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希腊⽂明的兴起
在全部的历史⾥,最使⼈感到惊异或难于解说的莫过于希腊⽂明的突然兴起了。构成⽂明的⼤部分东西已经在埃及和美索不达⽶亚存在了好⼏千年,又从那⾥传播到了四邻的国家。但是其中却始终缺少着某些因素,直等到希腊⼈才把它们提供出来。
希腊⼈在⽂学艺术上的成就是⼤家熟知的,但是他们在纯粹知识的领域上所做出的贡献还要更加不平凡:
- 他们⾸创了数学、1埃及和巴⽐伦⼈已经有了算术和⼏何学了,但主要地是凭经验。从⼀般的前提来进⾏演绎的推理,这是希腊⼈的贡献。科学和哲学;
- 他们最先写出了有别于纯粹编年表的历史书;
- 他们⾃由地思考着世界的性质和⽣活的⽬的,⽽不为任何因袭的正统观念的枷索所束缚。
所发⽣的⼀切都是如此之令⼈惊异,以⾄于直到最近的时代,⼈们还满⾜于惊叹并神秘地谈论着希腊的天才。然⽽现在已经有可能⽤科学的观念来了解希腊的发展了,⽽且的确也值得我们这样去做。
哲学是从泰勒斯开始的,他预⾔过⼀次⽇蚀,所以我们就很幸运地能够根据这件事实来断定他的年代;据天⽂学家说,这次⽇蚀出现于公元前585年。哲学和科学原是不分的,因此它们是⼀起诞⽣于公元前第六世纪的初期。在这从前,希腊及其邻国曾发⽣过什么事情呢?
任何⼀种回答都必然有⼀部分是揣测性的,但考古学在本世纪⾥所给我们的知识已经⽐我们祖先们所掌握的要多得多了。
⽂字的发明在埃及⼤约是在公元前4000年左右,在巴⽐伦也晚不了太多。两国的⽂字都是从象形的图画开始的。这些图画很快地就约定俗成,因⽽语词是⽤会意⽂字来表⽰的,就象中国⽬前所仍然通⾏的那样。在⼏千年的过程⾥,这种繁复的体系发展成了拼⾳的⽂字。
埃及和美索不达⽶亚早期⽂明的发展是由于有尼罗河、底格⾥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它们使得农业易于进⾏⽽又产量丰富。这些⽂明在许多⽅⾯都有些象西班⽛⼈在墨西哥和秘鲁所发现的⽂明,这⾥有⼀个具有专制权⼒的神圣国王;在埃及,他还领有全部的⼟地。这⾥有⼀种多神教,国王和这种多神教的⾄⾼⽆上的神有着特殊亲密的关系。有军事贵族,也有祭司贵族。如果君主懦弱或者战争不利,祭司贵族往往能够侵凌王权。⼟地的耕种者是农奴,⾪属于国王、贵族或祭司。
埃及的神学和巴⽐伦的神学颇为不同。埃及⼈主要的关怀是死亡,他们相信死者的灵魂要进⼊阴间,在那⾥,奥西⾥斯要根据他们在地上的⽣活⽅式来审判他们。他们以为灵魂终会回到⾝体⾥⾯来的;这就产⽣了⽊乃伊以及豪华的陵墓建筑。⾦字塔群就是公元前4000年末叶和3000年初叶的历代国王们所建造的。这⼀时期以后,埃及⽂明就变得越来越僵化了,并且宗教上的保守主义使得进步成为不可能。约当公元前1800年,埃及被称为喜克索斯⼈的闪族⼈所征服,他们统治埃及约有两个世纪。他们在埃及并没有留下持久的痕迹,但是他们在这⾥的出现⼀定曾经有助于埃及⽂明在叙利亚和巴勒斯坦的传播。
巴⽐伦的发展史⽐埃及更带有黩武好战的性质。最初的统治种族并不是闪族,⽽是“苏玛连”⼈,这种⼈的起源我们还不清楚。他们发明了楔形⽂字,征服者的闪族就是从他们这⾥接受了楔形⽂字的。曾经有⼀个时期,有许多独⽴的城邦彼此互相作战;但是最后巴⽐伦称霸,并且建⽴了⼀个帝国。其他城邦的神就变成了附属的神,⽽巴⽐伦的神马尔督克便获得了有如后来宙斯在希腊众神之中所占的那种地位。在埃及也出现过同样的情形,只是时间更早得多。
埃及与巴⽐伦的宗教正象其他古代的宗教⼀样,本来都是⼀种⽣殖性能崇拜。⼤地是阴性的,⽽太阳是阳性的。公⽜通常被认为是阳性⽣殖性能的化⾝,⽜神是⾮常普遍的。在巴⽐伦,⼤地⼥神伊什塔尔在众⼥神之中是⾄⾼⽆上的。这位“伟⼤的母亲”在整个的西亚洲以各种不同的名称⽽受⼈崇拜。当希腊殖民者在⼩亚细亚为她建筑神殿的时候,他们就称她为阿尔蒂⽶斯,并且把原有的礼拜仪式接受过来。这就是“以弗所⼈的狄阿娜”2狄阿娜是阿尔蒂⽶斯的拉丁⽂的对称。在希腊⽂的圣经⾥提到的是阿尔蒂⽶斯,⽽英译本则称为狄阿娜。的起源。基督教又把她转化成为童贞⼥玛利亚,但是到了以弗所宗教⼤会上才规定把“圣母”这个头衔加给我们的教母。
只要⼀种宗教和⼀个帝国政府结合在⼀起,政治的动机就会⼤⼤改变宗教的原始⾯貌。⼀个男神或⼀个⼥神便会和国家联系起来,他不仅要保证丰收,⽽且还要保证战争胜利。富有的祭司阶级规定出⼀套教礼和神学,并且把帝国各个组成部分的⼀些神都安排在⼀个万神殿⾥。
通过与政府的联系,神也就和道德有了联系。⽴法者从神那⾥接受了他们的法典,因此犯法就是亵渎神明。现在所知的最古⽼的法典,就是公元前2100年左右巴⽐伦王罕姆拉⽐的法典;国王宣告这⼀法典是由马尔督克交付给他的。在整个的古代,道德与宗教之间的这种联系变得越来越密切。
巴⽐伦的宗教与埃及的宗教不同,它更关⼼的是现世的繁荣⽽不是来世的幸福。巫术、⼘筮和占星术虽然并不是巴⽐伦所特有的,然⽽在这⾥却⽐在其他地⽅更为发达,并且主要地是通过巴⽐伦它们才在古代的后期获得了它们的地位。从巴⽐伦也流传下来了某些属于科学的东西:⼀⽇分为24⼩时,圆周分为360度;以及⽇⽉蚀周期的发现。这就使他们能够准确地预⾔⽉蚀,并能以某种盖然性来预⾔⽇蚀。巴⽐伦的这种知识,我们下⾯将会看到,泰勒斯是得到了的。
埃及与美索不达⽶亚的⽂明是农业的⽂明,⽽周围民族的⽂明最初则是畜牧的⽂明。商业的发展起初⼏乎完全是海上的,随着商业的发展就出现了⼀种新的因素。直到公元前1000年左右,武器还是⽤青铜制造的,有些国家⾃⼰本⼟上并不具备这种必要的⾦属,便不得不从事贸易或者海盗掠夺以求获得它们。海盗掠夺只是⼀时的权宜,⽽在社会与政治条件相当稳定的地⽅,商业就被⼈认为更加有利可图。
在商业⽅⾯,克⾥特岛似乎是先驱者。⼤约有⼗⼀个世纪之久,可以说从公元前2500⾄公元前1400年,在克⾥特曾存在过⼀种艺术上极为先进的⽂化,被称为⽶诺⽂化。克⾥特艺术的遗物给⼈以⼀种欢愉的、⼏乎是颓废奢靡的印象,与埃及神殿那种令⼈可怖的阴郁是迥然不同的。关于这⼀重要的⽂明,在阿瑟·伊万斯爵⼠以及其他诸⼈的发掘以前,⼈们⼏乎是⼀⽆所知。那是⼀种航海民族的⽂明,与埃及保持着密切的接触(除了喜克索斯⼈统治的时代是例外)。从埃及的图画⾥显然可以看出,克⾥特的⽔⼿们在埃及和克⾥特之间进⾏过相当可观的商业,这种商业约当公元前1500年左右达到了它的顶峰。克⾥特的宗教似乎与叙利亚和⼩亚细亚的宗教有着许多的相同之点,但是在艺术⽅⾯则与埃及的相同之点更多些,虽然克⾥特的艺术是⾮常有独创性的,并且是充满了可惊讶的⽣命⼒的。克⾥特⽂明的中⼼是所谓诺索斯的“⽶诺宫”,古典希腊的传说⾥⼀直流传着对它的追忆。克⾥特的宫殿是极其壮丽的,但是⼤约在公元前⼗四世纪的末期被毁掉了,或许是被希腊的侵略者所毁掉的。克⾥特历史的纪年,是从在克⾥特所发现的埃及器物以及在埃及所发现的克⾥特器物⽽推断出来的;我们的知识全都是靠着考古学上的证据。
克⾥特⼈崇拜⼀个⼥神,也许是⼏个⼥神。最为明确⽆疑的⼥神就是“动物的⼥主⼈”,她是⼀个⼥猎⼈,或许就是古典的阿尔蒂⽶斯的起源3她有⼀个孪⽣弟兄或配偶,就是“动物的男主⼈”。但是他⽐较不重要。把阿尔蒂⽶斯与⼩亚细亚的伟⼤的母亲当成⼀个⼈,乃是后来的事。。她或者另⼀⼥神,也是⼀位母亲;除了“动物的男主⼈”⽽外,唯⼀的男神就是她的少⼦。有证据可以说明克⾥特⼈是信仰死后的⽣命的,正如埃及的信仰⼀样,认为⼈死之后,⽣前的作为就要受到赏罚。但是总的说来,从克⾥特的艺术上看,似乎他们是欢愉的民族,并没有受到阴沉的迷信的很⼤压迫。他们喜欢⽃⽜,⽃⽜时⼥⽃⼠和男⽃⼠⼀样地表演出惊⼈的绝技。⽃⽜是宗教仪式,阿瑟·伊万斯爵⼠以为⽃⽜者属于最⾼的贵族。传下来的图画都是⾮常⽣动⽽逼真的。
克⾥特⼈有⼀种直线形的⽂字,但是还没有⼈能够辨识。他们在国内是和平的,他们的城市没有城墙;他们⽆疑地是受海权的保护的。在⽶诺⽂明毁灭之前,约当公元前1600年左右,它传到了希腊⼤陆,在⼤陆上经历了逐渐蜕化的阶段直⾄公元前900年为⽌。这种⼤陆⽂明就叫迈锡尼⽂明;它是由于发掘帝王的陵墓以及发掘⼭顶上的堡垒⽽被⼈发现的,这说明了他们⽐克⾥特岛上的⼈更害怕战争。陵墓及堡垒始终都给古典希腊的想象⼒以强烈的印象。宫殿⾥的较古⽼的艺术品若不是确乎出于克⾥特⼯匠之⼿,也是与克⾥特⼯艺密切接近的。隔着⼀层朦胧的传说所见到的迈锡尼⽂明,正是荷马诗歌所描写的⽂明。
关于迈锡尼⼈还有许多不清楚的地⽅。他们的⽂明是他们被克⾥特⼈所征服的结果吗?他们说希腊语呢,抑或他们是⼀种较早的⼟著种族呢?对于这些问题还不可能有确切的答案,但是总的说来,他们很可能是说希腊语的征服者,并且⾄少贵族是来⾃北⽅的头发漂亮的侵⼊者,这些⼈带来了希腊的语⾔4见尼尔逊(MartinP.Nilsson):《⽶诺-迈锡尼宗教及其在希腊宗教中的残余》,第11页以下。。希腊⼈前后以三次连续的浪潮进⼊希腊,最初是伊奥尼亚⼈,然后是亚该亚⼈,最后是多利亚⼈。
伊奥尼亚⼈虽然是征服者,但似乎相当完整地采纳了克⾥特的⽂明,正象后来罗马⼈采纳了希腊的⽂明⼀样。但是伊奥尼亚⼈被他们的后继者亚该亚⼈所侵扰,并且⼤部分被赶⾛了。从波伽兹-科易所发掘出来的喜特⼈的书版⾥,我们可以知道亚该亚⼈在公元前⼗四世纪曾有过⼀个庞⼤的有组织的帝国。迈锡尼⽂明已经被伊奥尼亚和亚该亚⼈的战争所削弱,实际上就被最后的希腊侵略者多利亚⼈所毁灭了。
以前的侵⼊者⼤部分采纳了⽶诺的宗教,但是多利亚⼈却保存了他们祖先的原始的印度-欧罗巴宗教。然⽽迈锡尼时代的宗教却仍然不绝如缕,尤其是在下层阶级之中;⽽古典时代希腊的宗教就是这两种宗教的混合物。
虽然上叙的情况可能是事实,但是我们必须记得我们并不知道迈锡尼⼈究竟是不是希腊⼈。我们所知道的只是他们的⽂明毁灭了,在它告终的时候,铁就代替了青铜;并且有⼀个时期海上霸权转到腓尼基⼈的⼿⾥。在迈锡尼时代的后期及其结束之后,有些⼊侵者定居下来变成了农耕者;⽽另有些⼊侵者则继续推进,⾸先是进⼊希腊群岛和⼩亚细亚,然后进⼊西西⾥和意⼤利南部,他们在这些地⽅建⽴了城市,靠海上贸易为⽣。希腊⼈最初便是在这些海上城市⾥作出了对于⽂明的崭新的贡献;雅典的霸权是后来才出现的,⽽当它出现的时候也同样地是和海权结合在⼀起的。
希腊⼤陆是多⼭地区,⽽且⼤部分是荒瘠不⽑的。但是它有许多肥沃的⼭⾕,通海便利,⽽彼此间⽅便的陆地交通则为群⼭所阻隔。在这些⼭⾕⾥,⼩⼩的各⾃分⽴的区域社会就成长起来,它们都以农业为⽣,通常环绕着⼀个靠近海的城市。在这种情况之下很⾃然的,任何区域社会的⼈⼜只要是增长太⼤⽽国内资源不敷时,在陆地上⽆法谋⽣的⼈就会去从事航海。⼤陆上的城邦就建⽴了殖民地,⽽且往往是在⽐本国更容易谋⽣得多的地⽅。因此在最早的历史时期,⼩亚细亚、西西⾥和意⼤利的希腊⼈都要⽐⼤陆上的希腊⼈富有得多。
希腊不同地区的社会制度也是⼤有不同的。在斯巴达,少数贵族就靠着压迫另⼀种族的农奴的劳动⽽过活;在较贫穷的农业区,⼈⼜主要的是那些靠着⾃⼰的家庭来耕种⾃⼰⼟地的农民们。但是在⼯商业繁荣的地区,⾃由的公民则由于使⽤奴⾪⽽发财致富——采矿使⽤男奴⾪,纺织则使⽤⼥奴⾪。在伊奥尼亚,这些奴⾪都是四隣的野蛮⼈,照例最初都是战争中的俘获。财富越增加,则有地位的妇⼥也就越孤⽴,后来她们在希腊的⽂明⽣活⾥⼏乎没有地位了,只有斯巴达是例外。
⼀般的发展情况是最初由君主制过渡到贵族制,然后又过渡到僭主制与民主制的交替出现。国王们并不象埃及的和巴⽐伦的国王那样具有绝对的权⼒,他们须听从元⽼会议的劝告,他们违背了习俗便不会不受惩罚。“僭主制”并不必然地意味着坏政府,⽽仅仅指⼀个不是由世袭⽽掌权的⼈的统治。“民主制”即指全体公民的政府,但其中不包括奴⾪与⼥⼈。早期的僭主正象梅狄奇家族那样,乃是由于他们是财阀政治中最富有的成员⽽获得权⼒的。他们的财富来源往往是占有⾦银矿,并且由于伊奥尼亚附近吕底亚王国传来了新的铸币制度⽽⼤发其财①。铸币似乎是公元前700年以前不久被⼈发明的。
①见乌雷(P.N.Ure):《僭主制的起源》。
商业或海盗掠夺——起初这两者是很难分别的——对于希腊⼈最重要的结果之⼀,就是使他们学会了书写的艺术。虽然书写在埃及和巴⽐伦已经存在过⼏千年了,⽽且⽶诺的克⾥特⼈也曾有过⼀种⽂字(这种⽂字还没有⼈能识别),然⽽并没有任何决定性的证据可以证明希腊⼈在公元前⼗世纪左右以前是会写字的。他们从腓尼基⼈那⾥学到书写的技术;腓尼基⼈正象其他叙利亚的居民⼀样,受着埃及和巴⽐伦两⽅⾯的影响,⽽且在伊奥尼亚、意⼤利和西西⾥的希腊城市兴起之前,他们⼀直握有海上商业的霸权。公元前⼗四世纪时,叙利亚⼈给伊克纳顿(埃及的异端国王)写信仍然使⽤巴⽐伦的楔形⽂字;但是推罗的西拉姆(公元前969—936年)已经⽤腓尼基字母了,腓尼基字母或许就是从埃及⽂字中发展出来的。最初埃及⼈使⽤⼀种纯粹的图画⽂字;这些图画⽇益通⾏以后就逐渐地代表⾳节(即图形所代表的事物的名字的第⼀个⾳节),终于根据“A是⼀个射青蛙的射⼿”5例如希伯来字母的第三个字“gimel”指“骆驼”,⽽这个字的符号就是⼀幅约定俗成的骆驼图形。的原则⽽代表单独的字母了。最后的这⼀步埃及⼈⾃⼰并没有完成,⽽是由腓尼基⼈完成的,⽽这就给了字母以⼀切的便利。希腊⼈又从腓尼基⼈那⾥借来这种字母加以改变以适合他们⾃⼰的语⾔,并且加⼊了母⾳⽽不是象以往那样仅有⼦⾳,从⽽就作出了重要的创造。毫⽆疑问,获得了这种便利的书写⽅法就⼤⼤促进了希腊⽂明的兴起。
希腊⽂明第⼀个有名的产⼉就是荷马。关于荷马的⼀切全都是推测,但是最好的意见似乎是认为,他是⼀系列的诗⼈⽽并不是⼀个诗⼈。或许依⾥亚特和奥德赛两书完成的期间约占200年的光景,有⼈说是从公元前750—550年,6贝洛赫:《希腊史》第12章。⽽另有⼈认为“荷马”在公元前⼋世纪末就差不多已经写成了7罗斯多夫采夫:《古代世界史》卷⼀,第399页。。荷马诗现存的形式是被⽐西斯垂塔斯带给雅典的,他在公元前560⾄527年(包括间断期)执政。从他那时以后,雅典的青年就背诵着荷马,⽽这就成为他们教育中最重要的部分。但在希腊的某些地区,特别是在斯巴达,荷马直到较晚的时期,才享有同样的声望。
荷马的诗歌好象后期中世纪的宫廷传奇⼀样,代表着⼀种已经开化了的贵族阶级的观点,它把当时在⼈民群众中依然流⾏的各种迷信看成是下等⼈的东西⽽忽略过去。但是到了更后来的时期,许多这些迷信又都重见天⽇了。近代作家根据⼈类学⽽得到的结论是:荷马决不是原著者,⽽是⼀个删定者,他是⼀个⼗⼋世纪式的古代神话的诠释家,怀抱着⼀种上层阶级⽂质彬彬的启蒙理想。在荷马诗歌中,代表宗教的奥林匹克的神祇,⽆论是在当时或是在后世,都不是希腊⼈唯⼀崇拜的对象。在⼈民群众的宗教中,还有着更⿊暗更野蛮的成份,它们虽然在希腊智慧的盛期被压抑下去了,但是⼀等到衰弱或恐怖的时刻就会迸发出来。所以每逢衰世便证明了,被荷马所摈弃的那些宗教迷信在整个古典时代⾥依然继续保存着,只不过是半隐半显罢了。这⼀事实说明了许多事情,否则的话,这些事情便似乎是⽭盾⽽且令⼈感到惊异的了。
任何地⽅的原始宗教都是部族的,⽽⾮个⼈的。⼈们举⾏⼀定的仪式,通过交感的魔⼒以增进部族的利益,尤其是促进植物、动物与⼈⼜的繁殖。冬⾄的时候,⼀定要祈求太阳不要再减少威⼒;春天与收获季节也都要举⾏适当的祭礼。这些祭礼往往能⿎动伟⼤的集体的热情,个⼈在其中消失了⾃⼰的孤⽴感⽽觉得⾃⼰与全部族合为⼀体。在全世界,当宗教演进到⼀定阶段时,做牺牲的动物和⼈都要按照祭礼被宰杀吃掉的。在不同的地区,这⼀阶段出现的时期也颇为不同。以⼈作牺牲的习俗通常都⽐把作为牺牲的⼈吃掉的习俗要持续得更长久些;就在希腊历史期开始时也还不曾消灭。不带有这种残酷的景象的祈求丰收的仪式,在全希腊也很普遍;特别是伊留希斯神秘教的象征主义,根本上是农业的。必须承认,荷马诗歌中的宗教并不很具有宗教⽓味。神祇们完全是⼈性的,与⼈不同的只在于他们不死,并具有超⼈的威⼒。在道德上,他们没有什么值得称述的,⽽且也很难看出他们怎么能够激起⼈们很多的敬畏。在被⼈认为是晚出的⼏节诗⾥,是⽤⼀种伏尔泰式的不敬在处理神祇们的。在荷马诗歌中所能发现与真正宗教感情有关的,并不是奥林匹克的神祇们,⽽是连宙斯也要服从的“运命”、“必然”与“定数”这些冥冥的存在。运命对于整个希腊的思想起了极⼤的影响,⽽且这也许就是科学之所以能得出对于⾃然律的信仰的渊源之⼀。
荷马的神祇们乃是征服者的贵族阶级的神祇,⽽不是那些实际在耕种⼟地的⼈们的有⽤的丰产之神。正如吉尔伯特·穆莱所说的①:
①《希腊宗教的五个阶段》,第67页。
“⼤多数民族的神都⾃命曾经创造过世界,奥林匹克的神并不⾃命如此。他们所做的,主要是征服世界。……当他们已经征服了王国之后,它们又⼲什么呢?他们关⼼政治吗?他们促进农业吗?他们从事商业和⼯业吗?⼀点都不。他们为什么要从事任何⽼实的⼯作呢?依靠租税并对不纳税的⼈⼤发雷霆,在他们看来倒是更为舒适的⽣活。
他们都是些嗜好征服的⾸领,是些海盗之王。他们既打仗,又宴饮,又游玩,又作乐;他们开怀痛饮,并⼤声嘲笑那伺候着他们的瘸铁匠。他们只知怕⾃⼰的王,从来不知惧怕别的。除了在恋爱和战争中⽽外,他们从来不说谎。”
荷马笔下的⼈间英雄们,在⾏为上也⼀样地不很好。为⾸的家庭是庇勒普斯家族,但是它并没有能够成功地建⽴起⼀个幸福的家庭⽣活的榜样。
“这个王朝的建⽴者,亚洲⼈坦达鲁斯,是以直接对于神祇的进攻⽽开始其事业的;有⼈说,他是以企图诱骗神祇们吃⼈⾁,吃他⾃⼰的⼉⼦庇勒普斯的⾁⽽开始的。庇勒普斯在奇迹般地复活了之后,也向神祇们进攻。他那场对⽐萨王奥诺谟斯的有名的车赛,是靠了后者的御夫⽶尔特勒斯的帮助⽽获得胜利的。然后他又把他原来允许给以报酬的同盟者⼲掉,把他扔到海⾥去。于是诅咒便以希腊⼈所称为‘阿特’(ate)8按此字希腊⽂为“αAη”,指由天谴⽽招致的⼀种愚昧和对于是⾮善恶的模糊⽽⾔。——中译本编者的形式——如果实际上那不是完全不可抗拒的、⾄少也是⼀种强烈的犯罪冲动——传给了他的⼉⼦阿特鲁斯和泰斯提司。泰斯提司奸污了他的嫂⼦,并且因⽽便把家族的幸运,即有名的⾦⽑⽺,偷到了⼿中。阿特鲁斯反过来设法放逐了他的兄弟,⽽又在和解的藉⼜之下召他回来,宴请他吃⾃⼰孩⼦的⾁。这种诅咒又由阿特鲁斯遗传给他的⼉⼦阿加⽶侬。阿加⽶侬由于杀了⼀只作牺牲的⿅⽽冒犯了阿尔蒂⽶斯;于是他牺牲⾃⼰的⼥⼉伊妃格尼亚来平息这位⼥神的盛怒,并得以使他的舰队安全到达特罗伊。阿加梅侬又被他的不贞的妻⼦和她的情夫,即泰斯提司所留下来的⼀个⼉⼦厄极斯特斯,谋杀了。阿加⽶侬的⼉⼦奥瑞斯提斯又杀死了他的母亲和厄极斯特斯,为他的⽗亲报了仇”。9鲁斯(H.G.Rose):《希腊的原始⽂化》1925年版,第193页。
荷马的诗作为⼀部完成的定稿,乃是伊奥尼亚的产物,伊奥尼亚是希腊⼩亚细亚及其邻近岛屿的⼀部分。⾄迟当公元前六世纪的时候,荷马的诗歌已经固定下来成为⽬前的形式。也正是在这个世纪⾥,希腊的科学、哲学与数学开始了。在同⼀个时期,世界上的其他部分也在发⽣着具有根本重要意义的事件。孔⼦、佛陀和琐罗亚斯特,如果他们确有其⼈的话,⼤概也是属于这个世纪的。10但是琐罗亚斯特的年代揣测的成份很⼤。有⼈把他推早到公元前1000年左右。见《剑桥古代史》卷4,第207页。在这个世纪的中叶,波斯帝国被居鲁⼠建⽴起来了;到了这个世纪的末叶,曾被波斯⼈允许过有限度的⾃主权的伊奥尼亚的希腊城市举⾏过⼀次未成功的叛变,这次叛变被⼤流⼠镇压下去,其中最优秀的⼈物都成了逃亡者。有⼏位这个时期的哲学家就是流亡者,他们在希腊世界未遭奴役各部分,从⼀个城流浪到另⼀个城,传播了直迄当时为⽌主要地是局限于伊奥尼亚的⽂明。他们在周游的时候受到殷勤的款待。⾊诺芬尼也是⼀个流亡者,⿍盛期约当公元前六世纪后期,他说过:“在冬天的⽕旁,我们吃过⼀顿很好的饭,喝过美酒,嚼着⾖⼦,躺在柔软的床上的时候,我们就要谈下⾯的这些话了:‘您是哪⼀国⼈?您有多⼤年纪,⽼先⽣?⽶底⼈出现的时候,您是多⼤年纪?’”希腊的其他部分,在沙拉⽶战役和普拉提亚战役中,继续保持了⾃⼰的独⽴。此后,伊奥尼亚也获得了⼀个时期的⾃由。11雅典被斯巴达⼈击败的结果,是波斯⼈又获得了⼩亚细亚的全部海岸,波斯⼈对该地的权利在安达希达斯和约(公元前387—386年)中得到了承认。⼤约五⼗年以后,它们被并⼊亚历⼭⼤帝国。
希腊分为许多独⽴的⼩国家,每个国家都包括⼀个城市及其附近的农业区。在希腊世界的各个不同地区,⽂明的⽔平是⼤有不同的,仅有少数的城市对于希腊成就的整体有过贡献。关于斯巴达,我在后⾯还要详细谈到,它仅在军事意义上是重要的,⽽并不是在⽂化上。哥林多是富庶⽽又繁荣的,是⼀个巨⼤的商业中⼼,但是并没有出现过多少伟⼤的⼈物。
其次,也有纯粹农乡的地区,例如脍炙⼈⼜的阿加底亚,城市⼈都把它想象为牧歌式的,但它实际上却充满了古代的野蛮恐怖。居民们崇拜牧神潘,他们有许多种丰收的祭仪,并且往往是以⼀根⽅柱代替神象来进⾏仪式的。⼭⽺是丰收的象征,因为农民们太穷,不可能有⽜。当粮⾷不够的时候,⼈们就殴打潘的神象(在偏僻的中国乡村⾥,⾄今还仍然有类似的事情)。有⼀种想象中的狼⼈族,或许是与以⼈作牺牲以及吃⼈⾁的风⽓有关。那时以为谁若是吃了作牺牲的⼈的祭⾁,就会变成⼀个狼⼈。有⼀个供奉宙斯·⾥凯欧斯(即狼宙斯)的洞;在这个洞⾥,⼈是没有影⼦的,⾛进去的⼈在⼀年之内便要死掉。这⼀切迷信在古典时代还都仍然盛⾏着。12罗斯:《原始希腊》第65页以下。
潘原来的名字是“帕昂”,意思是饲养⼈或牧⼈;在公元前五世纪波斯战争之后,雅典⼈也采⽤了对潘的崇拜,于是他便获得了这个更为⼈所熟悉的名字,⽽这个名字的意义翻译出来就是“全神”13哈⾥逊(J.E.Harrison):《希腊宗教研究导⾔》第651页。。
然⽽在古代的希腊也有许多东西,我们可以感觉到就是我们所理解的宗教。那不是和奥林匹克诸神联系在⼀起的,⽽是与狄奥尼索斯或者说巴库斯相联系的,我们极其⾃然地把这个神想象成多少是⼀个不名誉的酗酒与酩酊⼤醉之神。由于对他崇拜便产⽣了⼀种深刻的神秘主义,它⼤⼤地影响了许多哲学家,甚⾄对于基督教神学的形成也起过⼀部分的作⽤;这种崇拜发展的途径是极其值得注⽬的,任何⼀个想要研究希腊思想发展的⼈都必须好好加以理解。
狄奥尼索斯或者说巴库斯,原来是⾊雷斯的神。⾊雷斯⼈远⽐不上希腊⼈⽂明,希腊⼈把⾊雷斯⼈看成是野蛮⼈。正象所有的原始农耕者⼀样,他们也有各种丰收的祭仪和⼀个保护丰收之神。他的名字便是巴库斯。巴库斯究竟是⼈形还是⽜形,这⼀点始终不太清楚。当他们发现了制造麦酒的⽅法时,他们就认为酣醉是神圣的,并赞美着巴库斯。后来他们知道了葡萄⽽又学会了饮葡萄酒的时候,他们就把巴库斯想像得更好了。于是他保护丰收的作⽤,⼀般地就多少变成从属于他对于葡萄以及因酒⽽产⽣的那种神圣的颠狂状态所起的作⽤了。
对于巴库斯的崇拜究竟是什么时候从⾊雷斯传到希腊来的,我们并不清楚,但它似乎是刚刚在历史时期开始之前。对巴库斯的崇拜遇到了正统派的敌视,然⽽这种崇拜毕竟确⽴起来了。它包含着许多野蛮的成份,例如,把野兽撕成⼀⽚⽚的,全部⽣吃下去。它有⼀种奇异的⼥权主义的成份。有⾝分的主妇们和少⼥们成群结队地在荒⼭上整夜欢舞欲狂,那种酣醉部分地是由于酒⼒,但⼤部分却是神秘性的。丈夫们觉得这种做法令⼈烦恼,但是却不敢去反对宗教。这种又美丽⽽又野蛮的宗教仪式,是写在幼利披底的剧本《酒神》之中的。
巴库斯在希腊的胜利并不令⼈惊异。正象所有开化得很快的社会⼀样,希腊⼈,⾄少是某⼀部分希腊⼈,发展了⼀种对于原始事物的爱慕,以及⼀种对于⽐当时道德所裁可的⽣活⽅式更为本能的、更加热烈的⽣活⽅式的热望。对于那些由于强迫因⽽在⾏为上⽐在感情上来得更⽂明的男⼈或⼥⼈,理性是可厌的,道德是⼀种负担与奴役。
这就在思想⽅⾯、感情⽅⾯与⾏为⽅⾯引向⼀种反动。这⾥与我们特别有关的是思想⽅⾯的反动,但是关于感情与⾏为⽅⾯的反动要先谈⼏句话。
⽂明⼈之所以与野蛮⼈不同,主要的是在于审慎,或者⽤⼀个稍微更⼴义的名词,即深谋远虑。他为了将来的快乐,哪怕这种将来的快乐是相当遥远的,⽽愿意忍受⽬前的痛苦。这种习惯是随着农业的兴起⽽开始变得重要起来的;没有⼀种动物,也没有⼀种野蛮⼈会为了冬天吃粮⾷⽽在春天⼯作,除⾮是极少数纯属本能的⾏动⽅式,例如蜜蜂酿蜜,或者松⿏埋栗⼦。在这种情况下,并没有深谋远虑;它只有⼀种直接⾏动的冲动,这对⼀个⼈类观察者来说,显然在后来证明了是有⽤的。唯有当⼀个⼈去做某⼀件事并不是因为受冲动的驱使,⽽是因为他的理性告诉他说,到了某个未来时期他会因此⽽受益的时候,这时候才出现了真正的深谋远虑。打猎不需要深谋远虑,因为那是愉快的;但耕种⼟地是⼀种劳动,⽽并不是出于⾃发的冲动就可以做得到的事。
⽂明之抑制冲动不仅是通过深谋远虑(那是⼀种加于⾃我的抑制),⽽且还通过法律、习惯与宗教。这种抑制⼒是它从野蛮时代继承来的,但是它使这种抑制⼒具有更少的本能性与更多的组织性。某些⾏动被认为是犯罪的,要受到惩罚,另外又有些⾏动虽然不受法律惩罚,但被视为是邪恶的,并且使犯有这种罪⾏的⼈遭受社会的指责。私有财产制度带来了⼥性的从属状态,同时通常还创造出来⼀个奴⾪阶级。⼀⽅⾯是把社会的⽬的强加给个⼈,⽽另⼀⽅⾯,个⼈已经获得了⼀种习惯把⾃⼰的⼀⽣视为是⼀个整体,于是越来越多地为着⾃⼰的未来⽽牺牲⾃⼰的⽬前。
很显然的,这种过程可以推⾏得很过分,例如守财奴便是如此。但是纵使不推⾏到这样的极端,审慎也很容易造成丧失⽣命中某些最美好的事物。巴库斯的崇拜者就是对于审慎的反动。在沉醉状态中,⽆论是⾁体上或者是精神上,他都又恢复了那种被审慎所摧毁了的强烈感情;他觉得世界充满了欢愉和美;他的想象从⽇常顾虑的监狱⾥⾯解放了出来。举⾏巴库斯礼便造成了所谓的“激情状态”,这个名词在字源上是指神进⼊了崇拜者的体内,崇拜者相信⾃⼰已经与神合⽽为⼀。⼈类成就中最伟⼤的东西⼤部分都包含有某种沉醉的成份①,某种程度上的以热情来扫除审慎。没有这种巴库斯的成份,⽣活便会没有趣味;有了巴库斯的成份,⽣活便是危险的。审慎对热情的冲突是⼀场贯穿着全部历史的冲突。在这场冲突中,我们不应完全偏袒任何⼀⽅。
①我是指精神的沉醉⽽不是指酗酒的沉醉。
在思想的领域内,清醒的⽂明⼤体上与科学是同义语。但是毫不搀杂其他事物的科学,是不能使⼈满⾜的;⼈也需要有热情、艺术与宗教。科学可以给知识确定⼀个界限,但是不能给想象确定⼀个界限。在希腊哲学家之中,正象在后世哲学家中⼀样,有些哲学家基本上是科学的,也有些哲学家基本上是宗教的;后者⼤部分都直接地或间接地受到巴库斯宗教的影响。这特别适⽤于柏拉图,并且通过他⽽适⽤于后来终于体现为基督教神学的那些发展。
狄奥尼索斯的原始崇拜形式是野蛮的,在许多⽅⾯是令⼈反感的。它之影响了哲学家们并不是以这种形式,⽽是以奥尔弗斯为名的精神化了的形式,那是禁欲主义的,⽽且以精神的沉醉代替⾁体的沉醉。
奥尔弗斯是⼀个朦胧但有趣的⼈物,有⼈认为他实有其⼈,另外也有⼈认为他是⼀个神,或者是⼀个想象中的英雄。传说上认为他象巴库斯⼀样也来⾃⾊雷斯,但是他(或者说与他的名字相联系着的运动)似乎更可能是来⾃克⾥特。可以断定,奥尔弗斯教义包括了许多最初似乎是渊源于埃及的东西,⽽且埃及主要地是通过克⾥特⽽影响了希腊的。据说奥尔弗斯是⼀位改⾰者,他被巴库斯正统教义所⿎动起来的狂热的酒神侍⼥们(maenads)撕成碎⽚。在这⼀传说的古⽼形式中,他对⾳乐的嗜好并没有象后来那么重要。他基本上是⼀个祭司和哲学家。
⽆论奥尔弗斯本⼈(如果确有其⼈的话)的教义是什么,但奥尔弗斯教徒的教义是⼈所熟知的。他们相信灵魂的轮回;他们教导说,按照⼈在世上的⽣活⽅式,灵魂可以获得永恒的福祉或者遭受永恒的或暂时的痛苦。他们的⽬的是要达到“纯洁”,部分地依靠净化的教礼,部分地依靠避免某些种染污。他们中间最正统的教徒忌吃⾁⾷,除⾮是在举⾏仪式的时候做为圣餐来吃。他们认为⼈部分地属于地,也部分地属于天;由于⽣活的纯洁,属于天的部分就增多,⽽属于地的部分便减少。最后,⼀个⼈可以与巴库斯合⼀,于是便称为“⼀个巴库斯”。曾有过⼀种很精致的神学,按照那种神学的说法,巴库斯曾经诞⽣过两次,⼀次是从他的母亲西弥丽诞⽣的,另⼀次是从他⽗亲宙斯的⼤腿⾥诞⽣的。
狄奥尼索斯14美国版作“巴库斯”,下同——译者的神话有许多种形式。有⼀种说,狄奥尼索斯是宙斯和波息丰的⼉⼦;他还是⼩孩⼦的时候就被巨⼈族撕碎,他们吃光了他的⾁,只剩下来他的⼼。有⼈说,宙斯把这颗⼼给了西弥丽,另外有⼈说,宙斯吞掉了这颗⼼;⽆论哪⼀种说法,都形成了狄奥尼索斯第⼆次诞⽣的起源。巴库斯教徒把⼀只野兽撕开并⽣吃它的⾁,这被认为是重演巨⼈族撕碎并吃掉狄奥尼索斯的故事,⽽这只野兽在某种意义上便是神的化⾝。巨⼈族是地所⽣的,但是吃了神之后,他们就获有⼀点神性。所以⼈是部分地属于地的,部分地属于神的,⽽巴库斯教礼就是要使⼈更完全地接近神性。
幼利披底让⼀个奥尔弗斯祭司的⼜中唱出的⼀段⾃⽩是有教育意义的:15本章中的诗歌系采⽤英国穆莱教授的英译。
主啊,你是欧罗巴泰尔的苗裔,
宙斯之⼦啊,在你的脚下
是克⾥特千百座的城池,
我从这个黯淡的神龛之前向你祈祷,
雕栏⽟砌装成的神龛,
饰着查⽴布的剑和野⽜的⾎。
天⾐⽆缝的柏⽊栋梁矻然不动。
我的岁⽉在清流⾥消逝。
我是伊地安宙夫16被⼈很神秘地认为即巴库斯。神的仆⼈,
我得到了秘法⼼传;
我随着查格鲁斯17巴库斯的许多名字之⼀。中夜游荡,
我已听惯了他的呼声如雷;
成就了他的红与⾎的宴会,
守护这伟⼤母亲⼭头上的⽕焰;
我获得了⾃由,⽽被赐名为
披甲祭司中的⼀名巴库斯。
我全⾝已装束洁⽩,我已
洗净了⼈间的罪恶与粪⼟
我的嘴头从此禁绝了
再去触及⼀切杀⽣害命的⾁⾷。
奥尔弗斯教徒的书版已经在坟墓中被发现,那都是⼀些教诫,告诉死掉的灵魂如何在另⼀个世界⾥寻找出路,以及为了要证明⾃⼰配得上得救应该说些什么话。这些书版都是残阙不全的;其中最为完整的⼀份(即裴特利亚书版)如下:
你将在九泉之下地府的左边看到⼀泓泉⽔,
泉⽔旁矗⽴着⼀株⽩⾊的柏树,
这条泉⽔你可不要⾛近。
但你在记忆湖边将看到另⼀条泉⽔
寒⽔流涌,旁边站着卫⼠。
你要说:“我是⼤地与星天的孩⼦;
但我的⽒族却仅属于天,这你也知道。
看哪,我焦渴得要死了。请快给我
记忆湖中流涌出来的寒泉冷冽”。
他们⾃会给你饮那神圣的泉⽔
从此你就将君临其他的英雄。……
另⼀个书版说道,“欢迎你,忍受了苦难的⼈。……你将由⼈变为神”。另外又有⼀个说道:“欢乐⽽有福的⼈,你将成为神,再也不会死亡”。灵魂所不能喝的泉⽔就是列特,它会使⼈遗忘⼀切的;另⼀股泉⽔是聶摩沁,它会使⼈记忆⼀切。另⼀个世界的灵魂,如果想要得救,就不可遗忘,⽽相反地必须能有⼀种超乎⾃然的记忆⼒。
奥尔弗斯教徒是⼀个苦⾏的教派;酒对他们说来只是⼀种象征,正象后来基督教的圣餐⼀样。他们所追求的沉醉是“激情状态”的那种沉醉,是与神合⽽为⼀的那种沉醉。他们相信以这种⽅式可以获得以普通⽅法所不能得到的神秘知识。这种神秘的成份随着毕达哥拉斯⼀起进⼊到希腊哲学⾥⾯来,毕达哥拉斯就是奥尔弗斯教的⼀个改⾰者,正如奥尔弗斯是巴库斯教的⼀个改⾰者⼀样。奥尔弗斯的成份从毕达哥拉斯进⼊到柏拉图的哲学⾥⾯来,又从柏拉图进⼊了后来⼤部分多少带有宗教性的哲学⾥⾯来。
只要是奥尔弗斯教有影响的地⽅,就⼀定有着某种巴库斯的成份。其中之⼀便是⼥权主义的成份,毕达哥拉斯便有许多这种成份,⽽在柏拉图,这种成份竟达到了要求⼥⼦在政治上完全与男⼦平等的地步。毕达哥拉斯说“⼥性天然地更近于虔诚”。另⼀种巴库斯的成份是尊重激烈的感情。希腊悲剧是从狄奥尼索斯的祭祀之中产⽣的。幼利披底尤其尊重奥尔弗斯教的两个主要的神,即巴库斯与伊洛思。但他对于那种冷静地⾃以为是⽽且⾏为端正的⼈,却是毫⽆敬意的;在他的悲剧⾥,那种⼈往往不是被逼疯了,便是由于神愤怒他们的亵渎神明⽽沦于忧患。
关于希腊⼈,传统的看法是他们表现了⼀种可钦可敬的静穆,这种静穆使得他们能置⾝局外地来观赏热情,来观察热情所表现的⼀切美妙,⽽他们⾃⼰却不动感情,有如奥林匹克的神明⼀般。这是⼀种⾮常⽚⾯的看法。也许荷马、索福克⾥斯与亚⾥⼠多德是这样,但是对那些直接间接地接触了巴库斯和奥尔弗斯的影响的希腊⼈,情形就确乎不是这样的了。爱留希斯的神话构成了雅典国教的最神圣部分,在爱留希斯,有⼀⾸颂歌唱道:
你的酒杯⾼⾼举起,
你欢乐欲狂
万岁啊!你,巴库斯,潘恩。
你来在爱留希斯万紫千红的⼭⾕。
在幼利披底的《酒神》⾥,酒神侍⼥的合唱显⽰了诗与野蛮的结合,那与静穆是截然相反的。她们庆贺⽀解野兽的欢乐,当场把它⽣吃了下去,并且欢唱着:
啊,欢乐啊,欢乐在⾼⼭顶上,
竞舞得精疲⼒尽使⼈神醉魂消,
只剩下来了神圣的⿅⽪
⽽其余⼀切都⼀扫精光,
这种红⽔奔流的快乐,
撕裂了的⼭⽺鲜⾎淋漓,
拿过野兽来狼吞虎噬的光荣,
这时候⼭顶上已天光破晓,
向着弗⾥吉亚、吕底亚的⾼⼭⾛去,
那是布罗⽶欧18布罗⽶欧是巴库斯的许多名字之⼀在引着我们上路。
酒神侍⼥们在⼭坡上的舞蹈不仅是犷野的;它还是⼀种逃避,是从⽂明的负担和烦忧⾥逃向⾮⼈间的美丽世界和清风与星⽉的⾃由⾥⾯去。他们以另⼀种不很狂热的情调又唱道:
它们会再来,再度的来临吗?
那些漫长、漫长的歌舞,
彻夜歌舞直到微弱的星光消逝。
我的歌喉将受清露的滋润,
我的头发将受清风的沐浴?我们的⽩⾜
将在迷朦的太空中闪着光辉?
啊,绿原上奔驰着的麋⿅的脚
在青草中是那样的孤独⽽可爱;
被猎的动物逃出了陷阱和罗⽹,
欢欣跳跃再也不感到恐怖。
然⽽远⽅仍然有⼀个声⾳在呼唤
有声⾳,有恐怖,更有⼀群猎狗搜寻得多凶猛,啊,奔驰得多狂猂
沿着河流和峡⾕不断向前——
是欢乐呢还是恐惧?你疾如狂飚的⾜踵啊,
你奔向着可爱的邃古⽆⼈的寂静的⼟地,
那⼉万籁俱寂,在那绿荫深处,
林中的⼩⽣命⽣活得⽆忧⽆虑。
在拾⼈⽛慧地说什么希腊⼈是“静穆的”之前,你不妨想想假如费拉德尔斐亚的妇⼥们也是这样的⾏径吧,哪怕就是在欧根·奥尼尔的剧本⾥。
奥尔弗斯的信徒并不⽐未经改造过的巴库斯崇拜者更为“静穆”。
对于奥尔弗斯的信徒来说,现世的⽣活就是痛苦与⽆聊。我们被束缚在⼀个轮⼦上,它在永⽆休⽌的⽣死循环⾥转动着;我们的真正⽣活是属于天上的,但我们却又被束缚在地上。唯有靠⽣命的净化与否定以及⼀种苦⾏的⽣活,我们才能逃避这个轮⼦,⽽最后达到与神合⼀的天⼈感通。这绝不是那些能感到⽣命是轻松愉快的⼈的观点。它更有似于⿊⼈的灵歌:
当我回到了⽼家,
我要向神诉说我的⼀切的烦恼。
虽⾮所有的希腊⼈,但有⼀⼤部分希腊⼈是热情的、不幸的、处于与⾃我交战的状态,⼀⽅⾯被理智所驱遣,另⼀⽅⾯又被热情所驱遣,既有想象天堂的能⼒,又有创造地狱的那种顽强的⾃我肯定⼒。
他们有“什么都不过分”的格⾔;但是事实上,他们什么都是过分的,——在纯粹思想上,在诗歌上,在宗教上,以及在犯罪上。当他们伟⼤的时候,正是热情与理智的这种结合使得他们伟⼤的。单只是热情或单只是理智,在任何未来的时代都不会使世界改变⾯貌,有如希腊⼈所做过的那样。他们在神话上的原始典型并不是奥林匹克的宙斯⽽是普罗⽶修斯,普罗⽶修斯从天上带来了⽕,却因此⽽遭受着永恒的苦难。
然⽽、如果把它当做全体希腊⼈的特征时,那末上⽂所说的就会和以“静穆”作为希腊⼈的特征的那种观点是同样的⽚⾯性了。事实上,在希腊有着两种倾向,⼀种是热情的、宗教的、神秘的、出世的,另⼀种是欢愉的、经验的、理性的,并且是对获得多种多样事实的知识感到兴趣的。希罗多德就代表后⼀种倾向;最早的伊奥尼亚的哲学家们也是如此;亚⾥⼠多德在⼀定的限度内也是如此。贝洛赫(前引书,第1卷,第1章,第434页)描写奥尔弗斯教说道:
“但是希腊民族是⾮常充满青春活⼒的,它不能普遍接受任何⼀种否定现世并把现实的⽣命转到来世上⾯去的信仰。因此奥尔弗斯的教义始终局限于⼊教者的相当狭⼩的圈⼦之内,对于国教并没有任何⼀点影响,甚⾄于在象雅典那样已经在国家祭祀之中采⽤了神秘教的祭礼并且使之获得法律的保障的地区,也是没有⼀点影响的。整整过了⼀千年之后,这些观念——当然在⼀种截然不同的神学外⾐之下——才在希腊世界获得了胜利”。
看起来,这似乎是过分的夸⼤,特别以对于饱和着奥尔弗斯教义的爱留希斯神秘教为然。⼤致可以说,具有宗教⽓质的⼈都倾向于奥尔弗斯教,⽽理性主义者则都鄙视它。我们可以把它的地位和⼗⼋世纪末⼗九世纪初英国的卫理教派相⽐。
我们多少知道点⼀个有教养的希腊⼈从他的⽗亲那⾥学到什么,但是在他的早年从他的母亲那⾥学到什么,我们就知道得很少了;在很⼤的程度上希腊⼥⼈是与男⼈们所享受的⽂明隔绝开来的。即使在其全盛时代,⽆论有教养的雅典⼈的明确的⾃觉的⼼理过程是怎样地理性主义,然⽽他们似乎从传统中、从幼年时代起就保存着⼀种更为原始的思想感情的⽅式,这种⽅式常常在严重的关头很容易占优势。
因此,简单地分析希腊的⾯貌就会是不恰当的了。
宗教,尤其是⾮奥林匹克的宗教,对于希腊思想的影响,直到最近才被⼈们所充分地认识到。有⼀本⾰命性的书,哈⾥逊的《希腊宗教研究导⾔》,着重指出了普通希腊⼈宗教中的原始的成份与狄奥尼索斯的成份;康福德(F.M.Cornford)的《从宗教到哲学》⼀书,⼒图使研究希腊哲学的学者们注意到宗教对于哲学家的影响,但是这本书中的解释,或者这本书中的⼈类学,却有很多地⽅是不能完全作为信史接受的。我所知道的最公允的叙述要算是约翰·伯奈特的《早期希腊哲学》,尤其是第⼆章:《科学与宗教》。伯奈特说,科学与宗教的冲突产⽣于“公元前六世纪席卷了全希腊的宗教复兴”,同时,历史舞台也从伊奥尼亚转到了西⽅。他说,“⼤陆希腊宗教的发展与伊奥尼亚的⽅式是很不相同的。特别是对狄奥尼索斯的崇拜——那是从⾊雷斯传来的,荷马诗歌中仅不过是提到⽽已——包含着⼀种萌芽中的对于⼈与世界关系的全新的观察⽅式。把任何崇⾼的观点都归之于⾊雷斯⼈本⾝当然是错误的;但是毫⽆疑问,对希腊⼈来说,天⼈感通的现象提⽰他们说灵魂决不⽌于是⾃我的微弱的复本⽽已,⽽且唯有在灵魂‘脱离⾁体’的时候才能显⽰出来它的真正的性质。……
“看起来,希腊宗教似乎是正将进⼊东⽅宗教所已达到的同样阶段;⽽且若不是由于科学的兴起,我们很难看出有什么东西能够阻⽌这种趋势。通常都说由于希腊⼈没有祭司阶级,所以使他们得免于东⽅式的宗教;然⽽这是倒果为因的说法。祭司阶级并不制造教条,虽然⼀旦有了教条之后,他们是要保存教条的;东⽅民族在他们发展的早期阶段,也没有上述意义的祭司阶级。挽救了希腊的并不是由于没有⼀个祭司阶级,⽽是由于有科学的学派存在。
“新的宗教——在某种意义上,它是新的,虽然在另⼀种意义上,它和⼈类是同样地古⽼——随着各个奥尔弗斯教团的建⽴⽽达到它发展的最⾼峰。就我们所能知道的⽽论,它们的发源地是亚底加;但是它们传播得异常迅速,尤其是在意⼤利南部和西西⾥。⾸先它们都是属于崇拜狄奥尼索斯的组织;但是它们具有两种特征,这两种特征是希腊⼈中的新东西。他们渴望着有⼀种启⽰作为宗教权威的根源,他们还组成了⼈为的社团。那些包含着他们的神学的诗篇据说是⾊雷斯的奥尔弗斯所作的,这位奥尔弗斯本⼈曾进⼊过地狱,因此他是⼀个稳妥的引导者,能够使脱离了躯壳的灵魂在另⼀个世界⾥渡过种种危险。”
伯奈特继续说,奥尔弗斯教派的信仰和⼤约同时在印度所流⾏的信仰,两者之间有着惊⼈的相似之点,虽然他认为它们不会有过任何的接触。然后他就说到“orgy”(狂欢)这个字的原义,奥尔弗斯教派⽤这个字来指“圣礼”,并且以此来净化信徒的灵魂使之得以避免⽣之巨轮。奥尔弗斯教徒与奥林匹克宗教的祭司不同,他们建⽴了我们所谓的教会,即宗教团体,不分种族或性别,⼈⼈可以参加;⽽且由于他们的影响,便出现了作为⼀种⽣活⽅式的哲学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