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和小说
127
所有在荒谬的稀薄空气中维持着的生命都需要某种深刻而又
持久的思想以使自己富于生气,否则,它们就不能继续下去。在
此,这种思想只能是一种特殊的忠诚感。我们已经看到,有意识的
人在最荒唐的战争中完成了他们的任务,而且并不认为自己是处
在矛盾之中。这是因为他们没有回避任何东西。因此,有一种形
而上学的幸福支持着世界的荒谬性。征服或游戏,无限的爱,荒谬
的反抗,这些都是人在自己事先就被战胜的战斗中向自己的尊严
致敬。
问题仅在于忠实于战斗的规则。这种思想足以滋养一种精
神:它支持过现在仍支持着全部的文明。人们并不否认战争。他
或者为战争而死,或者为战争而生。荒谬亦是如此:关键是要与它
同呼吸、共命运,认识到它的教训并重获其真谛。从这点上来讲,128
荒谬的快乐就正是创造。“艺术,唯有艺术,"尼采说,“我们拥有艺
术以便不死于真理。”
在我要描述并且以不同的方式使其被感知的经验中,毫无疑
问发生着一种精神剧痛,而在这剧痛出现的地方另一种剧痛则因
之死亡。对遗忘的稚气的追寻,对欢乐的呼唤现在没有得到回响。
但是,使人面对世界的持续的紧张状态,使人接受一切的确定的谵
93一
拓
西西弗神话
妄兴奋给人留下了另外一种狂热。在这个世界里,艺术作品是保
持其意识并关注意识的各种冒险的唯一机会。创造,就是生活两
次。普鲁斯特焦急的摸索性的探究,他对于花朵、地毯与焦虑的细
致入微的描述就意味着这种创造。与此同时,他的探究除了是连
续不断和不可觉察的创造之外,不具有其他任何意义;而戏剧演
员、征服者和所有荒谬的人在他们生活的每一天中都致力于这种
创造。他们都企图模仿、重复或再造他们的实在。我们总是终止
于得到我们的诸种真理的面貌。在一个已离开永恒的人看来,整
个存在只不过是荒谬面具下的一种夸张的模仿。创造,是伟大的
模仿。
这些人首先是知道,然后是竭尽全力查看、扩大并且丰富他们
129 刚刚到达的这个没有未来的岛屿。然而,首先是要知道。因为,荒
谬的发现是与这样的时间间隙相重合的,在这个时间间隙中,未来
的激情出现了并被合法化。就是那些没有福音的人们也会有自己
的橄榄山。但他们也不应该在橄榄山上沉睡不醒。荒谬的人认
为,问题不再是去解释或找寻,而是要去经历、去描述。一切都始
于远见卓识的冷漠态度。
描述,这是一种荒谬思想的最后企望。科学也是如此,当它达
至其各种悖论的尽头,就会停止提出理论,并且停下来去沉思和勾
画现象的永远未开垦的面貌。心灵于是了解到:这种使我们在世
界面前感到高兴的情感并不是从世界的深处而是从世界面貌的多
样性那里来到我们心中。解释是徒劳的,但感受却存在,而且与这
种感受一起,还存在世界在数量上无尽的吸引力。我们在此理解
到了艺术作品的地位。哲学和小说
艺术作品标志着一种经验的死亡和这种经验的增加。它犹如
被世界所组合起来的诸主题的单调而又热情的重复:身体、庙堂三
角楣上无数的画像、形式、颜色、数量、悲痛。作为最终的结果,要
在创造者美妙而又稚气的天地里找到本书中最重要的主题,这并
不是可有可无的事。否则,人们就会错误地在其中看到一种象征,
并且会相信艺术作品最终能够被看作是荒谬的一个避难所。艺术 130
作品本身是一种荒谬的现象,而最关键的仅仅是它所作的描述。
它并不是要为精神痛苦提供一种出路。相反,它本身就是在人的
全部思想中使痛苦发生反响的征象之一。但是,它第一次使精神
走出自身,并且把精神置于他人的面前,这不是为着使精神因之消
逝,而是为着向精神明确指出这条所有人都已涉足但却没有出路
的道路。在荒谬推理的时候,创造跟随着冷漠与发现。创造标志
着荒谬的激情由之迸发出来的那个时刻,荒谬的推理就在这个时
刻停止了。创造在本书中的地位就是这样被确认的。
只需阐明创造者和思想者的某些共同主题,我们就可以在艺
术作品中找到荒谬所涉及的一切思想矛盾。事实上,创造者和思
想者共同的主题并不是这样相同的结论,它们使理智成为相近的
和类似的,它们自己又是矛盾的。思想和创造也是如此。我几乎
不需要说,这是同一种苦痛促使人采取各种立场。正是由此,这些
立场从一开始就是重合的。但是,我看到,在以荒谬为出发点的思
想中,只有极少的部分坚持这些立场。正是通过考察这些思想的
偏离和背离,我能最准确地确定哪些是只属于荒谬的东西。与此
同时,我应该问一下:一部荒谬的作品是可能的吗?
99
西西弗神话
我们不能过分坚持以往流行的艺术与哲学是互相对立的专断
131
观点。如果人们想在一种极其确定的意义上理解这种对立,这种
对立论肯定是错误的。如果只是要说这两种学科各自有其特殊的
风貌,这种对立论是有道理的,但其内容仍是模糊不清的。唯一可
接受的论据是:被封闭在其体系之内的哲学家与被置于其作品前
面的艺术家之间的对立。但这对于我们在此并不太重视的艺术与
哲学的某些形式也同样适用。认为艺术与其创造者互不相干的观
点不仅仅是过时的,而且是错误的。人们指出,与艺术家不同,从
来没有一个哲学家建立起几种体系。就任何艺术家都从来没有以
不同的面貌表达一个以上的事物而言,上面这种观点是对的。艺
术瞬间的完美,艺术更新的必要性,这些只是由于偏见才变得真
实。因为,艺术作品也是一种构建,而且每个人都知道,伟大的创
造者多有可能成为平庸无奇之辈。艺术家与思想家一样,都投身
于其作品中,并在其作品中成为自己。这种相互渗透的现象提出
了美学中最重要的问题。再者,对于那些认为精神的目的是同一
的人来说,没有比按照各种方法和对象进行的比较更无用的了。
132在人为了理解、为了爱所提出的学科之间不存在什么界限。它们
互相渗透,而且相同的焦虑把它们结合在一起。
我们开始就提到这一点十分必要。荒谬的作品要成为可能,
思想就必须以其最清晰的形式涉入到作品中。但同时思想必须不
显现出来,除非作为指导性的理智。这个悖论可依据荒谬而得到
阐明。艺术作品产生自理智拒绝理性化具体事物。它标志着肉体
的胜利。正是清晰的思想激发起了艺术作品,然而在这一活动本
身中,思想又否定了自己。它不会屈从于给所描述的东西加上一哲学和小说
种更深刻的意义的诱惑,因为它知道这种意义是不正当的。艺术
作品象征着理智的一种悲剧,但它只是间接地证明了这种悲剧。
荒谬的作品要求一个艺术家意识到这些界限,并且要求一种艺术,
在这种艺术中,“具体”除了意味着自身以外不再意味其他任何东
西。荒谬的作品不能成为生活的目的、意义或安慰。创造还是不
创造,都改变不了任何东西。荒谬的创造者并不重视他的作品。
他可能会放弃他的作品,有时,他确实放弃了他的作品。这只需一
片阿比西尼荒漠就足矣。
同时,人们在此还能看到一种美学规律:真正的艺术作品都是
属于人的。从根本上讲,它是一种说的“最少”的作品。在一个艺
术家的完整经验和反映这经验的作品之间,在《威廉·迈斯特》①133
和歌德的成熟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当艺术作品想在花边纸上给
出解释文学的全部经验时,这种关系是有害的。当艺术作品只是
经验的被分割出的一片断,只是钻石(内在的光芒凝聚在其中,但
又没有被限制在其中)的一面的时候,这种关系又是有益的。在前
一种情况下,负载过重,奢望永恒。在后一种情况下,作品由于整
个经验所蕴含的东西而丰富,人们可猜想到这些经验是极其丰富
的。对艺术家来讲,问题在于获得这种超越处世之道的处世之道。
最后,在这种气候下的伟大的艺术家首先是一个生存者,他明白在
此生活是经历也同样是思索。作品因此象征着理智的悲剧。荒谬
的作品表明思想对荣誉的弃绝,表明它只顺从运用表象,并运用图
像覆盖无来由之物的智慧。如果说世界是清晰的,艺术则不是。
①《威廉·迈斯特》,歌德的小说。——译注
97品
西西弗神话
我在此并没有谈及形式或颜色的艺术,在这些艺术中,唯有最
富于简朴精神的描述占有统治地位。①表现是从思想终结的地方
134开始的。这些睁着空虚的双眼云集于寺庙与博物馆的青年人,他
们把自己的哲学付诸行动。在一个荒谬的人看来,这种哲学比所
有图书馆都更有教益。在另一种形态下,音乐的情况也是同样。
如果有一种艺术缺乏教益,那就是音乐的艺术。它过于相似于数
学,因为它借用了数学的无功利性。这种精神按照约定俗成的、分
寸得当的规律,在我们有声的空间中与自身游戏,而在这个世界的
彼岸,种种喧嚣汇聚交错,形成了一个非人的世界。没有更纯净的
情感了。这些例证过于简单。荒谬的人认识到这些和谐与形式就
是他自己的。
但是,我还要在此谈到一种作品,在这种作品中解释的意图始
终非常强烈,幻想自然出现,结论不可缺少。这就是我下面要说的
小说的创造。我要探讨的是荒谬是否能在这种创造中维持下去。
思维,首先就意味着要创造一个世界(或者说限定自己的世
界,其意是相同的)。这就是从把人与其经验分离的基本矛盾出
发,依照人的回忆去找寻二者共同的天地,找寻一个被理性所框束
的天地,找寻一个被类比所照亮的天地,这一天地能够消除那不可
忍受的分离。哲学家是创造者,即使是康德这样的哲学家。他有
135自己的角色、自己的象征和自己秘密的行为。他还有自己的结局。
① 奇怪的是,最富于智慧的画作,寻求把实在还原为其最原始因素的画作,从根
本上说只是一种视觉的欢乐。它只保留了世界的颜色。——原注哲学和小说
反过来说,小说压倒诗歌与散论仅仅是表现了——不管它表面如
何——艺术最伟大的理智化过程。我这里说的是那些最伟大的作
品。一种文学形式的丰富和伟大常常是按照在它那里发现的糟粕
来确定的。低劣小说的数量不应使人们忘记那些优秀小说的伟
大,后者确实与前者一起创造了它们的天地。小说有其逻辑、推
理、直观和假设,同样还有对明晰①的要求。
我在前面谈到的传统对立说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就显得越发
不合理了。在哲学与其作者很容易分离的时代,这种对立说是有
价值的。而在思想不再追求普遍的永恒,思想最好的历史将是其
悔恨的历史的今天,我们知道,当体系有价值时,它就与它的主人
不可分离。《伦理学》就其一方面来说,只不过是一种漫长的和确
定的表白。抽象的思想最终与其肉体的支撑结合起来。同样,身136
体和诸种激情更多地是受对世界的看法所控制的。人们不再是讲
述“故事”,而是创造自己的天地。伟大的小说家都是哲学小说家,
就是说是和主题作家对立的。巴尔扎克、萨德、梅尔维尔、司汤达、
陀思妥耶夫斯基、普鲁斯特、马尔罗、卡夫卡②都是这样的作家,还
有其他许多。
① 应该思考一下:这也可解释最糟糕的小说的产生。几乎所有的人都自认有能
力思维,而且在某种范围内好歹都能真正地思维。然而,很少有人自认为具有诗人的
想象或是语言大师。不过,从思想较之风格而占优势的时刻起,众人就争先恐后地涌
向了小说。
但这个弊病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严重。最优秀的人物最后更多的是向自身提
出要求。而那些屈服的人,他们不值得再继续生活下去。——原注
② 萨德(Sade,1740—1814),法国作家。梅尔维尔(Melville,1819—1891),美国
作家。司汤达(Stendhal,1783—1842),法国作家。马尔罗(Malraux,1901—1976),法
国作家。卡夫卡(Kafka,1883—1924),捷克作家。——译注
99137
100
西西弗神话
但是,这些作家选择用想象写作,而不是用推理写作,这种选
择揭示了他们共同的一种思想,即认为任何解释的原则都是无用
的,并确信可感觉的显象的启示。他们把作品既看作是终结也看
作是起始。文学作品通常是一种难以表达的哲学的结果,是这种
哲学的具体图解和完成。但是,作品只是由于受到这种哲学的暗
示才成为完整的。它最终使一种古老主题的变种合理化:远离生
活的思想很少,回归生活的思想很多。思想没有能力使现实升华,
它只止于模仿现实。我们谈到的小说是这样一种知识的工具,这
种知识是相对的而且又是不可枯竭的,它与爱情的知识非常相似。
小说创造是对爱情的主动赞扬和丰富思考。
这至少是我一开始就感受到的小说的种种魅力。但是,我还
在那些落魄受辱的王孙公子们身上感受到同样的魅力,我随后能
够思考他们的自杀。我所感兴趣的,就是认识并描述使他们向着
幻想的共同道路而去的力量。下面我还要用同样的方法。由于已
经使用这种方法,我得以简化我的推理并且及时用明确的例证概
括之。我要知道,如果接受这种无望的生活,人们是否也能够同意
无望地去工作和创造,我要知道,哪一条道路是通向这些自由的。
我要把我的世界从其幻想中摆脱出来,并且只在这个世界里汇集
我不能否认其在场的有血有肉的种种事实。我能够创作荒谬的作
品,选择创造的立场,而不是选择另外一种态度。但是,一种荒谬
立场要如此这般地保持下来就应该意识到它的无效性。荒谬的作
品亦如此。如果荒谬的诸种指令在作品中没有受到尊重,如果作
品没有表现分离和反抗,如果作品沉湎于幻想并引发出希望,那它哲学和小说
就不再是无效的了。我就不再能够脱离它。我的生活就在其中获
得一种意义:这是滑稽可笑的。我的生活就不再是一超脱的活动,
也不再是使人的生命的光彩与无用都达至顶峰的激情。
在解释欲望最强烈的创造中,人们是否能够克服这种欲望呢?
在最能意识到真实世界的虚幻世界中,我是否能始终忠实荒谬而138
不迎合想做总结的欲望呢?最后的努力面临着非常多的问题。我
们已经明白这些问题意味着什么。这些问题是这样一种意识最后
的顾虑:这种意识担心失去其最初的和困难的教益,得到的却是极
大的幻觉。对于创造——被视作意识到荒谬的人可能采取的立场
之一——有价值的东西,对于这个人所能有的一切生活方式也同
样有价值。征服者或演员,创造者或唐璜可能忘记了:他们的生活
实践若没有被意识到是无意义的就不可能进行。人们很容易习惯
于常规。他们要赚钱以求幸福,而且他们的全部努力与其生命中
101
最好的部分集中于赢得钱财。幸福被遗忘了,手段被当作了目的。
同样,由于欲求找到通往更伟大的生活道路,征服者的努力将变成
雄心。而唐璜,他将会顺从自己的命运,并且会对这只因反抗才有
价值的存在感到满意。对前者,这就是意识,对后者,这就是反抗。
在这两种情况下,荒谬都消失了。在人的心灵中充满着执着的希
望。那些一无所有的人可能最终会相信幻想。这种由于对平静的
需要而决定的赞同与对存在的赞同具有亲缘关系。因而存在着光
明之神与泥塑偶像。重要的是找到表现人的各种面貌的中间139
道路。
我们至此讨论了荒谬要求的种种失败,我们正是从这些失败
中最深刻地了解到荒谬的要求究竟是什么。同样,为了成为这方西西弗神话
面有知识的,我们只需注意到小说创造可能像某些哲学那样也表
现出暧昧性。我可以选择一部包罗上述一切推理的著作加以说
明,这部著作标志着荒谬的意识,它的出发点是清楚的,风格是清
晰的。这部著作的种种结局将对我们很有教益。如果荒谬在其中
没有得到重视,我们也能知道幻想通过什么样的曲折道路被引入。
创造者只须一个明确的例证、一种主题、一种忠诚就足够了。这涉
及已经进行过的更为详尽的分析。
我将考察陀思妥耶夫斯基偏好的主题。本来我可以研究其他
作家的作品,①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的丰富内涵与充沛激
情有助于直接分析荒谬的问题,就像我们用之分析它已涉及的存
在思想一样。双管齐下有助于我们达到目的。
102
① 比如马尔罗的作品。但是,那样就同时要涉及社会问题,实际上这是荒谬的思
想不能避免的问题(尽管荒谬的思想可以提出几种完全不同的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法)。
所以我这里只选用了陀氏的作品。——原注基里 洛夫
140
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的所有主人公都执意探寻生活的意
义,因此他们都具有现代人的气质:不惧怕世俗的讥讽。现代情感
与传统情感的区别,就在于后者充满着道德问题,而前者则充满着
形而上学的问题。这个问题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中如此尖锐
地提了出来,以致只能导出一些极端的解决办法。存在或者是幻
觉或者是永恒。若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样考虑问题,他就会是哲学
家。但是,他只是显明这些理智活动在人生中可能产生的结果,因
此,他是艺术家。在这些结果中,最令他沉迷的是最后一个,他在
《作家日记》中将之称作逻辑自杀。1876年12月这部著作出版
时,他确实想象了“逻辑自杀”的推论。绝望的人确认,对于不相信
永生的人来说,人的存在是彻头彻尾的荒谬,因此他得出以下 141
结论:
“既然就我关于幸福的种种问题,人们通过我意识的中介
回答我说:我只有与大全和谐才能幸福,而这是我不设想而且
也永远不会设想的,这是显而易见的……
“既然最终我事实上,同时扮演着原告和被告的双重身
份,又同时扮演着被告与法官的双重身份;既然我认为这种性
质的戏剧完全是愚蠢的,既然我觉得同意演这样的戏是耻
103104
西西弗神话
辱……
“我以不容置疑的原告与被告、法官与被告的双重身份,
判决这种轻率的、毫无顾忌的本性——它使我为着受难而
生——我判处它和我一起灭亡。"
这种立场还带有一点幽默的成分。这个自杀者所以自杀,是
因为在形而上学的层面,他被激怒了。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在报
复。这是他用以证明人们“将得不到他”的方法。然而,我们知道,
同样的主题在基里洛夫——《群魔》的主人公之一——身上异乎寻
常地得到广泛而又深刻的具体化。基里洛夫也是一位逻辑自杀
者。工程师基里洛夫在某地宣告他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这是
他的“观念”。我们应该从这个词的本义去理解它。基里洛夫是为
142了一种观念、一种思想而准备去死的。这是高级的自杀。随着小
说情节的发展,基里洛夫的面目逐渐被揭示,驱动着他去死亡的思
想表现出来了。这位工程师实际上重拾着《作家日记》中的推理。
他感到上帝是必要的,而且上帝应该存在。但他又知道,上帝并不
存在,上帝也不能存在。“你怎么能不明白,"他疾呼,"这就是自杀
的充足理由!”这种立场对他来说也包含着一些荒谬的结果。他漠
然地任凭别人为了他蔑视的原因而利用他的自杀。“我已决定今
天晚上自杀,我不在乎死亡。”他最终怀着自由与反抗相混杂的感
情准备他的行动。“我打算自杀是为着证明我的独立以及我新的
而又可怕的自由。”这里不再是复仇,而是反抗。基里洛夫于是成
为一个荒谬的角色——他在这个基本限度内去自杀。但是,他自
己解释这种矛盾,以这种方式他同时揭示了纯粹的荒谬的秘密。
实际上,他为其死亡逻辑增添了一种极度的欲望,这种欲望为角色基里洛夫
展现了其全部前景:他要自杀,为的是要成为上帝。
这样的推理具有传统的明证性。若上帝不存在,基里洛夫就
是上帝。如果上帝不存在,基里洛夫就应该自杀。因此,基里洛夫
是为着成为上帝而自杀。这种逻辑是荒谬的,但又顺理成章。然 143
而有意义的是,应赋予这被引向尘世的神一种意义。这就又回过
来说明了这样的一个前提:“如果上帝不存在,我就是上帝”,而这
个前提的意义仍然相当模糊。问题是首先要注意,表明这种无意
义的愿望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得很幸福。为身体健康,他每天
早上都做体操。他为萨托夫再次找到妻子而激动不已。他要在死
后留给人们一张纸,他在纸上要画上一个向人们伸舌的人头。他
天真,喜怒无常而又好激动,有条不紊而又多愁善感。对于“超
人",他只有逻辑和确定的观念,对于普通人,他则有他们的一切。
但是,正是他在平静地谈论着他自己的神。他并没有疯,否则就是
陀思妥耶夫斯基疯了。因而,并不是狂妄癔症使他受到震动。而
且,若只从字面上理解基里洛夫的话那是可笑的。
基里洛夫本人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理解这个问题。在回答史
塔福金纳的问题时,他明确指出他不是在谈论神人。人们会认为
他是想区别于耶稣。但事实上,这是让耶稣成为附属。基里洛夫
确实在某一时刻设想,那正在死去的耶稣并不置身于天堂。他于
是认识到耶稣所受的酷刑是无用的。这位工程师说:“自然的法则
使耶稣在谎言中生活,而且为着一个谎言而死去。”只是从这个意 144
义上讲,耶稣体现了人类的全部悲剧。他是完美的人,因为他是实
现了最荒谬状况的人。他不是神人,而是人神。我们每个人都像
他一样可能受磨难,可能受欺骗——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他。
一西西弗神话
这里涉及的神于是完全是尘世的。“三年中,我苦寻我的神,
我找到了。这神就是独立。”基里洛夫这样说。人们于是发现了基
里洛夫的前提:“如果上帝不存在,我就是上帝。”成为上帝,仅仅意
味着在这大地上自由自在,不再为一个永生的存在效力。当然,成
为上帝,这尤其意味着接受这痛苦的独立的全部结果。如果上帝
存在,一切就都取决于他,我们全然不能违背他的旨意。如果他不
存在,一切就都取决于我们自己。基里洛夫与尼采一样,认为杀死
上帝,就是自己成为上帝——就是在今世实现《福音书》中所说的
永生。①
但是,如果这形而上学的罪就足以实现人生,那为什么要在其
中加入自杀呢?为什么在获得自由之后还要自杀、还要离开这个
世界呢?这是矛盾的。基里洛夫清楚地明白这点,他补充说:"如
果你感觉到‘这',你就是沙皇,你就决不会自杀,你将生活在荣华
106 145 富贵之巅。”但是,人们并不知道。人们并没有感觉到“这”。就如
同在普罗米修斯②时代,人们依靠盲目的希望为生。人们需要别
人给他们指明道路,并且预言对他们是不可缺少的。因此,基里洛
夫应该是因爱人类而自杀的。他应该为他的兄弟们指明一条光明
而又艰难的道路,他已先行在这条道路上。这是一种榜样式的自
杀。基里洛夫就这样献出生命。但如果他受尽磨难,他就并没有
被欺骗。他始终是人神,始终相信一种前途渺茫的死亡,沉浸在
《福音书》式的忧郁之中。他说:“我,我所以是不幸的,是因为我不
①“史塔福金纳:您相信来世的永生吗?基里洛夫:不,但我相信今世的永
生。”——原注
②“人只是为着不自杀而创造了上帝。这概括了至今为止的整个历史。”——原注基里洛夫
得不肯定我的自由。”然而,他死了,人们终于清醒了。这个世界上
将充满沙皇,而且这个世界将被人的荣耀所照亮。基里洛夫的枪
声将成为最后的革命信号。因此,促使基里洛夫去死的并不是绝
望,而是他对邻人的爱。在结束这种难以描述的精神遭遇之前,血
泊中的基里洛夫说出了一句与人的苦难一样古老的话:“一切都是
美好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关自杀的论点于是成为一种荒谬的论点。
在继续深入研究这个论点之前,只须注意到基里洛夫又化为其他
人物,这些人物再次涉及荒谬的论题。史塔福金纳和伊凡·卡拉
马佐夫都在生活中实践了荒谬的真理。基里洛夫的死亡解救了他146
们。他们企图成为沙皇。史塔福金纳过着一种“可笑”的生活,我
们都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生活。他遭到周围人的仇恨。但最应引
起人们重视的是他写在遗书上的话:“我没能力恨任何东西。”他是
冷漠的沙皇。伊凡也是同样,他拒绝放弃精神的种种至高无上的
权力。对那些像他的兄弟那样,用自己的生活证明要信仰必须受
辱的人们,他可以这样回答:生活条件是不足为道的。他关键的话
是:“一切都是许可的,”这话带有一种相应的忧伤色调。当然,与
最著名的杀死上帝的刽子手尼采一样,他最终神经失常。不过,这
是一次应该去做的冒险,并且面对这些悲惨的结局,荒谬精神最重
要的活动就是要提出这样的问题:“这证明了什么呢?”
因此,诸如《作家日记》这样的小说提出了荒谬的问题。这些
小说建立了直至死亡的逻辑,建立了兴奋、“可怕”的自由以及成为
了人的荣耀的沙皇的荣耀。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切都是许可的,没
107西西弗神话
有什么东西是可憎的:这就是荒谬的判断。这些作品塑造了我们
熟悉的火热的而又冰冷的存在,这是多么奇妙的创造啊!他们心
中轰鸣的冷漠的然而又充满激情的世界在我们看来没有任何可怕
147的。我们在其中见到了日常的焦虑。大概没有人能像陀思妥耶夫
斯基那样能赋予荒谬的世界如此令人可亲而又如此令人肝胆欲裂
的魅力。
那么,他的结论是什么呢?有两段话可以显示导致作家进行
其他的论述的形而上学的彻底颠倒。关于逻辑自杀的论证已遭到
某些人的反对,《作家日记》出版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发展了原来的
观点并且总结说:“如果说,永生的信仰对人的存在如此必要(若没
有它,人就可能自杀),那么它就应是人类的通常状态。既然如此,
人类灵魂的永生就是确定无疑地存在。”另外,在最后一部小说的
结尾部分,即与上帝激烈的抗争搏斗结束时,孩子们问阿辽沙:“卡
108
拉马佐夫,宗教说,我们能死后再生,我们来世彼此可再次重逢,这
是真的吗?”阿廖沙回答说:“是真的,我们来世会重逢,我们将快乐
地共叙今世的一切。”
这样基里洛夫、史塔福金纳和伊凡都失败了。《卡拉马佐夫兄
弟》回应了《群魔》。这确实是一个结论。阿辽沙的情况并不像梅
什金公爵的情况那样复杂难解。后者有病,生活在有着微笑和冷
漠的永恒的现在之中,这种十分幸福的状态可能就是公爵所说的
148 永恒的生活。阿辽沙则相反,他明确地说:“我们将会重逢。”这就
不再是自杀与疯狂的问题。对于坚信永生与欢乐的人来说,自杀
与疯狂有什么用处呢?人以自己的神性去换取幸福。“我们将重
叙今世的一切。”基里洛夫的枪声就这样在俄国某地响起,但世界基里洛夫
依然凭着它盲目的希望转动着。人们并没有明白“这”。
因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并不是一位与我们对话的荒谬小说家,
而是一位存在小说家。在此,跳跃仍然是感人的,它把其全部的高
贵赋予启迪它的艺术。这是一种动人的、充满怀疑的、不确定的、
又热烈的认可。在谈到《卡拉马佐夫兄弟》时,陀思妥耶夫斯基说:
“这本书的每一章节都涉及到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我在我的
全部生活中有意无意为之感到痛苦的问题:上帝的存在。”人们难
以相信,一部小说就能够把生活的所有痛苦改变成为欢乐的信念。
一位评论家①说得好:陀思妥耶夫斯基与伊凡是同谋——《卡拉马
佐夫兄弟》正面描写的章节需要用三个月的努力,而他所说的“亵
渎神明的部分”三个星期就在狂热的状态下完成了。在他笔下,没
有一个人物身上没有这根芒刺,没有人不加重这一不舒服,也没有149
一个人不是在感情和永生中寻找解药。②我们无论如何还是应该
停留在这个疑点这里。在这部著作中,我们能够以其比阳光还要
吸引人的明暗对比,把握到人们与希望进行的斗争。创造者最终
选择了反对他自己塑造的角色。这种矛盾于是使我们能看到一种
差别。这里涉及的不是一部荒谬的作品,而是提出荒谬问题的
著作。
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荒谬的回答是屈辱,即史塔福金纳所说的
“羞耻”。一部荒谬的著作则相反,它并不提供答案,这就是二者的
全部差别。最后,我们要特别强调:在这部著作中,与荒谬背道而
① 这里指的是鲍里斯·德·斯克勒泽尔。——原注
② 纪德奇特而又深刻的观点: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几乎所有的人物都是多恋
的。——原注
109西西弗神话
驰的并不是它的宗教特征,而是它对未来生活的预告。人们可能
会同时是教徒和荒谬的人。世上还有一些基督徒并不相信未来的
生活。因此,就艺术作品来说,我们是有可能明确给出荒谬分析的
方向之一的,而我们在前面已能够预感到这个方向。这一分析导
致人们提出“《福音书》的荒谬性”的问题。这一分析使这样一种经
常出现的观念变得清晰起来:信仰并不阻止人们不信仰宗教。我
们清楚地看到:熟悉这些道路的《群魔》的作者最终选择了一条完
150全不同的道路。创造者对自己创造的人物的回答,即陀思妥耶夫
斯基对基里洛夫的回答实际上可以这样概括:生存是骗人的,而且
它是永恒的。
110没有未来的创造
151
我于是在此发现:人们永远不能摆脱希望,而且它能纠缠那些
想摆脱它的人们。我前面谈到的作品之意义就在于此。我在创造
的范围内至少能列举出几部真正荒谬的著作。①但是,万事都须
有个开始。我们现在研究的对象是某种虔诚。宗教之所以对异端
派那么残酷,那是因为它认为最可怕的敌人莫过于歧路上的孩子。
然而,对于正统教义的构建来说,诺斯替教派勇敢的历史以及摩尼
各教派的坚持不懈比一切祈祷的贡献都更大。若加以比较,可看
出荒谬的情况亦如此。我们由于发现了远离荒谬的种种道路而认
识了荒谬自己的道路。在荒谬的推论的终点,在荒谬逻辑所规定
的立场之一那里发现希望以最感人的形象回来了并不是无关紧要152
的。这就指明了荒谬苦修的困难。这尤其指明了必须要不断地保
持意识的存在,而这就又回到本书总的论题范围之中了。
但是,如果说现在还不到列举一些荒谬的著作的时候,那我们
至少可以对创造的立场进行总结,这是能够使荒谬存在得以完成
的立场之一。唯有通过否定的思想,艺术才可能得到如此充分的
利用。对一部伟大的智慧的作品来说,艺术的隐晦和谦恭的手段
① 比如梅尔维尔的《白鲸》。——原注
111一
118
西西弗神话
十分必要,这就如同黑色对白色是绝对必要那样。无目的的劳动
和创造,在泥沙上雕刻,清楚地知道其创造是没有未来的,看到自
己的作品在某一天消失,同时又意识到,这从根本上说并不比几个
世纪中存在的建筑物更重要,这就是荒谬思想所认可的难以理解
的智慧。荒谬的创造者就有两个任务:一是否定,二是颂扬,这是
展现在荒谬创造者面前的道路。他应该将空无的各种色彩赋给
空无。
这就导致关于艺术作品的一种特殊的观念。人们常常把创造
者的作品看作一系列孤立的证明。这是把艺术家和文学家混淆一
谈。深刻的思想总是处于生成之中,它吸取生活经验并且在生活
中造就自己。同样,一个人的唯一创造是在他的作品的连续不断
153 而又多样的面貌之中得到加强的。一些作品补充另一些作品,改
正另一些作品,还会反对另一些作品。如果说有某种东西结束了
创造,那决不是盲目了的艺术家的胜利而又虚幻的喊叫:“我已说
出了一切,"而是创造者的死亡,这一死亡结束他的经历和天才
作品。
这种努力,这种超人的意识并不一定要向读者显示。在人的
创造中没有什么神秘的东西。意志造成这一奇迹,但至少真正没
有秘密的创造是不存在的。当然,一系列著作可能只是同一种思
想的一系列衍生物。但是,人们可能会设想另外一种类型的创造
者,这些创造者平行前行。他们的作品看起来似乎相互之间没有
关联,在某种程度上,它们是互相矛盾的。但是,一旦这些著作被
放在一起,它们就重新获得其自然的归属。因此,它们是在死亡那
里获取自己最终的意义。它们接受了作者的生命之光。在这时,没有未来的创造
作者的一系列作品只不过是一系列的失败。但是,如果这些失败
都保留着同一个反响,创造者就能够重复他自己状况的图像,并且
使他所掌握的贫乏的秘密产生反响。
追求统治的力量在此不容忽视。但人的智慧足以超过它。它
将仅仅揭示创造的意志的方面。我在别处已指出,人的意志除了154
保持意识之外别无其他目的。但是,若没有人的节制,这种保持是
万不可能的。主张忍耐和清醒的各种学说都认为,创造是最有效
的保持。创造还是对人至高无上的尊严的最激动人心的证明:即
不屈不挠地与其环境条件作斗争,坚持不懈地努力奋斗,虽则这种
努力被看作是无效的。它要求日常不懈的努力,要求自我节制,要
求准确地估计真实的东西、要求准确估计限度及力量的界限。它
确立了一种苦修(这一切都没有任何目的,只是重复和停滞),但
是,伟大的艺术作品自身的重要性小于它要求一个人忍受的经历;
小于它为克服幻想并更接近纯粹实在所提供的机遇。
我们不应对美学有所误解。我在此要求的并不是对一个论题
做耐心的了解,也不是对一个论题做无休止的和枯燥无味的说明。
如果我表达得够清楚的话,事情正好相反。主题小说,即以证明为
目的的小说,是所有作品中最可恨的,它最经常地受到一种心满意
足的思想的左右。人们阐释他们认为已掌握在手的真理。但是,
人们要实行的是一些观念,而这些观念与思想截然相反。这些创
造者是可耻的哲学家,而我所讲的或设想的创造者则是清醒的思155
想家。他们在思想回归自身的某一点上,把自己的作品树立为有
限、要死的反抗思想的鲜明象征。
113机
西西弗神话
这些作品可能证明了某种东西。但是,小说家与其说是向他
者证明什么,不如说是向自己证明什么。重要的是他们要在具体
之中获胜,这正是他们的伟大之处。这种肉体上的胜利是通过思
想酝酿而成的,抽象的权力在这种思想中受到鞭笞。当小说家们
完全获胜时,肉体就同时使得创造闪耀着荒谬之光。正是那些玩
世不恭的哲学家们创造了激动人心的作品。
任何否认统一的思想都颂扬多样性,而多样性就是艺术的领
地。唯一能够解放精神的思想就是这样一种思想:它让精神自己
存在在那里,而这一精神确知自己的局限和马上到来的结果。没
有任何理论可吸引精神,精神期待的是作品与生命的成熟。作品
脱离精神,将会再一次地发出(永远摆脱了希望的)灵魂的几乎是
震耳欲聋的声音。或者,如果创造者放弃他的事业,宣称要改变方
向,那作品就会默默无闻。二者是对等的。
因此,我向荒谬的创造要求我曾向思想索取的反抗、自由和多
156 样性。创造随之表现出它深刻的无效性。在这理智与激情混杂于
其中并互相冲击的日常努力之中,荒谬的人发现了构成他的各种
力量的基础的规律。应该进行的实践,不屈不挠的精神和清醒的
意识就这样构成了征服的立场。创造,就是赋予其命运一种形式。
对所有这些角色来说,他们的作品规定了他们,至少是以作品被这
些角色所确定的样子。戏剧演员已经告诉我们:表现一个角色和
成为那个角色,这之间没有界限。
我们要再重复一遍。以上所说并不包含什么实在的意义。在
自由之路上,还有进一步要做的事。这些彼此相近的精神——创没有未来的创造
造的和进取的精神——最后还应努力从自己的事业中自我解放出
来:认识到事业——无论它是征服、爱情还是创造——可能不存
在。它还要完成全部个体生活的深刻的无效性。这使精神在完成
事业的过程中得到更多的快乐,就像发现生活的荒谬性使精神得
以更无节制地沉浸于荒谬中那样。
还需要谈的是,其唯一出路是宿命的命运。在这唯一的死亡
命运之外,一切快乐或幸福都是自由。人是维系这个世界的唯一
主人。与这个世界相联系的是对另一个世界的幻想。这个世界的
思想命运不再是自我否定,而是重新活跃起来的形象。思想表现
着自己——当然是在神话中——但这是些除了人的痛苦之外就没157
有其他深刻含义的神话,而且这些神话和人的痛苦一样无穷无尽。
这不是嬉戏与盲目的神话寓言,而是人间的面貌、经历和悲剧,其
中有千辛苦的智慧和义无反顾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