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公元⼗⼆世纪
公元⼗⼆世纪⾥使我们特别感觉兴趣的事有以下四个⽅⾯:
(1)帝国与教廷间的不断冲突;
(2)伦巴底诸城的兴起;
(3)⼗字军;以及
(4)经院哲学的成长。
以上四项全都延续到下⼀世纪。⼗字军逐渐⾛向可耻的结局。然
⽽,关于其他三项运动,公元⼗三世纪却标帜着那些在公元⼗⼆世纪
时尚处于过渡阶段事物的最⾼发展。公元⼗三世纪⾥,教皇对皇帝取
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伦巴底诸城获得了稳定的独⽴,⽽经院哲学也达
到了它的顶点。所有这⼀切全是由于在公元⼗⼆世纪中预先作好了准
备的结果。
这四项运动中不仅第⼀项,就是其余三项,也都和教皇以及教会
权⼒的增长有着紧密的联系。教皇同伦巴底诸城联盟反抗皇帝;教皇
乌尔班⼆世发动了第⼀次⼗字军,相继的教皇们是后⼏次⼗字军的主
要策划者;经院哲学家全是些僧侣,历次宗教会议则注意使他们谨守
正统教义,或当他们误⼊歧途时给他们以惩戒。他们感到教会在政治
上的胜利,并且以这胜利者的⼀员⾃居。这种胜利感⽆可置疑地激发
了他们的思想主动性。
中世纪的怪事之⼀就是:⼈们虽有独创性⽽不⾃知。所有党派都
假借好古的或拟古的议论来证明其策略的正确性。皇帝在德意志则引
据查理曼时代的封建原则;在意⼤利则引据罗马法和古代皇帝们的权
柄。伦巴底诸城更远溯到共和时代的罗马制度。教皇派则部分以伪造
的君⼠坦丁的赠与,部分以旧约圣经中所记载的扫罗与撒母⽿的关
系,作为其权⼒的根据。经院哲学家不是引据圣经就是先引据柏拉图
然后再引据亚⾥⼠多德;当他们有所创造时,也试图把真相隐蔽起
来。⼗字军则是这样⼀种企图,它打算恢复伊斯兰教兴起以前的局
⾯。我们不应被这种字⾯上的拟古主义蒙蔽住。只有皇帝⽅⾯的拟古
主义才与事实相符合。封建制度⽇趋于衰落,尤其是在意⼤利;罗马
帝国只存在于⼈们的记忆之中。因此皇帝被挫败了。意⼤利北部的⼀
些城市,在其后期发展中,曾呈现了许多与古希腊城邦极其类似的性
质,它们重现了古代的型式,但却不是出于模拟,⽽是出于环境的类
似:⼀些⼩⽽富饶,具有⾼度⽂化的共和政体的商业社会受到四周⽂
化⽔平较低的君主国家的包围。⾄于经院哲学家,不论他们怎样尊崇
亚⾥⼠多德,他们在独创性⽅⾯却超过了任何阿拉伯⼈——甚⽽事实
上也超过普罗提诺以后,或⾄少奥古斯丁以后的任何⼈。当时在政治
上,⼀如在思想领域中,也具有同样显著的独创性。
帝国与教廷间的冲突
从教皇格雷⾼⾥七世起到公元⼗三世纪中叶为⽌,欧洲历史集中
于教会与世俗国王间的——主要是和皇帝间的但也有时是和法兰西
王、或英格兰王间的——权⼒⽃争。格雷⾼⾥的教皇任期显然在不幸
中结束了。但他的政策,却由乌尔班⼆世(公元1088—1099)以⼀种
更加缓和的⽅式继承下来。他重申反对僧职由俗界叙任的教令。并要
求主教的选任经由僧侣和群众的⾃由选举。(⽆可置疑,群众的参与
纯粹是形式的。)但在实践上,要是俗界选任的⼈善良,那末他也并
不去争执。
最初乌尔班只有在诺曼境内才能获得安全。但是,公元1093年亨
利四世的⼉⼦康拉德叛变了⾃⼰的⽗亲,并与教皇结成联盟,征服了
意⼤利北部,那⾥的伦巴底联盟——以⽶兰为⾸的诸城市的联盟——
拥戴了教皇。公元1094年乌尔班举⾏了⼀次横贯意⼤利北部以及法兰
西的胜利游⾏。他也战胜了法兰西王腓⼒浦。腓⼒浦曾因要求离婚,
⽽遭到教皇的破门处分,并终于屈服于教皇。公元1095年,乌尔班在
克雷尔蒙宗教会议上宣布发动第⼀次⼗字军,这事曾激起⼀阵宗教热
潮并导致了教皇权柄的增长——和⼀场凶惨的犹太⼈⼤屠杀。乌尔班
的晚年是在罗马安然度过的。这对过去的教皇来说是很少有的。
下⼀任教皇,帕司查勒⼆世和乌尔班⼀样,都出⾝于克律尼修道
院。他继续为僧职叙任权⽽⽃争,并在法兰西、英格兰取得了胜利。公元1106年皇帝亨利四世死后,亨利五世继位。教皇帕司查勒是个超
凡的⼈,他因容许他的圣洁超过他的政治感觉⽽吃了亨利五世的亏。
教皇建议皇帝放弃僧职叙任权,并以主教和修道院院长放弃世俗财产
作为交换条件。皇帝表⽰赞同;但待这项协议公开后教皇即遭到了教
⼠们的猛烈反抗。当时皇帝正在罗马,他乘机逮捕了教皇。教皇迫于
威胁不但在叙任权上作了让步⽽且还为亨利五世加了冕。⾃此⼗⼀年
以后,公元1122年,教皇喀列克斯图斯才借沃尔姆斯协定使亨利五世
放弃了叙任权,以及交出在勃⾉底和意⼤利境内选举主教事务中的管
辖权。
⽃争的最后结果,亨利三世时处于从属地位的教皇,⾃此竟变得
和皇帝居于平等的地位。与此同时,教皇在教会中成为⼀个更为全⾯
的统治者,通过派遣的教皇使节管理着教会。教皇权⼒的增强降低了
主教们相对的重要性。教皇的选举现在已摆脱了俗界的控制,⽽僧侣
们也⼀般⽐改⾰运动前变得更有品德了。
伦巴底诸城的兴起
下⼀阶段关系到皇帝弗⾥德⾥希·巴巴罗撒(公元1152—90)。他
是⼀个富有才⼲,精⼒充沛,凡有成功可能的事业,就会做得成功的
⼈。他受过相当教育,虽然说拉丁语时感到困难,但却能以阅读拉丁
⽂为乐事。他的古典知识是相当渊博的,并且很崇拜罗马法。他⾃认
是罗马皇帝的继承者,并希冀得到他们所享有的权⼒。但他作为⼀个
德意志⼈在意⼤利是不孚众望的。伦巴底诸城——除去那些惧怕⽶兰
⽽乞求他保护的城市以外——虽愿意承认他为正式的君主,却反对他
来⼲涉他们的内政。⽶兰的帕塔林运动继续开展,并或多或少带有⼀
种民主倾向;北意⼤利⼤多数城市,同情⽶兰,并团结⼀致反对皇
帝。
哈德理安四世是个精⼒旺盛的英格兰⼈,曾在挪威当过传教⼠,
于皇帝巴巴罗撒即位后⼆年,作了教皇,并在最初与巴巴罗撒很要
好。他们之所以和解是因为有了同仇敌忾的对象。罗马市对教皇与皇
帝双⽅提出了独⽴⾃主的要求,并邀请了⼀位圣者般的异端者布累斯
齐亚⼈阿诺德①前来⽀援⽃争。他的异端说是很严重的:他断⾔有财产的僧侣,有领地的主教,拥有财产的修道僧都不能得救。他抱着这
种看法是因为他认为僧侣们应该专诚地献⾝于属灵的事业上。他虽因
异端被⼈认为邪恶,但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那诚⼼的苦⾏。曾经猛
烈反对他的圣伯纳德说:“他既不吃又不喝,但却象魔⿁⼀样只渴求着
灵魂的⾎液。”哈德⾥安的前任教皇曾写信给巴巴罗撒指控阿诺德⽀援
罗马民众派,这些⼈要求选出元⽼院议员⼀百⼈执政官⼆⼈、并⾃⾏
拥戴⼀个皇帝。当时弗⾥德⾥希正向意⼤利进发,闻听之下,⾃然⼤
为愤慨。罗马要求地⽅⾃治,在阿诺德⿎动下掀起了⼀场暴动,暴动
中杀死了⼀名红⾐主教。于是当选不久的教皇哈德理安⽴即下令停⽌
罗马地区教会举⾏⼀切宗教活动。这时适逢基督复活节的前⼀周,迷
信战胜了罗马市民;他们屈服了,并答应放逐阿诺德。阿诺德躲藏起
来,但终于被皇帝的军队拿获了。他们把他烧死,把他的⾻灰丢在提
伯尔河⾥,唯恐⼈们把他的⾻灰当作圣物加以保存。由于皇帝弗⾥德
⾥希不愿在教皇下马时为教皇带缰扶镫,因⽽使加冕礼拖延了⼀段时
期。公元1155年教皇在群众的反抗中为皇帝举⾏了加冕礼;这次反抗
遭到了⼀场屠杀的镇压。
①据说他是阿贝拉德的学⽣,然⽽这却是值得怀疑的。
这个诚实⼈既被收拾了,注重实利的政客们就又可以任意恢复他
们之间的争吵了。
教皇同诺曼⼈讲和后,遂胆敢和皇帝于公元1157年决裂。⾃此之
后,以皇帝为⼀⽅,以教皇同伦巴底诸城为另⼀⽅的战争持续了⼏达
⼆⼗年之久。诺曼⼈⼤体上是⽀持教皇的。反对皇帝的⼤部分战役是
由于伦巴底联盟进⾏的。他们⾼唱“⾃由”,并受到⼀种浓厚的群众感
情的⿎舞。皇帝围攻了许多城市,甚⽽在公元1162年攻陷了⽶兰。他
彻底破坏了⽶兰,同时更迫使其居民迁往别处。但五年后伦巴底联盟
却重建了该城,⽽以前的居民也陆续重新返回。就在同⼀年中,皇帝
带着⼀个事前准备好的敌对教皇①,⼤举进军罗马。教皇逃跑了,他
的情况看来似已绝望;讵意当时时疫流⾏,毁灭了弗⾥德⾥希的⼤
军,使他单⾝只影地逃回德意志。尽管在西西⾥之外还有希腊皇帝也
来⽀持伦巴底联盟,巴巴罗撒还是进⾏了再次的进军,结果于公元1176年以雷格纳诺战役的败北⽽告终。这次战役之后,他被迫媾和,
并给这些城市以⾃由的⼀切实质。然⽽这次和约的条款却未给⽃争中
的任何⼀⽅——皇帝和教皇——带来全⾯的胜利。
①贯穿这⼀时代的⼤部分时期中都有敌对教皇。哈德理安四世死
去时亚历⼭⼤三世和维克多四世这两位要求当教皇者之间曾经展开了
⼀场争夺教皇法⾐的搏⽃。维克多四世(即敌对教皇)未能攫取到这
件法⾐,⽽从他的党⽻那⾥接过⼀件事前置备的法⾐,但在匆忙中竟
把它穿翻了。
巴巴罗撒的结局还不错。公元1189年他参加了第三次⼗字军,⽽
于翌年去世。
在这长时期的⽃争中,诸⾃由城市之兴起终于证明是最为重要
的。皇帝的权⼒和⽇趋于没落的封建制度联结在⼀起;教皇的权⼒虽
仍在增长,但这主要有赖于世⼈需要他去当皇帝的敌⼿;因此当帝国
⼀旦不复成为威脅的时候教皇的权势也就随之衰落下去了;但是诸城
市的势⼒却是新兴的,这是经济发展的结果,也是新的政治形态的⼀
个源泉。这事在⼗⼆世纪时虽还没有出现,然⽽不久在意⼤利城市
⾥,便发展出⼀种⾮僧侣的⽂化,并在⽂学、艺术和科学上达到了极
其⾼度的⽔平。这些成就之所以取得是由于反抗巴巴罗撒获得成功的
结果。
所有意⼤利北部的⼤城市都以营商为⽣,公元⼗⼆世纪较为安定
的社会环境使商界较前更加繁荣。威尼斯、热内亚和⽐萨等海港城市
从来不需要为⾃由⽽战⽃,所以他们也不象阿尔卑斯⼭下⼀些城市那
样仇视皇帝。阿尔卑斯⼭下的城市是通往意⼤利的门户,所以对皇帝
来说是很重要的。正是由于这种原因⽶兰在当时,成了意⼤利各城市
中最重要和最使⼈感到兴趣的城市。
⼀直到亨利三世以前,⽶兰⼈⼀向⼼满意⾜地追随着他们的⼤主
教。但有如前章所述,帕塔林运动却改变了这种情况:⼤主教同贵族
结成⼀伙,⽽另⼀⽅⾯则有⼀个强⽽有⼒的群众运动在反对⼤主教和
这些贵族。由此产⽣了某些民主政治的开端,同时并制定了⼀项宪
法,规定城市的诸长官需通过市民的选举。北部各城市,特别是勃罗纳,曾出现过⼀批精通罗马法的博学的俗界律师;不仅如此,从公元
⼗⼆三世纪起,富有平民所受的教育,⽐阿尔卑斯⼭以北封建贵族所
受的教育还要好得多。这批富有的商业城市虽然站在教皇⼀边来反对
皇帝,但它们的世界观却不是教会性质的。公元⼗⼆⼗三世纪⾥,他
们当中许多⼈持有⼀种类似清教徒的异端观点,就象宗教改⾰后英格
兰和荷兰商⼈那样。以后他们倾向于当⾃由的思想家,在⼜头上拥护
教会,但在⼼中丝毫不具真正的虔诚,但丁是旧派⼈物中最后的⼀
个,⽽薄卡丘却是新派中第⼀⼈。
⼗字军
⼗字军作为战争是和我们⽆关重要的,但它们对于⽂化却具有⼀
定的重要性。教皇带头发动⼗字军是⼀件很⾃然的事,因为⼗字军的
⽬的(⾄少在表⾯上)是宗教性的;由于战争宣传和为其所激起的宗
教热情,结果也使得教皇的权⼒有所增长。另⼀重要影响便是⼤量犹
太⼈的惨遭集体屠杀;未遭杀戮的犹太⼈,也每每被夺去财产,并被
强制受洗。第⼀次⼗字军期间,在德意志有很多犹太⼈遭到了杀害,
在第三次⼗字军期间同样的事发⽣在狮⼼王理查即位时的英格兰。第
⼀位基督徒皇帝的发祥地约克恰好成为骇⼈听闻的反犹暴⾏的所在。
⼗字军之前犹太⼈⼏乎垄断了全欧的东⽅物产贸易;⼗字军之后,由
于犹太⼈遭受迫害的结果,这种贸易⼤部分都落⼊基督徒的⼿中。
⼗字军的另⼀不同影响在于促进了和君⼠坦丁堡的学术交流。由
于这种交流的结果,在公元⼗⼆世纪和⼗三世纪初叶有许多希腊⽂⽂
献被译成了拉丁⽂。⼈们和君⼠坦丁堡之间,特别是经由威尼斯⼈,
⼀直进⾏着相当数量的贸易;然⽽意⼤利商⼈之从来不肯为希腊古典
劳神,正象上海英美籍商⼈不肯为中国古典费⼼⼀样。(欧洲⼈对于
中国古典的知识主要来⾃传教⼠。)
经院哲学的成长
经院哲学,就其狭义来说,早在公元⼗⼆世纪初叶便已开始了。
作为哲学上的⼀个学派,经院哲学具有某些鲜明的特征。第⼀,它被
各该作者局限于⾃⼰视为正统教义的范围之内;如果他的意见受到宗
教会议的谴责,他常常⾃愿撤消其意见。这完全不能归咎于个⼈的懦怯;倒是类似⼀个法官之服从上级法院的判决。第⼆,公元⼗⼆、⼗
三世纪⾥,⼈们对于亚⾥⼠多德逐渐有了⽐较全⾯的认识,在正统教
义的范围内亚⾥⼠多德越来越多地被公认为最⾼权威;柏拉图再也保
持不住⾸要的地位了。第三,经院哲学家都⾮常相信“辩证法”①和三
段论法的推理;经院哲学家的⼀般⽓质,与其说是神秘的莫如说是烦
琐的与好辩的。第四,由于⼈们发现亚⾥⼠多德和柏拉图在诸共相问
题上意见有所不同⽽把这⼀问题突出地提了出来;然⽽,假如认为当
时哲学家们主要关⼼的是共相问题,却可能是错误的。
①这个词在中世纪的意义和现代的形式逻辑⾮常近似,主要是指
不靠启⽰单凭理性的追求真理的⽅法⽽⾔。——中译本编者
公元⼗⼆世纪,在这⼀问题和在其他问题上同样,给产⽣了许多
伟⼤⼈物的⼗三世纪开辟了道路。然⽽早期的经院哲学家是怀抱着先
驱者的兴趣的。在教条尚未使得思辨过于危险的场合下,尽管⼈们崇
敬亚⾥⼠多德,他们也还是有⼀种精神上的⾃信,和⼀种⾃由活泼的
理性运⽤。经院主义⽅法的缺点是过分强调“辩证法”时必然产⽣的结
果。这些缺点是:漠视事实与科学,在仅凭观察才能决定的事物上偏
信推理,以及过分强调语⾔上的区别和其精微意义。在论柏拉图时我
们曾经述及这⽅⾯的缺点,但在经院哲学家中,这些缺点却具有⼀种
更为极端的形式。
第⼀位可视为地道的经院哲学家的是罗塞林。关于他,⼈们知道
得不很多。他⼤约在公元1050年⽣于贡庇涅,在布列塔尼的罗什讲过
学,阿贝拉德即在此地受业于他。公元1092年在莱姆斯宗教会议上他
被指控为异端,因怕那些好动私刑的教⼠⽤⽯头将他打死⽽撤消了⼰
说。他逃到英格兰,但在那⾥却竟⾄卤莽得抨击了圣安瑟勒姆。这次
他逃往罗马,并在此同罗马教会达成和解。公元1120年前后他的名字
就不再见于史乘了;他的死期纯然出于⼈们的臆测。
除了⼀封写给阿贝拉德论三位⼀体的信以外,罗塞林的著作已全
部佚失。在这封信⾥他轻视阿贝拉德,并奚落阿贝拉德之受⼈阉割。
这使得宇伯威克,这个很少动感情的⼈,也批评说他不可能是个很好
的⼈。除了这封信之外,罗塞林的观点主要是借助于安瑟勒姆和阿贝拉德的论战性的⽂章⽽被⼈知晓的。据安瑟勒姆所述,罗塞林曾说:
诸共相只是flatusvocis,亦即“声息”。若按字⾯解释,意思就是说,⼀
个共相是⼀个物理的事件,也就是说,它发⽣于我们读出⼀个词的时
候。然⽽,我们却很难设想,罗塞林曾作过任何这样愚蠢的主张。安
瑟勒姆说,根据罗塞林,⼈不是⼀个个体,⽽只是⼀个共名,安瑟勒
姆,正象⼀个忠实的柏拉图主义者⼀样,把这种见解归因于罗塞林只
承认可感知的事物之具有实在性。⼀般说来,罗塞林似乎在主张⼀个
具有部分的整体没有其⾃⾝的实在性,⽽只是⼀个词;真实性存在于
部分之中。这种见解理应把他导向,也许已经把他导向⼀种极端的原
⼦论。不管怎样,这见解曾使他在关于三位⼀体的问题上遇到了困
难。他认为三位是显然不同的三个实体,⽽只是由于语⾔习惯我们才
没有把它说成三位上帝。按他看来,另外⼀种他所没有承认的见解据
他说便是说不⽌圣⼦,就连圣⽗与圣灵也都化为⾁⾝。所有这些思
辨,只要其为异端,都经他在公元1092年的莱母斯宗教会议上撤消
了。我们⽆法清楚地知道他究竟对诸共相问题作何想法。但⽆论如
何,他显然是某种唯名主义者。
他的学⽣阿贝拉德,或阿拜拉德⽐他更有才⼲,也⽐他更为著
名。阿贝拉德于公元1079年⽣于南特附近,在巴黎受业于唯实主义
者,尚波⼈维廉,以后在巴黎⼀所天主教会学校内担任教员,在这⾥
他驳斥了维廉的观点,并迫使维廉作了修正。他从拉昂⼈安瑟勒姆
(并⾮那个作⼤主教安瑟勒姆)专攻了⼀个时期的神学之后,于公元
1113年重返巴黎。并在巴黎博得了作为⼀个教员的极⼤声誉。就在这
时,他成了教会参事,富勒伯特的侄⼥厄罗伊斯的情⼈。富勒伯特把
他阉割了。他和厄罗伊斯只好隐居避世了。他进了圣邓尼修道院,她
进了⼀所在阿尔章特伊的⼥修道院。关于他们⼆⼈间著名的往来书
信,据⼀位名叫施迈德勒的德国学者的考证,完全是由阿贝拉德当作
⼀部⽂学作品所创作的。关于这种说法的正确性,我是没有能⼒来判
定的。按照阿贝拉德的性格来说,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向⾃负,
好辩,和瞧不起⼈;在他遭到不幸之后,他总是感到屈辱和愤愤不平。厄罗伊斯的信件⽐较他的信件写得更为专诚。可以想象他之所以
撰出这些信件正是当作他那受了重创的⾃尊⼼的解痛剂。
甚⾄在他的退休期间他作为⼀个教师还曾有过很⼤声誉;青年⼈
喜欢他的智慧、辩证的技巧和他对其他⽼年教师的那种⾼傲。⼀些年
长者则相应地不喜欢他,公元1121年他因论及三位⼀体的⼀本著作背
离正统教义⽽在斯⽡桑受到谴责。经过了适当的屈服之后,他又当了
布列塔尼地⽅圣吉尔塔修道院院长。他发现这⾥的修道僧都是些野蛮
的乡下⼈。他在这⾥过了四年凄惨的放逐⽣活之后,才回到⽐较⽂明
的地⽅。关于以后的事情,除了撒利斯伯理⼈约翰的证⾔中说他继续
教书并获得很⼤成功之外,便⼀⽆所知了。公元1141年由于圣贝纳德
的提议他在桑斯重新受到了谴责。于是他退居克律尼修道院,并于翌
年死去。
阿贝拉德最有名的著作,是写于公元1121—1122年的《是与
⾮》。在这本书⾥他以辩证的议论来维护和反驳了许多论点,⽽经常
是不想得出任何结论的;显然,他就是喜好辩论,并认为辩论有磨炼
机智的功⽤。这本书在把⼈们从教条的沉睡中唤醒过来这⼀⽅⾯曾经
起过相当的作⽤。阿贝拉德认为除圣经之外辩证法是通向真理的唯⼀
道路。虽然没有⼀个经验主义者能接受这种观点,但它在当时作为各
种偏见的⼀种溶解剂,却是很有价值的,同时它也⿎舞了理智的⼤胆
运⽤。他说,除了圣经之外,什么都不能是没有错误的,就连使徒和
教⽗也都有可能犯错误。
他对逻辑的评价,从近代的观点来看,是太极端了。他认为逻辑
主要是基督教科学,并且玩弄了逻辑这个词的词源“逻各斯”。约翰福
⾳说“太初有道”①他以为这就⾜以证明逻辑的神圣性了。
①“太初有道”句中的道在希腊语原⽂圣经中作逻各斯。——译者
阿贝拉德的重要性主要在于逻辑与认识论⽅⾯。他的哲学是⼀套
批判的分析,多半偏重于语⾔的批判分析。论及共相,也就是说,能
够⽤来表述许多不同事物的东西,他认为我们并⾮在表述⼀个物,乃
是在表述⼀个词。从这种意义上来讲他是⼀个唯名主义者。但为了反
对罗塞林,他指出“声息”(flatusvocis)是⼀物;⽽我们所表述的并不是作为⼀个物理事象的词,⽽是作为意义的词。这⾥他证诸亚⾥⼠多
德的学说。他说诸物互相类似,⽽这些类似便⽣出诸共相来,但两个
相似物之间的类似本⾝并不是⼀个物;⽽唯实论的错误就在于此。他
还说了⼀些更为敌视唯实主义的话,譬如他说,普遍概念不是基于物
的本性,⽽是许多物底混杂的影象。不过他并未完全拒绝给柏拉图的
理念以⼀个位置:理念作为造物诸楷模,存于神的头脑之中;事实
上,它们是上帝底概念。
所有这⼀切,不论其是否正确或错误,肯定是有说服⼒的。关于
共相问题⼀些最近代的议论也还未能⽐他有更多的进展。
圣伯纳德的圣洁,并未能使他有⾜够的智慧,②因此,他不仅未
能理解阿贝拉德,⽽且还对阿贝拉德提出了不公正的控诉。他断⾔阿
贝拉德讲三位⼀体时有如⼀个阿利乌斯教派,讲神恩时有如⼀个斐拉
鸠斯教派,讲基督的位时有如⼀个奈斯脱流斯教派;又说阿贝拉德汗
流浃背地证明柏拉图是个基督徒适⾜以证明他⾃⼰是个异教徒;此
外,阿贝拉德还破坏了基督教信仰的优越性,因他主张⼈们凭借理性
就能完全认识上帝。其实,阿贝拉德从来就没有主张过最后的⼀项。
他虽象圣安瑟勒姆⼀样认为三位⼀体是可以不必借助启⽰⽽⽤理性证
明出来的,但却总是给信仰留有宽阔的余地。的确,有⼀次,他把圣
灵同柏拉图的世界灵魂等同起来,但当这种看法的异端性被⼈指出以
后,他⽴即把它放弃了。他之所以被⼈控为异端,与其说是由于他的
学说不如更多地归咎于他的战⽃性,他那爱好批评知名学者的习⽓,
使他在所有有⼒⼈物中间都极其不受欢迎。
②“圣伯纳德的伟⼤并不在于他的才智,⽽在他的品德。”——⼤
英百科全书。
当时⼤多数学者都不象阿贝拉德那样热中于辩证法。那时,特别
在沙尔特学派中间有⼀种仰慕古代、追从柏拉图和鲍依修斯的⼈⽂主
义运动。⼈们对于数学重新感到兴趣:巴斯⼈阿戴拉德在公元⼗⼆世
纪初到了西班⽛,并翻译了欧⼏⾥德的著作。
针对这种枯燥⽆味的经院主义的⽅法,当时曾有以圣伯纳德为领
袖的⼀次强⼤的神秘主义。圣伯纳德的⽗亲当过骑⼠,死于第⼀次⼗字军。他本⼈曾当过西多教团的修道僧,并于公元1115年时任新建的
克莱尔伍欧修道院院长。他对以下⼏项教会政治很有影响——扭转局
⾯使之于敌对教皇不利,打击意⼤利北部和法兰西南部的异端,将正
统教义的压⼒强加于⼤胆的哲学家之上;和⿎动第⼆次⼗字军。在攻
击哲学家时,他⼀向是成功的;但⾃从第⼆次⼗字军⽡解后,他便失
去了吉勒伯特·得·拉·波瑞的信任。吉勒伯特·得·拉·波瑞过分赞同鲍依修
斯致使我们这位圣者风度的异端攻讦者颇感不平。圣伯纳德虽是个政
客和顽固派,但却是⼀个具有纯正的宗教⽓质的⼈。他写的拉丁⽂赞
美诗极其优美。①在受到他影响的⼈们中间,神秘主义逐渐取得了统
治地位,并终于变为有些象弗罗拉⼈约阿希姆(死于公元1202年)的
异端学说。然⽽约阿希姆的影响却属于以后的时代。圣伯纳德和他的
追随者并不在推理中,⽽是在主观经验和沉思默想中寻求宗教的真
理。阿贝拉德与伯纳德⼆⼈可能是各有所偏了。
①中世纪的拉丁⽂赞美歌是有韶律的,它们时⽽以其崇⾼的情
调,时⽽以其柔和与悲伤的情调表达当代宗教感情中最善良的⼀⾯。
伯纳德,作为⼀个宗教神秘主义者,对教廷醉⼼于俗世事务感到
⾮常痛⼼,但同时对俗界的权⼒也颇为厌恶。他虽⿎动过⼗字军,但
却似乎不了解战争需要组织,不能单凭宗教热诚来指挥。他经常抱怨
着说:⼈们醉⼼于“查⼠丁尼法典,⽽不是上帝的律法。”他曾为教皇
使⽤武⼒保护⾃⼰的领地,⽽感到惊愕。他认为教皇的作⽤在于灵性
⽅⾯,因⽽他不应该试图进⾏实际的统治。不过这种观点是结合着对
教皇的⽆限崇敬的。他称教皇为“主教之王,使徒的继承者,具有亚伯
的⾸位权,诺亚的统治权,亚伯拉罕的族长权,麦基洗德的等级,亚
伦的尊严,摩西的权威,在⼠师上是撒母⽿,在权柄上是彼得,在涂
油上是基督。”圣伯纳德种种活动的总的结果,当然是⼤⼤地提⾼了教
皇在俗界事务中的权⼒。
撒利斯伯利⼈约翰,虽不是⼀个重要的思想家,但却写了⼀本漫
笔录,这对我们认识他所处的时代是很有价值的。他曾三任坎特伯雷
⼤主教的秘书,其中⼀度曾作过贝克特的秘书;他是哈德⾥安的朋
友;晚年作过沙尔特的主教,并于公元1180年死于该地。对于宗教信仰以外的事,他是⼀个具有怀疑⽓质的⼈。他⾃称是⼀个学院派(就
象奥古斯丁⽤这个词的意义⼀样),他对于国王们的尊敬是有限度
的,他说“⼀个⽬不识丁的国王不过是⼀匹头戴王冠的驴⼦。”他很敬
视圣伯纳德,但却深知伯纳德调和柏拉图与亚⾥⼠多德的企图终必失
败。他仰慕阿贝拉德,但却讥笑他的共相论,同时他对罗塞林的共相
论,也持有同样的态度。他认为逻辑是学问的良好阶梯,但其本⾝却
是⽆⽣⽓的和⽆所孕育的。他说亚⾥⼠多德,即便在逻辑⽅⾯,也还
有改进的余地;对古代作家的尊敬不应当妨害理性的批判运⽤。对他
来说柏拉图仍是“哲学家中的王。”他结识了⼤部分和他同时代的博学
之⼠。并时常友谊地参加⼀些经院哲学的辩论。有⼀次他到⼀所三⼗
年前到过的哲学学院去参观,发现他们仍在讨论着同样问题,他不禁
为之哂笑⼀番。他经常出⼊的社会在⽓氛⽅⾯很象三⼗年前⽜津⼤学
的膳后休息室。在他⾏将终⽼的年代⾥,那些寺院附属学校都让位给
⼤学了,从那时起,⼤学——⾄少在英格兰是这样的——⼀直延续到
今⽇。
公元⼗⼆世纪中,翻译家为西欧学⽣译出的希腊书籍逐渐增多,
这种译本有三⼤主要来源:君⼠坦丁堡,帕勒尔摩和投雷多。其中以
投雷多最为重要,但出⾃这⾥的译本往往不是直接由希腊原⽂翻译
的,⽽是由阿拉伯⽂转译的。公元⼗⼆世纪上半期的后半,投雷多⼤
主教雷蒙德创办了⼀所翻译者学院,收到很⼤效果。公元1128年威尼
斯⼈雅各译出了亚⾥⼠多德的《分析篇》、《正位篇》、《诡辩驳斥
篇》;只是西⽅哲学家都感到《分析论后篇》不易了解。卡它尼亚⼈
亨利·阿利斯提帕斯(死于公元1162年)翻译了柏拉图的《斐多篇》和
《美诺篇》,但是他的译⽂却没有⽴即产⽣影响。公元⼗⼆世纪⼈们
虽对希腊哲学知道得不全⾯,但⼀些博学之⼠已认识到其中还有许多
东西有待于西⽅去发掘。那时曾有过⼀种获取古代全⾯知识的渴望。
正统教义的桎梏并不象有时想象得那样严重;⼈们还可以著书⽴说,
⽽于必要时经过充分的公开讨论,撤消其中的异端部分。当时,⼤多
数哲学家都是法兰西⼈,法兰西作为反对皇帝时举⾜轻重的⼒量,对
罗马教廷来说是很重要的。不管硕学的教⼠中间出现过什么神学的异端他们却⼏乎全体都是政治上的正统派。只有布累斯齐亚⼈阿诺德是
⼀个例外,这就更显得他殊深恶劣。从政治上来讲,我们可以把整个
初期经院哲学,看作整个教会争夺政权中的⼀个派⽣物。个初期经院
哲学,看作整个教会争夺政权中的⼀个派⽣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