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社会主义和法西斯主义
第一节 共产主义——列宁：政党和国家
列宁，即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Lenin, or
Vladimir Ilyich Ulyanov,1870—1924)是俄国共产主义革命
的领袖。他的理论贡献明显地带有他所处境遇的特点。列宁
不仅领导了革命，而且阐发了马克思主义关于从资本主义向
无阶级的共产主义社会过渡的理论。关于这个过渡，马克思
本人说得很谨慎。
列宁必须说明，为什么革命会发生在工业落后的俄国，而
不是西方更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他指出，资本主义是一个
国际现象。工业化的资本主义国家和生产原料的殖民地是国
际资本主义这同一个硬币的两面。列宁认为，在国际上，资本
主义已经发展至其极限。革命始于资本主义最弱的地方如俄
国，而不是在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如德国和英国。这种帝国
主义理论，是对历史阶段理论的一种修正，根据后者，革命会
在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发生。
共产主义理论认为，革命始于资本主义最发达的国家，因
为，只有当共产主义者占有了高度成熟的资本主义的生产设
9 Sang 2he 9Ge SR—493—
备，才有可能实现共产主义社会。首先，会发生资产阶级革命，使得资本主
义成熟起来，为共产主义革命作好准备，后者会带来更合理的经济条件。因
此，会有两次被一定时间隔开的革命。但是，在俄国，资产阶级革命发生在
1917年2月，而共产主义革命发生在同一年的10月。两次革命之间的时
间太短。俄国的资本主义的潜能未能在资产阶级社会的框架中充分地
实现。
列宁用他的两次革命合一的理论来解释历史。从国际的视角来看，资
本主义已经成熟。这就是为什么共产主义革命在俄国紧随着资产阶级革命
而来的原因。但是，这预设了，俄国革命之后将发生一场国际革命，它会使
得俄国的共产主义者，从那些在拥有更发达的资本主义生产机器的国家的
同志那里学习工业化。它还预设了俄国共产主义者的政治意志是俄国工业
化的推动力量。后一个预设蕴涵了对经济决定论的拒斥。在这里，“上层建
筑”,即政治领导，被认为创造了“基础”-
俄国的工业。随着时间的推移，
也没有发生任何国际革命，俄国人必须在一切事情上自己摸索，这种认为领
导是一种推动力的理论就变得更加重要。因此，列宁最重要的贡献是发展
一个强有力的党组织。正是在这一点上，列宁与布尔什维克和社会民主党
人——如爱德华·伯恩施坦(Eduard Bernstein,1850—1932),他试图组织
一个议会的社会主义党-
发生了冲突，也和自由主义的马克思主义
者
如罗莎·卢森堡(Rosa Luxemberg,1870—1919),她反对列宁的严
格的党的纪律
发生了冲突。列宁坚信，为了领导劳动阶级进入共产主
义社会，一个由纪律严明的革命者组成的强大的、具有精英色彩的政党是必
要的。没有这样一个政党，工人就会像社会民主党人那样，所能获得的成就
不会超过行业联合会的政策。无论是目的还是手段，列宁和社会民主党人
毫无共同之处。他们追求的是一个平等主义的福利国家，为了实现这个目
标，要在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用合法的政治手段进行逐步的改革。列宁追求
的是一切生产资料的公有制，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必须在一个精英政党的协
助下，进行革命。在基本目标上，列宁和自由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是一致
的。但是，像卢森堡这样的自由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则更加坚信，在党内
以及在社会上，一般地保持通常的民主程序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在党内
以及在社会上，铁的纪律是不必要的。而且，它是危险的，因为，它以后会干
扰一个非中心化的民主制度的恢复。
列宁设法成功地指导了革命，就此而言我们可以在某种意义上说，历史
…………...
第二十二章社会主义和法西斯主义
歌—494—
证明他是正确的。但是，下面这一点也是事实，即苏维埃共产主义者在获得
权力之后，没有能够给民主的权利和程序留出足够的空间。在这个意义上，
罗莎·卢森堡则是正确的。
为什么民主和共产主义之间存在冲突?是否在马克思主义或列宁主义
的理论中，有某种东西对民主化有阻碍作用?或者，是否这纯粹是一种社会
学的机制，即拥有权力的入，不情愿放弃权力?或者，这是否与俄国没有体
验过种种自由主义的、资产阶级的美德这一事实有关?不仅资本主义的生
产机器没有在俄国得到充分的发展，而且俄国从未体验过内在于资产阶级
社会中的政治理想，像议会民主和个体权利(比如言论自由和宗教自由)。
经典的马克思主义主张，一旦引入了共产主义，即一旦阶级社会和压迫
被取消，国家就会消亡。国家被视为统治阶级用来压迫下层阶级的一种形
式。一旦阶级压迫不再存在，国家就不必要了。列宁完全接受这样一种观
点，即国家是统治阶级手中的一种压迫形式。警察、军队和法律制度，都是
有阶级国家的各个方面。但是，一旦列宁获得了权力，他就必须回答国家何
时以及如何“消亡”的问题。列宁的回答的核心是，在一个长短不确定的过
渡阶段，无产阶级有必要打击任何的反革命企图。在这个阶段中，资本主义
的阶级国家，将不得不被无产阶级专政所取代。但和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不
同，这不会是一个新的暴力的国家。它代表了一种进步。在资本主义一资
产阶级专政之下，多数人(无产阶级)受少数人(资本家)的压迫。在无产阶
级专政下，反革命的少数派受革命的多数派的压迫。
作为一个政治思想家，列宁强调政治行动而不是对真理的无偏私的追
求的优先性：他的认识论的基础是阶级观点和对党的立场的忠诚。他拒斥
独立地、批判地追求真理的观点。这是强调党的纪律、拒绝公开的讨论和批
评的政治理论在认识论上的对应物。
但马上就会出现如下反驳。如果一个领袖认为，大多数人不能认识真
理，因为他认为
像在俄国革命时期的列宁所做的那样
资本家由于
其阶级处境，不可能摆脱意识形态的扭曲来观察现实，劳动阶级还未能正确
地理解他自己的立场，那么,这个领袖必须假定他自己对所有这些事情都有
正确的洞见。但是，如果是这样，他应当相信，他能够向与他处在同一水平
上的人证明所有这一切。换言之，党员们应该能够理性地讨论这些问题，他
们应该能够在原则上使得大众确信党的决定和基本立场的真理性。简言
之，不管一个领袖如何坚信大众的非理性和缺乏判断力，他必须假定，基于
93,.9. S—495—
一些其他人也能够认识到的理由，他自己正确地理解了处境。在这个意义
上，尽管存在着所有的非理性和权力斗争，还是难以避免具有约束力的真理
的观念。
由于没有国际的革命，也由于前苏联被敌对的资本主义国家所包围，约
瑟夫·斯大林(Joseph Stalin,1879—1953)致力于建立一个独立的共产主
义国家。对外，这个国家把自己和世界的其余部分隔离开来，对内，在没有
外部资本和专长的情况下，它要求巨大的牺牲以实现工业化。结果是，斯大
林必须在两点上修正列宁的理论。他提出了在一个国家实现社会主义的理
论。结果导致的是一种具有强烈民族主义色彩的俄罗斯共产主义。此外，
他解决了列宁在解释为什么苏维埃国家机器还没有“消亡”方面所遇到的问
题。答案很简单：只要苏联共产主义受到资本主义国家的威胁，苏维埃国家
必须保持强大。最后，官僚主义和强烈的个人崇拜是斯大林时期的特征。
后者是与绝大多数版本的历史唯物论相对立的。历史唯物论认为，决定历
史的是客观的经济力量，而不是特定的个人。但是，甚至列宁也反对极端的
经济决定论，主张党的纪律是工业化过程的推动力量。在对党的崇拜和个
人崇拜之间存在着细微的差别。
第二节 无政府主义和工团主义
希腊词汇“anarchos”的含义是“没有领导”。无政府主义是一个政治运
动，目的在于剥夺一切形式的权威，并且在从自由的个人和群体中自发地产
生的社会和经济需要的基础上，来重组社会。其最著名的理论家是马克
斯·施蒂纳(Max Stirner,1806—1856)和米哈伊尔·巴枯宁(Mikhail
Bakunin,1814—1876)。更具体地说，无政府主义者认为，这样一种对社会
的重组，可以通过一个公社的网络来实现。所谓公社，是指一些亲密的共同
体，它们足够地小，以使得每一个个体都能够对共同体的事务有一种清晰的
总体把握，同时也确保和他人的日常交往，这是民主之所以可能的条件。这
些单位自我统治，不服从外部的权力。用无政府主义的术语来说，这是一个
没有国家的社会。单位之间必要的合作，不受市场规律的支配，也不受中央
官僚机构的指导，而是产生于每个群体的特定需要。这种合作需要在独立
和互助的基础上发展。换言之，无政府状态，不能理解为一个没有组织的社
第二十二章杜社主义和法西城主义—496—
会，而是指一个社会的组织是自发的，也就是说，它是从共同利益和对这些
利益的共识中“有机地”产生的。在无政府主义者看来，这样一种组织形式，
不仅在一个能够容纳多种欲望、需要和视野的多元主义的社会环境中，为每
个个体确保了最大可能的自由，而且它也确保了最大可能的效率，因为，它
和等级性的组织不同，在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没有冲突。在此，我们可以
看到，在这种无政府主义的乌托邦和传统马克思主义的无阶级社会的梦想
之间，有某种相似之处。
但是，在马克思主义那里，这个目标要在革命之后才能实现。在传统的
马克思主义看来，我们首先要征服国家权力，而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一个能
够领导群众、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的集中的、精英的政党。这种路线受到了无
政府主义者的拒斥，他们认为，这些方法保存了阶级制度，如果革命运动采
取这些方法，那么,在战斗开始之前，它就被打败了。
无政府主义的阶级概念不同于传统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概念。无政府主
义者认为，与拥有生产资料的人和只有劳动能力的人之间的区分相比，统治
者和被统治者、主人和奴隶之间的区分，是更为根本的区分。无政府主义者
主要反对的正是这个区分。因此，无政府主义者认为，包括一个专政政党的
国家的“过渡阶段”,只能导致一个新的阶级社会。要实现社会条件的真正
改变，必须建立在自我组织和群众的行动的基础之上。
19世纪是无政府主义的主要时期。19世纪90年代以来，无政府主义
作为一种政治运动只是在20世纪30年代的内战以前的西班牙、在法国起
了重要的作用。如今，有些“无政府主义”的观念已被“另类社会”运动所
吸收。
法语 Syndicat的含义是“行业联合会”。工团主义兴起于 20世纪初的
法国。当时，有些工人对已有的一些劳动组织强烈不满，他们转向了新的行
动方式。批判的锋芒特别指向了一些社会主义政党。在工团主义者看来，
这些政党根本没有把自己与传统的保守党和自由党区别开来，而只是为获
得工人的支持和它们竞争。但是，这并没有消除群众在政治领域内的无能
感。群众只是旁观者，而不是政治的参与者。工团主义者还认为，这些社会
主义政党寻求工人支持的思想基础与工人的日常状态之间的联系很少，甚
至没有，而这在工人阶级内部，引起的分裂多于统一。
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工团主义者更倾向于一种基于同日常生活中的
工人的团结的直接的经济行动。“工团主义”是一种阶级斗争的理论。因
90 5ang 2he Xe SA—497—
此，工团主义运动自视为兴起于产业工人的日常斗争，牢牢地扎根于工厂基
层，挑战一切否定工人的自我统治权利的权威。工团主义者支持那些极端
好战行动形式。这些方法表达的是对资产阶级政府的原则上的拒绝。在其
政治实践中，工团主义旨在与“资产阶级的统治”决裂，亦即与所有合法政治
行动的决裂。
基层工厂工会被认为是斗争的基本组织单位。在工厂的层次上，工会
的目标不应当是为了与资方达成一致。谈判、协议、契约都被视为在资本主
义确立的框架之内的讨价还价和妥协退让。如果阶级斗争是要打破这个框
架，工人就必须形成其自己的革命形式。外在地，这意味着和既定的权力结
构的不妥协的斗争；内在地，这意味着在一个发源于基层的地方性自治的基
础上加以组织。工团主义者说，通过以这样的方式来组织我们自己，我们就
是在旧的外壳之内建立一个新的社会结构。
如今，根本谈不上什么工团主义运动了。工团主义的衰落的主要原因
似乎在于，在资本主义社会中，难以将革命的态度和为了劳动力的利益的斗
争协调起来。
第三节 社会民主主义——社会福利和议会主义
社会民主主义包含了来自不同意识形态背景的一组政治观点和态度。
因而它不是一种清楚明确的意识形态，而是代表了一个政治纲领，它优先考
虑社会平等和保障，以代议制民主为基础，把公共管理视为核心的政治
手段。
与马克思和其他人一样，这个政治运动对私有的资本主义制度下对工
人的盘剥表示义愤。但是，社会民主党人无论在手段上和他们要达到的目
的上都把自己和马克思主义者区别开来。社会民主党入支持改革而不是革
命。而且他们接受议会制度和自由的法治。通过政治的和经济的改革，以
及通过在议会中获取权力，他们的目标是要实现福利国家。这不会创造一
个无阶级的社会，但会创造一个好的社会。在这个社会中，没有人生活穷
困，经济受政府控制的指导。不是所有的经济活动都需要国有化。多少东
西需要国有化是一个实践问题。社会民主党人支持一种混合经济，其中，国
家决定市场的限度，国家会拥有一些关键的产业，尽管大部分产业是私
-
第二十二章社会主义和法西斯主义
繁—498—
方言
有的。
简言之，社会民主党人的特点是政治实用主义。他们试图在此时此地
有所作为以改善处境。他们对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表示怀疑。在很多方
面，这种对理论的怀疑是有理论基础的：现实太复杂、太动荡，以至于难以用
理论构造物来充分地加以把握。不能指望一种严格的意识形态能够解决统
治问题、官僚主义和行政问题、教育问题和技术问题。
作为一个没有一种清晰明确的意识形态的讲求实际的运动，社会民主
主义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国家采取了不同的形态。在英国，社会民主主义
通过建立于1884年的费边社而脱胎于社会自由主义：英国的工党，和英国
的劳工运动一样，对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没有什么兴趣。实用主义处于支配
地位。
在德国，社会民主主义更是作为马克思主义的有意识的对立面而兴起
的。在那里，社会民主党人既反对马克思关于不可避免的阶级冲突和革命
的理论，也反对列宁关于政党和国家的理论。比如，伯恩施坦就拒绝马克思
的贫困理论，支持由议会所制定的渐进改革，以期在现存体制中获得某些具
体的结果。他认为，通过民主的议会制度，而不是通过支持阶级斗争和革
命，可以实现真正的进步。
当然，社会民主党入曾经是明确反对私有资本主义的。但是，第二次
世界大战以后，这一点发生了变化。为了给企业“铺平”道路，资本主义更
加倾向于政府的干预-
比如培养有效又廉价的劳动力的学校、医院、社
会福利等等。而且，现代资本主义支持大多数人的物质利益的增长。结
果是，社会民主主义和现代资本主义之间的紧密合作常常得到了发展。
阶级斗争看上去是结束了。行业协会和资本主义在生产的增长上有共同
的利益。惟一的痛处看来在于消费的特定分配与政府干预的范围和
本质。
我们可以说，只要社会民主党人还反对私有资本主义，问题是相对容
易觉察到的。社会民主党人所体现的实用主义是一个强项。但是，和新
资本主义相关的问题并不总是简单的。为了理解这些问题，常常需要进
行分析。在此意义上，这种实用主义可能是一个障碍。另一方面，人们认
识到，现代社会的复杂性是传统的政治理论难以把握的，因此，实用主义
是一种最简单也是最现实主义的进路。当然，问题在于什么样的理论提
供了对社会和政治现实的最充分的分析。这个现实到底是什么?我们希
溶爽
9 9ang 2。9ue SK—499—
望成就什么?我们又如何去达到它?这些问题需要在理论活动和实践经
验的相互作用中不断地得到检验(注意社会民主党人实用的检验进路和
波普尔对全权主义的批判以及他的“零星的社会工程”理论之间的联系，
第二十六章)。
第四节 法西斯主义———民族主义和秩序
“法西斯主义”一词的狭义用法，是贝尼托·墨索里尼(Benito Mussoli
ni,1883—1945)领导下的意大利法西斯主义(不同于德国的纳粹),它的广
义的用法则泛指意大利的法西斯主义、德国的纳粹主义和其他相关的政府
形式和意识形态。1意大利法西斯主义和德国的纳粹主义是两次世界大战
之间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强势运动。法西斯主义在这一阶段的兴起
有很多的原因2],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严厉的和平条件，以及两次大
战之间的经济危机。
如今，当我们反思希特勒的统治时，也许会难以理解何以有那么多的人
会追随法西斯。但是，在两次大战期间，对许多人来说，法西斯主义则有另
一番面目。当时，经济体制和政治体制处于一片混乱之中。在德国和意大
利，民主政府软弱无力。人民要求秩序，希望有意志坚强的、强有力的统治
者来结束混乱的局面。同样，需要一种充满活力而又可行的理想主义来扫
荡那种愈演愈烈的不健康的颓废倾向。工人需要工作和更好的生活条件。
在德国和意大利，由于在一次大战期间所承受的损失，有一种补偿的要求。
还有，这些国家要求扩张领土，扩展生存空间。英国和法国的殖民地已经
“饱和”,现在该轮到那些不占先的国家了。对许多人来说，一种强有力的民
族主义，一个有效的、有权威的政府，看来是走出绝境的最佳方法。因此，法
西斯主义者既反对他们所认为的颓废堕落的自由主义者和软弱无力的民主
主义者，也反对国际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一开始，法西斯主义者既提供了
社会福利，还提供了某种民族自信心。“秩序”是得到了，尽管办法是严厉
的、充满暴力的。
这大致就是在两次大战期间，特别在德国和意大利，大多数人对法西
斯主义(包括德国的纳粹主义)的看法。在那里，民族的创伤最深痛，民主
的传统最薄弱。但是，对法西斯主义可以作不同的理解。从自由主义的
第二十二章社会主义和法西斯主义—500—
角度来看，法西斯主义代表了向野蛮主义和绝对主义的道德倒转。从马
克思主义的角度来看，法西斯主义代表了一种资本主义的危机——资本
家试图用恐怖和暴力来稳定他们摇摇欲坠的制度。从保守主义的角度来
看，法西斯主义可视为一种失衡的文化的极端表现——因为真正的共同
体和真正的权威(两者都由宗教来代表)已经失落，人们便追随错误的预
言家。
要开出一份法西斯运动的独特性状的清单是有困难的，但是，下述特征
对于通常所说的法西斯主义也许是关键的；
1.政府控制的法团主义，压制不受限制的自由主义和工会。
2.聚焦于共同利益，而不是个人利益和阶级斗争，这些被视为社会中
的分裂趋势。
3.对群众的政治动员，对议会政治的拒斥。
4.对资本主义和十分富裕的资产者、对社会主义、共产主义，都持有一
种矛盾态度：一方面，法西斯主义者不改革资本主义的所有制条件；
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大力支持政府指导下的计划经济。一方面，法
西斯主义者反对阶级斗争；但另一方面，他们支持对群众的政治动
员和某种程度的社会分配。
5.在国家和地方的经济政治问题的激发下产生的一场民族危机运动，
其社会基础常常是城市中产阶级和受到严重打击的乡村社区。
6.通过对遥远的过去(条顿民族的中世纪和罗马帝国)和农业社会的
浪漫主义化，来表达对前资本主义(前工业化)社会的怀恋。
然而，在讨论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法西斯主义(或纳粹主义)时，有必
要区分法西斯主义者的著作如希特勒的《我的奋斗》中所表达的理论，与
我们在考察法西斯主义者实际所做的事情中所发现的观点。也就是说，
我们必须区分主要的法西斯主义者的所言和所行。而且，这或许有助于
区分法西斯主义意识形态中的策略因素和理论因素。最后，区分主要的
法西斯分子的意识形态和“普通的法西斯分子”的意识形态是重要的。在
对意识形态的所有研究中而不只是对法西斯主义的意识形态的研究中，
这些区分都是重要的。所以，不同类型的意识形态是有不同来源的：官方
的或显著的意识形态，我们可以阅读法西斯分子的文献来了解；隐含在行
动中的以及“普通的法西斯分子”所表达的意识形态，我们则可以用一种
更为经验性的研究来了解。根据我们所采纳的意识形态这个术语的不同
ang 2Yue SA—501—
含义，对各种意识形态的论述会有所不同。在以下的讨论中，当意识形态
指“书面理论”时，谈论和法西斯主义的非理性主义在很多方面是贴切的。
相反，在“书面策略”或者“基于他们之所做的观点”的含义上，强调某种程
度的理性主义是正确的：比方说，法西斯主义精于利用大众心理学。进一
步说，普通法西斯成员和法西斯同情分子的信念当然不必等同于主要的
法西斯主义者的理论。
危 机和行动
从理智上说，法西斯主义的和纳粹的意识形态(作为由主要的法西斯
分子所表达的“书面理论”)并不是很有说服力的。这两种意识形态在很
多方面都是非理性主义的。墨索里尼称赞神话和行动而鄙视理论：法西
斯主义要建立于其上的基础，是一个把意大利当作古罗马之继承者的理
想主义神话。法西斯主义试图通过情感的纽带
比如，愿意作出牺牲
和服从纪律-
来加强和统一人民，这样法西斯统治者就能够创造出秩
序，并且坚定地扩展意大利帝国的版图。希特勒也称赞神话和行动而贬
低理论：纳粹是“用他们的鲜血”来思考的。“雅利安”人种是最高贵的人
种，纳粹主义和元首阿道夫·希特勒体现了这个德国神话，这个神话为德
国人民提供了一个在他坚强有力的领导之下联合起来的机会。如果人民
愿意作出牺牲和服从纪律，他就能够为德国恢复属于雅利安人种在历史
上的主导地位。
因此，意大利法西斯主义和德国纳粹主义可以在双重意义上说是非理
性主义的。法西斯主义者不仅认为世界是由非理性的力量所支配的(一种
类型的非理性主义),而且他们对世界也持一种非理性的态度(另一种形式
的非理性主义)。许多人会同意，在某种意义上世上发生的很多事情是非理
性的。但是，法西斯主义还在如下意义上是非理性的：他们刻意地通过神话
而不是理性来寻求问题的解决。
法国人乔治·索雷尔(Georges Sorel,1847—1922)——一个倡导总体
罢工的工团主义者——强调作为坚定的政治行动的推动力量的情感性神话
的重要性：直接行动和神话，这就是索雷尔思想的核心。和其他人一样，墨
索里尼十分细致地研究过这个思想。
作为对法西斯主义的某些特征的一种可能的社会—心理学解释，我们
也许可以说，当我们对某个看来过于复杂的情景失去控制的时候，以一种黑
………
第二十二章杜会主义和法西斯主义期—502—
AL
色魔术和进攻性行动的混合物来作出反应将是有诱惑力的。我们也许有一
定的理由将这种简单的模式应用于法西斯主义：法西斯主义，在此意义上，
可视为某种政治痉挛。我们失去了控制，而以恐慌作为反应。
我们在这里所说的，并不旨在对纳粹主义(法西斯主义)作出一种历史
的解释，而只是提供一种模式，将构成(仅限于德国的和意大利的)法西斯主
义的一些观念和态度连接起来。但是，如果我们按照将这种法西斯主义模
式理解为复杂危机中的恐慌来从事研究，我们就能理解法西斯主义是如何
成为行动导向的、培育神话的以及同时是反理智的。但法西斯主义的非理
性主义的这个要点必须作进一步分析。在短期内，希特勒和墨索里尼设法
得逞了许多。他们能够统一他们的民族，减少失业和社会混乱。因此，诉诸
神话和行动甚至看来是理性的。我们几乎可以把法西斯主义看作危机中的
一种短期的实用主义。
在一个法西斯主义(纳粹)的国家，甚至在和平年代，经济和社会实际上
处于“战争状态”。纪律和秩序是强加的。那种会播下怀疑种子的思想被连
根拔除。个人利益被置于共同利益之下。(但是谁来决定什么是共同利益
呢?)在很大程度上，问题是通过命令和权力来解决的。通过冻结价格、冻结
工资，以及取消罢工，商业被置于国家的控制之下。同时，就业水平很高，而
生产资料的所有权仍在私人手中。
政治和经济
我们已经运用一种简单的社会学一心理学模式来发现作为一种意识形
态的法西斯主义的某种一致性。然而，有些分析家一直在试图寻找资本主
义和法西斯主义之间的联系：法西斯主义得到了害怕无产阶级的那些下层
中产阶级的支持，[3]并最终得到害怕共产主义的上层金融阶层的支持，他们
倾向于支持像法西斯分子这样的右翼政党，如果他们上台执政的话。但是，
法西斯主义的早期支持者常常是反资本主义的。这一点，并不与如下观点
相冲突，即法西斯主义是作为一个制度的资本主义内部危机的结果。但是，
它削弱了如下观点，即法西斯分子在意识形态上或在职业上就是资本家。
而且，把法西斯主义等同于资本主义是不正确的
比如主张法西斯
主义和资本主义同时发生，而且它至今还存在于美国和欧洲。这与哀叹说
法西斯主义是某种永恒的和非历史的人性之恶的爆发，是一样成问题的。
如果我们认为，法西斯主义是政府领导的对私人资本主义的严重危机的反
9 9amg2e9ue SR—503—
应，那么,这两种理论都是不充分的。按此界定，法西斯主义限于两次世界
大战期间，或者限于具有和处于两次大战期间的欧洲国家同样经济状况的
社会：处于混乱之中的资本主义，而不是有组织的资本主义；资本主义很大
程度上是民族性的，而不同于当今的国际资本主义。
如果我们忽视由历史所规定的法西斯主义的这些特征，我们就是在作
非历史的思考，结果，我们将得到一个过于宽泛的法西斯主义定义，宽到很
可能是一无用处的——至少这是因为以这样方式来界定法西斯主义，我们
可能就已经不再是在通常的意义上谈论法西斯主义了。
在此，我们触及的问题是：社会现象实际上是什么,它们以什么样的
形式存在。像法西斯主义这样的一个社会现象，是一个只能通过复杂的
社会-历史条件来加以理解的独一无二事件吗?或者，一个社会现象是某
种能够在不同的情景中重现的，相对而言是很好地界定了的和不变的东
西(像心理品质中的进攻性和对弱者的鄙视)?根据前一种观点，问柏拉
图是不是一个法西斯主义者，或者前苏联和1992年以前的阿尔巴尼亚是
否是法西斯国家，是毫无意义的。根据后一种观点，我们可以问这样的问
题，并且可以通过经验研究来发现答案。对于社会现象实际上是什么的
不同看法，就是这样与对社会研究能够是什么和应该是什么的不同看法
相联系的。
意大利法西斯主义的一个主要理论家是著名的哲学家乔万尼·金蒂雷
(Giovanni Gentile,1875—1944),他后来成为墨索里尼政府中的部长。金
蒂雷强调国家是一个更高的原则。在意大利法西斯主义的哲学之父中，我
们还可以发现法裔意大利人维尔弗雷多·帕累托(Vilfredo Pareto,1848—
1923)。他主张在所有的社会中，都应该由精英集团来统治。我们可以用一
个精英集团替换另一个精英集团，但是，我们发现统治者总是精英。不管是
民主政府还是专制政府，精英总是统治着大众。这样，就大众而言，所有的
政府形式都是可行的。帕累托的理论既适用于以选举和代表为特征的议会
制形式的政府，也适用于以民主集中制为特点的列宁主义政党的统治。他
的理论构成了法西斯主义思想结构的一部分：如果精英统治是不变的，那
么,不管该精英是一个民族主义者，还是一个社会统一团体都无妨。社会应
当有一种等级秩序，其顶端是一个领袖或由高等人组成的委员会。
因此，正如把法西斯主义等同于资本主义是不合理的一样，把法西斯主
义和共产主义等同起来也是站不住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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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社会主义和法西斯主义—504—
国家和种族主义
当我们从伦理的视角来考察法西斯主义时，需要区分意大利法西斯主
义和德国纳粹主义。后者是种族主义的，而意大利法西斯主义则有些不是。
对纳粹主义来说，种族、民族是首位的。对于意大利法西斯主义来说，国家
是首位的。在意大利法西斯主义中有某些黑格尔主义的特征：国家作为一
个理念高于一切。但是，法西斯主义对国家的培育是集体主义的，并且压制
个体。纳粹把民族置于国家之上。在某种意义上，纳粹是庸俗的达尔文主
义者，而不是黑格尔主义者[4。
这个关于意大利的国家法西斯主义和德国的种族法西斯主义的区分是
重要的。如果反对者的理由出于种族，那根本就没有和解和妥协的可能。
反对者及其家族必须加以清洗。对于犹太人的大规模的灭绝，是一种“逻辑
的”后果。这是德国种族法西斯主义的固有之义，而不是意大利国家法西斯
主义的固有之义。由于黑格尔有时因为纳粹的恶劣行径而遭到指责，我们得
记住，那是在意大利，而不是在德国，某种庸俗的黑格尔主义才构成了法西斯
理论的一部分。而且，我们注意到，法西斯主义之培植非理性主义，和黑格尔
对理性的要求，具有鲜明的对比。相应地，法西斯主义对伟大领袖——即决
定真理性或正确性的元首(Führer)——的培育，和黑格尔正好相反，他主张
真理性和正确性是在历史过程中发现的，而不能由个人任意地决定。在黑
格尔看来，国家要用宪法来统治，而不是根据一个人的妄念。因此，在不少
方面，黑格尔与意大利和德国这两国的法西斯主义都是对立的。[5]
法西斯主义之内有许多矛盾。纳粹持一种种族主义一共同体的观
点：共同体或种族高于个体。因此，当共同体需要时，就必须牺牲个体。
但与此同时，纳粹又培植英雄，即伟大的领袖们。纳粹抬高共同体、种族
置于怀有主观的、混乱的意愿的个人之上。但是，他们也抬高以铁腕来统
治没有思想的群众的元首。他们把民族置于个体之上，把元首置于群众
之上。
思 考 题
1.讨论对“意识形态”一词的不同解释，把共产主义和法西斯主义作为一个
出发点。
2.讨论国家在比方说亚里士多德、奥古斯丁和列宁那里的不同作用。
五解
90 Sang 2he Xue SRi—505—
进一步阅读的建议
原始文献
Engles, F., Dialectics of Nature, New York,1940.
Engles. F., Selected Writings, Harmondsworth,1967.
Hitler, A., Mein Kampf, translated by Ralph Mannheim,
Boston,1971.
Lenin,V. I., Selected Works, London,1969.
Mussolini, B., Fascism: Doctrine and Institutions, New
York,1965.
二手文献
Marcuse. H., Soviet Marxism:A Critical Analysis.,New
York,1961.
Nolte, Ernst, Three Faces of Fascism,London,1971.
原 著 选 读
罗莎·卢森堡：《论俄国革命·书信集》
(选自《论俄国革命·书信集》,殷叙彝、傅惟慈、郭颐顿等译，贵州人民
出版社 2001年版)
列宁说：资产阶级国家是镇压工人阶级的工具，社会主义国家是镇压资
产阶级的工具。它在某种程度上说只不过是颠倒过来的资产阶级国家。这
一简单化的观点忽略了最本质的东西：资产阶级的阶级统治不需要对全体
人民群众进行政治训练和教育，无论如何不会超过某种有限的程度。对于
无产阶级专政来说，这种训练和教育却是生存的要素，是空气，没有它无产
阶级专政就不能存在。
(注释处)只给政府的拥护者以自由，只给一个党的党员以自由-
就
算他们的人数很多——这不是自由。自由始终是持不同思想者的自由。这
不是由于对“正义”的狂热，而是因为政治自由的一切振奋人心的、有益的、
净化的作用都同这一本质相联系，如果“自由”成了特权，这一切就不起作
用了。
绝对公开的监督是必不可少的。否则交换经验就只限于新政府的官员
…
第二十二章社会主义和法斯主主义—506—
的排他的圈子之内。腐化不可避免(列宁语，见《通报》第36期)。社会主义
的实践要求在几个世纪以来资产阶级的阶级统治下已经退化的群众在精神
上彻底转变。社会本能代替自私本能；群众首创性代替惰性；把一切苦难置
于度外的理想主义，等等，等等。对于这一点，没有人比列宁知道得更清楚，
描绘得更透彻，也没有人曾像他那样坚持不懈地反复强调，只不过他采取的
手段完全错了。命令，工厂监工的独裁暴力，严酷的处罚，恐怖统治，这一切
都是治标的办法。达到再生的惟一途径：公共生活本身的学校，不受限制
的、最广泛的民主，公共舆论，恐怖统治恰恰是败坏道德。
如果这一切都取消了，现实中还剩下什么呢?列宁和托洛茨基用苏维
埃代替了根据普选产生的代议机构，认为苏维埃是劳动群众惟一真正的代
表。但是随着政治生活在全国受到压制，苏维埃的生活也一定会日益陷于
瘫痪。没有普选，没有不受限制的出版和集会自由，没有自由的意见交锋，
任何公共机构的生命就要逐渐灭绝，就成为没有灵魂的生活，只有官僚仍是
其中惟一的活动因素。公共生活逐渐沉寂，几十个具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和
无边无际的理想主义的党的领导人指挥着和统治着，在他们中间实际上是
十几个杰出人物在领导，还有一批工人中的精华不时被召集来开会，聆听领
袖的演说并为之鼓掌，一致同意提出来的决议，由此可见，这根本是一种小
集团统治——这固然是一种专政，但不是无产阶级专政，而是一小撮政治家
的专政，就是说，纯粹资产阶级意义上的专政，雅各宾派统治意义上的专政
(苏维埃代表大会从三个月召开一次推迟到六个月!)。不仅如此，这种情况
一定会引起公共生活的野蛮化：暗杀，枪决人质等等。这是一条极其强大的
客观的规律，任何党派都摆脱不了它。
注释
[1]“法西斯主义”这个词来自拉丁文“fasces”,意思是“围着一把斧子捆在一起的柳
条”——古罗马权威的象征。
[2]参见 Hannah Arendt,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全权主义的起源》),New
York,1979,以及E. Nolte, Three Faces of Fascism(《法西斯主义的三张面孔》),
London, 1975.
[3]比如 M.Lipset 认为，投票支持希特勒的主要是自由派中产阶级
保守派、罗马
天主教中心、社会主义者、共产主义者则更循规蹈矩。李普塞特(S.M.Lipset, Po
liticalMan(《政治人》),London,1963(第一部分，第五章)。
[4]参见 Herbert Marcuse, Reason and Revolution(《理性和革命》,New York,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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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法西斯主义和黑格尔之间关系的讨论。
[5]在法西斯主义内部，“元首原则”的拥护者和“责任原则”的拥护者之间存在着一种
持续的冲突。因此，在法西斯主义者当中，关于元首的至高无上性问题并没有一致
的意见。
第二十二章;社会主义和法西斯主义—5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