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 录
一、给伏尔泰的回信①
1755年 9月10日于巴黎
先生，无论从哪方面说，都应该是我向你表示感谢。在向你奉
上那本陈述我梦呓似的浅陋之见的小册子时，我丝毫不敢说是送
上一份配得上你的礼物，而只不过是尽我的礼数，向你表示敬意，
向你这位我们学界的领袖表示尊重。何况，你为我的祖国带来了
荣誉，所以我和我的同胞们一样，对你满怀感激之情，我希望这种
感激之情还会增长，因为我深信他们将从你给予他们的教诲中深
深获益。请你美化你所选择的休闲之地②:开导值得你去教诲的
人们；请你这位善于描绘自由的美德的人教导我们如何在我们的
①《论不平等》出版之后，卢梭寄了一本给伏尔泰。伏尔泰于1755年8月30日
写信告诉卢梭说：“先生，我收到了你诋毁人类的新作，谢谢……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
花这么多心思使我们变成野兽。”卢梭对伏尔泰的恶意批评十分气愤，于9月10日写了
这封回信驳斥他。——译者
② 指伏尔泰 1755 年在离日内瓦城半里之远的地方购置的别墅“谐趣精
舍”。——译者
167盈
论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起因和基础
城里①也像在你的著作中那样去珍惜这种美德。这样，所有接近
你的人就可以在你身边找到通往光荣之路了。
你也看到了，我并不急于想重新按照我们愚蠢的方法行事；尽
管就我而言，我失去的东西就只有那么一点点，我也是十分惋惜
的。然而就你来说，先生，若真能再回到那个老样子，那将是一个
奇迹：一个既如此惊人又如此有害的奇迹，以致，只有上帝才能使
之实现，只有魔鬼才希望它出现。因此，请别再说什么想用四只脚
爪爬行了②;在这一点上，世界上谁也没有你做得那么好。你已经
告诉我们要稳稳地用双脚行走，你自己就不要不用双脚站立嘛。
我承认，不幸的事件一个接一个落在了学界知名人士的头上；
我也承认人类遭受的种种痛苦似乎与我们肤浅的知识无关。人类
为自己打开了那么多灾难的源头，即使其中有一个源头偶然改变
了它的流向，人们也不会因此就不被淹没。再有，在事物进步的过
程中的那些联系，尽管普通人觉察不到，但是只要贤者一加思考，
那就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既不是泰伦修斯③,也不是西塞罗④、维
吉尔⑤、塞涅卡⑥、塔西佗⑦;既不是那些学者也不是那些诗人，造成
了罗马的灾难和罗马人的罪行：如果没有秘密的慢性毒药一点一
① 指日内瓦城里。——译者
② 伏尔泰在致卢梭的信中说：“谁读了你的书，谁就想用四只脚爪爬行。”针对伏
尔泰的讥评，卢梭在这里用伏尔泰的原话回敬他。——译者
③ 泰伦修斯(约公元前190一前159):拉丁诗人和剧作家。——译者
④ 西塞罗(公元前106一前43):古罗马共和国时期的政治家和哲学家。——译
者
⑤ 维吉尔(公元前 70一前19):古罗马诗人。——译者
⑥ 塞涅卡(公元前 4一公元65):罗马帝国晚期的政治家和作家。——译者
⑦ 塔西佗(约公元55-约公元120):古罗马著名的历史学家。——译者附 录
点地败坏了史书上所记载的最严明的政府，西塞罗、卢克莱修①、
萨鲁斯特②就不会出现也不可能写作了。勒里乌斯③和泰伦修斯
笔下美好的时代早就向人们预示了奥古斯都④和贺拉斯⑤光辉的
世纪行将出现，也预示了塞涅卡和尼禄⑥、多米蒂安乌斯⑦、马希亚
利斯③的可怕时代必将到来。在一个民族中，对文学和艺术的爱
好，产生于内心的邪恶，不仅如此，它反过来又促使内心的邪恶日
益增长；如果所有人类的进步真的对人类有害的话，则精神和知识
的进步必将助长我们的骄傲，使我们愈加走入歧途，使我们的苦难
早日到来。终有一天，恶事将发展到使产生恶事的原因反而为了
阻止恶事的发展而必须存在的地步。这有点像因担心拔出刺刀就
会使受刀刺的人立刻断气，便只好让刺刀留在伤口里。至于我，如
果我按照当初的心愿行事，既不读书也不写文章，我肯定比现在更
幸福。但是，如果现在让我把文学事业全部抛弃，那我就会失去唯
一的乐趣。我在文学的怀抱里安慰自己的痛苦：在辛勤耕耘文学
的人们中间我品尝着友谊的甜蜜，学会享受生活而不担心死亡的
威胁。我今天之所以能稍有成就，全靠他们；甚至我有幸能为你所
知，也要归功于他们。不过，就我们的事情来说，还是要就事论事；
者
① 卢克莱修(约公元前99一前55):古罗马杰出诗人、唯物主义哲学家。——译
② 萨鲁斯特(公元前 86一前34):古罗马历史学家。——译者
③ 勒里乌斯(不详)。——译者
④ 奥古斯都(公元前63一公元14):罗马帝国第一位皇帝。——译者
⑤ 贺拉斯(公元前65一公元8):古罗马著名诗人。——译者
⑥ 尼禄(公元37-68):罗马皇帝。——译者
⑦ 多米蒂安乌斯(公元51-96),罗马皇帝。——译者
⑧ 马希亚利斯(公元40-104):古罗马诗人。——译者
169叨
论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起因和基础
就我们的文章来说，还是要看文章的内容讲的是不是真理。尽管
为了觉醒世人和引导愚盲，我们需要哲学家、史学家和智者的教
诲，然而，即使智者芒农①对我说的全是真话，我对那一大帮如此
疯狂的贤人和智者还是一无所知的。
先生，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虽说伟大的天才去教育民众
是件好事，那也得人民愿意接受天才的教育才行：如果每个人都好
为人师，谁又当学生呢?蒙台涅说瘸子不适合做体操，可见精神欠
缺的人是不适合做精神的体操的。
但是，在这个到处是大学问家的世纪里，偏偏有那么一些瘸子
想教别人走路。人们之所以读学者们的书是为了要评判学者的作
品而不是为了受教育。从没见过傻瓜的人数有今天这么多。剧院
里的傻瓜一大堆，他们看完戏就到咖啡馆里高谈阔论，而且还把他
们的话刊登在报纸上，把他们的文章张贴在大街上。我听到有人
在评论《中国孤儿》②,可是人们的鼓掌却没有鼓在点子上。这就
证明他们既没有发现剧本的缺欠，也没有察觉到剧本的美妙之处。
如果我们一起去寻找社会混乱的根源，我们就会发现，人类的
种种苦难来源于他们的错误的数目远远多于来源于他们的无知，
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对我们的害处，并不比我们自以为知道的东西
给我们造成的害处多。即使人们错上加错，也不见得比那些自称
什么都知道的人更有害于人。如果没有人宣称他知道地球是不转
① 芒农：伏尔泰的短篇小说《芒农，或人类的智慧》中的主人翁；这个短篇小说开
头的第一句话是：“芒农有一天制订了一个不切实际的计划，想成为一个十全十美的智
者。”——译者
②《中国孤儿》:伏尔泰根据中国元曲《赵氏孤儿》写的一部悲剧。——译者附 录
动的，就不会有人因为伽利略说地球是转动的而惩罚伽利略。如
果当初仅有的那几位哲学家宣称只有他们有这个称号，《百科全
书》就不会有迫害者了。如果无数小人物不那么一心追求荣誉，你
就会安享你的荣誉，或者，至少你遇到的对手是配得上和你较量的
对手。
不要一见到天才人物的桂冠上不可避免的芒刺就惊诧不已。
你的敌人的咒骂声只不过是跟随在胜利者队列后面的人群的狂呼
乱叫罢了：正是由于公众争相阅读你的书，所以你的书才遭到了他
人的篡改，因而使得你一肚子牢骚：但是弄虚作假也并不容易嘛，
因为铁或铅总是不能和金子熔合在一起的。请允许我为了你的平
静和我们的教化而说这些话。不要过于计较那些说七说八的胡乱
批评，因为人们不想伤害你，只是想让你转而做得更好。越是有人
批评你，你就越应当立身行事让人尊敬。一本好书就是对那些辱
骂性的小册子的最好回答；只要你把你的文章写得别人没有办法
模仿，谁敢把不是你写的作品说成是你写的?
我非常感谢你的邀请；如果今冬的状况允许我来春回到我的
国家①,我将不会辜负你的好意。但我更喜欢痛饮你家的泉水，而
不想喝你家的牛产的牛奶，至于说让我吃你果园里的草，我很担心
我只能在那里找到忘忧莲和魔草：忘忧莲不是野兽吃的食物，而魔
草的功效是防止人变成野兽②。
① 指日内瓦。——译者
② 伏尔泰在给卢梭的信的结尾用尖酸的语气说：“沙庇依先生告诉我说你的健康
不佳。你应当回到你家乡的环境中来使之恢复，在这里享受自由，和我一起喝你们这
里的奶牛产的奶，吃这里生长的草。”——译者
1论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起因和基础
谨向您致以诚挚的敬意。
二、让-雅克·卢梭答
费罗波里斯先生书
先生，因为你给我提出了许多问题，可见你是希望我回答你
的。此事关系到一部献给我的同胞的著作；因此我得为了配得上
他们给予我的荣誉而保卫它。对于你信中对我好的或坏的评论，
我将略而不提，因为两者大体上可以相互抵消，所以我不在乎，公
众更不在乎，何况它无助于对真理的探索。我首先从你对我提出
的论点开始说起，因为它对我试图解答的问题极为重要。
你告诉我，社会状态是直接由人的能力造成的，因此是来自人
的天性。说人不应该是合群的，就等于是说人根本不应该成其为
人，攻击人类社会就是攻击上帝的业绩。先生，在解答你提出的驳
难之前，请允许我向你提出一个问题。如果我能找到一条更稳妥
的直达目的的道路，我就不会和你这样转弯抹角地讲了。
现在让我们作一个假定：假设某些学者有一天发现了加速衰
老的秘诀，并找到了硬要人们采用这种非凡的办法的手段。请你
相信，这种办法并不像初看上去那样难以找到；因为理性这个承载
了我们所有蠢行的载体，是不会不提醒我们不要错过这种办法的。
①“费罗波里斯”是日内瓦两百人议会议员、博物学家夏尔·波勒的化名。1755
年10月，夏尔·波勒化名费罗波里斯在《法兰西信使报》上发表了一篇书信体文章《评
日内瓦的让一雅克·卢梭先生的<论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起因和基础》》。此文不久就
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家报纸上加以转载，于是卢梭不得不撰文进行反驳。——译者附 录
尤其是哲学家和智者，为了摆脱欲望的桎梏和领略灵魂的宁静，将
大踏步走向涅斯托耳①的时代，甘愿打消能够满足的欲望，以免遭
受那些应该遏制的欲望的折磨。这样一来，疯狂地想留住青春和
快乐而不愿变老和明智起来的冒失鬼(他们将因为自己的柔弱而
脸红)就不多了。
假设一个头脑奇特的人，一个怪人，一个十足的爱发怪论的
人，敢责备别人行事的准则荒诞，并向他们证明寻找宁静就是追逐
死亡，过于理智便只会说话絮絮叨叨，虽说有一天他们也会老，但
他们至少应该尽可能推迟衰老的到来。
毫无疑问，那些担心他们的秘诀会遭诋毁的诡辩家们将迫不
及待地打断这个令人厌烦的说话者，并对他们的信徒说：“年长的
智者们，你们要感谢上天赐予你们的恩惠，并庆幸你们能如此顺利
地按照他的意志行事。是的，你们已经年老体衰；这是人类不可避
免的命运；但是你们的智力是健全的；你们的四肢虽已瘫痪，但你
们的头脑更加灵活；你们的行动虽然不便，但你们说起话来却像神
灵；虽说你们的痛苦日见加深，但你们的哲学造诣却与日俱增。对
于那些性情冲动的年轻人，你们应当抱同情的态度，因为他们身强
力壮，不能享受你们这样体弱的人应当得到的好处。体弱多病是
福，因为体弱，便可以把许多出色的药剂师召唤到你们身边，向你
们提供的药物的品种比你们的疾病的名目还多。还可以为你们招
来许多名医，他们的医术精湛，能捉住你们身上的虱子，能说出你
① 涅斯托耳：希腊神话故事中的纳瓦里诺的国王，以为人贤明和睿智著称—
译者1
论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起因和基础
们各种各样风湿病的希腊文名称；此外，体弱多病还可招来许多热
心的安慰者和忠实的继承者来愉快地伴送你们直到生命的最后一
刻。如果你们没有这些痛苦，就没有这么多人来帮助你们，正是你
们有了这些痛苦才使得这些人的帮助变得非常必要。”
我们真想象不到，他们在斥责这位冒失的警告者时竟说出这
样一番话：
“不要再以轻率的口吻发表这样一些无神论的言论了。你竟
敢如此大胆地诋毁人类的创造者的意愿吗?衰老的状态不是来自
人的体质吗?人变衰老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你发表这么一番攻
击自然法则并进而攻击造物主的意志的煽动言论，到底想干什么?
既然人要衰老，可见那是上帝想让人衰老。从事物的本身来看，除
了说明那是上帝的意志以外，还能说明什么呢?你要知道，年轻人
根本不是上帝想创造的人，因此，为了赶快遵从他的命令，必须尽
快进入老年。”
所有这一切都是假设的，现在，我要问你，先生，这个爱发怪论
的人究竟是应该保持沉默还是做出回答，如果要做出回答，请指点
我应该怎样说，以便我尽力解答你对我提出的不同意见。
既然你宣称用我自己的论点来抨击我，我请你不要忘记，依我
看来，社会之自然而然地属于人类，就像衰老之自然而然地会降临
每个人的身上；民众之需要艺术、法律和政府，就像老人之需要拐
杖。其间的区别在于，衰老的状态是来自人独有的本质，而社会的
衰老则来自人类的本质，不过，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直接来自人
类，而是像我所证明的那样，是某些外部环境造成的：这种环境可
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但或迟或早总会到来，从而加快或推迟衰老附 录
的过程。在这些环境中，有一些环境是由于人的意愿造成的，为了
论证有某种十分相似之处，我不得不假设：如同人类之有推迟衰老
的能力一样，个人是有加快衰老的能力的。社会状态的发展有一
个终点，是早到还是晚到这个终点，完全由人类决定。因此，向他
们指出这一点不是没有用处的，因为如此快速前行是很危险的，他
们为了人类的完美而采取的做法是灾难性的。
你列举了人类遭受的苦难——我认为它们是人类自己造成
的———并告诉我说，莱布尼茨①和你已经证明世上的一切皆好，事
实证明上帝是公正的。我根本不认为上帝行事需要用莱布尼茨或
者任何其他人的哲学著作来证明。你本人真的认为，有那么一种
哲学体系比天地万物更无可指摘吗?你真的认为，在证明上帝的
公正方面，哲学家的论点比上帝的杰作更有说服力吗?再者，否认
恶的存在，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为作恶者开脱罪责的办法。从前，
斯多葛派的学者们就是这样一下子将自己陷于可笑的境地的。
在莱布尼茨和波普②看来，一切存在的事物都是好的。人类
之所以有社会，那是因为从公众的利益出发，希望有社会；如果没
有社会，那是因为从公众的利益出发不希望有社会；如果有人劝说
人们返回森林生活，那很好，就让他们回到森林去生活好了。不应
该将好与恶的概念赋予事物的本质，因为好与恶不过是人类从事
物的关系中得出的结论：事物可以相对于全体来说是好的，尽管它
们自身是坏的。有利于公众利益的事物，很可能是某种个别的坏
① 莱布尼茨(1646-1716):德国数学家、哲学家。——译者
② 波普(1688-1744):英国诗人。——译者
175176
论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起因和基础
事，而这种坏事，在可能的时候是应当消除的，因为，虽说这种坏事
在人们能容忍它的时候对全体是有益的，但与之相对立的好事，只
要能实现，其效益也不会比它差。同理，虽然一切按照现在这个样
子存在的事物都是好的，但是如果有人硬要改变事物的现状，那就
让他改变好了，无论他是成功还是不成功，人们都只能从事情本身
去判断，而不能从理论上去评论。不能因此就说个别的坏事对遭
遇坏事的人来说不是真坏事。虽说从我们现在的情况看，我们人
人都受文化的洗礼是件好事，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不受文化的熏
染反而会更好些。莱布尼茨从来没有从他的学说中归纳出一条可
以反驳这一点的理由。因此，事情很清楚：审慎的乐观主义者对我
既没有说赞成的话，也没有说反对的话。
因此，我要反驳的既不是莱布尼茨也不是波普，而是你一个
人，因为你还没有分清他们否认的普遍的恶和他们并不否认的个
别的恶，便宣称一个事物之所以按现在的形式存在，是因为不允许
它以其他形式存在。但是，先生，既然按照现在的样子存在的事物
都是好的，那么,在政府和法律出现以前，按照当初的样子存在的
事物也是好的啰，建立政府和制定法律就是多余的啰：这样说来，
让一雅克①用你的论点去和费罗波里斯较量，就一定会胜过他啰。
如果一切按照你想象的样子存在的事物都是好的，那么,为什么还
要改正我们的恶行，医治我们的疾病，纠正我们的错误呢?我们的
讲坛、我们的法庭、我们的学院还有什么用?为什么你发烧的时候
还要派人去请医生?你怎么知道你不认识的那个大人物的善行不
① 让一雅克：即卢梭；卢梭的全名是：“让一雅克·卢梭”。——译者附 录
需要你心怀敬意?你怎么知道土星和天狼星上的居民的健康状况
不会因为你恢复了你的健康而受到损害?所以，最好是事物能发
展成什么样子，你就让它们发展成什么样子，以便使它们时时都能
顺利前进。如果一切皆尽可能顺利地发展，你也许会对任何行动
都提出指摘的，因为任何行动都会令事物的状态发生变化。在行
动进行的过程中，人们是不可能接触事物而不造成伤害的，因此，
只有静静地修行而不行动，才是人类最好的美德。总之，如果一切
都最好是按照现在这个样子，那当然好啰，这样，拉波尼人、爱斯基
摩人、阿尔冈昆人、席卡卡人、加勒比人就不需要我们的警察局了，
霍屯督人就会嘲笑我们的警察局了，而日内瓦人则会称赞警察局。
莱布尼茨自己也会同意这个看法。
你说，人类之所以是他们现在这个样子，是由于他们在宇宙中
占据的位置造成的。但是，人类因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而有如此
大的差异，以致用这样的逻辑去推论，人们就会从个别到普遍，容
易得出十分矛盾和无定见的结论。只需要一个地理上的错误就足
以推翻这个据说是可以从人们现在看到的样子推论出原本的样子
的理论。印第安人将认为海狸是钻洞穴的，人是睡在挂在树上的
吊床上的。而鞑靼人则认为：不，不，人生来是应该睡在马车上的。
我们的费罗波里斯们将满怀怜悯之心地喊道：可怜的人们啊，你们
没有发现吗，正是为了建造城市，所以才有人类嘛!在研究人的天
性方面，真正的哲学家既不是印第安人、鞑靼人，也不是日内瓦人、
巴黎人，而是人。
说猴子是一种野兽，这我同意，理由我已经说过了；而你公然
告诉我说猩猩也是一种野兽，对于这一点，我认为，从我列举的那
177品
论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起因和基础
些事实来看，你提出的论据是很难成立的。你的推理太荒唐了，竟
和那些旅行家一样的轻率：他们有时候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同类
也归为野兽。毫无疑问，公众一定会感谢你的，你把自己研究这个
问题的方法告诉我们的同时，也教育了博物学家。
在我的卷首献词中，我为我的祖国拥有世界上最好的政府之
一而庆幸；我在论文中已经论证，良好的政府是很少的：我没有看
出你在这个问题上所指出的矛盾。但是，先生，你怎么知道，如果
我的健康允许，我会住到森林里，而不是住在你知道我是如此关爱
的同胞中间呢?我在我的著作里根本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嘛；我绝
不选择这种生活的重要理由，你想必在我的论文中已经看到了。
我个人强烈地感觉到，如今要我不和我同样败坏的人生活在一起，
那是多么困难啊。就算是智者(如果真有智者的话),今天也不会
跑到沙漠中去寻找幸福嘛。如果可能的话，每个人都应该居住在
他的祖国，以便爱他的祖国，为他的祖国服务。即使享受不到这个
好处，但至少能生活在人类共同的祖国也是幸运的，因为它是对所
有一切人敞开胸怀的巨大的避难所，在这里，严肃的智者与顽皮的
青年人将同样得到欢乐；在这里，到处洋溢着仁爱、厚道和温馨的
气氛，洋溢着一个宽容的社会的美；在这里，穷人也能找到朋友，榜
样的力量将激励着他们，引路人的理智将给他们指出光明的大路。
正是在这个既有幸运，又有罪恶，有时候还有美德同时展现大剧院
里，我们可以在生活的舞台上学到许多东西；但是，每个人如果想
平静地结束自己的一生，却依然应该是在自己的祖国。
先生，我觉得你对我的一个论点的批评太严厉了，然而我认为
我的那个论点是很正确的，而且，不论是正确还是不正确，它在我附 录
的论文中都没有该报①为了让你高兴而只添加一个字母就变成的
那个意思。“如果大自然让我们成为圣人，”你这样引用我的话说：
“我几乎可以断言动脑筋思考的状态是一种违反自然的状态，而动
脑筋思考的人是一种性格反常的动物。”我向你承认，如果我真的
这样把 santé(健康)写成了 saintete(神圣),那句话反倒说对了，因
而自信我在另一个世界准能成为真正的圣人，或者至少在这个世
界永远身体健康。
先生，我最后回答你的三个问题。我不敢滥用你留给我思考
的时间；这一点，我事先早就注意到了。
“人或其他未曾体验过痛苦的有感觉的生物，是否有怜悯心?
当他看到有人杀害儿童时，他会激动吗?”我的回答是不。
“为什么卢梭先生如此怜悯的下等人是那么津津有味地观赏
一个受车轮刑的人垂死的情形?”根据同样的道理，当你在剧院看
到赛义德②杀死他的父亲，或者蒂耶斯特③喝自己儿子的血，你也
会落泪嘛。怜悯之心是一种如此美妙的感情，所以毫不奇怪，人人
都想去体验它的。另外，每个人都有一种秘密的好奇心，都想研究
一下：在谁也不能逃避的可怕时刻到来时，人的天性是怎样活动
的。除此以外，还有担任两个月的街区演讲家的乐趣，对邻居绘声
绘色地描述那个被车轮刑处死的人死亡之时的情形。
“雌性动物对幼崽所表现的爱，是为了幼崽而表现，还是为了
①“该报”,指《法兰西信使报》。——译者
② 赛义德：伏尔泰的剧作《穆罕默德》中的人物。——译者
③ 蒂耶斯特：法国悲剧作家克雷比翁的剧作《阿特雷和蒂耶斯特》中的人
工
179
物。——译者论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起因和基础
母兽而表现?”首先母兽是出于它的需要，而幼崽是出于它们的习
惯，这一点，我在论文中已经说过了。我在推论中这样说过“万一
真是这种情况，幼崽的利益将得到更多的保障。”我认为是这样的。
然而这个话适用的范围不宜扩大，而应该缩小，因为一旦小鸡孵
出，人们就再也看不到母鸡需要它们，尽管它的母爱并不比其他动
物差。
先生，以上是我的回答。请注意，在这篇论文中，也和第一篇
论文一样，我是坚定不移地认为人天生是善良的；尽管我的论敌都
是正直的人，但他们却为了感化公众，便尽力宣称大自然所创造
的，都是些忘恩负义之徒。
我，先生，乃一个默默无闻之人。以上所陈，当否，请先生
指教。
180
三、答一位博物学家的驳难
我对这种相似性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为什么人类在没有果子
吃的时候不去吃草和叶芽，为什么不像我们当中有些在荒漠地区
长期靠植物的根为生的人那样用自己的手或爪子去刨植物的根
吃。再有，你向我举的例子全都是发生在漫长的冬季，却没有注意
到在大半个地球上几乎没有冬天，那里的树木几乎从不落叶，全年
都结果子。你对我提出的反对理由都取自〔什么〕①巴黎、伦敦或
者世界的某个小角落，而我提出的理由都尽量取自整个世界。
① 方括号是原有的。——译者附 录
如果整个地球都是荒地，食肉动物在有人耕种的地区难以找
到食物的情形就不一样了；当然，你可以说一只猫或者一只狼的情
况是这样的：它一天花在寻找食物上的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分钟；但
是，无论你怎么说，马或者牛都是要花几个钟头才能吃饱肚子的，
这样一比较，通常都是后者吃亏的。再有，无论人们对个别事例的
看法如何，在论证从无可争辩的普遍事实中归纳出来的宇宙万物
都有很好的安排这条法则的正确性方面，只需举出世上的物种都
继续存在这一点就够了。但是，我当然知道，我们在法则的选择和
应用方面是经常出错的，尤其是我。
张文英 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