指出维特根斯坦关于“在哲学问题上可谈的实在太少”这种理
论与他所认为的“在这方面已经达到无可辩驳的确实的真理”
这两种说法有着某种矛盾。但罗素未能说服维特根斯坦,口试
在一种友好的气氛中结束了。最后一幕情景是这样的:维特根
斯坦把两只胳膊分别放在两位考官的肩上,说:“别介意,我知
道你们永远不会理解这一点。”
不久维特根斯坦被授予博士学位,摩尔在答辩总结里说道:
“我个人认为,维特根斯坦先生的论文是一部天才之作;既然如
此,它当然符合剑桥大学哲学博士学位所要求的标准。”
312获得博士学位后,三一学院的理事会随即奖励了维特根斯
坦一笔研究基金。第二年12月,他被正式聘为三一学院的研究
员,任期五年。
不过在得到任命前,校方要求维特根斯坦提供他的研究成
果,于是维特根斯坦提供了厚厚的一沓打印稿,即《哲学评论》。
罗素对之做出了这样的评估;
在维特根斯坦的这部新作中包含的理论是新颖的、很
有创见而且无疑是很重要的。这些理论是否正确,我不知
道。作为一个逻辑学家,我喜爱的是简单性,我应当认为这
些理论并不正确;但是从我读到的这些理论来看,我完全相
信,他应该有机会把它们研究透彻,因为一旦完成之后,这
些理论将清楚地表明,它们已构成了一种全新的哲学。
从罗素的这番话中我们不难看出,这时候维特根斯坦的思
想已经开始转向了,而且这种转向并不为罗素所接受。维特根
斯坦与罗素之间的关系这时候已经相当冷淡了。事实上,更早,
当罗素与维特根斯坦在海牙见面讨论《逻辑哲学论》时,维特根
斯坦发现罗素根本不了解他的思想,并且他们的思想常常相左
时,他们已经开始冷淡了。到罗素主持维特根斯坦的答辩时,罗
素明确地说,维特根斯坦已经在讨厌他了。
不过罗素是一个胸襟极宽阔的人,他仍然支持维特根斯坦,
想尽可能地给维特根斯坦提供一个良好的研究环境。
1929年7月,维特根斯坦写了《关于逻辑形式的几点看
法》,它是维特根斯坦生前正式公开的极少数哲学论文之一。
维特根斯坦是在1930年12月正式成为研究员的,到 1935
313年时聘期满了,但维特根斯坦又延任了一段时间,直到1936年。
这六年里,除了偶然外出,例如1934年去爱尔兰拜访德鲁
里,1935年去苏联,维特根斯坦绝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剑桥。
他的生活是平淡的,基本上是两点一线,即教室与宿舍,而且这
二者常常混在一起,因为维特根斯坦喜欢在宿舍上课。他生活
的内容也很单调,就是上课与研究,这二者对于维特根斯坦同样
是融合在一起的。
基于此,我们现在就将这六年合并起来说,谈谈维特根斯坦
这段时间中的两项内容;研究与日常生活。
维特根斯坦在任研究员期间的哲学研究的成果主要是两个
本子。
从1933年起,维特根斯坦向安伯罗斯、斯金那等5个学生
口授了一些思想,这就是《蓝皮书》中的内容。之所以称之为
《蓝皮书》,是因为这些思想被记录在蓝色封面的笔记本里,也
仅此而已,因为它们在维特根斯坦生前并没有出版。一开始,它
只在剑桥几个学生那里流传,成为某种“武功秘籍”一样的东
西。不过,由于维特根斯坦是“哲林”的绝顶高手,因此难免有
人偷师学艺,于是那蓝色的“武功秘籍”上的内容就此传开了,
哲学研究者们自是争相钻研。
从1934年到1935年,维特根斯坦又向斯金纳和安伯罗斯
两个学生口授了另一些思想,它们被记录在一个褐色封面的本
子里,被称为《褐皮书》。这些内容据说维特根斯坦并不想让它
们公开流传,但他这位哲学大宗师的“武功秘籍”怎么会不流传
呢!结果也像《蓝皮书》一样传播开了。
当然,关于这神秘的《蓝皮书》与《褐皮书》的细节也有不同
的说法。例如涂纪亮先生就说《蓝皮书》是“1933年至1934年
314间,维特根斯坦在牛津大学向他的7个学生口授了一部分讲
稿”,这里的“牛津大学”多半是涂先生的口误,不过7个还是5
个学生就难说了。
对于维特根斯坦而言上课与研究并没有多少区别,因为他
总是在上课时研究,或者说,创造。这是他授课最大的特色。
维特根斯坦讲课的另一个特点是非常的“非学院化”,也就
是说,它与传统的上课方式迥然不同。维特根斯坦最初每周只
有一次讲座,时间是下午5点到7点,不久又增加了一次讨论
课。上课的地点也不是在正规的教室,而是在他自己的或者朋
友的宿舍里。传统的上课方式无非是老师站在讲台上大讲特
讲,并且都预先准备好了讲稿,基本是照本宣科,就是没有讲稿
的人也是在脑子里准备好了讲课的内容,在课堂上讲出来就是
了。但维特根斯坦却不是这样,他讲课时完全是另一种情形。
如果有人第一次上维特根斯坦的课,一定会不适应,因为维
特根斯坦上课时表现得相当暴躁,对待学生的态度有时候也很
粗暴,表现得很不耐烦,而且有许多怪异的举止,就像曾听过他
的课的一个学生的回忆:
维特根斯坦讲课没有笔记,但对他要讨论什么知道得
很清楚,虽然有时在讲的时候在某一点上改变了他的想法
……总的来说维特根斯坦在讨论时极不耐烦,不仅对初学
哲学的新生不耐烦,而且对提出了自己的哲学观点的人也
不耐烦。维特根斯坦常常站起来讲话,激动地走来走去
在黑板上写写,指指点点,或把脸埋在手掌里。但他所
有举动中最有特色的是一种非常平静、非常紧张的凝视
—这种凝视突然出现,然后缓慢地、深思熟虑地表达某一
315个新的观点。他经常完全“憋住了”,徒然地要求听众帮他
摆脱困境。
这样的情景可能令人难堪。而且,如果我们考虑到维特根
斯坦的学生们的地位的话就更是如此了。
维特根斯坦的学生们几乎都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人物。
由于维特根斯坦那令人不可思议的哲学智慧与创造力,就是那
些富有才能与成就的人物也对他倾慕有加。这样的例子可谓数
不胜数,例如我们讲过的维也纳学派诸位,包括石里克和卡尔纳
普这样的哲学大家,都是维特根斯坦的崇拜者,实际上罗素也是
如此。更典型的例子是摩尔,他曾被认为是比罗素更富有哲学
天才的人,很早就当了剑桥大学的哲学教授,在英国哲学界享有
甚至比罗素更高的地位。然而,就是这样一位人物,遇到比他小
十多岁的维特根斯坦后,也被深深打动了,自叹弗如。摩尔是虚
怀若谷之人,不但没有嫉贤妒能,而且自甘视为维特根斯坦的学
生。我们前面说过,1914年当维特根斯坦住在遥远的北欧国家
挪威一个小农场里时,摩尔竟然专程跑去看维特根斯坦,并记录
下维特根斯坦向他口述的东西,这就是《挪威笔记》。现在,当
维特根斯坦在剑桥开课,早已贵为名教授的摩尔从第一节课开
始就成了维特根斯坦课堂上的一员,从1930年直到1933年,摩
尔几乎一堂不漏地听了维特根斯坦的课,并且做了极为详细的
笔记,后来成为研究维特根斯坦这段时期思想的重要材料。上
课时,对维特根斯坦有时候粗暴的态度,摩尔从来是安之若素,
毫不介意,维特根斯坦的其他学生当然更是如此。
不但对别人不耐烦,维特根斯坦对自己也经常地不耐烦,据
说他常常在讲课上责备自己,说:“我真傻!”“你们的老师糟透
316了!”“我今天实在太笨了!”甚至双手捂住脸,显得痛苦不堪。
维特根斯坦为什么会如此呢?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对于
他而言,上课不是当众背书,而是真正的哲学创造。就像他的学
生安斯康姆记录他讲课时的情形所言:
他在这些聚会上进行着创造性的研究。他思考某些问
题的方式,就像他是独自一人那样……当然,有时候他正在
力图说出他自己的一个思想时,他会用一种断然的手势来
禁止任何提问或议论。聚会上经常出现持续一段时间的沉
默,这时只有维特根斯坦偶尔的嘟囔声和其他人的屏息无
声的注视。在这种沉默中,维特根斯坦极其紧张和活跃:他
凝神专注,神采焕发,手势醒目,表情坚定。人们知道,这是
一种极其严肃、贯注和有力量的精神活动的表现。
维特根斯坦在这些讲课中付出了巨大的精力,它有时候简
直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他每次的讲课都是一场战役,其间要打
许多场战斗——思索、解决许多个问题。而且,维特根斯坦是一
个真正的战士,具有不惜一切牺牲去争取胜利的英雄气概,不解
决问题誓不罢休。如此,他在课堂上将脑子里那根弦绷紧到了
极限,随时在脑海里与那些问题之敌进行着殊死搏斗,这样的课
自然是体力与智力极大的消耗。因此,维特根斯坦每次讲课之
后都筋疲力尽,而他的听众们一个个则不由自主地与他一起思
索,一起劳累。
生活上,维特根斯坦十分简朴。
事实上,维特根斯坦自从离开他在维也纳的豪宅后,直至离
开人世,一直过着极为简朴的生活,虽然他完全没必要这样,但
317这种生活的简朴、对金钱与物质财富的无所欲求就像他的天才
一样,似乎与生俱来。
先作为三一学院的研究员,后来作为教授,维特根斯坦的薪
水还是比较高的,足以让他过上中产以上的生活,然而,维特根
斯坦却对物质享受没什么兴趣。这从他的衣着与居室可以分明
地看出来。
维特根斯坦从不看重穿戴,他的衣着总是非常随便。他担
任教授时,下身经常是一条浅灰色的法兰绒裤子,上身是一件开
领的法兰绒运动衫,外罩一件紧身毛夹克或皮夹克。所有的衣
服都是最普通的大众货。
雨天出门时,维特根斯坦喜欢戴一顶粗呢便帽,外套一件浅
棕色的雨衣。有时,特别是年纪趋老后,他还喜欢拄一根轻便的
手杖散步。
维特根斯坦在剑桥的住所陈设也非常简单:起居室里有两
把帆布椅和一把普普通通的木椅,中间搁着一个老式的取暖铁
炉;卧室里有一张帆布床;书房里有一个用来存放手稿的铁皮
柜,一张方桌权充写字台。如此而已,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
容,墙壁上也是白白一片,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摆设给您一个什么样的感觉?是不是分明地感到这
屋子的主人只是个临时房客,而且并不打算在这里常住?
事实也是,维特根斯坦终生没有将任何房间当作他真正的
家,他也没有家,房间只是他暂时的栖身之所,他的心则随时都
在流浪漂泊。
我们知道维特根斯坦终生未婚,我们也找不到证明他恋爱
的任何记载,连传说都没有。他唯一的与女性比较密切的交往
是在1927年,对方是瑞士一个富商的女儿,但交往时间很短,仅
318此而已。
1936年6月,维特根斯坦的研究员任期经过延长之后也到
期了。此前稍早他曾考虑过要移居到苏联。他曾在上一年访问
过苏联,他访问了莫斯科大学和喀山大学,苏联人对他好得很,
喀山大学还请他当哲学教授。这对于剑桥的职位快要到期了的
维特根斯坦自然有些吸引力。但那自然也是不现实的,维特根
斯坦访问了一个月就回来了。
任职到期后,维特根斯坦便在这年8月去爱尔兰拜访了德
鲁里,据说想到那里学医,但没有成功。他随后到了他在挪威斯
科约顿的小屋,在那里写作。
斯科约顿位于斯堪的那维亚古老的群山的环抱之间,靠着
幽深蜿蜒的峡湾,到处是无边无际的莽莽森林。由于这里气候
寒冷,位置偏僻,因此极少有人来,更没有人为的破坏,一切都保
持着自然原始的生态景观。
我们前面说过,维特根斯坦在剑桥读书时,曾与好友平森特
到北欧度假,就来过这里。他深深地被这里的一切所打动。后
来他又一次到了这里,决定为自己建造一座小屋,作为避世静
修、思考问题之所。他在当地农夫的帮助下,按照自己的设想建
造了一座小木屋,结构极简单,整座房子都是用木料搭成的。小
屋背靠山脚,前临辽阔的峡湾,视野极为开阔,位置又非常的隐
蔽,一年到头难得有人经过。这样的环境对于他自然是再合适
不过了。
维特根斯坦过起了几乎完全隐居遁世的生活,不仅基本上
中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与当地的农夫们也极少来往。后来据他
自己说这段时间他主要在写作《哲学研究》。
这种生活一直到1938年初,他回到剑桥为止。
319这时候西方的政治环境已经呈山雨欲来之势了,希特勒早
在五年之前就当上了总理。维特根斯坦回到剑桥后不久,数十
万德军开进了奥地利。两天后希特勒签署了一份文件,吞并了
奥地利。奥地利成为德国的一个省,名东方省,由臭名昭著的内
奸卖国贼赛斯-英夸特任省长。
虽然维特根斯坦从来没有说过他多么反对纳粹,但这并不
说明他喜欢纳粹,我们从下面的事实就可以看出来:奥地利被德
国吞并后,他本来自动成为德国公民,但他却在这年选择加入英
国籍,成了英国公民。
英国也给维特根斯坦以回报。第二年初,摩尔辞去了他的
教授职位,并推荐维特根斯坦接替他。维特根斯坦向剑桥学术
委员会递交了一部手稿,名为《关于数学基础的评论》,就被聘
为教授了,成为剑桥少数几个终身的哲学教授之一。
也就在这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因此维特根斯坦没有
去正式履任教授之职,而是去服役了。由于他已经50岁了,当
然不适合作战,就去一家医院帮忙。先是当守门人,后来当实验
室助理。这样过了五年,期间无话,到1944年战争临近结束,他
才回到剑桥,重新当起了教授。
不过这时候维特根斯坦对当教授已经不怎么感兴趣了。
1947年11月,他辞职了,推荐忠诚的弟子冯·赖特接替他。
维特根斯坦辞职的原因之一,是他认为在剑桥这样的环境
里无法更好地思想,他在这时候写给马尔康姆的一封信中说,
我希望一个人到某个地方去写书,并且使我的书至少
有一部分可以出版。但只要我还在剑桥教书,我就绝不可
能做这件事。我还想到,除了写作之外,我还需要有一段稍
320长的时间单独地进行思考,不同任何人交谈。
辞职后,维特根斯坦随即前往爱尔兰。从此,维特根斯坦的
一生将在漂泊中度过。
维特根斯坦先到了爱尔兰的首都都柏林,住在他的朋友德
鲁里安排的地方,一个农场型的客栈里。维特根斯坦在这段时
间写信给冯·赖特说:
这是一个很大的农场,通常在夏天接待客人,冬天则没
有什么客人,所以只有我与这家主人住在这里。他们都非
常安静,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用餐,几乎没有什么打扰。但我
还是希望能更安静一些,能在今年晚些时候再换个更清净
的地方。红十字客栈是一个村子,也是一个大约两英里宽
的农场,非常僻静。我在这里的工作进展顺利,还不算太
坏,但也不算太好。天知道我是否能够出版这部著作,但我
还是希望你能在我死后看到它,如果你比我活很长的话。
其中包含了许多艰难的思考。我感到在这里比在剑桥要好
得多。
维特根斯坦在这个客栈里住了大约三个月。到第二年4月
他就搬到了爱尔兰的滨海小镇格尔维一间濒海的小屋子里,在
那里一直住到9月,后来又去外地拜访了一个朋友。
1949年4月,他得到大姐赫尔曼病重的消息,便从爱尔兰
回到了维也纳。也许弟弟回来的消息给了她一点儿力量,赫尔
曼又慢慢地缓过来了,当然不是痊愈,她得的是癌症,死亡只是
迟早的事。
321这年5月,维特根斯坦又回到了都柏林,住在罗斯旅馆。不
久就去了剑桥一趟,住在冯·赖特家里。据说是为了口述他的
一些思想,包括《哲学研究》的第二部分。
这时候维特根斯坦已经是花甲老人了,被查出患了严重的
贫血症,身体相当虚弱。但这些对于维特根斯坦都没有什么意
义,他从来不畏惧死亡。7月,他应马尔康姆的一再邀请,终于
前往遥远的美国。
这是维特根斯坦第一次到美国,这里现在已经是哲学研究
的中心了,大批欧洲哲学家,包括大部分维也纳学派的杰出成
员,已经在这里扎根。由于维特根斯坦已经是风烛残年,身体的
虚弱使他无法搞公开的讲座,他只是作为马尔康姆的私人客人
而来,也只与马尔康姆所在的康乃尔大学哲学系的一些教员进
行了讨论。不久,他的健康状况趋向恶化,又患上了严重的黏液
囊炎,十分痛苦。他甚至担心自己是不是要客死异乡了。
所幸的是,到10月,病痛渐轻,他匆匆回到了欧洲,并于11
月到达伦敦。几天后又到了剑桥,住在冯·赖特家中。
冯·赖特发现维特根斯坦极为虚弱,简直是半死的人了,立
即找来自己的私人医生比万,给他做了详细的检查,结果发现他
得了前列腺癌。
这年的余下时间他就住在冯·赖特家中了,直到圣诞节前
夕才回到维也纳与亲人团聚。
由于身体不好,不适宜长途奔波,他一直住到1950年4月
初才返回英国。在奥地利期间,他的大姐赫尔曼经过长期的病
痛折磨,去世了。
他先住在朋友里斯家中,后来又到剑桥的冯·赖特家中住
了一个来月,最后搬到了在牛津的另一个学生安斯康姆家中。
322在牛津时,牛津大学曾邀请他主持著名的洛克讲座,但维特根斯
坦拒绝了,因为讲座太正规,他从来不喜欢这种讲学方式,也认
为它对于哲学研究没多大好处。
这时候,维特根斯坦非常贫穷,他没有家,没有钱,几乎没有
任何物质财富。辞职后,他的生活全靠朋友和学生们照顾,这也
许令得维特根斯坦感到有些难过。不久,马尔康姆又想替维特
根斯坦争取洛克菲勒研究基金。我们前面讲卡尔纳普时提到过
这种研究基金,它使学者们能够摆脱为谋生而工作的苦恼,全心
全意地搞研究。但这时候维特根斯坦表示他无法接受之。他在
写给马尔康姆的信中说:
想到能够在我所喜欢的地方生活,不必成为别人的负担
和累赘,而且当我的本性要我去搞哲学时就去搞哲学,这对
于我当然是件愉快的事情,就像任何一个想要搞哲学的人都
会对此感到高兴一样。但是我不能从洛克菲勒基金会那里
接受经费,除非董事们了解我的全部真实情况。这些真实情
况是:(1)自从1949年3月以来,我就不能做任何持久和有
效的工作;(2)即使在那以前,我也不能在一年中顺利地工作
六至七个月以上;(3)因为我日益衰老,我的思想明显地变得
没有力量,清晰的时候愈来愈少,而且我非常易于疲劳;(4)
由于经常的轻度贫血使我容易得传染病,我的健康处于某种
不稳定状态,这又进一步减少了我做真正有效工作的机会;
(5)虽然我不能做任何确定的预言,但我觉得很可能我的头
脑再也不能像过去,比如说十四个月以前那样有活力了;(6)
在我有生之年,我不能同意出版任何东西。我相信只要我还
活着,一旦我的精神状态允许,我就会去思考哲学问题并尽
323量把它写下来。我还相信,我在过去十五至二十年间写下的
很多东西,如果出版的话,会使人们感到兴趣的。然而,完全
可能的是,我将要写出的一切却只是平淡无奇、没有灵感和
令人厌倦的。有的人年轻时做了杰出的工作,一旦老了,工
作确实很不出色,这样的例子很多。
以维特根斯坦已有的名声与成就,要获得资助可以说易如
反掌。然而他没有接受,虽然他现在确实需要这些经费,使自己
免于成为别人的负担。他觉得接受了基金等于是接受了一种委
托与任务,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就有义务做出相应的回
报,而他对此已经没有充分的信心了。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
到维特根斯坦是一个多么诚实而有责任感的人。
1950年的大部分时间里,维特根斯坦都住在安斯康姆家
中,但隔段时间也会回一趟剑桥,在冯·赖特那里住上一阵子,
比万这时候总会来给他做细致的身体检查。
到这年9月,维特根斯坦决定去一趟挪威。他在牛津找到
了一位朋友理查兹陪伴他,因为在他这样的健康状况下,一个人
去是非常危险的。
维特根斯坦对挪威一向有着非常美好的印象,认为那里是
沉思哲学的天堂。这次在挪威他又度过了一个多月美好的时
光。他在挪威的朋友们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加之这段时间秋
高气爽,令得维特根斯坦心神舒畅,他甚至想到了在这里重新开
始工作。但这时候理查兹却生病了,他们只得匆匆回到英国。
维特根斯坦在11月底回到了剑桥,立即请比万做了身体检
查。此后,维特根斯坦的健康状况很不稳定,有时病得下不了
床,有时候却能够活动自如。他仍然住在安斯康姆家中,这时候
324他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到了1951年2月,他又到了剑桥。这次他干脆住到了比万
家中,因为他的健康状况已经使得他随时需要医生照顾,住在医
生家中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冯·赖特等学生和朋友们经常去比万家看望维特根斯坦,
特别是冯·赖特,几乎天天去。但在4月份的一段时间他却不
能去了,他也病了,成天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家里。4月21日
这天,发生了这样一件事,这是后来冯·赖特的记载;
这是在4月21 日——我们最后的相见。我因为软骨
组织损伤而不得不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间里。维特根斯坦推
门而入。看见他使我大吃一惊。他开玩笑地说,我看见的
不是他,而是四处游荡的“幽灵”。他给我带来了一些鲜
花。于是,他坐了一会儿,我们谈到我正在读的阿克萨克夫
的《家族编年史》。后来,他就离开了。他于8天后去世。
这时,我才强烈地感到,他实际上是来向我告别的。
维特根斯坦最后的日子是这样的:
4月27日下午,他在比万医生的妻子陪同下散了一会儿
步。当天晚上,他的病情突然加重,但神智仍然清醒。到28日,
他基本上失去了知觉。但他突然清醒过来,对一直在床边守着
他的比万夫人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告诉他们,我度过了非常美好的一生!
说罢,他完全失去了知觉,第二天无知无觉地离开了人世。
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