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圣礼中的矛盾
正像宗教的客观本质——上帝之本质——一样,宗教的主观
本质,由于一些可以理解的原因,也归结为纯粹的矛盾。
宗教之主观的本质关键,一方面是信仰与爱;另一方面,就宗
教外在地表现于礼拜仪式中而言,则是洗礼与圣餐礼这两种圣礼。
信仰之圣礼是洗礼,而爱之圣礼则是圣餐礼。严格地说,只存在有
这么两种圣礼,就像宗教只有两个主观的本质关键——信仰与
爱——一样。希望,仅仅是指关系到未来的那种信仰;所以,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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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当成特殊的本质,乃跟圣灵一样是不合逻辑的。
撇开其他一切关系不管,圣礼与前面说过的宗教固有本质的
统一由下面这一点立刻就可判明,即:圣礼的基础乃是属自然的事
物或物质,只是被允许具有一种跟它们的本性相矛盾的意义和作
用罢了。例如,洗礼之主体或物质乃是水,是普通的、属自然的水,
就像一般说来宗教之物质乃是我们自己的属自然的本质一样。但
是,正像宗教使我们自己的本质跟我们疏远开来,从我们这里把我
们的本质盗窃了去一样,洗礼之水,同时又是一种不同于普通的水
的水;因为,它并不具有物理力量和物理意义,而是具有超物理的
力量和意义:它是重生之浴(Lavacrum regenerationis),洗净人一
切原罪的污秽,驱赶出生来就有的魔鬼,使人跟上帝和解。这样,第二十六章 圣礼中的矛盾
真正说来,它只不过看来似乎是属自然的水罢了,它实际上乃是超
自然的水。换句话说,仅仅在表象、想象之中,洗礼水才具有超自
然的作用。可是,起超自然的作用的,就有超自然的本质。
然而,与此同时,行洗礼终究还是必须用属自然的水。如果没
有用水,那洗礼就失去效验了。这样,属自然的质终究还自为地就
具有价值和意义,因为,洗礼之超自然的作用乃是以超自然的方式
跟水——仅仅是跟水,而不是跟别的什么物质——联在一起的。
既然上帝是全能的,那么,上帝本来当然可以把上述作用跟任意一
种事物联在一起。但他却并没有这样做;他使自己适应于属自然
的质;他选择了一种跟他的作用相适应的、相类似的物质。可见,
在这里,属自然的东西完全不是无关紧要的;倒不如说人们在这里
总是设法使其类似于属自然的东西,致使看起来似乎是属自然的。
酒代表血,饼代表肉。①甚至奇迹也遵照类似性;耶稣把水变成
酒,把一种变成另一种,但是,还是保留了“液体”这个不明确的类
概念。在这里,也然如此。水是最纯粹的、最清澈的液体:赖于它
的这种自然特性,它就成了神灵之纯洁无瑕的本质之象征。简单
地说,水,自为地、作为水来讲,同样也具有意义;由于它的属自然
的质,它被神圣化了,被选为圣灵之工具或手段。就这种意义而
言,洗礼乃是以优美的、深刻的自然感为基础的。然而,这种优美
的自然感立刻又失去了,因为在洗礼中水又具有一种超出它的本
质的作用;它之具有这种作用,只是由于圣灵之超自然的力量,并
①“圣礼跟对象有类似性;圣礼是对象的标志。”(伦巴底的彼得,第4卷,第1篇,
第1章)——著者
307第二部分 宗教之不真的(或神学的)本质
不是由于自己本身。就这种意义而言,属自然的质又成为无足轻
重的了:谁由水中变出酒来,谁也就能够把洗礼水之作用任意地跟
任何物质联起来。
所以,没有了奇迹之概念,我们就不可能了解洗礼。洗礼本身
就是一个奇迹。怎样的力量行出奇迹来,并为了证实基督之神性
而通过奇迹使犹太人和异教徒变成基督徒,则也就是这同样的力
量定下了洗礼,并于中起作用。基督教以奇迹而开始,也以奇迹而
继续。如果要否认洗礼之奇迹力,那就必须一般地否认奇迹。行
奇迹的洗礼水,其属自然的根源乃是那在迦拿婚筵上被变成酒
的水。①
由奇迹而促成的信仰,并不依赖于我,并不依赖于我的自我活
动,并不依赖于信念力与判断力之自由。只要我不是顽固到极点,
那我就必定相信在我眼前所发生的奇迹。奇迹迫使我相信行奇迹
308
者之神性。②当然,在一定的场合下,也即当奇迹表现为酬报时,
奇迹也以信仰为前提;可是,除了这种场合以外,奇迹之前提就不
是实实在在的信仰,而仅只是信心、气质、热诚、顺从——跟法利赛
人的那种执迷不悟、心恶意邪正好相反。奇迹甚至于应当来证明,
行奇迹者实在有他自称的那种能为。只有那基于奇迹的信仰,才
是被证明了的、被论证了的、客观的信仰。作为奇迹之前提的信
仰,乃只不过意味着对一位米赛亚——一般地,对一位基督——的
① 见《约翰福音》,第2章第1节起。——译者
② 当然,论到行奇迹者,则信仰(对上帝的援助的信赖)是奇迹之原因、动因(见
《马太福音》,第17章第20节;《使徒行传》,第6章第8节)。但是,论到奇迹之目睹
者——在这里,便是讨论这样一种情形——,那么,奇迹是信仰的动因了。—著者第二十六章 圣礼中的矛盾
信仰;但是,要促成我们相信正是这个人是基督——而这种信仰乃
是主要的——,那就只有靠奇迹了。况且,把这种不确定的信仰当
作前提,也完全不是必然的。无数的人都只是因了奇迹才信仰;这
样,奇迹就是他们信仰的原因了。所以,如果奇迹不跟基督教相矛
盾——怎么会相矛盾呢?——,那么,圣礼之奇迹作用就也不跟基
督教相矛盾。相反,既然人们要赋予圣礼以一种属基督的意义,那
么,势所必然的,就也一定赋予其以一种超自然主义的意义。保罗
原来是最恨恶基督徒的,但由于一个突然的奇迹,他竟然回心转意
了。①基督教暴力地制服了他。有些人反驳说,如果换了另外一
个人,那这个现象就不会有同样的效果;这样,现象之作用似乎应
当归功于保罗本人。不过,这样的说法其实是站不住脚的。因为,
如果别人也配遇到这同样的现象,那他们就会像保罗一样地成为
基督徒了。属神的恩典是全能的。法利赛人之顽固不化和执迷不
悟,不能被用来作为反驳的理由;因为,恩典正是撇开他们的。按
照神谕,米赛亚必然要被出卖、虐待,必然要被钉十字架。这样,就
必须存在有一些虐待他、把他钉十字架的人;从而,属神的恩典打
一开始就已经撇开他们了。如果说并不是完完全全地撇开他们,
那也只是为了增加他们的罪名,而不是诚心诚意要他们回心转意。
怎么能够违拗上帝的意志——当然,假定这实在是他的意志,而不
是仅仅一个念头而已——呢?保罗自己也认为他的回心转意完全
① 见《使徒行传》,第9章第3节起。——译者
809一
310
第二部分 宗教之不真的(或神学的)本质
是由于属神的恩典,是他所完全不配得到的。①完全正确。不反
抗属神的恩典,接受属神的恩典,让属神的恩典对自己起作
用,——这本身就已经是某种良善的东西,从而,是圣灵的恩典所
起的一种作用。再也没有比想把奇迹跟思想言论自由调和起来、
把恩典跟意志自由调和起来更加来得荒唐了。宗教使人的本质跟
人割离开来。上帝的活动、恩典,乃是人的被异化了的自我活动,
乃是被对象化了的自由意志。②
有人认为——例如,唯理主义式的正教派神学家就这样认
为③——,既然人并不由于神圣的洗礼而经验到自己被神圣化、转
变了,那么,对洗礼之奇迹式的作用的信仰就要因此而动摇了。这
样的说法,是极其不彻底的。奇迹,祈祷之客观力量,一般地,一切
超自然的宗教真理,都是跟经验相矛盾的。谁诉诸经验,那谁就丢
弃了信仰。经验成了法庭,则宗教信仰与宗教虔诚就都要溜跑了。
不信者之所以否认祈祷之客观力量,便是因为它是跟经验相矛盾
的;无神论者之所以还进一步否认上帝之实存,便是因为他在经验
①“这是超乎一切奇迹的奇迹。基督行了如此奇妙的奇迹,甚至于使他的最敌对
的敌人也由于恩典而回心转意。”(路德,第16卷,第560页)——著者
② 路德的理智与真理感之所以获得大大的荣誉,就因为他——尤其是在他的反
对爱拉斯谟的著作中——只绝对地肯定属神的恩典,无条件地否定人的自由意志。从
宗教观点而论,路德说得很对:“‘自由意志’这个名称,是一个属神的称号和名称,人间
任何哪一个都不应当而且也不能够取得这个称号,因为,只有崇高的、属神的尊严才配
得上这一个称号。”(第19卷,第28页)——著者
③ 经验也使古代笃信的神学家们承认,洗礼之作用,至少在今生之中,是极其有
限的。“洗礼并不消除今生一切罪恶(Baptismus non aufert omnes poenalitates hujus
vitae)。”(美兹格:《经院神学》,第4部,第251页)也可以参阅伦巴底的彼得,第4卷,第
4篇,第4章及第2卷,第32篇,第1章。——著者第二十六章 圣礼中的矛盾
之中找不到上帝的实存。内在的经验并不妨碍他;因为,你在你自
己里面关于另一存在者而经验到的,乃只是证明在你里面有某种
并不就是你自己,并且不依赖于你个人的意志和意识而对你起作
用的东西,虽然你并不知道这个秘密重重的某种东西究竟是什么。
但是,信仰更强于经验。任凭风急浪高,信仰也不动分毫;它自福
自乐;它只看到自己,而对一切别的东西连看也不看一下。
当然,即使站在神秘唯物主义的立场上,宗教也总是同时又要
求主观性、精神性之要素,从而,在圣礼里面也这样要求。然而,在
这里面,正是显示出它的自相矛盾。并且,这个矛盾还特别尖锐地
表现于圣餐礼中;因为,洗礼总还有利于孩子们,虽然人们在这里
为使其有效起见也主张精神性之要素,但却又奇妙地把它移到别
人的信仰中去,把它移到父母或其代表者的信仰中去,一般地,把
它移到教会的信仰中去。①
圣餐礼之对象,是基督的肉体,实实在在的肉体;但是,这个肉
体却缺乏实在性所必具的宾词。在这里,我们又只是在一个适合
于感官的实例中得到了我们一般地在宗教之本质中所找到的东
西。在宗教句法中的补语或主语,总是实在的属人的或属自然的
主词或宾词;但是,这个宾词②之更近的规定、本质重要的宾词,却
被否定了。主词是感性的,但宾词却是非感性的,也即跟这个主词
① 路德派极其荒谬地假想:“孩子自己在洗礼中达到信仰。”然而,即使在这样的
假想里面,主观性之要素也又归结为别人的信仰,因为“上帝通过基督教教会信仰中神
甫们的代为祈求和带领”而促成孩子的信仰(路德,第13卷,第360、361页)。“这样,别
人的信仰帮助我获得我自己的信仰。”(路德,第16卷,第347页,a)——著者
② 作者在这里可能有笔误。手头所有的三种译本中,除英译本译为“宾词”以外,
俄、日译本都已改为“主词”。——译者
311第二部分 宗教之不真的(或神学的)本质
相矛盾的。要使我能够把一个实在的肉体跟一个想象出来的肉体
区别开来,则那个实在的肉体就一定得对我起属肉体的作用——
不以意志为转移的作用。这样,假如饼就是上帝实在的身体的话,
那么,吃饼就必定会直接地、不由自主地在我里面产生神圣的作
用;从而,在吃圣餐以前,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的准备工
作,我根本就不需要先圣洁我自己的思想。我吃一只苹果,那苹果
就由本身而供给我以苹果的滋味。为了要把苹果感觉成为苹果,
我并不更需要别的什么东西,至多也只要有一只健全的胃就可以
了。在身体这方面,旧教徒要求空腹吃圣餐。这就够了。我用我
的嘴唇把一小块象征着基督的肉体的饼含到口中,用我的牙齿嚼
碎它,又通过我的食道把它带到胃里面去;我并不是在精神上消化
了它,而是在肉体上消化了它。①那么,它的作用为什么不应当是
身体方面的呢?这个属于既是属肉体的、同时又是属天的、超自然
312
的存在者所具有的肉体,为什么不应当在我里面也产生既是属于
身体方面的、同时又是神圣的、超自然的作用呢?如果只有我的意
念、我的信仰才使这个肉体成为一个使我神圣的肉体,才使这一小
①“路德说道:‘我们的意见,总括起来就是要实实在在吃饼,以此代表吃基督的
肉体。换句话说,凡是饼所作用的和接受的,都是基督的肉体所接受的和作用的;由于
二者神圣的合一,故而把饼分给大家,让大家用牙齿来嚼它。'”(普兰克:《新教教义之发
生史》,第8卷,第369页)。另一方面,虽然基督的身体在肉体意义上被人吃了,但路德
当然又否认基督的身体“像一块牛肉那样地被嚼碎、撕裂和消化掉”(第19卷,第429
页)。这是毫不奇怪的;因为,在这里被吃掉的,乃是一个并不具有对象性的对象,是一
个不具有肉体性的肉体,是一个不具有肉性的肉,像路德·所说的,是“灵肉”,也即虚幻
的肉。还需要注意,新教徒也是空腹吃圣餐的;只是,在他们那里,这只小过是习惯而
已,并不是什么律例(见路德,第18卷,第200、201页)。——著者
* 第19卷,第429页。——据德文本编者第二十六章 圣礼中的矛盾
块干燥的饼变成精气型的本体,那我又何必需要这样一种外在的
东西呢?基督的肉体对我所起的作用,它的实在性,乃是我自己产
生出来的;我自己对自己起作用。客观力量和客观真理何在呢?
不配吃圣餐的人,即使吃了圣餐,也仅仅只停留在吃了饼和酒而
已。什么也不带来的人,就什么也拿不到。所以,这里的饼跟普通
属自然的饼的本质上的区别,便仅仅基于在主的餐桌旁的意念跟
在别的餐桌旁的意念的区别。“因为人吃喝,若不分辨是主的身
体,就是吃喝自己的罪了。”①但是,这个意念却又仅仅依赖于我给
予饼的意义。如果对我来说它并不意味着是饼,而是意味着基督
本身的身体,那它就并不具有普通的饼的作用了。意义怎样,作用
就怎样。我并不为吃饱而吃;因而,我只吃一点点。这样,虽然在
一切别的物质享受中量都起着本质重要的作用,但是,在这里,即
使在量的方面,普通的饼的意义也外在地被去除掉了。
313
但是,这个意义仅仅存在于幻想之中;根据感官来讲,酒还是
酒,饼还是饼。因此,经院哲学就吹毛求疵地区别本体与偶性,企
图以此来解围。一切造成酒与饼的本性的偶性,都仍旧存在着;不
过,由这些偶性所形成的东西,即本体、本质,就不再存在了,已经
转变成为血和肉。但是,把一切属性总加起来,则这种统一就是本
体了。如果我除去酒和饼所具有的使其得以成为酒和饼的那些属
性,那酒和饼还成了什么呢?什么也不是了。所以,肉和血并没有
客观的存在;不然的话,它们就也是非信仰的感官的对象了。正好
相反:客观存在之唯一有效的凭证,即味觉、嗅觉、触觉、视觉,都异
①《哥林多前书》,第11章第29节。——著者一
814
第二部分 宗教之不真的(或神学的)本质
口同声地为酒和饼的实在性辩护。酒和饼在现实中是属自然的本
体,但在想象中却是属神的本体。
信仰是想象力之威力,这个威力,使实在的东西成为不实在的
东西,使不实在的东西成为实在的东西:它直接跟感官之真理、理
性之真理相矛盾。理性加以肯定的,信仰就加以否定,而理性加以
否定的,信仰就加以肯定。①圣餐之秘密,乃是信仰之秘密。②所
以,吃圣餐乃是信心之最高的、最醉心、最狂喜的时刻。对不合乎
心意的真理、现实之中的真理的否定,对客观世界与理性的否
定——信仰之本质,就是由这种否定所形成的——,在圣餐之中达
到其最高峰,因为信仰在这里否定了一个具体存在着的、明显的、
无可怀疑的客体认为它并不是像理性与感官所证实的那种东西,
认为它之为饼乃是假象,实际上它乃是肉。经院学者提出这样的
命题:“它按偶性来说是饼,按本体来说乃是肉。”这个命题,仅仅是
抽象地、释明地以思想来表明信仰之见解与主张,从而,它的意思
不外乎在于:按感官假象或普通直观而言是饼,但按真实而言却是
①“我们看到了酒和饼的形态,却不信酒和饼的本体之存在。反之,我们相信,虽
然基督的身体与血之本体是存在着的,但我们却看不到其形态。”(圣伯尔拿,巴塞尔
1552年版,第189-191页)——著者
② 这一点,也表现于另一个这里没有加以详述、但已经很注意地提及的方面。在
宗教中,在信仰中,人把自己当作是上帝之对象,也即把自己当作是上帝之目的。在上
帝里面并且通过上帝,人使自己成为目的。上帝是属人的生存与福乐之手段。这个宗
教真理,被设定为礼拜之对象,被设定为感性客体,那就成了圣餐礼了。在圣餐礼中,人
像肉食一样地吃了上帝、天地之创造者,他通过“口中的吃喝”之行为而把上帝解释成为
人之仅仅的生活手段。在这里,人被设定为上帝之上帝;从而,圣餐礼乃是属人的主观
性之至高的自我享受。在这里,新教徒虽然并不直截了当地承认,但是,既然他也把上
帝当作感性享受之客体,使他为自己效劳,那他实际上就等于也是将上帝变成外在物
了。——著者第二十六章 圣礼中的矛盾
肉。所以,既然信仰之想象力自命征服了感官与理性,甚至于否认
最明显的感官真理,那么,完全不必大惊小怪的,信徒甚至狂热到
会实实在在不是看到酒,而是看到血在流。旧教应当可以举出这
一类的例子。要在自身以外感性地知觉到在信仰里面、在想象之
中认为真的东西,当然并不是一件难事。
当对圣餐神秘的信仰作为神圣的甚至至圣的、至高的真理而
统治着人类时,人类之占统治地位的原则便是想象力了。实在性
与非实在性之间、非理性与理性之间的一切区异标志,都消失掉
了;凡是人们能够想象到的东西,都被当作是实在的可能性。宗教
使任何一种跟理性、跟物性的矛盾都神圣化起来。请不要嘲笑经
院学者们愚蠢的问题!这些愚蠢的问题,乃是信仰之必然的结果。
在现在看来只是关乎心情的事,在那时却必须被认为是关乎理性
的;在现在看来是跟理智相矛盾的,在那时却必须被认为是不跟理
智相矛盾的。这就是经院哲学之基本矛盾了,而一切别的矛盾,都
是由这个基本矛盾中产生出来的。
至于我究竟是信仰旧教的圣餐学说还是信仰新教的圣餐学
说,那就并不显得特别重要了。区别仅仅在于,在新教中,只有在
吃圣餐时的舌头上面,①肉和血才以完全神奇的方式跟饼和酒联
了起来,而在旧教中,则早在吃圣餐以前,饼和酒便已经实实在在
地转变成为肉和血了——这是依靠神甫之大力,然而,在这里,神
①“不要因为基督是在他的门徒真的吃以前讲‘这是我的身体'而就认为在吃
以前饼就已经是基督的身体了。”(布丢斯,前书,第5卷,第1章,§13、17)与此相反的
看法,见《特利恩特第十三届宗教会议》,第3章、第8章、第4教规。——著者
《马太福音》,第26章第26节。——译者
315第二部分 宗教之不真的(或神学的)本质
甫也只是奉全能者的名来行事的。新教徒只是狡猾地规避了明确
的说明而已;他并不像因为虔诚、无批判而显得单纯的旧教徒——
旧教徒的上帝,作为外在物,甚至也能够被一只老鼠吞食掉——那
样完完全全地把自己暴露出来;他把他的上帝款留在自己那里,使
上帝跟他永不分离,由此,既保证他不受偶然之侵害,又保证他不
受嘲笑之侵害。不过,虽然如此,新教徒却仍旧还是像旧教徒那样
在饼和酒里面吃实在的肉和血。在起初时,新教徒与旧教徒在圣
餐学说方面的区别尤其来得小。例如,在安斯巴哈甚至还争论过
这样的一个问题:“基督的身体是否也到达胃之中,像别的食物一
样地被消化,从而也经过属自然的过程而又被排泄出去呢?”①
可是,虽然信仰之想象力使客观的存在仅仅成为假象,使合乎
心意的、被想象的存在成为真理与实在,然而,自在地或按实际而
言,实在客观的东西终究还是属自然的物质。即使是旧教神甫们
316
盒中的“圣体”,自在地而言,也只有在信仰中才是属神的身体;他
使属神的本质转变成为这个外在物,但是,这个外在物却只是信仰
之物而已;因为,在这里,身体也绝对不会被视觉、触觉、嗅觉证明
为身体。这意思就是说,仅就意义而言,饼才是肉。诚然,对信仰
来说,这个意义乃就是指着实在的存在——正像一般地在狂热之
中,意味的东西变成被意味的东西一样——,饼不应当意味着肉,
应当就是肉。但是,这个存在正是非属肉体的;它本身只是被信仰
的、被表象的、被想象的存在,也就是说,它本身只具有一个意义之
① 斯特罗勃尔:《密朗赫顿之辩护》,纽伦堡1783年版,第127页。——著者第二十六章 圣礼中的矛盾
价值、性质。①一样对我来说具有特殊意义的东西,在我的表象之
中就会跟它的实际情况大有出入。意味着的东西,并不就是以此
而被意味的东西。它是什么东西,这反映在感觉之中;而它意味着
什么东西,那就要看我的意念、表象、幻想了,是仅仅为我而存在
的,并不是为了别人、客观地存在着的。在这里,也是如此。因此,
当萨文黎说圣餐只具有主观的意义时,他本来只不过是说了别人
也说过的话罢了;只是,他破坏了宗教想象力之幻觉;因为,在圣餐
礼中的“是”,本身只不过是一个想象,但却又想象自己不是想象。
同样的话,只是,萨文黎是简单地、赤裸裸地、散文式地、唯理主义
地、因而有所冒犯地说出来的,而别人则是神秘地、间接地说出来
的。实际上,许多别的人也已经承认,②圣餐之作用是仅仅依赖于
信心或信仰的,也就是说,只有那些给予饼和酒以属神的身体之超
自然的意义的人,才会把饼和酒当作是主的肉和血,当作是主本
身;因为,信心、虔诚,就是仅仅依赖于这种超自然的意义。③
但是,既然没有了信心、信仰圣餐就不起什么作用,从而也就
一无所是——因为,只有起作用的东西才是存在着的——,那么,
①“但是,既然盲信者相信这仅仅只是饼和酒而已,那他们就确实只有他们所信
的那种东西了,他们单单只吃到了饼和酒而已。”(路德,第14卷,第432页)这就是说,
如果你相信、表象、想象,饼并不就是饼,而是身体,那它就不是饼了;只要你不信,那情
形也就不同了。它对你来说是什么,那它就真的是什么了。——著者
② 甚至旧教徒也这样承认。“配吃圣餐的人,吃了圣餐以后,就跟基督合而为一
了。”见《佛罗伦萨宗教会议》中论圣餐的一部分。——著者
③“信者以吃饼而吃了主的肉体,并且,就是因为相信口中所吃到的是主的身体,
故而使自己的灵魂大大地坚强起来。”(路德,第19卷,第433页;也可看第205页)“因
为,我们相信接受到什么,我们实际上也就真的接受到什么。”(路德,第17卷,第557
页)——著者
317318
第二部分 宗教之不真的(或神学的)本质
它的意义就仅仅包含于这信心、信仰之中了;事情自始至终就是在
心情之中发生的。虽然那使我觉得好像于此领受到救主的实在的
身体的那种表象也对虔诚心起作用,但是,这个表象却也是起源于
心情的;它之促成虔信,其条件和原因乃在于它本身已经是一个虔
诚的表象了。在这里,宗教主体也是为自己本身所作用、所规定;
只是,他借助于表象出一个臆想出来的客体而把自己当作了另一
存在者。所以,即使没有饼和酒做媒介物,即使没有一切的教会仪
式,我也许也能够在我自己里面、在想象之中很好地完成这个圣餐
礼。有无数的圣诗,其唯一的素材便是基督的血。因而,在这里,
我们就有了一个真正诗意的圣餐典礼。在对受难流血的救主的活
的表象中,心情使自己跟他联合起来;在这里,虔灵在富有诗意的
灵感中喝到纯粹的、不跟任何与此有矛盾的感性物质混合起来的
血;在这里,在血之表象以及血本身之间,并不存在有任何从中扰
乱的对象物了。
虽然圣餐——一般地,圣礼——没有了信心、信仰就一无所
是,但是,宗教却还是同时又把圣礼描述成为某种自为地实在的、
外在的、跟属人的本质区别开来的东西,从而,在宗教意识中,真实
的东西——信心、信仰——成了次要的东西,成了一个条件,而假
想的、想象出来的东西却反而成了主要的东西。这种宗教唯物主
义——它使属人的东西从属于假想的属神的东西,使主观的东西
从属于假想的客观的东西,使真理从属于想象,使德性从属于宗
教——之必然的、不可避免的后果和作用,便是迷信和不道德了。
之所以说是迷信,便因为人们把某种不包含在某个事物之本性中
的作用跟事物联系在一起,便因为事物在这里完全跟实际情况不第二十六章 圣礼中的矛盾
同,便因为人们把纯粹的想象当作了实在。之所以说是不道德,那
是因为在心情之中行为——作为行为——之神圣性必然从道德性
中抽离出来,圣礼之享受,即使不依赖于信心,也成了一个神圣的、
带来得救的行为。至少,在实践中情况是这样的,因为实践丝毫也
不知道神学之诡辩手法。一般地,宗教何以会使自己跟理性相矛
盾,那它就也由此而跟道德感相矛盾。热爱良善是跟热爱真理密
切相关联的。理智之邪恶,总又是内心之邪恶。谁欺诈、诳骗理
智,谁也就没有忠厚的心地;诡辩败坏了整个的人。但是,圣餐学
说正就是诡辩。意念为真,则上帝的存活就为不真;客观实存为
真,则意念就为不真和非必然。[XX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