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教皇制的衰落
公元⼗三世纪完成了⼀个哲学的、神学的、政治的、社会的伟⼤
综合。这⼀综合是由于许多因素的结合徐缓地建⽴起来的。最初的因
素是纯粹希腊哲学,特别是毕达哥拉斯、巴门尼德、柏拉图、和亚⾥
⼠多德等⼈的哲学。然后,由于亚历⼭⼤征服战争的结果,⼤量地流
⼊了东⽅的各种信仰。①这些因素利⽤了奥尔弗斯教神秘信仰,改变
了希腊语世界以及最后拉丁语世界的世界观。死⽽复活的神,意味着
吃神⾁的圣餐仪式,通过类似洗礼的某种仪式⽽进⼊⼀种新⽣命的重
⽣等,逐渐变为异教罗马世界⼤部地区中神学的⼀部分。在这些因素
之上更结合了⼀种解脱⾁体束缚的伦理,⽽这⾄少在理论上来讲是禁
欲主义的。从叙利亚、埃及、巴⽐伦和波斯传来了与俗众分开的祭司
制度,他们或多或少具有⼀些魔法,并能在政治上带来相应的影响。
主要与信仰来世攸关的⼀些令⼈难忘的宗教仪式,也来⾃同⼀源泉。
从波斯,特别传来了⼀种⼆元论,这种⼆元论,把世界看成两⼤阵营
的⼀座修罗场,⼀个阵营是为阿呼拉·玛滋达所统率的善,另⼀个阵营
是为阿利曼所统率的恶。妖术的⾏使即是得助于阿利曼及其灵界的徒
众。撒旦阿利曼的⼀种发展。
①参看库蒙,《罗马异教主义中的东⽅宗教》。
蛮族的观念与实践的流⼊和新柏拉图派哲学中的某些希腊因素综
合在⼀起了。在奥尔弗斯教,毕达哥拉斯主义,和柏拉图的某些部分
著作中,希腊⼈发展了⼀些容易与东⽅观点相结合的观点。也许,这
些观点正是在很久以前假借于东⽅的。异教哲学的发展到普罗提诺和
蒲尔斐利时就终⽌了。
这些⼈的思想虽有浓厚的宗教⾊彩,但若不⼤加改造,却不⾜以
兴起⼀种盛⾏于世的⼤众宗教。他们的哲学很难,⽆法为⼀般⼈所了
解;他们的救世法对于⼀般⼤众也是过于偏重理智的。他们的保守思
想促使他们维护希腊的传统宗教,但为了减轻其中的不道德因素,并
与他们的哲学⼀神主义相调和,他们只好作出寓意的解释。希腊宗教终因⽆法和东⽅的诸教仪和诸神学相抗衡,⽽且趋于衰亡。预⾔家变
得默然⽆声了,⽽祭司们又从未形成过⼀个强⽽有⼒的特殊阶层。因
⽽复兴希腊宗教的企图带上了⼀种拟古主义的性格,⽽这种性格更赋
予该企图以⼀定程度的懦怯性与衒学性,这在皇帝朱利安⾝上表现得
特别显著。早在公元三世纪,⼈们已能预见某种亚洲宗教会要征服罗
马世界,不过在那时还并存着⼀些竞争的宗教,看来它们也都好象有
获胜的机会。
基督教集结了各个⽅⾯的有⼒因素。它从犹太⼈那⾥接受了⼀本
圣经,和⼀种认为其他所有宗教都是虚妄⽽邪恶的教义;但它却抛弃
了犹太⼈的种族排他性和摩西律法中的种种不便。以后的犹太教已学
着相信了死后的世界,但基督徒却给天堂,地狱,以及进⼊天堂和逃
避地狱的⽅法,赋予⼀种新的确实性。复活节结合了犹太⼈的逾越节
和异教徒对于复活之神的祭典。波斯⼈的⼆元论也被吸取了,但基督
徒对其善原则的最终全能却给以更加坚定的确信,同时并附加了异教
徒是撒旦的门徒这样⼀项确信。起初基督徒在哲学上和在仪式上并⾮
其对⼿的匹敌。但这些缺陷却逐步获得了改善。最初,哲学在半基督
教的奈斯脱流斯教派中⽐在正统教派中更为进步;但⾃从欧利根以
来,基督徒却借着修改新柏拉图主义发展了⼀种适⽤的哲学。初期基
督徒间的仪式还是个不很明确的东西,但不管怎样,到了圣安布洛斯
时代时它已经给⼈以很深刻的印象了。祭司的权能和其特殊地位本取
法于东⽅,但借着统治⽅法⽽逐渐有所加强,在教会内部,这是多亏
罗马帝国的实践的。旧约全书,神秘的诸宗教,希腊哲学,和罗马⾏
政⽅法都混合于天主教教会之内,它们结合在⼀起从⽽赋予教会⼀种
以前任何社会组织所⽆法⽐拟的巨⼤⼒量。
西⽅教会,象古罗马⼀样,发展虽然⽐较缓慢,却由⼀种共和制
变成⼀种君主制。我们已看到教皇权柄成长的各个阶段,从⼤格雷⾼
⾥,历经尼古拉⼀世,格雷⾼⾥七世,和尹诺森三世,直到霍恩施陶
芬皇朝在规勒夫派和基伯林派战争中的最后败绩。与此同时,⼀向是
奥古斯丁主义的,因⽽主要是柏拉图主义的,基督教哲学也由于同君
⼠坦丁堡和回教徒的接触增加了新的因素。亚⾥⼠多德,在公元⼗三世纪时⼏乎已全部被西⽅所知晓,⽽且由于阿勒贝尔图斯·马⾰努斯和
托马斯·阿奎那的影响,亚⾥⼠多德在学者的脑海⾥成了仅次于圣经和
教会的最⾼权威。直到今⽇,在天主教哲学家中,他仍然保持着这个
地位。从基督教观点来看,我不能不认为:以亚⾥⼠多德来代替柏拉
图和圣奥古斯丁是⼀项错误。从⽓质⽅⾯来讲柏拉图⽐亚⾥⼠多德更
富于宗教性。⽽基督教神学从开始以来就适应于柏拉图主义。柏拉图
教导说:知识不是知觉,⽽是⼀种回忆的幻觉;亚⾥⼠多德更多的是
个经验主义者,圣托马斯,尽管不出于他的本意,却铺平了从柏拉图
主义的迷梦转⼊科学观察的道路。
对于始⾃公元⼗四世纪中的天主教综合体系的崩溃来说,⼀些外
界的事件⽐哲学起着远为重⼤的作⽤。公元1204年拜占庭帝国为拉丁
⼈所征服,并从此⼀直到公元1261年受到他们的统治;在此期间其政
府的宗教是天主教,⽽不是希腊正教。公元1261年之后教皇失掉了君
⼠坦丁堡,尽管公元1438年在费拉拉有过⼀度名义上的合并,但教皇
却从来没有收复该城。由于法兰西、英格兰等民族的君主政体的兴
起,西⽅帝国(指神圣罗马帝国—译者)在与教皇的冲突中虽被挫
败,但结果并未给教会带来任何益处;教皇于公元⼗四世纪的⼤部分
时期中在政治⽅⾯只是法兰西王掌握下的⼀个⼯具。⽐这些原因更为
重要的⼀项即是,富商阶级的兴起和俗众知识的增进。这种情况都起
始于意⼤利,直⾄公元⼗六世纪中叶为⽌,其发展经常是遥遥领先于
西⽅其他地区的。公元⼗四世纪时,意⼤利北部诸城市⽐北⽅诸城市
更为富庶;有学问的俗众,特别在法学和医学⽅⾯为数⽇益增多。这
些城市具有⼀种独⽴⾃主的精神,由于皇帝在现时已不⾜为患,于是
它们便易于起⽽反抗教皇了。尽管程度上较差,但这同⼀运动也还存
在于其他地⽅。弗兰德斯繁荣起来了:汉撒诸城市也不居后。在英格
兰,⽺⽑贸易成为它的⼀项财源。在这期间⾥,堪称⼴义的民主倾向
是⼗分强⼤的,但民族主义倾向却较此更为强⼤。教廷已然变得很世
俗化,⼤体上表现为⼀个税收机构,征收⼤部分国家愿意保留于其国
内的巨额税收。教皇已不再享有或不配享有那种给予他们权柄的道德
威望。以前圣弗兰西斯曾经能够和尹诺森三世以及格雷⾼⾥九世和平共事,但公元⼗四世纪中⼀些⾄为热诚的⼈们却被迫与教廷进⾏了⽃
争。
然⽽,在本世纪初叶,这些使教廷衰落的原因还不很明显。鲍尼
法斯⼋世在兀纳姆·傘克塔姆教令(BullUnamSanctam)中提出了以前
任何教皇从未提过的极端要求。他于公元1300年,创⽴了⼤赦年制
度,凡到罗马来游历,并在此举⾏某种仪式的天主教徒都可获得⼤
赦。这事给教廷的⾦库以及罗马市民的⾐袋带来了巨额的钱财。原先
规定每百年举⾏⼀次⼤赦年祭典,其后终因利润巨⼤⽽缩短为每五⼗
年举⾏⼀次,以后又缩短⾄⼆⼗五年,并从此⼀直传到现代。公元
1300年的即第⼀次⼤赦年祭典,可视为教皇成功的极点,同时,为了
⽅便起见也可以把这个⽇期当作教廷开始衰落的⽇期。
鲍尼法斯⼋世是个意⼤利⼈,⽣于阿纳格尼,当他在英格兰时,
他曾替教皇援助英王亨利三世征讨叛乱诸侯⽽被幽囚于伦敦塔中。公
元1267年他受到亨利之⼦即以后的爱德华⼀世的解救。在他所处的时
期⾥教会内部已然出现了⼀个强⼒的法兰西派,⽽他的被选就曾遭到
法兰西籍红⾐主教们的反对。关于国王是否有权对法兰西籍僧侣征税
的问题,他与法兰西王腓⼒浦四世之间有过激烈的冲突。鲍尼法斯经
常援⽤亲属同时又贪得⽆厌;因此,他愿意尽多地掌握⼀些经济来
源。他被⼈指控为异端⼀事可能是公道的;他似乎是个阿弗罗埃斯主
义者⽽且不相信灵魂不死。他和法兰西王构怨很深。因⽽导致后者企
图通过全教会议把他废黜,⽽去派兵捉拿他。他在阿纳格尼被⼈捕获
了,但事后却逃往罗马,并殁于该地。此后许久再也没有⼀个教皇胆
敢冒险敌对法兰西王了。
在⼀段短暂的过渡统治之后,红⾐主教们于公元1305年选⽴了博
尔多的⼤主教为教皇,号称克莱门特五世。他是⼀个戛斯坎尼⼈,并
在教会内⼀贯代表着法兰西派,在他作教皇的任期中他从来没有去过
意⼤利。他在⾥昂接受加冕礼,并在公元1309年定居于阿维农,此后
教皇们继续留住在这⾥约达七⼗年之久。教皇克莱门特五世曾借反对
圣殿骑⼠团时和法兰西王所采取的共同⾏动,⽽⼤肆宣扬他和法兰西
王的结盟。双⽅都需要钱财,教皇⽅⾯是为了惯于宠幸私⼈和私党,腓⼒浦⽅⾯则是为了同英格兰作战,镇压弗兰德斯⼈的叛乱,和维持
⽇益增强的政府。在他掠夺了伦巴底⼈银⾏主之后,又“在商业所能容
许的范围内”迫害了犹太⼈。他发现圣殿骑⼠团不仅是些银⾏家,⽽且
在法兰西境内拥有巨⼤的地产,同时这些地产若借教皇的⽀援,是可
由他攫取的。于是国王与教皇商定⾸先由教会揭发圣殿骑⼠团业经陷
⼊了异端;然后再由国王和教皇合伙⽠分这些赃物。在公元1307年某
⼀既定的⽇期,法兰西境内所有⾸要圣殿骑⼠团分⼦都遭到了逮捕;
他们全都必须回答⼀连串事前拟好了的诱导讯问,在严刑拷打下,他
们招认他们礼拜过撒旦和犯有其他种种丑⾏;公元1313年,教皇终于
下令镇压了该骑⼠团,并没收了其所有的财产。关于这个案件亨利
·C.李在他的《异端裁判史》中叙述得最好。经过绵密的调查之后,
他在书中作出了以下的结论:指控圣殿骑⼠团的罪名是全然没有根据
的。
在整个圣殿骑⼠团事件中,教皇与国王在经济利益上是⼀致的。
然⽽,在基督教世界的⼤部分地区中,在⼤多数情况下,两者之间的
利益却是冲突的。鲍尼法斯⼋世期间,腓⼒四世为征税与教皇发⽣争
执时曾得到各阶层⼈民甚⾄僧侣阶级的⽀持。当教皇在政治上屈从法
兰西时,⼀些仇视法兰西国王的君主们也必然要仇视教皇。这曾导致
了皇帝对奥卡姆的维廉以及巴都阿⼈马西哥利欧的庇护;并在稍后的
时代中,引起刚特⼈约翰来保护威克利夫。
总地来说,主教们在这时已完全服从了教皇;⽽实际为他所任命
的主教,在⽐例数上也⽇益增多了。修道院性质的诸教团与多⽶尼克
教团也同样恭顺,只有弗兰西斯教团仍旧保有某种程度上的独⽴精
神。这曾导致他们与教皇约翰⼆⼗⼆世之间发⽣了⼀场冲突,关于这
次事件我们在论及奥卡姆的维廉时已经讲过了。在冲突期间,马西哥
利欧劝皇帝进攻罗马。罗马群众为皇帝加了皇冠,同时在群众宣布废
黜约翰⼆⼗⼆世之后还选出了⼀个弗兰西斯教团派的敌对教皇。所有
这些事除去普遍地削弱了⼈们对教廷的尊敬之外,实未产⽣其他任何
影响。反对教廷统治的叛乱,随着不同的地区采取了不同的形式。有时
它同君主专治的国家主义相结合,有时它同清教徒对教廷因腐败和世
俗⽽产⽣的嫌恶相结合。在罗马本城,这种叛乱与拟古主义的民主主
义结合在⼀起。克莱门特六世(公元1342—1352)时,罗马在⼀个杰
出的⼈物,克拉·底·李恩济领导下,曾⼀度寻求脱离这个长期远住别地
的教皇统治。罗马不仅苦于教皇统治,同时也苦于公元⼗世纪中那些
继续进⾏骚乱,降低了教廷威信的地⽅贵族们。诚然,教皇之所以逃
往阿维农,⼀部分原因也还是为了逃避这些⽬⽆法纪的罗马贵族。李
恩济是个酒馆⽼板的⼉⼦,最初他只反抗贵族,并为此得到了教皇的
⽀持。他曾⿎起群众巨⼤的热情,以致吓得贵族们纷纷逃跑(公元
1347年)。诗⼈佩脱拉克很钦佩他并为他写了⼀⾸颂歌,⿎舞他来继
续他那伟⼤崇⾼的事业。他取得了护民官的称号,并宣布了罗马⼈对
神圣罗马帝国的主权。他似曾以民主主义的⽅式来理解这种主权,因
为他曾从意⼤利各城中召集代表组成了⼀种议会。然⽽胜利却给了他
⼀种妄⾃尊⼤的幻想。这次有如在其他许多次时⼀样,出现了两个帝
国皇位的竞争者。李恩济召集他们⼆⼈和诸选帝侯前来在他⾯前解决
这个问题。这⾃然促使两个帝位候选⼈,连同教皇起⽽反对他,因为
教皇认为这类事情是应该由他宣布判决的。李恩济被教皇逮捕了(公
元1352年),⼊狱⼆年,直到克莱门特六世死去时才获得释放。然后
他又返回罗马,并在那⾥重新当了⼏个⽉的权。然⽽,这次他的声望
却很短暂,最后,他遭到了暴徒的杀害。拜伦象佩脱拉克⼀样,也曾
写过颂扬他的诗篇。
很明显,假如教廷想有效地保持天主教会的⾸要地位,那末它必
须重返罗马,脱开法兰西的羁绊。此外英法战争——法兰西在战争中
数遭惨败——已使得法兰西没有安全可⾔。所以乌尔班五世于公元
1367年迁回罗马;但意⼤利政治对他来说是过于复杂了,于是他在临
死不久之前,再度返回阿维农。继任的教皇格雷⾼⾥⼗⼀世为⼈较为
果断。对于法兰西教廷的怀恨迫使许多意⼤利城市,特别是弗罗棱斯
极端敌视教皇,于是格雷⾼⾥乃借着重返罗马,并反对法兰西籍红⾐
主教等⼿段不遗余⼒地挽救这种局⾯。虽系如此,在他临死的时候⼤主教团内的法兰西派与罗马派也还是不能协调。依照罗马派的意愿,
意⼤利⼈,巴尔特洛苗·颇利格纳诺当选为教皇号称乌尔班六世。但有
些红⾐主教却宣布颇利格纳诺的选出违背教规,并选出法兰西派⽇内
⽡⼈罗伯特号称克莱门特七世住在阿维农。
这样便开始了历时达四⼗年之久的⼤分裂。法兰西当然承认了阿
维农的教皇,⽽法兰西的敌对国家则承认罗马的教皇。苏格兰是英格
兰的敌国,⽽英格兰又是法兰西的敌国;因此,苏格兰承认了阿维农
的教皇。每个教皇都从他⾃⼰的党派⾥遴选红⾐主教们,每当⼀个派
别的教皇死去,他的红⾐主教们便迅速地选⽴另⼀个教皇来继任。因
⽽,除⾮⾏使⼀种驾乎双⽅教皇之上的权⼒实⽆从根治这种分裂。⼆
者之中的⼀个显然必须是合法的,因此,我们必须找出⼀个驾乎合法
教皇之上的权⼒。唯⼀的解决办法就在于召开⼀个全教会议,在盖森
领导下的巴黎⼤学发展了⼀种授予全教会议动议权的新理论。俗界统
治者们⽀持这种理论,因为教会分裂对他们是不便的。公元1409年,
终于在⽐萨召集了⼀次会议。然⽽这次会议却失败得令⼈好笑。它以
异端和分裂罪名宣布两位教皇同时废黜,并另外选出⼀个第三者,这
个教皇随即死去;但他的红⾐主教们却又选⽴了⼀个前海盗,巴勒达
撒瑞·寇撒作为他的继承⼈,号称约翰⼆⼗三世。这样⼀来,结果便出
现了三个教皇⽽不仅是有两个了,全教会议选出的教皇是个臭名远扬
的恶汉。于是这时的情况竟显得⽐以前任何时代更加没有希望了。
然⽽会议运动的⽀持者并未罢休。公元1414年在康斯坦斯召集了
⼀次新会议,采取了积极⾏动。它⾸先宣布教皇⽆权解散会议,在某
些⽅⾯还必须服从这种会议。会议更决定未来的教皇必须每七年召集
⼀次全教会议。会议废黜了教皇约翰⼆⼗三世,并劝使当时的罗马教
皇辞职。阿维农的教皇拒绝辞职,他死后在阿拉贡王主使下又选出了
⼀位继任者。但这时正处于英格兰摆布之下的法兰西却拒绝承认他。
此后他的党徒⽇渐衰微下去,终于不复存在了。这样,由全教会议所
选任的教皇终于没遭到任何反对,该教皇是在公元1417年选出的,号
称马丁五世。这些措施是令⼈赞许的,但在对待威克利夫的波希⽶亚门徒、赫
斯时却不如此。赫斯被带到康斯坦斯之前曾得到⼈⾝安全的诺⾔,但
在到达该地之后,却被定了罪和受到⽕刑。威克利夫原系善终,但会
议却下令掘出他的骸⾻加以焚毁。会议运动的⽀持者们是急于摆脱违
背正统教义的任何嫌疑的。
康斯坦斯全教会议挽救了分裂,但它却想作更多的事,并以⼀个
君主⽴宪体制来代替教皇专政。马丁五世在当选之先许下很多诺⾔;
有些他遵守了,有些他破坏了。他同意每七年召集⼀次全教会议的教
令,并⼀贯严格地遵守着它。康斯坦斯宗教会议于公元1417年解散,
⼀个新会议——事后证明并不重要——召开于公元1424年;以后,即
公元1431年,在巴泽尔召开了另⼀次会议。马丁五世适在这时死去,
他的继承⼈尤⾦尼乌斯四世于整个任期中⼀直和那些掌握会议的⾰新
家进⾏着激烈的⽃争。他解散了会议,但会议却拒不承认这种解散;
公元1433年他曾让步过⼀段时期。但在公元1437年又重新下令解散
它。虽然如此,会议却⼀直进⾏到公元1448年,这时教皇获致全胜⼀
事已为众所周知了。公元1439年会议因宣布废黜马丁五世另外选⽴⼀
位敌对教皇(历史上最后的⼀个)⽽失去了舆论的同情。但这⼈却⼏
乎随即辞职。同年尤⾦尼乌斯四世在费拉拉另⾃召开了⼀个会议,并
借此抬⾼了他的威信。那⾥的希腊教会因过分恐惧⼟⽿其⼈,⽽向罗
马作出名义上的归顺。这样⼀来教廷在政治上声势⼤振,但同时它的
道德威望却⼤⼤地削弱了。
威克利夫(⼤约公元1320—1384)以其⽣平和学说,说明了⼗四
世纪教廷权威的衰落。他和以前的经院学者不同,既⾮修道僧,又⾮
托钵僧,⽽是⼀个俗世的祭司。他在⽜津享有盛名,并于公元1372年
获得了⽜津神学博⼠学位。他在巴⾥欧学院当过短期的院长。他是最
后⼀位重要的⽜津经院学者。作为⼀个哲学家,他不是进步的;他是
个实在论者,与其说是个亚⾥⼠多德主义者⽏宁说是个柏拉图主义
者。他不同意某些⼈的主张,⽽认为上帝的命令不是恣意的;现实世
界并⾮诸可能世界中的⼀个,⽽是⼀个唯⼀可能的世界,因为上帝是
有选择最善的义务的。使他成为⼀个有趣⼈物的并不在于这些事,同时他对这些事也似乎不⼤感觉兴趣。因为他竟从⽜津⼤学引退为⼀个
乡间教⼠。在他⽣涯最后的⼗年中,他当了敕命路特渥尔兹教区的祭
司,然⽽他却继续在⽜津⼤学讲学。
威克利夫的思想发展得异常缓慢,这是令⼈注意的。公元1372
年,在他五⼗岁或五⼗多岁的那年还信奉着正统教义;但在这个年代
以后,很明显,他却变成了⼀个异端。他所以信奉异端则似乎完全出
于道义感的迫使——他对穷⼈的同情,和他对富有世俗僧侣的嫌恶。
起初,他对教廷的攻击只限于政治和道德⽅⾯⽽不涉及教义⽅⾯;只
是由于被迫,他才逐渐地⾛上了更加⼴泛的反抗道路。
威克利夫之脱离正统教义,始于公元1376年在⽜津所作的⼀系列
讲义“论公民统治权”。他提出只有正义才配享有统治权与财产权;不
义的僧侣是没有这些权益的;⾄于⼀个教⼠应否保留其财产则必须由
俗界政权来决定。他更进⼀步地教导说财产是罪的结果,基督和信徒
们没有财产,因此,僧侣也应该⽆产。这些教义触犯了托钵僧以外的
所有教⼠。英格兰政府却欢迎这些教义,因为教皇经常从英格兰调⾛
巨额的贡赋,⽽这种不赞成从英格兰送⾦钱给教皇的教义是对政府有
利的。这种情况特别在教皇屈从法兰西,⽽英格兰又同法兰西交战时
显得更为突出。理查⼆世(RiohardⅡ)幼年时代的当权者,刚特⼈约
翰尽久地照拂了威克利夫。与此相反,格雷⾼⾥九世却谴责了威克利
夫讲学论著中存在的⼗⼋种论点,指控这些论点导源于巴都阿⼈马西
哥利欧。威克利夫被召往⼀个由主教们组成的法庭上受审,然⽽⼥皇
和暴民却保护了他,同时⽜津⼤学也拒不承认教皇对该⼤学教师有司
法权。(英格兰各⼤学甚⾄在那些年代中,就相信应有学术的⾃
由。)
公元1378—1379年间,威克利夫继续写作了⼀些学术性的论著,
他主张国王是上帝的代理者,⽽主教是应该服从国王的。及⾄⼤分裂
到来以后,他更变本加厉地为教皇打上敌基督者的烙印,又说承认君
⼠坦丁的赐予⼀事使得以后的历代教皇都成为叛教者。他把拉丁⽂圣
经译成英⽂;并以俗界僧众建⽴了“贫苦祭司”僧团。(他因这项措施
终于得罪了托钵僧。)他派遣“贫苦祭司”作巡回传道⼠,着重在贫民中进⾏传道⼯作。最后,当他攻击祭司权时,他进⽽否认了化体说,
把化体说称作⼀桩欺骗和渎神的蠢事。在这⼀点上刚特⼈约翰曾下令
命他缄⼜。
公元1381年⽡特·泰勒所领导的农民起义,使威克利夫陷⼊更加困
难的处境。我们虽然没有证据说明他积极地⿎动过这次起义,但他却
和在类似事件中的路德有所不同,他曾避免谴责起义。起义军中的⼀
个领袖,约翰·鲍勒,这个社会主义的,被⼈剥夺了僧职的祭司曾赞扬
过威克利夫,这事曾使得威克利夫⼗分困窘。约翰·鲍勒早在公元1366
年遭到了破门处分,但这时威克利夫仍在信奉正统教义。因此我们可
以设想约翰·鲍勒必定是独⾃形成了⾃⼰的见解的。威克利夫的共产主
义的见解,虽然⽆可置疑地受到了“贫苦祭司”的传播,但他这些见解
都是⽤拉丁⽂写的,所以⼀般农民是⽆法直接读懂的。
令⼈惊讶的是威克利夫并没有因为他的见解和民主活动⽽遭到更
多的灾难。⽜津⼤学尽量地保卫他抗击那些主教们。当英国贵族院谴
责他的巡回传教⼠的时候,众议院则拒不同意。⽆可置疑,假使他活
得再长些,纠纷是会要积累起来的,但截⾄他在公元1384年死去时为
⽌他总算还没有被正式判罪。他死在路特渥尔兹并埋葬在那⾥。直到
康斯坦斯全教会议下令掘出他的骸⾻并加以焚毁时为⽌,他的遗体⼀
向在这⾥安眠。
他的英格兰追随者们罗拉德派,遭到了残酷的迫害并在实际上已
经完全复灭。但由于理查⼆世的皇后是波希⽶亚⼈关系,他的学说得
以在波希⽶亚流传。赫斯便是他此地的门徒;尽管在波希⽶亚也有迫
害,他们却⼀直延续到宗教改⾰时期为⽌。在英格兰这些⼈虽被迫转
⼊地下但反对教廷的思想却依然深⼊⼈⼼,因此,为新教的成长准备
了滋⽣的⼟壤。
公元⼗五世纪中,除了教廷的衰落以外还有其他种种原因引起了
政治⽂化的迅速变化。⽕药消灭了封建贵族⽽巩固了中央集权政治。
在法兰西和英格兰,路易⼗⼀世和爱德华四世各⾃团结了国内富裕中
产阶级,这些⼈帮助他们平定了贵族政治的⽆政府状态。意⼤利在公
元⼗五世纪末年以前⼏乎⼀直未曾受到北⽅军队的骚扰,在经济和⽂化⽅⾯取得了迅速的发展。新⽂化在本质上是异教性质的,它仰慕希
腊,罗马,和蔑视中世纪。建筑和⽂学风格效仿着古代的典型。当君
⼠坦丁堡,这个古代最后的残余,被⼟⽿其⼈攻陷后,逃往意⼤利的
希腊难民曾受到⼈⽂学者的欢迎。⽡斯寇·达·伽马,和哥伦布扩⼤了世
界,⽽哥⽩尼扩⼤了天界。君⼠坦丁的赐予被斥为⽆稽之谈,受尽了
学者们的嘲笑。由于拜占庭⼈的协助⼈们逐渐直接地通晓了柏拉图,
不再仅凭新柏拉图主义者及奥古斯丁的第⼆⼿资料了。⼈间寰宇不再
是⼀个泪之⾕,⼀个在朝圣途中⾛向彼岸世界的处所,⽽是⼀个提供
异教快乐,名誉,美丽,和冒险机会的地⽅了。历经数世纪之久的禁
欲主义被⼈遗忘于艺术,诗歌,和快乐的喧嚣中。当真,就在意⼤
利,中世纪也还是经历了⼀场⽃争才死去的;萨万纳罗拉和列奥纳都
两⼈是于同年出⽣的。但在⼤体上来说,旧的恐怖,已吓不得⼈了,
精神的新的⾃由已显得如醉如狂。这种陶醉未能持久,但在当前它却
消除了恐惧。就在这快乐的解放时刻中,诞⽣了近代的世界。
本书卷⼀,古代哲学部分是何兆武译;卷⼆,天主教哲学部分是
李约瑟译。翻译过程中参考了刘悉规先⽣的译稿,谨此志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