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罗马帝国与⽂化的关系
罗马帝国曾或多或少地以各种不同的路径影响了⽂化史。
⾸先:是罗马对于希腊化思想的直接影响。这⼀⽅⾯不太重要,
也并不深远。
其次:是希腊与东⽅对于罗马帝国西半部的影响。这⼀⽅⾯则是
深远⽽持久的,因为其中包括有基督教在内。
第三:是罗马悠久的和平对于传播⽂化以及对于使⼈习惯于与⼀
个单⼀的政府相联系着的单⼀的⽂明这⼀观念,所起的重要作⽤。
第四:是希腊化⽂明传布到回教徒的⼿⾥,又从回教徒的⼿⾥最
后传⾄西欧。
在考查这些影响之前,先简述⼀下政治史将会是有益的。
亚历⼭⼤的征服并没有触及西地中海;公元前三世纪之初,西地
中海为两个强⼤的城邦,即迦太基与叙拉古,所控制。在第⼀次与第
⼆次布匿战争时(公元前264—261与218—201年),罗马征服了叙拉
古并使迦太基沦于⽆⾜轻重的地位。公元前⼆世纪,罗马征服了马其
顿王朝的各个国家,——埃及则作为⼀个附属国确乎是不绝如缕地⼀
直存在到克娄巴特拉死时(公元前30年)为⽌。西班⽛是在对汉尼拔
的战争中附带被征服的;法兰西是公元前⼀世纪中叶被凯撒征服的,
⼤约⼀百年之后英格兰也被征服了。罗马帝国极盛时期的疆界在欧洲
是莱茵河与多瑙河,在亚洲是幼发拉底河,在北⾮是⼤沙漠。
罗马帝国主义在北⾮也许是表现得最好的,(北⾮在基督教史上
的重要性在于它是圣赛普勒安与圣奥古斯丁的家乡,)这⼉在罗马之
前和罗马以后都是⼤⽚荒芜的地区,但这时变成了肥沃的地区并维持
着许多⼈⼜众多的城市。从奥古斯都即位(公元前30年)⾄公元后三
世纪的动乱为⽌,罗马帝国在这两百多年之中⼤体上是稳定的、和平
的。
同时,罗马国家的体制也经历了重要的发展。起初罗马是⼀个很
⼩的城市国家,与希腊的那些城市国家,特别是象斯巴达那样的城市国家,并没有什么不同;⽽且也并不依靠着对外的贸易。国王也象荷
马时期的希腊国王⼀样,早已被贵族的共和国所代替了。当体现在元
⽼院⾥的贵族成份还依然强⼤的时候,就已经逐渐地增加了民主的成
份;这⼀妥协的结局曾被斯多葛派的潘尼提乌(波⾥⽐乌和西塞罗都
重复着他的观点)视为是君主制、贵族制与民主制三种成份的理想结
合。但是征服却打破了这种极其不稳定的平衡;它给元⽼阶级带来了
新的巨⼤的财富,其次在稍⼩的程度上也给称为“骑⼠”的上层中等阶
级带来了财富。意⼤利的农业本来是操在⼩农们的⼿⾥,他们以⾃⼰
的及其家庭的劳动来进⾏耕作;但现在农业已经成为属于罗马贵族使
⽤奴⾪劳动来种植葡萄与橄榄的⼤地产的事情了。结果就是,不顾国
家利益与⾂民幸福、只知寡廉鲜耻以求个⼈发财致富的元⽼院,竟成
为事实上⽆所不能的了。
公元前⼆世纪后半叶格拉古兄弟所发动的民主运动,引致了⼀系
列的内战;最后——就象在希腊所常见的⼀样——便是“僭主制”的确
⽴。看起来令⼈惊异的是,在希腊只限于很微⼩的地区上的那些发
展,现在竟以这样巨⼤的规模⽽重演。尤⾥乌斯·凯撒的继承⼈与养⼦
奥古斯都以公元前30年⾄公元后14年在位,他终于结束了内争和(除
了少数的例外)对外的征战。⾃从希腊⽂明开始以来,古代世界第⼀
次享受了和平与安全。
有两件东西摧毁了希腊的政治体系:第⼀是每个城邦之要求绝对
的主权,第⼆是绝⼤多数城邦内部贫富之间残酷的流⾎⽃争。在征服
了迦太基与希腊化的各国之后,前⼀个原因就不再搅扰世界了,因为
对罗马已经不可能再进⾏有效的抵抗。但是第⼆个原因却仍然继续存
在着。在内战⾥,某⼀个将军可以宣布⾃⼰是元⽼院的战⼠,⽽另⼀
位将军又宣布⾃⼰是⼈民的战⼠。胜利归于能以最⾼的代价收买兵⼠
的⼈。兵⼠们不只是要⾦钱和掠夺,⽽且还要恩赐的⼟地;因此每⼀
次内战的结束都是正式地以法令来废除许多原来在名义上是国家佃户
的⼟地所有者,以便为胜利者的军⼈让位。进⾏战争的费⽤,是由处
决富⼈并没收其财产来⽀付的。这种灾难性的制度是不⼤容易结束的;但最后出乎每个⼈的意料之外,奥古斯都的胜利竟是如此之彻
底,以致于再也没有竞争者能向他所要求的权⼒挑战了。
对整个罗马世界来说,竟然发见内战时期已告结束,这来得好象
是⼀场意外,除了少数的元⽼党⽽外⼤家全都欢欣⿎舞。对每⼀个⼈
来说,这真是⼀场深沉的苏息,罗马在奥古斯都之下终于成就了希腊
⼈和马其顿⼈所枉然追求过的、⽽罗马在奥古斯都之前亦未能成就的
稳定与秩序。据罗斯多夫采夫说,共和时期的罗马给希腊“所带来的除
了贫困、破产与⼀切独⽴政治活动的停顿⽽外,并没有任何新的东
西。”①
①《古代世界史》,卷⼆,第255页。
奥古斯都在位的时期,是罗马帝国的⼀个幸福时期。各省区的⾏
政组织多少都照顾到了居民的福利,⽽不单是纯粹掠夺性的体制了。
奥古斯都不仅在死后被官⽅所神化,⽽且在许多省份的城市⾥还⾃发
地被⼈认为是⼀个神。诗⼈们歌颂他,商⼈阶级觉得普遍的和平是便
利的,甚⾄连奥古斯都是以⼀切表⾯的尊敬形式在应付着的元⽼院也
乘此机会把各种荣誉和职位都堆在他的头上。
但尽管世界是幸福的,然⽽某些⽣趣已经丧失了,因为⼈们已经
更爱安全⽽不愿冒险了。在早期,每个⾃由的希腊⼈都有机会冒险;
腓⼒浦和亚历⼭⼤结束了事情的这种状态,在希腊化的世界中唯有马
其顿的君王们才享有⽆政府式的⾃由。希腊世界已经丧失了⾃⼰的青
春,⽽变成为⽝儒的或宗教的世界了。要在地上的制度之中实现理想
的那种希望消逝了,就连最优秀的⼈也随之⽽丧失了他们的热诚。天
堂对苏格拉底来说,是⼀个他可以继续进⾏论辩的地⽅,但是对于亚
历⼭⼤以后的哲学家们来说,它却是与他们在地上的⽣活⼤为不同的
某种东西了。
后来在罗马也有同样的发展,但却采取了不那么苦痛的形式。罗
马并没有象希腊那样地被⼈征服,⽽且相反地还有着顺利成功的帝国
主义的刺激。在整个内战时期⾥,对于混乱⽆秩序应该负责的乃是罗
马⼈。希腊⼈屈服于马其顿⼈之后,并没有得到和平与秩序;然⽽希
腊⼈和罗马⼈⼀旦屈服于奥古斯都之下,便都获得了和平与秩序。奥古斯都是⼀个罗马⼈,⼤多数罗马⼈之向他屈服都是⼼⽢情愿的,⽽
不仅仅是由于他那优越的威⼒的缘故;何况他还煞费苦⼼地在掩饰他
的政府的军事基础,并使之依据于元⽼院的法令。元⽼院所表⽰的种
种阿谀奉承,毫⽆疑问是⾔不由衷的;但是除了元⽼阶级以外,却并
没有⼀个⼈因此⽽感到屈辱。
罗马⼈的⼼情很象是⼗九世纪法国的jeunehommerangé (⽣活整
饬的青年),他们经过了⼀番恋爱的冒险之后,就在⼀场理性的婚姻
上⾯稳定了下来。这种⼼情尽管是称⼼满意的,但却不是有创造性
的。奥古斯都时期的⼤诗⼈都是在⽐较动乱的时代⾥⾯造就出来的;
荷拉⼠亡命于腓⼒⽐,他和魏吉尔两个⼈的⽥庄都被籍没并分给了胜
利的军⼈。奥古斯都为了使国家稳固,也多少在表⾯上努⼒要恢复古
代的信仰,因此也就必须对⾃由研究采取颇为敌视的态度。罗马世界
开始变得刻板式的了,这⼀过程在以后各个皇帝的时期都⼀直在继续
着。
奥古斯都最初的⼀些继承者们,任性地对元⽼们以及对紫⾊皇袍
的可能竞争者们采⽤了种种骇⼈听闻的残酷办法。在某种程度上,这
⼀时期的为政不仁也蔓延到了各个省区;但是⼤体上,奥古斯都所创
⽴的⾏政机器仍然继续运⾏得很好。
随着公元98年图拉真的即位就开始了⼀段更好的时期,这段时期
延续到公元180年马尔库斯·奥勒留逝世时为⽌。这⼀段时期⾥的罗马
帝国政府,正象是任何专制政府所可能的那样好。反之,第三世纪则
是⼀个灾难惨重的时期。军队认识到了⾃⼰的威⼒,便视⾦钱以及能
否允诺他们⼀⽣不作战为转移⽽拥戴某个皇帝或者废黜某个皇帝,于
是军队也就不再成为有效的战⽃⼒量了。野蛮⼈来⾃北⽅和东⽅,侵
⼊并掠夺罗马的领⼟。军队⼀⼼计较私利与内哄⽽⽆⼒抵抗。整个的
财政体系⽡解了,因为收⼊已经极⼤地减少,同时劳⽽⽆功的战争以
及收买军队又使得⽀出⼤为增加。战争⽽外,疫疠也⼤⼤地减少了⼈
⼜。看来似乎罗马帝国就要倾颓了。
这种结局却被两个能⼲的⼈物给避免了,这两个⼈就是戴克⾥先
(公元286—305)和君⼠坦丁,后者的⽆可争执的御位是⾃公元312年直⾄337年为⽌。这时候帝国分为东西两部分,⼤致上相当于希腊语和
拉丁语的两部分。君⼠坦丁在拜占庭建⽴了东部帝国的⾸都,并为它
起了⼀个新名字叫作君⼠坦丁堡。戴克⾥先有⼀个时候改变了军队的
性质,从⽽约束了军队;但从他以后,最能作战的武⼒便都是由野蛮
⼈,主要的是⽇⽿曼⼈,所组成的,⼀切⾼级指挥的职务也都向他们
开放。这显然是⼀种危险的办法,⽽五世纪初它便产⽣了它那⾃然的
结果。野蛮⼈终于决定为⾃⼰作战要⽐为罗马主⼦作战更为有利。可
是,它为它的⽬的⽽效⼒了⼀个多世纪。戴克⾥先的⾏政改⾰同样也
有⼀个短期的成功,但是终于也同样带来了灾难。罗马的体制是允许
各城市有地⽅⾃治政府的,并让地⽅官吏⾃⼰去收税,只有每个城上
缴的税额总数才由中央当局规定。这种体制在繁荣时期⼀直运⽤得很
好,但是现在到了帝国枯竭的时期,所需的收⼊已经多得⾮使⽤过度
的压榨就不能供应了。市政当局都是个⼈对收税负责的,便都纷纷逃
亡以避免向上交纳。戴克⾥先强迫家道殷实的公民担任市政职务,并
规定逃亡是⾮法的。他又出于同样的动机⽽把农村居民转化为农奴,
把他们束缚在⼟地上并禁⽌迁移。这种体制也被后来的皇帝们所保留
下来。
君⼠坦丁最重要的措施就是采⽤基督教为国教,这显然是因为⼤
部分兵⼠都是基督教徒的缘故①。这⼀措施的结果就是当五世纪⽇⽿
曼⼈摧毁了西罗马帝国的时候,它的威信也使得⽇⽿曼⼈接受了基督
教,从⽽便为西欧保存下来了那些曾为教会所吸收了的古代⽂明。
①见罗斯多夫采夫,《古代世界史》,卷⼆,第332页。
划归罗马帝国东半部的领⼟,其发展却有不同。东罗马帝国的疆
域虽然不断缩⼩(除了六世纪查⼠丁尼暂时性的征服⽽外),但它却
⼀直存在到1453年君⼠坦丁堡被⼟⽿其⼈征服为⽌。然⽽往昔东部的
罗马省份,包括⾮洲和位于西⽅的西班⽛在内,都变成了回教世界。
阿拉伯⼈与⽇⽿曼⼈不同,他们摒弃了那些被他们所征服的⼈民的宗
教,但是接受了被征服者的⽂明。东罗马帝国的⽂明是希腊的⽽不是
拉丁的,因⽽⾃七世纪⾄⼗⼀世纪保存了希腊⽂学以及⼀切残存的、
与拉丁⽂明相对⽴的希腊⽂明的,便是阿拉伯⼈。⾃⼗⼀世纪以后,最初是通过了摩尔⼈的影响,西⽅世界才又逐渐地恢复她那已经丧失
了的希腊遗产。
我现在就来谈罗马帝国对⽂化史起作⽤的四条途径。
Ⅰ.罗马对希腊思想的直接影响 这开始于公元前⼆世纪的两个
⼈,即历史学家玻⾥⽐乌与斯多葛派的哲学家潘尼提乌。希腊⼈对罗
马⼈的⾃然态度,是⼀种夹杂着恐惧的鄙视;希腊⼈认为⾃⼰是更⽂
明的,但是在政治上却较为软弱。如果罗马⼈在政治上有着更⼤的成
功,这只说明了政治是⼀桩不光彩的⾏业。公元前⼆世纪⼀般的希腊
⼈是耽于逸乐的、机智敏捷的,他们善于经营,对⼀切事都毫⽆忌
惮。然⽽也还有⼀些具有哲学能⼒的⼈。其中有些⼈——特别是怀疑
派,例如卡尔内亚德——竟致于让聪明摧毁了严肃。有些⼈,如象伊
壁鸠鲁派或⼀部分斯多葛派,就完全隐退到宁静的个⼈⽣活⾥⾯去
了。但是也有少数⼈,他们的眼光要⽐亚⾥⼠多德对亚历⼭⼤所曾表
现过的更为深刻,他们认识到了罗马的伟⼤乃是由于有着希腊⼈所缺
乏的某些优点。
历史学家玻⾥⽐乌约于公元前200年⽣于阿加地亚,他是做为⼀个
囚犯⽽被送到罗马去的,但是到了罗马之后他却有幸做了⼩塞庇欧的
朋友,他伴随着⼩塞庇欧经历过许多次征战。⼀个希腊⼈⽽认识拉丁
⽂原是罕见的事,虽说⼤多数受过教育的罗马⼈都认识希腊⽂;然⽽
玻⾥⽐乌的遭遇却使得他精通拉丁⽂。他为了教益希腊⼈⽽写出了布
匿战争史,因为布匿战争曾使罗马得以征服全世界。当他写作的时
候,他对罗马体制的赞美已经是过时的了;但是在他的时代以前,罗
马的体制与绝⼤多数希腊城邦不断变化着的体制⽐较起来,却要更富
于稳定性与效率。罗马⼈读了他写的历史⾃然是⾼兴的;然⽽希腊⼈
是否如此就值得怀疑了。
斯多葛派的潘尼提乌,我们在前⼀章中已经谈过了。他是玻⾥⽐
乌的朋友,并且也象玻⾥⽐乌⼀样是⼩塞庇欧的被保护⼈。当塞庇欧
在世的时候,他屡次到过罗马,但是从公元前129年塞庇欧死后,他就
留在雅典做斯多葛派的领袖。罗马仍然充满着为希腊所已经丧失了的
那种与政治活动的机会联系在⼀起的希望⼼。因⽽潘尼提乌的学说⽐起早期斯多葛派的学说来,便有着更多的政治性,⽽与⽝儒派的学说
更少相似。或许是有教养的罗马⼈对柏拉图所怀的敬慕影响了他,使
他放弃了他那斯多葛派前⼈们的教条主义的狭隘性。于是斯多葛主义
就以他和他的继承者波昔东尼所赋予的那种更为⼴博的形式,⽽有⼒
地打动了⽐较严肃的罗马⼈。
后来的爱⽐克泰德虽然是⼀个希腊⼈,但他⼀⽣⼤部分是住在罗
马的。罗马为他提供了他的⼤部分例证;他经常劝告聪明⼈不要在皇
帝的⾯前发抖。我们是知道爱⽐克泰德对马尔库斯·奥勒留的影响的,
但是他对希腊⼈的影响却很难探索了。
普鲁塔克(约公元46—120年)在他的《希腊罗马名⼈传》⼀书
中,追溯了两国⼤部分显赫⼈物的平⾏发展。他在罗马度过相当长的
时间,并且受到了哈德⾥安与图拉真两位皇帝的尊敬。除了他的《名
⼈传》以外,他还写过⽆数关于哲学、宗教、道德以及⾃然史的作
品。他的《名⼈传》⼀书显然是想在⼈们的思想⾥把希腊和罗马调和
起来。
⼤体说来,除了上述的这些例外⼈物,罗马对于帝国说希腊语的
那部分所起的只是破坏作⽤。思想与艺术都衰颓了。直到公元⼆世纪
末期为⽌,⽣活对于家境殷实的⼈们来说,乃是愉悦的、舒适的;没
有什么刺激使精神紧张,也没有多少机会使⼈能有伟⼤的成就。公认
的各派哲学——柏拉图派的学园、逍遥学派、伊壁鸠鲁学派和斯多葛
派——都⼀直存在着,直到公元529年才被查⼠丁尼⼤帝(出于基督教
的顽固性)所封闭。然⽽这些学派,⾃从马尔库斯·奥勒留的时代以
来,除了公元三世纪的新柏拉图派⽽外(这⼀派,我们在下⼀章中将
要谈到),没有⼀派表现过任何的⽣⽓;⽽且这些⼈也⼏乎⼀点都不
曾受到罗马的影响。帝国中拉丁与希腊的两部分⽇益分道扬镳了;对
希腊⽂的知识在西半部已经成为罕见的事,⽽拉丁⽂在东半部则⾃君
⼠坦丁之后也仅只存在于法律和军队之中。
Ⅱ.希腊与东⽅对罗马的影响 这⾥有两件迥乎不同的事要加以
考虑:第⼀是希腊化的艺术、⽂学与哲学对于最有教养的罗马⼈的影
响;第⼆是⾮希腊的宗教与迷信在整个西⽅世界的弥漫。(1)当罗马⼈最初与希腊⼈相接触的时候,他们就查觉到⾃⼰是
⽐较野蛮的、粗鲁的。希腊⼈在许多⽅⾯要⽆⽐地优越于他们:在⼿
⼯艺⽅⾯,在农业技术⽅⾯;在⼀个优秀的官吏所必需具备的各种知
识⽅⾯;在谈话⽅⾯以及享受⽣活的艺术⽅⾯;在艺术、⽂学和哲学
的各⽅⾯。罗马⼈唯⼀优越的东西就是军事技术与社会团结⼒。罗马
⼈对于希腊⼈的这种关系,很有点象1814年与1815年普鲁⼠⼈之对于
法国⼈的关系;但是后⼀个例⼦只不过是暂时性的,⽽前⼀种情形则
延续了⼀个漫长的时期。布匿战争之后,年青的罗马⼈对希腊⼈怀着
⼀种赞慕的⼼情。他们学习希腊语,他们模仿希腊的建筑,他们雇⽤
希腊的雕刻家。罗马有许多神也被等同为希腊的神。罗马⼈起源于特
罗伊的说法就被创造了出来,以便与荷马的传说联系在⼀起。拉丁诗
⼈采⽤了希腊的韵律,拉丁的哲学家接受了希腊的理论。终于,罗马
在⽂化上就成了希腊的寄⽣⾍。罗马⼈没有创造过任何的艺术形式,
没有形成过任何有创见的哲学体系,也没有做出过任何科学的发明。
他们修筑过很好的道路,有过有系统的法典以及有效率的军队。但此
外的⼀切,他们都唯希腊马⾸是瞻。
罗马的希腊化就在风尚⽅⾯造成了⼀定程度的柔靡,这是⽼卡图
所深恶痛绝的。直迄布匿战争为⽌,罗马⼈始终是⼀个耕牧的民族,
具备着农夫的种种德⾏和劣点:严肃、勤劳、粗鄙、顽固⽽又愚昧。
他们的家庭⽣活⼀直是稳定的⽽且牢固的,建⽴在patriapotestas(⽗
权)的基础之上;妇⼥和青年完全处于附属地位。但这⼀切都随着财
富突然之间的⼤量流⼊⽽起了变化。⼩块的⽥地消失了,逐渐地被使
⽤奴⾪劳动并实⾏新的科学的农业⽅法的⼤庄园所代替了。强⼤的商
⼈阶级兴起了,有很多⼈都由于掠夺⽽发财致富,就象是⼗⼋世纪英
国的那些nabob①⼀样。⼥⼈⼀直都是德⾏很好的奴⾪,但现在也⾃由
了、放荡了;离婚变成了常见的事;富⼈不再⽣育孩⼦。⼏个世纪以
前希腊⼈也曾经历过同样的发展,希腊⼈以他们的前例⿎励了历史学
家们所称之为道德败坏的那些现象。但甚⾄在罗马帝国最放荡的时
代,⼀般的罗马⼈也仍然把罗马认为是⾼举着更纯洁的伦理规范以对
抗希腊的腐化堕落的⼀个中流砥柱。①nabob原意为印度王公,引申为⼀切从印度发财回来的⼈。——
译者
希腊对西罗马帝国的⽂化影响,从公元三世纪以后便迅速地削弱
了,主要是由于整个的⽂化都在衰颓。这是有许多原因的,但是有⼀
个原因必须特别提出。在西罗马帝国的末期,政府已经⽐以往越发是
⾚裸裸的军事专制了。通常总是军队推举⼀个成功的将军作皇帝;但
是军队就连它最⾼级的军官也包括在内,都不是由有教养的罗马⼈所
组成的,⽽是由边境上的半野蛮⼈所组成的。这些粗暴的兵⼠是⽤不
着⽂化的,他们把⽂明的公民仅仅看成是赋税的来源。私⼈都太贫困
了⽽受不起多少教育,国家又认为教育是不必需的。因⽽在西⽅只有
少数特殊有学问的⼈,还能阅读希腊⽂。
(2)反之,⾮希腊的宗教与迷信则在西部获得了越来越坚固的据
点。我们已经看到亚历⼭⼤的征服曾怎样地把巴⽐伦⼈、波斯⼈和埃
及⼈的信仰都介绍给了希腊世界。同样地,罗马的征服也使得西部世
界熟悉了这些学说以及犹太⼈的和基督徒的学说。我以后再来谈犹太
⼈与基督徒;⽬前我只以异教迷信①所及的范围为限。
在罗马,每⼀种教派与每⼀个先知都在最⾼的各个当政的派系⾥
有其代表,有时候还获得他们的⽀持。鲁西安尽管处于⼀个轻率信仰
的时代,但却代表着稳健的怀疑主义;他说过⼀个有趣的故事,是关
于⼀个名叫巴甫拉格尼亚⼈亚历⼭⼤的先知与⾏神迹者的故事,这个
故事⼀般公认⼤致是真的。这个⼈医治病⼈,预⾔未来,还四出讹
诈。他的名声传到了当时正在多瑙河上与马格马尼⼈作战的马尔库斯·
奥勒留的⽿朵⾥。皇帝便向他请教如何才能获得战争的胜利;所得到
的答复是,如果他把两只狮⼦投进多瑙河⾥去,便会得到⼀场伟⼤的
胜利。他听从了这个通神者的劝告,但是获得了这场伟⼤胜利的却是
马格马尼⼈。尽管出了这场差错,亚历⼭⼤的名⽓却仍然不断地增
长。有⼀个执政官级的罗马名⼈鲁提利安努曾向他请教过许多事情,
最后,请求他指点⾃⼰如何选择⼀位妻⼦。亚历⼭⼤也象安迪⽶昂②
⼀样,曾经博得过⽉神的青睐,并且和她⽣过⼀个⼥⼉,神谕就把他
这个⼥⼉推荐给了鲁提利安努。“鲁提利安努年龄此时已六⼗岁了,他⽴刻听从了神的谕令;并且在庆祝她的婚礼时,牺牲了整整⼀百头⽜
奉献给他那位天上的岳母。”③
①可参阅库蒙(Cumont),《罗马异教中的东⽅宗教》。
②安迪⽶昂(Endymion)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译者
③贝恩,《希腊哲学家》,卷⼆,第226页。
⽐巴甫拉格尼亚⼈亚历⼭⼤的事迹更为重要的,是皇帝艾罗加巴
鲁或名赫⾥奥加巴鲁(公元218—222年)的御位;这位皇帝在⾃⼰被
军队推举登基之前,本是叙利亚太阳神的⼀位祭司。在他从叙利亚赴
罗马的缓慢⾏程中,他的画像被先当做礼物送进了元⽼院。“他被画成
穿着他那按照⽶底亚⼈与腓尼基⼈宽⼤飘垂的款式、⽤丝线与⾦线织
就的祭司的长袍,头上戴着古波斯式⾼耸的冠冕,数不清的项圈和袖
鍊上都饰满了⽆价的宝⽯。他的眉⽑被涂得⿊⿊的,⾯颊画成⼀副⼈
⼯造作的⽩⾥透红。深沉的元⽼们都叹着⽓,承认罗马在长期经历了
⾃⼰本国⼈的严酷的暴政之后,现在终于卑躬屈膝于东⽅专制的奢靡
之前了。”①他受到⼀⼤部分军队的⽀持,狂热地把东⽅宗教的做法搬
到了罗马;他的名字就是他曾经担任过⼤祭司的爱梅萨地⽅所崇拜的
太阳神的名字。然⽽他的母亲,或祖母,才是真正的统治者,她看出
他是⾛得太远了,于是就废黜了他⽽另⽴她⾃⼰的侄⼦亚历⼭⼤(公
元222—235年),此⼈的东⽅的倾向是⽐较不太过分的。当时所可能
有的各种信仰的杂揉,就从他私⼈的教室⾥也可以得到说明。在这座
教堂⾥,他安置了亚伯拉罕、奥尔弗斯、提阿那的亚波罗以及基督等
等的神像。
①吉朋,第六章。
⽶斯拉教起源于波斯,后来成了基督教的激烈竞争者,特别是在
公元三世纪的后半叶。拚命企图控制军队的历代皇帝都感觉到宗教可
以提供⼀种⼗分必需的稳定性;但那必须是⼀种新的宗教,因为兵⼠
们所拥护的都是新宗教。这个宗教被引进了罗马,并且⾮常投合军⼈
的⼼意。⽶斯拉是太阳神,但他并不象他的那些叙利亚同伴们那么样
柔弱;他是⼀个主宰战争的神,——⽽善与恶之间的⼤战本来是⾃从
琐罗亚斯德以来波斯信仰的⼀部分。罗斯多夫采夫①曾复制过从德国海登海姆的地下教堂中所发现的⼀座崇拜⽶斯拉的浮雕,并且指出⽶
斯拉的信徒在军队之中必定是⾮常之多的,不仅东⽅有⽽且西⽅也
有。
①《古代世界史》,卷⼆,第343页。
君⼠坦丁⼤帝之采⽤基督教在政治上是成功的,⽽此前介绍新宗
教的种种企图都失败了;不过从政府的观点来说,则以前的种种企图
和君⼠坦丁的企图是极其类似的。它们成功的可能性都同样地是由于
罗马世界的灾难与疲惫。希腊与罗马的传统宗教只适合于那些对现世
感到兴趣并且对地上的幸福怀抱着希望的⼈们。亚洲则有着更悠久的
苦痛失望的经验,于是就泡制出来了更为成功的、采取寄希望于来世
的形式的各种解救剂;其中以基督教给⼈的慰藉最为有效。但是基督
教当其成为国教的时候,已经从希腊吸取了很多的东西,它把这些连
同着犹太教的成份⼀起都传给了西⽅的后代。
Ⅲ.政府与⽂化的统⼀ 希腊伟⼤时代的许多成就之所以没有象
⽶诺时代的许多成就那样地失传,我们⾸先得归功于亚历⼭⼤,其次
得归功于罗马。公元前五世纪如果崛起了⼀位成吉思汗的话,很可能
把希腊化世界中⼀切重要的东西⼀扫⽽光;薛修斯只要再稍微能⼲⼀
点,就可以使希腊⽂明⼤⼤逊⾊于他被击退以后所出现的情况。让我
们想想从伊斯奇鲁斯到柏拉图的这⼀段时期吧:这⼀时期中所成就的
⼀切,全都是少数商业城邦居民中的少数⼈所成就的。这些城邦后来
已经证明并没有多⼤的⼒量能抵御外来的征服;但是由于分外的幸
运,希腊的征服者,即马其顿⼈和罗马⼈,都是希腊的爱好者,他们
并没有把他们所征服的东西加以毁灭;若是薛修斯或者迦太基的话,
便会⼲出这种事情来了。我们之得以认识希腊⼈在艺术、⽂学、哲学
和科学上的成就,这⼀事实应该归功于西⽅征服者所造成的太平局
⾯;这些西⽅征服者具有清明的头脑能赞美被⾃⼰所统治的⽂明,并
尽⾃⼰最⼤的努⼒来保存它。
在政治的与伦理的某些⽅⾯,亚历⼭⼤与罗马⼈乃是产⽣了更好
的哲学的原因,——这种哲学要⽐希腊⼈在他们⾃由的⽇⼦⾥所宣扬
过的任何哲学都更好。我们已经看到斯多葛派信仰⼈类的博爱,他们并不把⾃⼰的同情⼼局限于希腊⼈。罗马长期的统治使⼈们习惯于⼀
种在⼀个单⼀政府之下的单⼀⽂明的观念。我们知道世界上还有许多
重要的部分是不属于罗马的,——尤其是印度和中国。但是对罗马⼈
来说,则似乎罗马帝国以外就只不过是些微贱的野蛮部族罢了;只要
什么时候愿意征服他们,随时都可以征服他们。在罗马⼈的⼼⽬中,
罗马帝国在本质上、在概念上都是全世界性的。这种观念就传给了基
督教会;所以尽管有佛教徒、儒教徒以及(后来的)回教徒,但基督
教会依然是“公教”。Securusjudioateorbisterrarum(⽆畏地审判本世
界)是基督教会从晚期斯多葛派那⾥所接受过来的⼀条格⾔;它之打
动⼈⼼也是由于罗马帝国的显著的⼤⼀统性。⾃从查理曼时代以后,
在整个的中世纪⾥基督教会和神圣罗马帝国在概念上都是全世界性
的,尽管⼈⼈都知它们在事实上并⾮如此。⼀个⼈类的家庭、⼀个公
教、⼀个普遍的⽂化、⼀个世界性的国家,这种观念⾃从它被罗马差
不多实现以来,始终不断地在萦绕着⼈们的思想。
罗马在扩⼤⽂明领域这⽅⾯所起的作⽤,具有着极重⼤的意义。
作为罗马军团武⼒征服的结果,意⼤利北部、西班⽛、法兰西与西德
的许多地⽅都开化了。所有这些地区都已证明它们⾃⾝正如罗马⾃⼰
⼀样,也能够享有⾼度的⽂化。在西罗马帝国的末年,⾼卢所产⽣的
⼈物⾄少可以和他们同时代的其他古⽂明地区的⼈物相媲美。正由于
罗马传播了⽂化,野蛮⼈才仅仅造成了暂时的晦蚀,⽽不是永久的⿊
暗。也许有⼈说,⽂明的“质”再也⽐不上⽩⾥克⾥斯时代的雅典那样
优秀了;但是在⼀个战争与毁灭的世界⾥,“量”从长远讲来⼏乎
和“质”是同等重要的,⽽“量”则要归功于罗马了。
Ⅳ.回教徒作为希腊⽂化的传递者 公元七世纪,回教先知穆罕
默德的信徒们征服了叙利亚、埃及与北⾮;下⼀个世纪,他们又征服
了西班⽛。他们的胜利是轻⽽易举的,只有很轻微的战⽃。除了可能
在最初⼏年⽽外,他们也并不是狂热的;基督徒与犹太⼈只要纳贡,
就可以安然⽆恙。阿拉伯⼈不久就接受了东罗马帝国的⽂明,可是他
们另有⼀种国运⽅兴的希望⼼,⽽并⾮⼀种国运衰颓的疲惫。他们的
学者阅读希腊⽂并加以注疏。亚⾥⼠多德的名⽓主要地得归功于他们;在古代亚⾥⼠多德是很少被⼈提到的,并且被认为不能和柏拉图
相提并论。
考察⼀下我们所得之于阿拉伯⼈的⼀些名词,——例如:代数、
酒精、炼丹、蒸馏器、碱、⽅位、天顶,等等,——对我们是会有启
发性的。除了“酒精”——这个字不是指⼀种饮料,⽽是指化学上应⽤
的⼀种材料——⽽外,这些字便很好地勾绘出我们所得之于阿拉伯⼈
的某些东西的⼀幅景象。代数学是亚历⼭⼤港的希腊⼈所发明的,但
是后来被阿拉伯⼈更向前推进了⼀步。“炼丹”、“蒸馏器”、“碱”都与
想把贱⾦属转化为黄⾦的企图有关,这种企图是阿拉伯⼈从希腊⼈那
⾥学来的;阿拉伯⼈从事炼⾦术时,还援引过希腊的哲学①。“⽅
位”与“天顶”是天⽂学的名词,主要地是被阿拉伯⼈⽤于占星术⽅⾯
的。
①见亚·约·霍普⾦斯著,《炼丹术是希腊哲学的产物》,1934年,
哥伦⽐亚版。
但这种字源学的⽅法,却掩蔽了我们所得之于阿拉伯⼈的有关希
腊哲学知识⽅⾯的东西;因为当欧洲重新研究哲学的时候,所需的术
语都是采⾃希腊⽂或拉丁⽂的。阿拉伯⼈在哲学上作为注蔬家,要⽐
作为创造性的思想家更优越。对我们来说,他们的重要性就在于:唯
有他们(⽽不是基督徒)才是只有在东罗马帝国被保存下来了的那些
希腊传统的直接继承⼈。在西班⽛,以及在较⼩的程度上也在西西
⾥,与回教徒的接触才使得西⽅知道了亚⾥⼠多德;此外还有阿拉伯
的数字、代数学与化学。正是由于这⼀接触才开始了⼗⼀世纪的学艺
复兴,并引导到经院哲学。要到更晚得多的时候,从⼗三世纪以后,
对希腊⽂的研究才使⼈能够直接去翻阅柏拉图与亚⾥⼠多德或者其他
的古代希腊作家们的著作。但是假如阿拉伯⼈不曾保留下来这种传统
的话,那末⽂艺复兴时代的⼈也许就不会感觉到复兴古典学术的获益
会是那样地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