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暗时期中的罗马教皇制
⾃从⼤格雷⾼⾥到赛尔维斯特⼆世的四百年间,教皇制经历了许
多次惊⼈的变迁。它曾不时⾪属于希腊的诸皇帝①;或有时⾪属于西
⽅的诸皇帝;并在其他时期更⾪属于当地的罗马贵族:虽然如此,公
元⼋世纪和九世纪中,⼀些精明强⼲的教皇却乘机建⽴了教皇权⼒的
传统。从公元600年起到1000年这⼀段时期,对于了解中世纪教会,以
及它与国家的关系⽅⾯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①希腊的诸皇帝:指东罗马帝国的诸皇帝,因东罗马帝国的诸皇
帝⼤多数是希腊⼈。——译者
教皇摆脱希腊皇帝获得了独⽴,这与其归功于他们⾃⼰的努⼒,
⽏宁归功于伦巴底⼈的武⼒——当然,教皇们对此是不存任何感谢之
意的。希腊教会在很⼤程度上⼀直⾪属于皇帝,皇帝认为既有资格决
定信仰问题,又有任免主教以⾄⼤主教的权限。修道僧也曾努⼒争取
摆脱皇帝⽽独⽴,为此他们曾不时地站在教皇的⼀⽅。君⼠坦丁堡的
⼤主教们,虽然情愿归顺于皇帝,但他们却绝不承认⾃⼰在任何程度
上⾪属于教皇的权⼒之下。皇帝为了抵抗意⼤利境内的蛮族,不时需
要教皇的援助,这时他对教皇的态度恒⽐君⼠坦丁堡⼤主教对教皇的
态度还要友好。
拜占庭被伦巴底⼈战败以后,教皇们深恐⾃⼰亦将被这些强悍的
蛮族所征服是不⽆理由的。他们借着与法兰克⼈结盟⽽解除了这⼀畏
惧。当时法兰克⼈在查理曼领导下已征服了意⼤利和德意志。这⼀同
盟产⽣了神圣罗马帝国,——该帝国曾有⼀个以教皇和皇帝之间的协
调为前提的宪章。加洛林王朝迅速地衰颓了。教皇⾸先从其衰颓中获
得了利益,公元九世纪末叶,尼古拉⼀世将教皇的权⼒提到前所未有
的⾼度。当时国内普遍的⽆政府状态导致了罗马贵族的实际独⽴,公
元⼗世纪时,他们控制了罗马教廷并带来了极其不幸的结局。教廷及
⼀般教会,如何通过⼀次伟⼤的改⾰运动,从⽽摆脱了对封建贵族的
⾪属即将成为后⾯⼀章中的主题。公元七世纪时,罗马仍处于诸皇帝的武⼒统治之下,那时的教皇
们若不顺从即须遭难。有些教皇,例如;霍诺留斯竟⾄顺从了异端观
点;另外⼀些教皇,如:马丁⼀世终因反抗⽽遭到皇帝的囚禁。公元
685年到752年间的⼤多数教皇均系叙利亚⼈或希腊⼈。由于伦巴底⼈
越来越多地兼并了意⼤利,拜占庭的势⼒遂⽇趋于衰颓。皇帝伊扫利
安⼈列奥,于公元726年颁布了圣像破除令,对此不仅整个西⽅,就连
东⽅的⼤多数⼈⼠也都认为是异端。教皇们强烈地和卓有成效地反对
了这⼀禁令;公元787年在⼥皇伊琳(最初为摄政者)治下,东罗马帝
国废弃了圣像破除令异端。然⽽,与此同时西⽅发⽣的⼀些事件,却
永远终⽌了拜占庭对罗马教廷的控制。
⼤约在公元751年,伦巴底⼈攻陷了拜占庭意⼤利的⾸都拉温那。
这事虽使教皇遭到伦巴底⼈的极⼤威胁,但也使他们脱离了对希腊皇
帝全⾯的⾪属关系。诸教皇由于⼀些原因更多地喜欢希腊⼈,⽽不喜
欢伦巴底⼈。⾸先,诸皇帝的权⼒是合法的,⽽蛮族的国王若⾮为皇
帝所册封,是被看做篡位者的;其次,希腊⼈是⽂明开化的;其三,
伦巴底⼈是民族主义者,⽽教会则仍保持其罗马的国际主义。其四,
伦巴底⼈曾为阿利乌斯教派,在他们改宗以后,他们仍旧带着某些令
⼈厌烦的⽓味。
公元739年伦巴底⼈在国王留特普兰领导下企图征服罗马,但遭到
求援于法兰克⼈的教皇格雷⾼⾥三世的强烈反抗。克洛维斯的后裔,
墨洛温王朝的国王们已经失去法兰克王国中的⼀切实权;国家⼤权操
于⼤宰相⼿中。当时的⼤宰相,查理·马特尔是个⾮常精明强⼲的⼈,
他和英国国王征服者威廉⼀样,也是个庶⼦。公元732年,他在图尔的
决定性战役中打败了摩尔⼈,为基督教世界拯救了法兰西。罗马教会
为此本来应该感谢他,但他出于财政上的需要竟⽽攫取了教会的⼀些
地产,因此降低了教会对他的功绩的评价。但他和格雷⾼⾥三世于公
元741年相继逝世,⽽他的后继者丕平,则使教会⽅⾯感到⼗分满意。
公元754年教皇司提反三世为了逃避伦巴底⼈曾越过阿尔卑斯⼭往访丕
平,并缔结了⼀项证明对双⽅皆极为有利的协定。教皇需要军事保
护,⽽丕平则需要只有教皇才能赐予之物:正式承认他代替墨洛温王朝最后⼀个君主,取得国王的合法称号。为了答谢,丕平把拉温那和
过去拜占庭总督在意⼤利的全部辖区赠给了教皇。由于这项馈赠⽆从
期待君⼠坦丁堡当局的承认,所以这就意味着同东罗马帝国在政治上
的分离。
假如历代教皇⾪属于希腊历代的皇帝,天主教会的发展将要迥然
有所不同。在东⽅教会中,君⼠坦丁堡的⼤主教从未获得摆脱俗界当
局的独⽴,或有如教皇所获得的那种⾼于其他教⼠们的优越性。起初
所有主教均被视为平等,⽽东⽅在相当⼤的程度上⼀直固持着这种见
解。尤其在亚历⼭⼤⾥亚、安提阿和耶路撒冷诸城中尚有其他东⽅的
⼤主教,但在西⽅教皇却是唯⼀的⼤主教(然⽽⾃从回教徒⼊侵以后
这⼀事实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在西⽅——东⽅并不如此——俗⼈
⾃从数世纪以来就⼤部分是⽂盲,这就给予西⽅教会以东⽅所没有的
⽅便。罗马的声誉凌驾于东⽅任何城市之上,因为罗马兼有帝国的传
统,又有彼得、保罗殉道,以及彼得曾是第⼀任教皇等传说。皇帝的
威望或适⾜与教皇的威望相颉颃,但却没有⼀个西⽅的君主能够这样
作。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们往往缺乏实权;此外皇帝的即位尚有待于
教皇给予加冕。由于这些原因,教皇从拜占庭统治下获得解放⼀事,
对于教会之独⽴于世俗王国,对于决定性地建⽴教皇政治⽤以管理西
⽅教会乃是必不可缺的。
在这⼀时期⾥有过⼀些极其重要的⽂件,例如:“君⼠坦丁的赠
予”和伪教令集,我们⽆须涉及伪教令集,但必须叙述⼀些有关“君⼠
坦丁的赠予”的事项。为了给丕平的馈赠披上⼀个古⽼的合法外⾐,教
⼠们伪造了⼀个⽂件,把它说成是君⼠坦丁皇帝颁布的⼀项教令,⼤
意说,当他创建新罗马时,他曾将旧罗马以及其所有的西⽅领⼟赠给
了教皇。作为教皇世俗权⼒基础的这项馈赠竟被以后中世纪的⼈们信
以为真。⽂艺复兴时公元1439年它才为罗伦佐·⽡拉斥为赝品。他曾写
了⼀本“论拉丁语⾔幽雅”的书,⽽这种幽雅⾃然是⼋世纪作品所缺乏
的。在他发表了这本驳斥“君⼠坦丁的赠予”的书和他的另⼀篇赞美伊
壁鸠鲁的论⽂之后,奇怪的是,他竟被当代热爱拉丁⽂风胜于教会的
教皇尼古拉五世任命为教廷秘书。虽说教皇对教会的领地的管辖权是以那项伪托的赠予为依据,然⽽尼古拉五世却并未提议放弃教会所辖
的领地。
这个有名⽂件的内容曾为C.戴利勒·伯恩斯概述如下:①
①我是在引⽤⼀本尚未出版的书,《第⼀欧洲》。
在概述了尼西亚信条,亚当的堕落和基督的诞⽣之后,君⼠坦丁
说他患了⿇疯病,由于多⽅就医⽆效因⽽前往求助于“朱⽐特神殿的祭
司们。”他们建议他杀死⼀些婴⼉,并在婴⼉的⾎中沐浴,但由于婴⼉
母亲们的眼泪,他乃放还了她们。当夜,彼得和保罗向他显现,对他
说塞尔维斯特教皇正隐居于苏拉克特的洞⽳⾥,他会治好他的。于是
他便来到了苏拉克特,这时“万国教皇”告诉他彼得和保罗不是神,⽽
是使徒;并拿出他们的画像给他看,他认出这两个⼈正是上次显现时
的⼈物,并在他所有的州长⾯前承认了这事。于是教皇塞尔维斯特指
定他穿着马⽑衫进⾏⼀段时期的赎罪;然后给他施了洗礼。这时他看
到有⼿从天上触及他。于是他的⿇疯病被治好了,并⾃此放弃了偶像
崇拜。以后,他和他所有的州长们、元⽼院贵族以及全体罗马⼈民考
虑最好将最⾼权⼒让给罗马的彼得教廷,并使其凌驾于安提阿、亚历
⼭⼤⾥亚、耶路撒冷以及君⼠坦丁堡之上。然后他在拉特兰宫内建⽴
了⼀所教堂。他把皇冠、三重冠和皇袍赐给了教皇。他把三重冠戴在
教皇头上,并替教皇牵着马缰。他“把罗马,以及西⽅所有的省、县和
意⼤利城市让给赛尔维斯特和他的后继者;永久作为罗马教会的管辖
区”;然后,他迁到东⽅,“因为在天上皇帝已经设置了主教权位和基
督教⾸脑的地⽅,世俗的皇帝已不配再去掌权了”。
伦巴底⼈并不顺从丕平和教皇,但他们却在屡次战争中为法兰克
⼈所战败。公元774年丕平的⼉⼦查理曼终于进驻了意⼤利,彻底击败
了伦巴底⼈,⾃认为他们的国王,然后占领了罗马,并在此确认了丕
平的赠予。当时的教皇哈德理安和列奥三世发觉在各⽅⾯促进查理曼
的计划是对他们有利的。查理曼征服了德意志的⼤部地⽅,以强烈的
迫害⼿段使撒克逊⼈改信了基督教并于最后独⾃恢复了西⽅帝国,在
公元800年的圣诞节由教皇加冕即皇帝位。神圣罗马帝国的建⽴,在中世纪理论⽅⾯划了⼀个时代,但在中
世纪实践⽅⾯却远⾮如此。中世纪是⼀个特别热中于法权虚构的时
代,当时的虚构主张前罗马帝国的西部地区在法律上仍⾪属于君⼠坦
丁堡的皇帝,⽽皇帝是被认为合法权威的唯⼀源泉。法权虚构的⼤师
查理曼曾主张:帝国的皇位尚⽆⼈继承,因为统治东⽅的伊琳(她⾃
称皇帝⽽不称⼥皇)是个篡位者,因为⼥⼈是不能做皇帝的。查理①
从教皇那⾥为⾃⼰的主张找到了合法根据。因⽽教皇与皇帝从最初就
有过⼀种奇妙的倚存关系。⽆论是谁,若不经罗马教皇加冕就不能做
皇帝;另⼀⽅⾯,数世纪以来每⼀代强⼒的皇帝都主张有任免教皇的
权限。中世纪法权的理论有赖于皇帝与教皇双⽅的决定;双⽅虽都为
这种倚存关系⽽感到苦恼,但历时数世纪之久⼀直⽆法避免。他们彼
此之间经常发⽣摩擦,这种摩擦时⽽有利于⼀⽅,时⽽有利于另⼀
⽅。公元⼗三世纪⾥双⽅的⽃争终于达到⽆从和解的地步。教皇虽获
得了胜利,但不久以后却失去了道德上的权威。教皇和神圣罗马帝国
皇帝⼆者并存了⼏个世纪,教皇⼀直延续到现在;皇帝则延续到拿破
仑时代为⽌。然⽽,所建⽴起来的关于双⽅各⾃权⼒的精致的中世纪
理论,却在⼗五世纪时即失去了效⼒。这理论所主张的基督教世界的
统⼀,在世俗⽅⾯被法兰西、西班⽛以及英吉利等君主国的强权所摧
毁;在宗教⽅⾯则为宗教改⾰所摧毁。
①查理:指查理曼。——译者
关于查理⼤帝①和其随从的性格,盖哈特·泽⾥格博⼠曾概括叙述
如下:②
①查理⼤帝:亦指查理曼。——译者
②《剑桥中世纪史》,第2卷,第663页。
在查理的宫廷⾥展开了波澜壮阔的⽣活。我们在那⾥既能看到豪
华与天才,也能看到不道德的⾏为。查理⼀向不注意那些招致在他周
围的⼈们。他本⼈并⾮⼀个模范⼈物,因⽽对于⾃⼰所喜欢的⼈或认
为有⽤的⼈都能许以最⼤的⾃由。他虽被称为“神圣的皇帝”,但他的
⽣活却显不出什么神圣。阿鲁昆就曾这样称呼查理,并赞扬皇帝美丽
的⼥⼉罗楚德是⼀位娴淑的⼥性,尽管她和梅因的罗得利克伯爵陈仓暗渡,⽣过⼀个男孩。查理离不开他的⼥⼉们,他不允许他们结婚,
因此,不能不使他得到这样的后果。另外⼀个⼥⼉蓓尔塔和圣⾥其耶
修道院虔诚的院长安吉尔伯特之间⽣过了两个男孩。事实上查理的宫
廷是个恣情纵欲的⽣活中⼼。
查理曼是个精⼒充沛的蛮⼈,在政治⽅⾯与教会结成同盟,但他
却不关⼼个⼈的虔诚。他既不会读又不能写,但他却掀起了⼀次⽂艺
复兴。他在⽣活上是放荡不羁的,同时又过分溺爱⾃⼰的⼥⼉。但他
却不遗余⼒地勖勉⾂民过圣洁的⽣活。他和他的⽗亲丕平⼀样曾巧使
传教⼠的热诚为⾃⼰在德意志扩张势⼒,并设法使教皇服从他的命
令。教皇们都⼼满意⾜地听从他的命令,因为当时的罗马已成为⼀个
蛮族的都市,如果没有外界的保护教皇⾃⾝的安全是毫⽆保障的,⽽
且历次教皇的选举也早已变成了混乱的派系⽃争。公元779年,地⽅的
敌对者逮捕了教皇,把他投⼊监狱,并威胁要刺瞎他的眼睛。查理在
世时似将开始⼀个新秩序,但他死后却除去⼀套理论以外什么也没有
遗留下来。
教会所得的利益,特别是教廷所获得的利益,⽐西罗马帝国所得
的利益更为稳固。在教皇⼤格雷⾼⾥三令五申下的⼀个修道僧团体劝
化英格兰改信了基督教,因此英格兰⽐那些有主教、但习惯于地⽅⾃
治的国家,对罗马更为恭顺。德意志的改宗主要是英格兰传教⼠圣鲍
尼法斯(公元680—754)的功绩。他是个英格兰⼈,曾是查理·马特尔
和丕平的朋友,并且全⾯效忠于教皇。鲍尼法斯在德意志建⽴了许多
修道院。他的朋友圣⼽勒在瑞⼠建⽴了⼀所名为圣⼽勒的修道院。根
据某些权威者所述,鲍尼法斯曾按《列王纪上卷》中的仪式为国王丕
平举⾏过涂油式。
圣鲍尼法斯的原籍是德汶州,受教育于爱克塞特和温彻斯特。他
于公元716年去弗利西亚,但不久即返回。公元717年他去到罗马。并
于公元719年被教皇格雷⾼⾥⼆世派往德意志去劝化德意志⼈改教,以
及对爱尔兰传教⼠的影响进⾏⽃争(可以追忆的是:爱尔兰传教⼠曾
对复活节的⽇期和削发的形式犯了错误)。他在取得相当成就之后,
于公元722年回到罗马,在罗马被格雷⾼⾥⼆世任命为主教,并宣誓服从教皇。教皇给了他⼀封致查理·马特尔的信,并任命他在劝化异教徒
改教的使命之外,去镇压异教徒。公元732年他被提升为⼤主教;公元
738年他到罗马作了第三次访问。公元741年教皇札卡理阿斯任命他为
教皇使节并命令他去改⾰法兰克的教会。他建⽴了弗勒达修道院,并
为这修道院制订了⼀套⽐边奈狄克特教团还要严格的规章。然后他和
撒尔兹堡的⼀名爱尔兰籍主教,维吉尔发⽣了⼀场争论。维吉尔虽曾
主张在我们的世界以外尚有其他世界,但也是⼀位被正式列⼊圣籍的
⼈物。公元754年鲍尼法斯和他⼀同回到弗利吉亚后遭到异教徒的屠
杀。德意志基督教之所以成为教皇派,⽽不成为爱尔兰派,主要是由
于他的功绩。
英格兰的⼀些修道院,特别是在约克州的那些修道院,在当代是
具有重⼤意义的。罗马统治期间的不列颠⽂明早已荡然⽆存,由基督
教传教⼠所导⼊的新⽂明⼏乎全部集中于全⾯直接仰赖罗马的边奈狄
克特派修道院。可敬的毕德是贾罗地⽅的⼀个修道僧。他的学⽣埃克
伯特,约克的⾸任⼤主教,建⽴了⼀所教育过阿鲁昆的教会附属学
校。
阿鲁昆在当代的⽂化中是⼀重要⼈物。公元780年他于前往罗马途
中,在帕尔玛谒见了查理曼。皇帝雇他教法兰克⼈拉丁语,和教育皇
帝的家属。他在查理曼的宫廷⾥度过了⼤部分⽣涯,从事教育与建⽴
学校。晚年他当了图尔的圣马丁修道院院长。他著了⼀些书,包括⼀
本⽤韵⽂写的约克教会史。皇帝虽然没受过教育,却深信教化之功,
他暂时缓和了⿊暗时代中的⿊暗。但他在这⽅⾯的⼯作却为时很短。
约克州的⽂化逐渐为丹麦⼈所毁灭,法兰西的⽂化也遭到诺曼⼈的破
坏。撒拉森⼈袭击了意⼤利南部,攻克了西西⾥,并甚⽽于公元846年
袭击了罗马。总⽽⾔之,在西⽅基督教世界⾥公元⼗世纪堪称⼀最⿊
暗的时代;因为公元九世纪曾受到英吉利⼀些僧侣,以及约翰·司各脱
这⼀杰出⼈物的拯救。关于后者,我即将作⼀较详的介绍。
查理曼死后加洛林王朝的衰颓以及查理曼帝国的分裂,⾸先为教
廷带来了利益。教皇尼古拉⼀世(公元858—867)曾把教皇的权⼒提
到前所未有的⾼度。他和东西两罗马帝国的皇帝们;和法兰西秃头王查理;和洛林王罗塔⼆世;以及⼏乎全体基督教国家的主教们发⽣过
争执;然⽽在⼏乎从所有的争执中他都取得了胜利。许多地区的僧侣
早已依附于地⽅诸侯,于是他便着⼿扭转这种局⾯。他的两⼤争端是
关于罗塔⼆世的离婚事件,和关于君⼠坦丁堡⼤主教伊格纳修斯的⾮
法罢免事件。贯穿整个中世纪时期教会的势⼒,经常⼲预皇室的离婚
问题。国王都是些刚愎⾃⽤的⼈,他们认为婚姻的不可解除是⼀项只
限于⾂民的教规。然⽽只有教会能缔结神圣的婚姻,假如教会公布某
项婚姻⽆效,那末就很可能引起王位继承纷争或王朝战争。因此教会
在反对皇家离婚事件和⾮法婚姻事件中占有极其有⼒的地位。在英格
兰,教会在亨利⼋世治下丧失了这种地位,但在爱德华⼋世治下又恢
复了这种地位。
当罗塔⼆世申请离婚时,他获得了本国僧侣的同意。但教皇尼古
拉却撤掉了默认这事的主教们,并全⾯拒绝承认该王的离婚申请。罗
塔的兄弟皇帝路易⼆世为此曾进军罗马试图恫吓教皇;但终因迷信性
恐惧的增长⽽撤退。于是教皇的意志终于获得了胜利。
伊格纳修斯⼤主教的事件是饶有兴趣的,这事说明教皇在东⽅依
然可以主张⾃⼰的权⼒。伊格纳修斯因交恶于摄政王巴尔达斯⽽被免
去⼤主教的职位;弗修斯迄今本为⼀俗界⼈⼠,却被提升为⼤主教,
拜占庭政府请求教皇批准这件事。教皇派遣了两位使节前往调查;他
们到达君⼠坦丁堡之后,因受到恫吓,竟⽽同意了既成事实。这件事
曾在教皇前隐瞒了⼀段时期,但当教皇得悉这件事后,他便采取了断
然的措施。并在罗马召集了⼀次宗教会议来讨论这个问题;他免去了
⼀名使节的主教职务,同时又罢免了授予弗修斯圣职的叙拉古的⼤主
教;他咒逐弗修斯;斥⾰所有经弗修斯受予圣职的⼈,同时并恢复了
因反对弗修斯⽽被⾰职的⼈的职位。皇帝⽶凯尔三世为此⼗分恼怒,
他给教皇写了⼀封忿懑的信,但教皇却回答说:“国王兼任祭司,皇帝
兼任教皇的⽇⼦已成过去,基督教已把这两重职务分开了,基督徒皇
帝关于永⽣问题需要教皇,但教皇除去在有关属世的事务⽅⾯是不需
要皇帝的。”弗修斯和皇帝为了报复也召集了⼀个宗教会议,会上将教
皇破门并宣布罗马教会为异端。过了不久,皇帝⽶凯尔三世遭到暗杀,他的继承者巴歇尔恢复了伊格纳修斯的职位,并在这件事上公开
地承认了教皇的权限。这⼀胜利发⽣于尼古拉死后不久,⽽又⼏乎完
全归功于宫廷⾰命的暴发。伊格纳修斯死后,弗修斯重新当了⼤主
教,从⽽扩⼤了东⽅教会和西⽅教会间的裂痕。因此,假如从长远着
想,尼古拉在这件事上的政策不能说是胜利的。
尼古拉把⾃⼰的意志强加于主教们⽐强加于国王们更为困难。⼤
主教们认为⾃⼰是⾮常伟⼤的⼈物,他们是不肯驯服于⼀个教会的君
主的。然⽽尼古拉却主张主教的存在主要归功于教皇,当他在世时,
他总算⼤致上成功地普及了这种见解。在这些世纪⾥,有过主教应该
如何任命的重⼤疑问,主教们原先是由忠实的信徒从主教区城市中⽤
⼜头选举出来的;其次也经常为附近教区主教们的宗教会议所选出;
但也有时为国王或教皇所选任。主教们可因重⼤理由得从撤换,但他
们究竟应该受到教皇,还是地⽅性宗教会议的裁判则是不明确的。所
有这些不明确之点恒使得这样⼀种职位的权能有赖于各该职位负责⼈
的毅⼒和机敏。尼古拉把教皇的权⼒扩张到当时可及的最⼤限度;但
在他后继者的统治下,这种权⼒重新陷⼊了⼀个低潮。
公元⼗世纪时教廷完全被置于地⽅性罗马贵族的统治下。这时关
于教皇的选举问题还没有既定的制度;教皇的选任有时仰赖群众的拥
戴;有时仰赖皇帝们或国王们,有时就象在公元⼗世纪中⼀样仰赖罗
马市的地⽅掌权者。这时,罗马和教皇⼤格雷⾼⾥在世时有所不同,
罗马已不是⼀个⽂明的城市了。这⾥不时发⽣派系战争;⼀些豪门望
族又不时通过暴⼒和贪污的联合⼿段攫取统治权。西欧的紊乱和衰颓
在此时已达到使全体基督教国家⼏乎濒于毁灭的程度。皇帝和法兰西
国王已⽆法制⽌在其境内名义上仍为其诸侯的⼀些封建主所制造的⽆
政府状态。匈⽛利⼈袭击了意⼤利北部,诺曼底⼈⼊侵法兰西海岸,
直到公元911年将诺曼底地⽅划归他们,他们才以此作为交换条件皈依
了基督教。然⽽意⼤利和法兰西南部最⼤的危险却来⾃撒拉森⼈,他
们既不接受基督教,也不尊重教会。⼤约在九世纪末叶,他们征服了
全部西西⾥;并定居于那不勒斯附近的嘎⾥⼽⾥阿诺河畔;他们破坏
了蒙特·卡西诺及其他⼤型修道院;他们在普罗望斯海岸有⼀块殖民地,并从那⾥劫掠了意⼤利和阿尔卑斯⼭⾕地带,遮断了罗马与北⽅
的交通。
撒拉森⼈对意⼤利的征服为东罗马帝国所阻⽌,东罗马帝国于公
元915年战败了嘎⾥⼽⾥阿诺的撒拉森⼈。但其国势却不能象查⼠丁尼
征服罗马时那样,⾜以统治罗马。教皇的职位在将近⼀百年的岁⽉中
竟变作了罗马贵族阶级或塔斯苛拉姆诸侯的赏赐物,公元⼗世纪初最
有权⼒的罗马⼈是“元⽼院议员”狄奥斐拉克特和他的⼥⼉玛柔霞,教
皇的职位,⼏乎为该家所世袭。玛柔霞不但相继有好⼏个丈夫,⽽且
还有⽆数的情夫。她将其中的⼀个情夫提升为教皇号称塞尔玖斯⼆世
(公元904—911)。她俩的⼉⼦是教皇约翰⼗⼀世(公元931—
936);她的孙⼦是约翰⼗⼆世(955—964),他在⼗六岁时便当了教
皇,“他使得教皇的坠落达于底极,由于其荒淫的⽣活和奢靡的酒宴,
不久便使拉特兰宫成为世⼈注⽬之的了。”玛柔霞可能成为⼥教皇朱安
(PopeJoan)传说的根源。
这⼀时期的教皇们当然丧失了以前诸教皇在东⽅所具有的⼀切势
⼒。他们失去了教皇尼古拉⼀世对阿尔卑斯⼭以北主教们⾏之有效的
统治权。各地的宗教会议对教皇声明了全⾯独⽴,但它们对专制君主
和封建领主们却保持不了独⽴。主教们⽇益为世俗封建领主所同
化。“因⽽,教会本⾝也象世俗社会那样,成为同⼀⽆政府状态的牺
牲;各式各样的邪恶毫⽆⽌境地蔓延着;⼀些稍事关⼼宗教及关⼼拯
救信徒灵魂的僧侣⽆不为当前普遍的颓废⽽悲叹,于是他们便引导着
忠实信徒去注视那世界末⽇的景象和最后的审判。”①
①《剑桥中世纪史》,第3卷,第455页。
过去有⼈曾认为当时流⾏着⼀种恐怖,就是说,当时的⼈害怕公
元⼀千年将成为世界末⽇的年份。然⽽,这种想法却是错误的。因为
⾃从圣保罗以来,基督徒就⼀直相信世界末⽇的临近,⽽他们却依然
如故地进⾏其⽇常的⼯作。
为了⽅便起见,公元⼀千年不妨被认为是西欧⽂明衰退达于极点
的年份。从这以后开始了⼀直延续到公元1914的⽂化上升运动。开始
时,这进步主要须归功于修道僧的改⾰。在修道僧教团以外的⼤部分僧侣早已变得暴戾、败坏和世俗化了;由于虔诚信徒布施⽽来的财富
与权势腐化了这些僧侣,这种事情甚⾄在修道僧教团中也屡见不鲜,
但每当道德⼒有所衰颓的时候,⼀些改⾰家必以新的热忱,使其重新
振奋起来。
公元⼀千年之所以成为⼀个历史转折点还有另外⼀项原因。⼤约
在此时期,回教徒和北⽅的蛮族⾄少停⽌了对西欧的征战。哥特⼈、
伦巴底⼈、匈⽛利⼈和诺曼⼈相继⼊侵;各部族相继改信了基督教,
但每⼀部族都削弱了⽂明的传统。西⽅帝国分裂为许多蛮族王国;诸
国王对他们的⾂属丧失了统治权;从⽽呈现了⼀种具有经常⼤⼩不同
规模战事的普遍⽆政府状态。最后所有强悍的北⽅征服者部族都改信
了基督教,并定居于各地。诺曼⼈是最后期的侵⼊者,他们特别显⽰
了⽂明的才智,他们从撒拉森⼈那⾥夺回了西西⾥,从⽽保卫意⼤利
不受回教徒的威胁。他们把丹麦⼈从罗马帝国中分裂出去的⼤块英格
兰领⼟重新纳⼊罗马的版图。当他们⼀旦定居于诺曼底之后,⽴即允
许了法兰西的复兴,并对它给予了实质的帮助。
我们⽤“⿊暗时期”这⼀词汇来概括公元600年到公元1000年这⼀段
时期意味着我们过分着重了西欧。这⼀时期,适值中国的唐朝,也就
是中国诗的⿍盛时期,同时在其他许多⽅⾯也是⼀个最为出⾊的时
期。从印度到西班⽛,盛⾏着伊斯兰教光辉的⽂明。这时举凡基督教
世界的损失不但不意味着世界⽂明的损失,⽽且正好是恰恰相反。当
时没有⼈能想象西欧在武⼒与⽂化⽅⾯会在以后跃居于⽀配地位。对
于我们来说好象只有西欧⽂明才是⽂明,但这却是⼀种狭隘的见解。
我们西欧⽂明中⼤部分⽂化内容是来⾃地中海东岸,来⾃希腊⼈和犹
太⼈的。论及武⼒:西欧占优势的时期起⾃布匿战争①到罗马的衰亡
——约为公元前200年到公元后400年间的六个世纪。此后在武功⽅⾯
便再没有任何⼀个西欧国家能与中国、⽇本或回教国家相提并论了。
①布匿战争:指罗马与迦太基在公元前264年—146年间所进⾏的
三次战争。——译者
⾃从⽂艺复兴以来,我们的优越性⼀部分须归功于科学和科学技
术,⼀部分须归功于在中世纪⾥慢慢建⽴起来的政治制度。从事物的性质⽅⾯来看,这种优越性,是没有理由持续下去的。俄国、中国和
⽇本,在当前的⼤战中显⽰了很⼤军事⼒量。所有这些国家都把西⽅
国家的技术和东⽅的意识形态——拜占庭、儒教或神道②的意识形态
结合在⼀起。印度如果获得解放,也将贡献出另⼀东⽅的因素。假如
⽂明继续下去,在未来的⼏个世纪⾥,⽂明必将呈现⽂艺复兴从来从
来未有的多样性。有⼀种⽐政治的帝国主义还要难于克服的⽂化帝国
主义。西罗马帝国灭亡许久以后——甚⾄到宗教改⾰为⽌——所有欧
洲⽂化都还保留着⼀抹罗马帝国主义⾊彩。现在的⽂化,对我们来
说,是具有⼀种西欧帝国主义⽓味的。在当前的⼤战之后,假如我们
打算在世界上⽣活得更舒适,那末我们就必须在思想中不仅承认亚洲
在政治⽅⾯的平等也要承认亚洲在⽂化⽅⾯的平等。我不知道,这种
事将要引起什么变化,但是我确信,这些变化将具有极其深刻和极其
重要的意义。
②神道:指⽇本之神道。——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