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罗伯特·所罗门-《大问题:简明哲学导论》-导言:做哲学-在线阅读

导言:做哲学

未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苏格拉底,公元前5世纪

认识你自己!——德尔菲的神谕(苏格拉底的箴言)

哲学是由我们的见解,即我们关于自身和世界的信念及态度所组成的。因此,做哲学首先是这样一种陈述活动,这种活动要尽可能清晰和有力地把我扪的所思所想表达出来。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哲学的全部工作就是去宣称自己赞成某些听起来顺耳的观念或字眼。哲学是对这些观念的发展,它试图发掘其中所蕴含的全部意义和结构关系,尝试发现它们与其他哲学家的观点——包括以往那些大哲学家的经典论述——之间的关联。此外,哲学还要尽力去评价一个人自己的观点同其他观点之间的区别,能够与那些持不同意见的人进行争论,并且尝试去解决他们可能留给你的一些困难。有一位学生曾经说,把自己的主要观点列在一张纸上很容易,但要说清楚它们彼此之间是如何建立联系的,或者当有人持不同意见时应当如何作答就很困难了。我想,她所说的大概是这个意思:只要不必与其他球员合作,她将很乐意充当橄榄球队的四分卫,直到有另一支球队上场为止。但橄榄球比赛是与你的球队相互配合以对抗来犯的其他球队,哲学也是尝试把若干各不相同的意见协调成一种观点,并且坚持用你自己的想法去回应那些反驳意见。的确,一种无法与其他想法相联系而且又经不起批评的想法,可能根本就不值得相信。

PS.苏格拉底可能是一切时代最伟大的哲学家,尽管他从来都是述而不作(我们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都来自他的学生柏拉图以及其他哲学家的记载)。苏格拉成生于公元前470年,他一辈子都生活在雅典,对于修辞和辩论特别有天分。关于他的婚姻有着各种传言,他有几个孩子,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贫困中度过的。他把自己的哲学基于以下两点,即人需要“认识你自己”和过一种“经过审视的生治”。在苏格拉底看来,即使是智慧的程度也表现为知道我们到底有多么无知。他一生中的大部分工作都致力于阐释和追求诸如智慧、正义以及好的生活等目标。公元前399年,他被雅典人告上法庭并被判处死刑,理由是这种思想“腐蚀青年”。他故弃了所有逃跑的机会和撤销判决的尝试,在做了几次出色的讲演之后,他以绝对的尊严接受了这残酷不公的判决,为了他所维护的思想矢志不渝。

避免时髦词语和言之无物

无论语词听上去多么有道理,为你的思想进行辩护和坚持它是非常不同的。例如,说自己信仰“自由”可能会使你备感骄傲和充满正义感,但如果你不能说清楚你所赞成的是什么,你所相信的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你所谓的“自由”是如此值得追求,那么这将与哲学或自由没有任何关系。然而绝大多数学生,甚至是许多职业哲学家,都会受这样一些听上去富有亲和力的令人赞叹的词语的迷感,我们姑且把这些词称为“时髦词语”(buzzword)。乍听上去,这些词的所指好像是一些非常明确而具体的东西(就像“狗”这个词一样),但实际上,这些词应被归于那些最难理解的词之列,它们引发了哲学中最困难的一些问题。“自由”听上去好像意味着摆脱了监狱的束缚,或者能对政府糟糕的政策提出自己的反对意见;但是当我们试图要说出是什么东西把这两个例子(以及许多其他例子)联系在了一起时,我们就会很快发现,我们其实并不真正清楚自己所谈论的到底是什么。事实上,任何人都信仰“自由”,但问题在于他们所信仰的到底是什么。与此类似,许多人都把诸如“真理”、“实在”、“道德”、“爱”甚至“上帝”这样的词作为时髦词语来使用,这些词之所以能够让我们感到快慰仅仅是因为我们说出了它们。但要说明这些词所可能表示的含义,却不仅仅是要将它们说出来,而且也要说清楚它们的含义是什么,在我们所讨论的这个世界里(或世界之外),其自身到底是什么。时髦词语就像我们用来证明自己身份的徽章,但弄清楚这些徽章到底代表着什么也是同样重要的。

“科学”与“艺术”是两个很好的例子,可以说明有些时髦词语是怎样充当我们证明自己身份的方式的。有多少可疑的建议和愚蠢的广告不是打着“科学”的幌子来赚钱的?有多少激进的行为不是凭借“艺术”的名分而被容忍的?有多少政治活动不是打着“国家安全”或“民族自决”的旗号而被正当化的?这些时髦词语不仅妨碍了我们理解自己行为的真正本质,而且还会成为哲学的一块绊脚石(而非帮助)。哲学家们往往是通过做出严格的区分来构造新词的。比如“主观”和“客观”这两个词,它们一经成为有用的哲学术语,就具有了如此众多的含义并且遭到了滥用,以致这些语词本身几乎不再意味着任何东西了。有些自称的哲学家(其中也包括一些口头表达较为流利的哲学学生)可能会认为,只有当他们把这些引人注目的术语连成一长串时,才是在做哲学。我们把这种做法称为“言之无物”(Verbal spaghetti),它之于哲学就相当于犬吠之于音乐。哲学术语只有当牢牢缚于所要解决的问题上时才是有用的,这时它们的含义业已得到明确定义。时髦词语非但不能帮助我们思考,而且还会替代思考;言之无物尽管听上去一套一套的,但在理智上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价值。

对时髦词语的滥用,以及用言之无物的方式来轻松回避严肃的讨论,这一切都说明了那条已经多次强调过的哲学命令——“定义你的术语”——的重要性。事实上,定义术语是非常困难的,在大多数情况下,这样做是枉费时间。你很清楚你所说的是什么意思。然而一旦某些哲学术语进入了我们的讨论,我们就会很快发现,为什么总是强调这一点是如此之重要。许多学生似乎认为,正是因为自己已经学会了几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新词,这才算是了解了某种哲学。但这就好比说,仅仅因为你已经试穿过冰靴和雪橇了,你就相信自己已经学会了滑冰。然而,真理是要在你继续拿它们做事时才能发现的。

明确表达和论证:哲学的两条重要特征

哲学首先就是反思。它要求你后退一步,倾听自己和他人(包括那些大哲学家)的声音,并试图对你的所思所闻做出理解和评价。表述你自己的哲学就是尽可能清晰和透彻地说出你的想法。通常,我们会认为自己相信某种东西,然而一旦我们试图把它写出来或是向一位朋友进行解释,我们就会发现,刚才还感觉很清楚的东西,现在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就好像我们一准备去表达它,它就蒸发了一样。也有一些时候,我们会感到自己对某个话题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然而一旦我们开始就这个话题与一位朋友进行讨论,一旦我们的想法得以明确表达,我们就好像重新拥有了非常明确的看法。明确表达——用语词和句子把我们的想法清楚地说出来——是哲学的首要步骤。坐下来写出你的想法是明确表达它们的一种极好的方式,但大多数人选择的可能是一条使人轻松愉快的更佳途径,那就是就这些观点与他人(比如与同学、好朋友、家庭成员,有时甚罕可以是一个不期而遇的陌生人)进行讨论。的确,与另一个人进行交谈不但会迫使你在表达自己的想法时更加明确和具体,而且还会让你——或迫使你——进入到做哲学的第二种重要特征中来,即为你的观点做出论证。明确表达你的观点仍然不能保证它们就就值得相信的或是思考得很周到,从而能够经受住来自反对者的各种批评。论证可以对我们的观点加以检验,它之于哲学就好比练习之于正式比赛。通过这种方式可以看出你准备得是否充分,你的技巧如何,以及你的观点在哲学上到底有多少说服力。

明确表达和论证你的观点还有另一种人所共知的好处,那就是对一种观点进行表述和辩护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把它变成你自己的。有太多的学生在阅读和学习哲学的过程中这样看待大哲学家的表述和论证,就好像他们只是某个智力博物馆中的展品,彼此之间奇怪地相互反驳,却与我们没有什么干系。然而,一旦你采纳了某种在历史上很可能曾被某位哲学天才辩护过的观点,这种观点也就在很大程度上成了你自己的。的确,做哲学几乎总是要求助于其他哲学家来为你自己的观点提供支持,而且还要借用其论证和例证,当他们有惊人之语时引用他们的话(当然要在脚注中给予适当的说明〕。正是通过做哲学,通过明确表达和论证你的观点,而不是仅仅阅读他人的哲学著作,也就是说通过同他们合作,公开地表述他们、维护他们、依靠他们,你才能真正提出自己的观点。正因如此,以往的哲学家才变得对我们重要起来,我们自己的不成熟的、不清晰的、常常是借用过来尚未消化的思想才开始变得更有意义了。通过反思、明确表达和论证,哲学帮助我们对自己的思想进行分析和批判性的考察,帮助我们把关于自身和世界的看法综合起来,将其整合为一种独立的、统一的、能够为之辩护的看法。这种综合就是哲学反思的最终目的,凌乱的想法和论证不是哲学,这就好比一堆相互没有关联的语词不是诗歌一样。

PS.哲学的主要特征
明确表达:用清淅、简洁、易懂的语言把你的思想表达出来。
论证:利用源自其他思想、原理和观察结果的理由来支持你的说法,得出你的结论,驳斥反对意见,
分析:通过区分和澄清其各种组成成分来理解某种观念。比如,“谋杀”这一观念包含三个子观念:杀害,错误与意图。
综合:把各种不同的观念聚合成一种统一的看法。比如,毕达哥拉斯的“天球和谐”的观念就把数学、音乐、物理学和天文学综合了起来。

概念与概念框架

我们的哲学体系和哲学观点的基本单元被称为概念。概念赋予经验以形式,并使明确表达成为可能。甚至在我们试图说清楚自己的观点之前,概念就已经使我们可能去认识世界中的事物了。我们之所以能够看到或听到具体的人或物,而不是像透过一个焦距没有对准的摄影机那样看到一团模糊的世界,就是因为依靠了概念。除了规定我们经验的形式,概念还能把我们的经验组织起来。概念罕有孤立存在的情况,它们实际上总是要组成一个概念框架。

下面是一个关于概念的例子:当我们还是孩童吋,我们学会了把某种东西叫作狗,于是获得了“狗”这个概念。起初,我们使用起概念来很笨拙,我们会把任何有四条腿的东西都叫作“狗”,比如猫、牛、马等。但随后父母纠正了我们,我们于是学会了更加精确地使用概念,先是学会了把狗与猫、牛、马区分开,然后又学会了把它与狼和豺区分开。这样我们就拥有了“狗”这个概念,我们可以辨认出狗,也可以谈论狗,甚至即使没有狗出现,我们也能对狗进行思考和想像,并且可以谈论对一般的狗的看法,我们还可以通过学习以及辨认狗的不同种类——比如辨别凶恶的狗和温顺的狗——而把概念精致化。因此,在某些情况下,概念在实践上具有无可置疑的重要性。因为正是概念告诉了我们应当怎样去行动,什么时候奔跑,以及什么时候礼尚往来等。但“狗”这个概念也成了我们对世界的看法的一部分——一个狗作其中不无重要的世界,一个划分成狗与非狗的世界,一个可以思考狗的生活与我们的生活之间有什么区别的世界。(古代哲学中有一股很大的思潮就被称为“犬儒主义”,该词取自“狗”的希腊词。)犬儒派通过过一种苦行的贫穷的生活而获得了这一名声,在其同时代人看来,他们的生活比“狗的生活”好不了多少。

某些概念有着非常具体的对象,比如“狗”这个概念就是这样。由于这些具体概念来源于经验,所以我们通常把它们称为经验概念。我们已经看到了“经验的”(empirical)—词指向经验(比如说,知道狗的不同种类和行为),我们还会多次看到,empiri这一词根意味着与经验有某种联系。通过经验概念,世界开始变得对我们有意义了。我们借助于经验概念把世界分成了可以区分的各个部分,学会了怎样与之打交道,发展了我们谈论、理解和解释它的能力,学习和谈论关于它的更多情况。除了这些具体概念以外,我们还要使用一些更为抽象的概念,它们的对象无法触及或经验到,因此无法对其进行简单定义。这些概念被称为先验概念,因为它们在概念上是先于经验概念的。“数”这个概念便是一例。无论数对于我们关于经验的讨论是多么的重要,算术概念并不是经验概念。虽然数学家谈论“无理数”的概念,但这个概念却无法对应我们日常经验中的任何一样东西。要想理解这一概念需要具备许多数学知识,因为与大多数概念类似,这个概念仅能在一个由其他抽象概念所组成的系统中进行定义。

较之“狗”这个经验概念,“数”这一先验概念引发了困难得多的问题。一般来说,哲学所关注的其实正是这些最困难的概念。由于哲学概念是抽象的,它们的含义可能会为各种不同的意见留有广阔的余地,比如“好人”的概念和“好的生活”的概念似乎对于不同的人有着非常不同的含义。因此,“上帝”的概念导致了巨大的困难。事实上,这种困难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有些宗教会拒绝对上帝做出定义,其至会拒绝给他(并不总是“他”)一个名字。在犹太-基督教传统和伊斯兰教传统中,上帝这一概念的含义是多种多样的,甚至在《圣经》中也是如此。然而,一旦我们开始思考其他某些上帝概念,比如希腊关于宙斯和阿波罗的概念,印度教关于毗湿奴和湿婆的概念,或者把上帝等同于宇宙整体、某种生命力,或被一个人当作自己“生命的终极关切”的无论什么东西的某些现代概念,你可以看到,仅就这个语词达成一致还不能解决最困难的问题:上帝是什么样子?我们能够期待他什么?信仰他是什么意思?我们的上帝概念是什么?

“自由”这一概念是特别困难的。有些人认为,白由就是能够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而另一些人则认为,自由仅仅在社会允许范围之内才是有意义的。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自由”就已经是非此即彼了。语词及其含义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解释,进行解释正是哲学的工作。但这并不是说,我们的意见分歧仅仅是针对一个词的含义。我们所无法达成一致的是概念,而概念又反过来决定了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

“自我”的概念也与此类似。在纯粹语法的意义上,“自我”一词仅仅是指某个人,比如当我说“我向院长毛遂自荐”时指的就是我本人。但什么是这个自我?它并没有被这个仅仅有所指的词所定义。我的自我指的是就是我吗?是正在说话的声音吗?还是指整个一个人?它是否包含关于我的每一样琐碎的、无关紧要的事实(比如我今天早上忘了刷牙)?它指的是某种本质性的事实(比如我是一个有意识的存在)吗?我的自我是一种灵魂吗?抑或是一种社会建构,它无法用单个的人来定义,而必须用我的社会和我在其中的特定角色来定义?

“真理”的概念是哲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真理就是“事物真实存在的方式吗”?它依赖于我们相信什么以及对如何才算是相信的规定吗?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我们都被自己有限的世界观限制住了,以致无法超出自己语言的概念和有限的经验来看世界?

在所有概念当中,最为抽象和最有争议的不是那些我们用来把世界划分成为可以理解的各个部分的概念,而是那些我们试图用来理解世界之整体含义的大概念。宗教是传达这种整体理解的传统渠道。但在我们的文化中,也是为了这个最终的目的,宗教已经受到了来自科学、艺术、法律、政治和哲学的挑战。

这些包容一切的图景和视角是我们最终的概念框架,即我们用来“框定”和组织所有其他更为具体的概念的那些最抽象的概念。“概念框架”这一术语强调了概念的重要性,它对于明确表达那些构成大多数哲学的概念是重要的。然而从一种更具实践性的眼光来看,所谓“概念框架”也可以被当作一套价值和一种审视生活的方式,或者用现代的话来说,可以被当作一种生活方式。如果把侧重点放在政治与社会,那么这种东西可被称为意识形态——一套关于社会本质以及我们在其中所扮演的政治角色的观念。但一种意识形态也同样依赖于概念,所以它不仅是一种生活方式,而且也是一种概念框架;如果把侧重点更多地转向历史角度,我们会发现,历史学家们有时把同一种东西称为思想气候;如果我们把侧重点从赋予世界以形式的概念移开,而去强调由这种东西所得出的对世界的看法,那么我们可以用一个通俗的哲学术语——世界观(它经常被写成德文的形式Weltanschauung,因为有几位德国哲学家曾经在上个世纪[指19世纪]频繁地使用这个词)来表达。然而不论我们所使用的是哪一个术语,侧重的是哪一点,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在某种意义上拥有这些观点了,通过它们,我们不仅把世界条理化了,而且还规定了我们的生活。当我们在哲学中明确表达它们时,我们并非只是在创造一种思想的任意结构,而是在明确和澄清我们业已相信的东西,从而更加清楚自己的思想,能够为之辩护,在必要的时候有能力改变它们。

通常,我们的概念框架、生活方式、意识形态、思想气候或者世界观都会被想当然地用作我们做其他工作的理智基础。然而有的时候,检査一下基础,仔细审察一下我们通常认为的理所当然的事情是必要的。如果我们计划建造一座房屋,认真考察一下地基是个不错的想法,特别是当有什么东西好像出了毛病时就更是如此,比如土过于松软,地点位于易发生地震的断层处等。我们的概念框架也是这样。一旦我们去检查它们,它们就有可能显得十分软弱或畸形,甚至有可能马上坍塌下来,任何切中核心的问题或者反对者的进攻都有可能使它垮掉。比如在大学新生中,这种经历屡见不鲜:他们带着某些一直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宗教、道德、政治和个人的观点(他们从未对这些观点进行过质疑或辩护)入了学,随后碰到了某个人(这个人可能是一位室友、老师或学友),紧接着,这些自己从小到大都坚信不疑的观点陷入了―片混乱。那些尚未做好理智准备的学生可能会发现,他们对许多想法不再像以前那样有把握了,于是便开始进行防御。在此过程中,他们甚至会感到自己受到了侵犯,经常会为某件事情争论不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经历了一些哲学思考之后,这些学生又会对他们相信什么以及为什么要相信重新明确起来。在基础被考察之前,它可能已经相当虚弱甚至近于崩溃了,然而一旦他们看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便会把空隙填补坚实,使自己免于不期而遇的思想地震的侵袭,并能以一种更为坚定的自信重塑自己的信念。

当然,你有可能会发现自己正在使用着两种甚至多种概念框架。例如,一种是学校里的科学框架,一种是周末的享乐主义(或快乐主义)框架,还有一种是周日早晨的宗教框架。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些不同的框架应当怎样联系在一起呢?哪种是最重要的?它们果真互不相容吗?要想生活得一致,我们难道不是必须要把所有这些信念全都统一起来吗?说到底,对概念和概念框架的理解之所以如此重要和有价值,是因为我们在对它们进行理解的同时就是在进行着创造,从而丰富、发展和巩固它们,赋予我们的日常生活以新的意义和清晰性。

PS.哲学的领域

为方便起见,同时也是为了把这门学科分成适于讲授的几个部分,哲学通常会被划分成若干领域。这些领域最终是相互交织在一起的,当我们研究某一领域的某个问题时,往往不经意间就会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另外一个领域了。然而就像大多教其他学者一样,哲学家也喜欢把东西专门化,你也许会发觉你的主要兴趣集中在以下某个领域:

形而上学:关于实在以及万物最终本性的理论。形而上学的目标是形成一种关于宇宙的全面而整体的世界现。形而上学中有一个有时被称为本体论的部分,它所研究的是“存在”,试图依次列出构成宇宙中不同种类的实体的优先性。

伦理学:对善恶对错的研究,对“好的生活”的寻求,以及对道德原理和准则的辨护,所以它有时又被称为道德哲学,尽管这实际上只是伦理学的丰富内容的一部分。

认识论:对知识的研究,包括诸如“我们能知道什么?”“我们是怎样知道某种事物的?”以及“什么是真理?”这样的问题。

逻辑(或哲学逻辑):对合理思维和好的论证的形式结构的研究。

宗教哲学(或哲学神学):对宗教、宗教的本质、神圣事物的本质以及相信(或不相信)上帝存在的各种理由的哲学探究。

政治(或社会政治)哲学:对社会和国家的基础与本质的研究,试图构想出理想社会的样子,并在我们自己的社会中实践某些观念和改革以更好地达到这个目标。

美学(或艺术哲学):对艺术的本质以及艺术体验的研究,包括对“美”、“表现”等概念的理解。

PS.牛形上帝?

埃塞俄比亚人说,他们的神皮狀是黑的,鼻子是扁的;色雷斯人说,他们的神是蓝眼晴、红头发的。假如牛、马和狮子有手,并且能够像人一样用手作画和塑像的话,它们就会各自照着自己的模样,马画出和塑出马形的神像,狮子画出和塑出狮形的神像了。——克塞诺芬尼,约前570-约前475,希腊小亚细亚 

PS.宗教与科学:爱因斯坦

不难看出,为什会教会总是要同科学斗争,并且迫害热忱从事科学的人。另一方面,我认为宇宙宗教感情是科学研究的最强有力、最高尚的动机。只有那些做出了巨大努力,尤其是表现出热忱献身——要是没有这种热忱,就不能在理论科学的开辟性工作中取得成就——的人,才会理解这样一种感情的力量,唯有这种力量,才能做出那种确实是远离直接现实生活的工作。为了清理出天体力学的原理,开普勒和牛顿花费了多年寂寞的劳动,他们对宇宙合理性——而它只不过是那个显示在这世界上的理性的一点微弱反映——的信念该是多么深挚,他们要了解它的愿望又该是多么热切!那些主要从实际结果来认识科学研究的人,对于下面这样一些人的精神状态容易得出完全错误的看法:这些人受着一个怀疑的世界包围,但却为分散在全世界和各个世纪的志同道合者指出了道路。只有献身于同样目的的人,才能深切地体会到究竟是什么在鼓舞着这些人,是什么给了他们以力量,使他们能够不顾无尽的挫折而坚定不移地忠诚于他们的志向。给人以这种力量的,就是宇宙宗教感情。有一位当代的人说得不错,他说,在我们这个唯物论的时代,只有严肃的科学工作者才是深信宗教的人。——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宗教与科学》(德裔美籍物理学家,1879-1955)

PS.需要知道的三个重要人物

柏拉图(前427-前347)是苏格拉底的学生,也是其思想的第一代言人。苏格拉底被处决使他深感震惊,他一生都致力于发展和传播苏格拉底的哲学。公元前385年,他创立了学园,旨在就道德和哲学的一般方面对雅典未来的领导者进行教育。

亚里士多德(前384-前322)是柏拉图的学生,他对自己老师的许多理论都很不赞同。亚里士多德不仅是一个哲学家,而且也是一个极有成就的科学家,他的思想统治了绝大部分科学(特别是生物学)。这种局面一直到近代才有所改观。他是亚历山大(后来成了“亚历山大大帝)的家庭教师,后来在雅典创立了他自己的(吕西昂)学园。亚历山大死后,亚里士多德被近出逃,并说他将不会让雅典“第二次触犯哲学家”。

伊曼努尔·康德(1724-1804)在许多哲学家看来是近代最伟大的哲学家。他终身都生法在东普鲁士的一个小城(哥尼斯堡),并以他的简朴且有规律的生活而著称(他终身未娶,据说他的邻居们曾根据他准时的午后散步对表)。然而这位似乎有些无趣的教授却是法国大革命(以及以他自己的方式进行的革命)的热情支持者。他的思想彻底扭转了许多传统的关于知识、宗教和道德的看法。

有风格地做哲学

一种哲学的质量取决于它所提出的思想的独创性、彻底性、观念之间相互联系的严密性,以及整套看法留给读者的印象的鲜活程度。哲学史上那些最伟大的哲学家——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德国哲学家康德——的想法与他们的大多数同时代人(以及经常与他们进行交谈的其他哲学家)并无很大区别,但他们之所以会成为大哲学家,是因为他们雄辩地提出了自己的思想,出色地为之做了辩护,并把它们组织到一起,建成了一座宏伟壮规的(同时也是很艰深的)大厦。哲学首先是明确表达和论证,但哲学也是有风格地进行明确表达和论证。从本质上讲,任何一种哲学,哲学中的每一篇文章或每一本著作都是在为某种观点提出充分的理由。这就是为什么哲学训练会对将来从事法律、政治、商业或几乎任何一门职业的学生如此有价值的原因,除非明确表达和论证对这门职业无关紧要。然而,并不旨在为某些特定的听众(即使他们只是你的室友或哲学老师)提供充分理由的脱节的表述和论证是没有意义或目标的。哲学应当有说服力,也就是说,除了表现出批判性的思考和显示智慧以外,哲学作品还应当风趣、机智、有戏剧性甚至是诱惑性。哲学要以绝非平凡的方式得出平凡的观点。不过无论是刚入校的一年级哲学学生的稳妥思考,还是厚达几百页的大哲学家的经典文本,哲学活动本身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力图尽可能吸引人地明确表达和澄清自己关于世界的看法。你完全有可能参与其中,通过当一回哲学家来欣赏哲学。当你学完这门课的时候,你也将成为定义“西方”——也包括一点“非西方”——哲学世界的悠久传统的一部分(哪怕只是一小部分)。

1.你的思想:没有被明确表达的思想,就没有东西可想或可写。

2.批判性的思考:未经审察、批评、发展和论证的思想还不是哲学。你所能从哲学课上汲取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之一就是批判性阅读和思考的能力,在收集信息的同时还能对其思想进行细究的能力。

3.论证:哲学并不仅仅是陈述你的观点,而且还要用论证对你的观点提供支持,并对他人的观点进行反驳。最好的哲学总是具有一种针锋相对的形式。不要只是陈述,还要给出论证,预期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反对意见,尽早去反驳它们(“你可能会反驳说……但就这种说法,我想指出的是……”)。

4.问题:哲学不是由对这个或那个话题的随随便便的思考和论证所组成的,它是被一个问题,一个自己真正关注的问题激发出来的。死亡和生活的意义之所以会成为哲学问题,是因为——温和地说——我们都关心生与死以及我们的生与死的问题。之所以会产生关于知识的问题,是因为有时某人会怀疑我们是否真正知道我们自认为知道的东西,自古以来,哲学家们一直在回应这种挑战(比如,你怎么知道你现在没有在做梦?或者,你怎么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五分钟前随着它的所有化石和古代遗迹,以及我们和我们所有过去的记忆一同创造出来的)。哲学可能始于对一般意义上的生活和世界的好奇,但它必须关注某一个问题。

5.想像:你的一连串合理的思想和论证也许可以算作哲学,但却可能是死板无趣的。不要害怕使用比喻和类比,正如你将会看到的,某些最伟大的哲学家把他们对世界的看法既写成了哲学文章,又写成了诗。

6.风格:无论什么作品,只有当它具有一种生动的风格时,其可读性才强。写作好文章的规则固然远用于哲学,但悦人耳目——令人激动、有吸引力、富有魅力、有说服力——的规则也同样适用。无论一种思想多么令人振奋,一则批评多么入木三分,如果它能伴着修辞和感人的笔触表达出来,再辅以优椎的起承转合,其表达效果必然更佳。

也许苏格拉底本来可以这样说,“每个人都应当思考他的生活,因为至少有的时候这样做能够帮助我们摆脱困境,使生活更加值得过”,但这样一来,也许就没有人会记住这句话了;他所采取的是另外一种说法,即“未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千百年来,无数人都被这句话的大胆与直率所震慑,没有人不赞同这种说法。

然而,一则警句只是蕴涵了一种哲学,其本身并不是哲学。这句动人陈述所蕴涵的意义是什么呢?它的意义就是包含了他所有的思想、形象和论证的苏格拉底的整个哲学。同样,你的哲学也应当尽你所能去有力而优雅地明确表达和论证你所相信的一切。

关于哲学风格——以及如何进行哲学写作——的更多讨论,读者可以参见附录一。

逻辑准备

逻辑的主要问题是对论证进行分类,即把坏的论证归为一类,把好的论证归为另一类。——查尔斯·桑德斯·皮尔士

哲学是由观念、重要理论和洞察力所组成的,它们必须在演讲或写作中以尽可能清晰的方式表达出来。因此,在表述过程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为你的观点提供理由,要用各种例子和周到的考虑来支持你的理论,以表明你的哲学要比其他哲学更有说服力。因此,好的哲学表述的关键是论证。在日常语言中,我们有时会觉得某种论证就像一个火药桶,当中充满了敌意与怨恨,然而这未必是事实。论证不过是用理由来支持你的想法。“我知道自己现在没有做梦,是因为我从未把梦做得如此鲜活。我刚刚捏了一下自己,从而得出了这个结论;而且如果我是在做梦,那么我可能已经在打鼾了。”论证把你的信念同其他信念联系在了一起,而且有助于别人接受你的想法。一则好的论证完全能够以一种冷静、平和的方式表达出来。的确,最好的论证总是由一种被我们称为逻辑的缜密思维过程来规定的,我们通常把逻辑定义为“进行正当推理的科学(和过程)”。

哲学家们会运用各种不同的论证和论证类型。当然,政客、商人、脱口秀电视节目主持人以及我们中的任何人,每当试图说服自己或别人相信某种观点时都会这样做。有些论证是通过例子(“让我们看一个具体的例子”)和类比(“生活就像一部小说,它有开头和结局,或枯燥乏味或轰轰烈烈,必定会有冲突、不愉快、悬念以及错综复杂的情节。因此,生活最重要的就是要活得有乐趣,应当充分展示你的性格,不应只是委曲求全”)进行的;有些论证是基于广泛的科学研究;有些论证非常抽象,在很大程度上还只是言辞上的(更关注描述一种现象所使用的语词而非现象本身);有些论证仅仅是基于对其对手的恶意攻击;还有一些论证只是徒有其表,根本就称不上论证。一般说来,我们可以根据不同陈述之间的关系把论证分为两种——好的论证和坏的论证。(“真”与“假”适用于陈述本身而非论证。)然而,什么样的论证算是好的,什么样的算是坏的,则要取决于该论证属于什么类型。为了更好地理解论证,弄清楚什么才是评判论证好坏的标准,我们可以方便地把论证分为两大类:哲学家和逻辑学家(也就是那些把逻辑作为自己研究兴趣的人)把它们分别称为演绎和归纳。

演绎

在演绎论证中,结论的真是由其他几条陈述的真来保证的。一个你所熟知的例子是你在髙中几何中所学到的对某条定理的证明。有些陈述从一开始就被假定为正确的(比如公理就是那些依据定义为真或显然为真,以至于你根本用不着加以证明的陈述),于是,新的陈述就经由几条已经建立起来的推理规则——亦即思维规律,例如一条陈述不能既为真又为假,或者“如果A或B,现在非A,那么B”——被演绎或推导出来了。因此,演绎论证是从一条真陈述推演出另外一条真陈述。演绎论证有时可以这样来定义:一条最终陈述(或结论)的真完全由初始陈述(前提)的真来保证。

最出名的演绎论证要算是三段论了。下面就是一个例子:

所有哲学家都是智慧的。

苏格拉底是哲学家。

因此,苏格拉底是智慧的。

在这种论证中,重要的是论证的形式:

所有的P都是Q。

S是P。

因此,S是Q。

当一则演绎论证严格按照这种形式进行时,我们就说它是演绎有效的或有效的,否则就是无效的。演绎保证我们的结论至少是与前提同样可靠的。如果前提为真,那么结论也必然为真。但需要注意的是,对于有些论证来说,即使前提和结论都是假的,该论证也可能是有效的。例如,下面这则三段论由于符合前面所给出的形式,因此是有效的:

所有的牛都是紫色的。

苏格拉底是牛。

因此,苏格拉底是紫色的。

这是一则有效论证,尽管它的前提和结论都为假。因此,如果前提为假,那么即使是有效论证也不能保证结论一定为真。好的演绎论证必须同时具备为大家所公认的真的前提。需要注意的是,与通常的用法不同,哲学家们把“有效”和“无效”严格用于评判论证的正确与否上,而“真”与“假”则适用于论证中的各种陈述——它的前提和结论。因此,“三加二等于八”是假的,但不是无效的;“如果苏格拉底是人,而且所有的山羊都吃卷心菜,那么苏格拉底是羊”这则论证是无效的,但不是假的(无论其前提和结论是否为假)。如果一则论证既是有效的,前提又是真的(换句话说,它是一则好的论证),那么该论证就被称为合理的。如果一则论证的前提为假,或者其本身是无效的,那么该论证就被称为不合理的(一则坏的演绎论证)。因此,一则好的演绎论证应当具备如下两条本质特征:

1.它是有效论证。

2.它的前提为真。

关于对有效论证形式的详细讨论,参见附录二。

归纳

而对于归纳论证来说,即使前提为真,结论也未必为真。归纳论证最常见的形式是由若干个别事例出发进行概括。比如说,我们注意到每一只前齿锐利的动物都食肉,于是就下结论说,所有前齿锐利的动物都食肉。但需要注意的是,尽管我们可能会确信该结论对于每个例子都是适用的,即我们所看到的每一只这样的动物都食肉,但我们依然有可能在概括的过程中出错,即我们下结论说所有这种动物都食肉可能是不对的。因此,对于任何一则归纳论证来说,细心挑选个别事例,确保它们尽可能地不同(也就是说,按照社会学家们通常所说的“随机抽样调查”来进行)是很重要的。根据证据对结论的支持度、所举事例的质量以及概括的可信度的不同,归纳论证可分为强的和弱的两种。归纳论证不会被说成是有效或无效,事实上,既然有效论证的定义是只要前提为真,结论就必然为真,那么归纳论证就不可能是演绎有效的(当然,这并不说明它没有任何价值。归纳论证虽然不可能是演绎有效的,但却具有其他功能)。

尽管概括是最常见的归纳方式,但事实上,归纳论证可以用来支持任何事实陈述。比方说,如果你相信这样一则目前无法直接观察的事实陈述,即恺撒是公元前44年3月15日在罗马被人谋杀的,那么对该项陈述的论证就必须是归纳的。你只有基于从史书中获取的信息,发挥从莎士比亚戏剧中获得的想像力来加以论证;如果你确实有兴趣,还可以通过研究年表、罗马的政治记录甚至是留下来的遗迹等证据来进一步地证实它。在这样的归纳论证中,正是论据的一致性(也就是说,论证的不同部分能够彼此搭配得很好)为论证创造了条件。比如在一场审讯中,两种相互抵触的事实陈述(“被告有罪”和“被告无罪”)可能都存在证据支持。法官和陪审闭——还有早先侦破此案件的人——头脑中的归纳问题是,定罪的证据是否要比反对定罪的证据更为一致。值得注意的是,在大多数情况下,福尔摩斯以及华生博士时常提起的福尔靡斯的“惊人的演绎能力”,其实只是一种从零碎的蛛丝马迹中获取事实论断的归纳推理能力。

归纳论证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是假说,即一个实验应当予以证实或否证的陈述。对于科学中的假说,你可能已经比较熟悉了,然而事实上,我们终生都在使用假说。若非我们曾先在头脑中有了某些假说,归纳可能就是白费气力。正如一个科学家会围绕一个特定的主题和目标去组织他的研究,我们也会根据某些具体的考虑和假说调整我们的注意力。“谁杀害了法官?一定是弗莱迪或杰森[《弗莱迪大战杰森》(Freddy vs. Jason)被称为电影史上两大最强恐怖片的联手之作,结合了美国电影史上两套恐怖经典——《猛鬼街》和《黑色星期五》,弗莱迪是《猛鬼街》里面目狰狞的梦中恶灵,杰森则是《黑色星期五》里戴着白色面具的杀人狂]干的,但谁更有可能呢?”其实不仅是在科学中,我们已经知道或希望知道的每一件事情几乎都要依赖于假说和归纳论证,从早上寻找车钥匙(“我确信把它放在书本旁边了”)到对空间中黑洞的存在与性质的思考,所有情况莫不如此。

由前面的讨论我们可以看出,大多数所谓的论证其实根本就不是论证。比如说,许多人似乎认为,有力地、充满信心地陈述和复述自己的意见与用论证对它进行支持是一回事。其实不然。清楚地表述你的意见是论证的重要前提,但这并不等同于论证。论证超出了意见本身,它通过从其他陈述或经验证据进行演绎来为该意见提供支持。有些人似乎认为,单独一个例子就能构成整个论证,但一个例子至多只能成为论证的一个部分。大多数归纳论证都需要许多例子,同时还要应对那些并不符合假说的例子。每一则论证都必定会遇到反对意见,所以在很多情况下,即使是单个论证也是不够的。

类似地,许多人似乎认为诉诸权威就可以万事大吉了,但在大多数哲学争论中,受到质疑的却正是权威。如果某人坚持说,上帝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圣经》是这样告诉我们的,那么问题就立刻指向了《圣经》的权威(况且一个不信上帝的人可能也不会接受《圣经》的权威)。如果某个人之所以会为某种政治立场辩护,是他的母亲曾经这样说过,或是托马斯·杰斐逊曾经这样说过,那么问题立刻就指向了说话者的母亲或杰斐逊的权威。哲学的一个主要功用就是让我们对权威进行质疑,亲自去思考我们应当相信什么,不应当相信什么。单单是诉诸权威并不必然表示对于该权威的尊重,而是表示对我们自己的不尊重。真理总是能够依凭自身站住脚的,如果我们不愿对自己的想法进行批判性地检验,那么它们是没有多大价值的。

PS.演绎逻辑与归纳逻辑

演绎逻辑保证,只要前提为真,结论就为真。

例子:如果某件事要么M做了,要么S做了,我们知道当时M还在狱中,所以一定是S做了(前提:“如果某件事要么M做了,要么S做了”以及“M当时还在狱中”)。

归纳逻辑并不能保证其结论为真,而只能使我们认为结论(较之其他可能的结论)更合理一些。

例子:这支烟斗的种类与他用的一致,这里的脚印也与他的鞋子相吻合,案件发生前仅一小时,有人看见他正在附近,并且听到他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要对她进行报复。”从这些证据来看,似乎只有认定他有罪才能最好地解释这些事实。

对论证进行批判

哲学中非常关键的——然而不是唯一关键的——活动就是批判。批判并不必然意味着——就像在日常生活中那样——对某人某事持反对意见;批判意味着对某条陈述进行认真地查验,看看对它的论证是否确是好的论证。不过这的确意味着,不论所考察的陈述是我们自己的还是他人的,重要的是发现它错在什么地方,以便对其进行修改或巩固。比如,批判演绎论证的一种方式是直接指出其前提不为真;如果该论证为归纳论证,那么只要证明它所基于的证据是错误的或虚假的就可以了。另一种批判方式是表明该论证包含了无效的演绎论证或弱的归纳概括,在这种情况下,使用反例是一种特别有力的方式。比如说,如果有人声称,“所有美国人都热爱足球”,那么我们只要能够举出一个不喜欢足球的美国人的例子,就可以反驳这种说法了。我们可以通过举反例的方式来反驳任何一种具有“所有X都是Y”或者“没有A是B”的形式的陈述,也就是说,举出―个不是Y的X,或者一个是B的A的例子。假如有一个学哲学的学生说,“没有人能够确切知道某种事物”,一个常见的回应可能是举起你的手,并且伸出手指说,“这是一根手指:我确切地知道这一点”。这也许不是论证的结束,但正是通过这种一般的断言和反例,哲学论证才会变得更加精确。

即使所有论证似乎都是合理的,某种哲学也可能会由于不一致而出问题,也就是说,从它的不同论证出发,会得到相互矛盾的结论。同样,如果一种哲学被证明会导致悖论,那么它的可接受性就值得怀疑了,我们必须对它重新加以审查。例如,上帝可以造出一座山,也可以搬动一座山,现在有一个具有批判眼光的人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上帝能否造出一座大得连他也搬不动的山?”于是我们就得到了一个悖论。如果上帝能造出这样一座山但搬不动,那他就不是全能的;而倘若他不能造出这样一座山,那么他当然也不是全能的。这个悖论迫使我们重新考察关于上帝无所不能的原有主张(也许可以把它修改为诸如“上帝能够做任何逻辑上可能的事情”这样的话)。注意这是一种归谬法形式的论证,某种观点被驳斥是因为它会导致悖论。然而,即使一种哲学并不包含直接的不一致或悖论,它也可能是不连贯的,其各个陈述之间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关系,或者陈述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或者只能以一种荒谬的方式对它们进行解释。有的哲学可能会被指责为循环论证,即屡屡把试图解决的问题当作前提来使用。一个循环论证的例子是这样的:“他人存在着,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我同他们交谈过。”一种哲学可能会被指责为愚蠢或不值一提(这也许是你所能说的最具冒犯性的话了),这意味着它甚至不值得你进一步花时间研究。说它尽管是错的但很有趣,要比说它愚蠢或不值一提好得多(哲学陈述会沦为不值一提的一种常见情况是,它们犯了被逻辑学家称为同义反复的弊病:比如“人是人”)。有的论证可能会具有人身攻击色彩,它们意在人而不在问题。指控某个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人是无神论者、共产主义者或纳粹,是人身攻击论证的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例子。一般说来,像这种坏的论证都被称作谬误,它们或多或少都是形式无效的(形式谬误是指违背了正当的推理规则;非形式谬误不一定违背推理规则,但会在暗中通过一种含混的术语、偏颇的语言、对事实的回避或者让人分散注意力来进行“欺骗”)。关于谬误的详细种类以及对它们的讨论,读者可以参阅附录三。

在强调批判的同时也应当注意很重要的一点,即哲学是一项特别需要合作的事业。论证和批判不是用来对抗或防御的,它们是让你的思想及其含义——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他人——变得清晰的力式。苏格拉底曾经说过,他最真诚的朋友也是他最好的批评者。的确,如果一个朋友从未批评过你,从不与你争论,那么我们是不会信任他的(“你要真是我的朋友,你早就告诉我了!”)。论证与反驳是在共同兴趣的指引下,为了探寻真理的共同目标而进行的。然而同样重要的是,在我们这样一个多元的民主社会中,意见有分歧的人之间的相互尊重是至关重要的,一种意见要得到所有人的赞成不大可能,每个人的意见都应受到尊重。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个人的意见都具有同等的价值。思考的深度与论证的质量使得某些意见要比其他的更好或更加可信。同时,对于合作的尊重、就论证的重要性达成共识以及诚恳地提出否定意见是我们所向往的生活的前提。

当你就哲学的各种问题提出自己的想法时,你一定会发现自己既使用了演绎论证,又使用了归纳论证。发现自己——或你的朋友——使用了错误的论证是完全正常的。然而重要的是,当它们出观时你能够辨别出它们的形式,并且在你为某种立场或思想进行论证时,能够知道——哪怕是初步地知道——你所做的是什么。论证并不是哲学的全部。如果论证所要支持的结论是无足轻重的或无趣的,那么该论证也不可能有趣;然而如果没有用好的论证加以表述,那么世界上最好的思想也可能会被认作无效或无人问津。

PS.悖论

悖论是指基于显然是好的论证而得出自相矛盾的或荒谬的结论。有时悖论只是表面上的,我们只需对其重新表述就可以消除了;但有的时候,得到很好表述的一则悖论能够给整个科学分支、哲学、宗教或数学带来全新的思考。下面是一些例子:

“这句话是假的。”(如果它是真的,那么它就是假的;而如果它是假的,它又必定是真的。)

“有一个理发师声称要给镇上所有不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他应当给自己理发吗?)

“上帝是全能的,所以他能够造出一座大到连他自己都搬不动的山。”

如果阿基里斯从A点向B点射一支箭,那么它必须通过A-B距离的一半A-C,再通过C-B距离的一半C-D,然后是D-B距离的一半D-E等,每一次移动的距离都是前一次的一半,依此类推。这个悖沦是说,既然箭一直要这样移动下去,所以它将永远到达不了B点。

PS.逻辑的基本概念

论证是一系列用以支持某种现点或思想的断言或陈述。所谓结论,是指为所有其他陈述所支持的断言。于是那些陈述就成为接受该结论的理由,那些(为了论证)被假定为真的陈述被称为前提。论证既可以是演绎的,也可以是归纳的:如果论证既是有效的,其前提又为真,那么演绎论证就能保证结论为真;而归纳论证不能保证其结论的真实性,无论证据看上去是多么可靠。演绎论证可以被称为有效的或无效的(论证绝没有真假之分),无效论证也被称为谬误。个别断言或陈述有真或假之分(它们不能被说成是有效或无效)。如果一则演绎论证既是有效的,其前提又为真,那么该论证就是合理的(否则就是不合理的)。得到了证据很好支持的归纳论证被称为强的,否则就被称为弱的。逻辑是对好的论证的运用与研究。

PS.同义反复

同义反复是一种平凡的真陈述。下面是一些例子:

如果一个人是自由的,那么他就是自由的。

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你就不知道一切。

下面这些陈述怎么样?它们是同义反复吗?

公是公,私是私。

男孩子总归是穷孩子。

“玫瑰就是玫瑰。”(格特鲁德·斯泰因)

“你是什么,就成为什么。”(弗里德里希·尼采)

篇末问题

考虑下列论证。它们是归纳论证还是演绎论证?它们是有效的和合理的吗?如果无效或者不合理,其原因是什么?它们还错在什么地方(可以参考附录二和附录三)?

1.众所周知,这位来自希腊北部的哲学家是同性恋者,因此,他关于宇宙最终是由原子构成的断言不值一提。

2.世界上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由其他事情引起的。人的行动和决定是世界中的事情。因此,人的每一次行动和决定都是由其他事情引起的。

3.如果上帝存在,那么生活就有意义。上帝是不存在的。因此,生活没有意义。

4.所有的牛都是紫色的。苏格拉底是紫色的。因此,苏格拉底是牛。

5.威廉·詹姆士与约翰·杜威都把自己称为实用主义者。他们是主要的美国哲学家。因此,所有美国哲学家都是实用主义者。

6.信仰上帝使人变得道德——也就是说,信仰者注意趋善避恶。

7.我现在试图怀疑我的存在。然而我认识到,如果我在怀疑,那么我就必须存在。因此,我必然存在。

8.我们一整天都没见到狐狸。因此,这个地方肯定没有狐狸。

9.如果你不同意我的看法,我就揍你。

10.上帝必然存在,因为《圣经》是这样说的。

11.他一定有罪,因为他长了一副犯罪的面孔。

12.如果她是无辜的,她就会大声喊冤了。她的确在大声喊冤。因此,她必定是无辜的。

13.“城邦就像一个大写的人。”(柏拉图)

14.“自由就是无所损失的代名词。”(克里斯·克里斯托弗森)

15.“我给你带来了不好的消息。玛丽和弗朗克一起出去了。我周六晚上给玛丽打了电话,她不在家。然后我又给弗朗克打电话,他也不在家!”

参考书目与阅读建议

Robert J.Fogelin和Walter Sinnott-Armstrong的《理解论证》(Understanding Arguments,6th ed. Harcout Brace,2000)是一部优秀的逻辑引论著作。符号逻辑的标准导论是Irving Copi的《逻辑导论》(Introduction to Logic,Macmillan,1961)以及W.V.O.Quine的《逻辑的方法》(Methods of Logic,Holt,Rinehart and Winston,1959)。简短而又实用的可选Wesley Salmon的《逻辑》(Logic,Prentice-Hall,1963)。Merrillee Salmon的《逻辑与批判性思维引论》(Introduction to Logic and Critical Thinking,3rd ed.Harcourt Brace,1995)举了很多例子,是一本颇具实用性的书。关于谬误的出色讨论,可以参见Morris Engel的《具备好理由》(With Good Reason,St.Martin’s,1986)。Anthony Weston的《论证规则手册》(Rulebook for Arguments,Hackett,1987)是一本出色的学生逻辑手册。关于批判性思维的出色导论,可以参见Larry Wright的《实用推理》(Practical Reasoning,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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