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E)六①
章一 我们是在寻求现存事物，以及事物之所以成为事物的诸1025b
原理与原因。健康与身体良好各有其原因；数学对象有基本原理
与要素与原因；一般运用理知的学术，或精或粗，均在研究诸原因5
与原理。所有这些学术各自划定一些特殊<专门>实是，或某些科
属，而加以探索，但它们所探索的却不是这些实是的全称，亦不是
这些实是之所以成为实是者，或哪一门类事物之“怎是”;它们以事
物之本体为起点——有些将怎是作为假设，有些将怎是作为不问10
自明的常识——于是它们或强或弱的，进而证明它们所研究的这
门类中各事物之主要质性。这样的归纳，显然不会对本体或怎是
作出任何实证，只能由某些路径稍使暴露而已。相似地，各门学术15
都删略了这一问题：它们所研究的这门类是否存在；这问题与阐明
事物之究竟和事物之实是，属于同一级的思想活动。
因为物理之学和其它学术一样，专研一个门类的事物，这类本
① 卷(E)六与(T)四相衔接，重论其中题旨，商略哲学之范围，并及学术的分类，
说明在理论学术中本体之学超于自然之学，而研究高一级的对象。此卷若干论题并见
卷(K)九。第二第三章说明偶然之是，第四章说明真伪之是，均应由名学(解析)为之研
究：哲学范围中所当研究的为各范畴之是和潜在与实现之是，即以下 ZHO三卷之论
题。
133上、1
形而上学
20体，其动静皆出于己，①故物理之学既非实用之学，亦非制造之学。
凡物之被制造，其原理皆出于制造者——这是理知或技术，或某些
机能；凡事物之被作成者，其原理皆出于作者，——这是意旨，意旨
25之所表达，亦即事物之完成。如谓一切思想必为实用、制造与理论
三者之一，则物学应是一门理论学术，但它所理论的事物，都是那
些容受动变的事物，其本体已被界说为不能脱离物质而独立。现
30在，我们必须注意到事物的怎是与其定义；若无定义，研究是徒劳
的。至于在被界说之事物中其“什么”<怎是>应予说明者，可以“凹
鼻”与“凹”②为例。两者的分别就在“凹鼻”必须与鼻的物质相结
合，而凹则能离感觉物质而独立存在。假如一切自然事物的本性
1026a皆可比拟于凹鼻——例如，鼻、目、脸、肌、肉、骨、与一般的动物；
叶、根、杆、与一般的植物(因为这些都常具有物质，必须与动变相
涉而后能为之定义);这是明显的，我们对于自然诸对象必须如何
探索并解释其“什么”<怎是>,而关于灵魂<作为一自然对象>的研
5究也应属之自然学家，灵魂在某一意义上讲，它不能脱离物质。
由于这些考虑，这该已明白，物学是一门理论学术。数学也是
理论的；但其研究对象是否不动变而可脱离物质，此刻还不清楚；
可是有些数学定理是先假定了数理对象为不动变而可离物质，然
10后建立起来的。但世间倘有一些永恒，不动变而可脱离物质的事
物，关于这一类事物的知识显然应属于一门理论学术——可是这
并不属之物学，也不属于数学，而应属之一门先于两者的学术。因
① 自然万物动静可参看“物学”卷一，三，七。
② 凹鼻或扁鼻(ouμòs)与“凹”(koiλos)之例屡见本书，参看“索引”Snub凹鼻喻
条。卷(E)六
为物学研究可独立而非不动变的事物，数学的某些部门研究不动
变而包含于物质之中不能脱离物质的事物；至于这门第一学术则15
研究既是独立又不动变的事物。一切原因均须具有永恒性，而于
此为特重；这一门学术所探求的原因，于我们看来就很像是神①的
作用。这样，理论学术就该有三门，数学、物学以及我们可称之为
神学的这一门学术，因为这是明显的，如果神存在于某处，那就该21
是在这些事物中了。最高学术必然研究最高科属。理论学术既优
于其它学术而为人们所企求，则这一门就应优于其它理论学术而
更为人们所企求。人们可以提出这样的问题，这门第一哲学是统
究万类的普遍性学术抑或专研实是这一科属；在这方面，即便是数25
理各门也并不全然相似————几何与天文各研究某些特殊事物，而
数理则普遍地应用于这些专门学术。我们答复说，假如自然所成
各物以外别无本体，则自然科学(物学>将是第一学术；然而，世间
若有一个不动变本体，则这一门必然优先，而成为第一哲学，既然30
这里所研究的是最基本的事物，正在这意义上，这门学术就应是普
遍性的。而研究实是之所以为实是——包括其怎是以及作为实是
而具有的诸性质者，便将属之于这一门学术。②
1
135
章二 实是这全称名词前曾说过③有几种命意，其一为属性偶35
然之是，另一为真是(非是为假),还有各范畴(例如怎是、质、量、1026b
①“神”或“神圣事物”(θiov)指引致天体(日、月、星、辰)运动的事物，参看卷A,
章七，章八，亚氏详论天体运动的原因。
② 本卷第一章参考卷 B.995b10-13.997a15-25;卷K,章七。此卷所论原题为
哲学研究普遍性抑研究专门实是，其结论则为哲学能研究普遍性亦研究不变本体这一
类专门实是。
③ 见卷△,章七。形而上学
地、时，以及实是所有相似的命意),此外，则为潜在之是与实现之
是。在实是的这许多命意中我们先须说明，关于偶然属性不能作
5成科学研究。事实上也没有一门学术——实用之学，制造之学，或
理论之学——自投于这种研究。一方面，建造一幢房屋，当初并没
有建造那些与之俱来的许多属性，这些属性不胜列举；已造成的房
屋对于有些人很洽意，于另一些人则受到了损害，另有些人又觉很
10合实用，总之，这些都是无关这一实是的题外事物；①建筑术的目
的全不在这些事物。同样，几何学家并不研究诸图形的偶然属性，
求得三角形诸角之和等于两直角的通理以后，就不问各三角形间
的偶然差异。属性，实际仅是一个名词；这是自然间的遭遇。在这
15里柏拉图②正不错，他说诡辩派是专讨论“无事物”的。因为诡辩
派的论题老是纠缠于事物之属性；例如“文明的”与“读书的”为同
抑异，③以及“文明的哥里斯可”与“哥里斯可”是否相同?④以及每
136 20一事物并不常是而今是者，是否便当成是，由兹而引致<悖解>的结
论，说假如文明人而成为读书的，读书人就必然成为文明
的，⑤——以及一切类此的辩论；属性显然切近于“无是”。从下面
① 此句应注意下文(12-21行)事物同异之辩，以题外事物混乱本题，此类诡辩当
时盛行于希腊。
② 见柏拉图“诡辩家”237A.254A。
③ 亚历山大诠释诡辩难题之一：甲是读书的∴读书的甲=甲；∴甲是文明的，∴
文明的甲=甲；∴读书的=文明的。但乙虽读书而不文明，∴读书的≠文明的。两结
论相冲突。
④ 假如“哥里斯可”与“文明的哥里斯可”相同，则亦当与“文明的‘文明的哥里斯
可’”相同，如此重沓至于无穷。见“诡辩爱伦基”175a 34。
⑤ 此亦为诡辩一题：有读书而文明的，故读书的即文明。又有不常读书而文明
的，则不读书亦即文明。因此不常是者亦能成是。更加推演，则凡文明者将必先已成
读书的，而读书将必先已文明。凡此类引致荒谬结论者，大抵强以不必然者为必然，遂
使是非错乱。卷(E)六
的论题看来这也是明显的：凡现存的事物其生成与消失必有一个
过程，而属性事物则不然。然而，我们还得尽可能的追踪偶然属性25
之本质与其来由；也许因此可得明白何以不能成立有关属性的学
术。
在现存事物中，有些保持着常态而且是出于必然(不是强迫意
义的必需；我们肯定某一事物，只是因为它不能成为其它事物),①
有些则并非必然，也非经常，却也随时可得而见其出现，这就是偶30
然属性的原理与原因。这些不是常在也非经常的，我们称之为偶
然。例如，在犬日〈伏天〉②而起风寒，我们就说这是偶然，若逢酷
暑则不谓之偶然，就因为犬日季节自古以来常热而不常冷。人之35
色白为偶然(因为人脸不必常白，亦不必众人皆白),但人之为动物1027a
则非偶然属性。建筑者使人健康为事出偶然，因为使人健康乃医
师的本性，不是建筑师的本性，—--这只是碰巧，那个建筑师也是
医师。又，一个厨司③,为了使人高兴，将所煮菜肴加以装点，但这
不是厨司的正务；所以我们说“这是一个‘偶然’事件<附带事件>”,
在某一意义上讲，这可以说是那厨司做的，在单纯的厨司本义上5
讲，这不是他做的。于其它事物总可以找到产生这事物的机能，但
对于偶然事物是找不着这样相应的决定性机能或其制造技术的；
因为凡是“偶然”属性所由存在或产生的事物，其原因也是偶然的。
所有事物并不都是必然与经常的存在或发生，世间大部分的事物10
① 见于卷△,章五。
② kuvi(音译“可尼”)为犬。天狼星座(天狗)即名“可尼”,其主星称“闪流”(siri
us),为冬夜最明亮之恒星。巴比仑及希腊天文学，七月三日至八月十一日间(当中国节
令小暑大暑)太阳宿天狼座；希腊习俗称为“狗日”,其时当酷暑。
③ oψoπotos或译“盐渍物制造者”。
137形而上学
只是大多数如此而已，所以，偶然必定是存在的；例如一个白人，并
不常是也非大多数是文明的，只是有时遭遇着一个文明的白人，这
就应是偶然属性(若说这个不对，那么世间一切将尽成必然)。所
15以，这必定是出乎常然的物质才得成为偶然属性的原因。①
A
138
再有一个问题，或许所谓既非经常又非大多数如此的事物实
际是没有的。我们必须以这问题为讨论的起点。确定地，这是不
会没有的。那么,在这些以外，世上当另有或然的与偶然的事物。
然而事物倘只是大多数如此而已，那么,世间又究竟有无经常事
物，与永存事物呢?这些当俟以后再行讨论。② 但因一切学术都
20只研究那些经常的或是大多数如此的事物，研究“偶然”这一门学
术是明显地没有的。(因为除了经常与大多数如此的事物以外，人
们怎能互相教授与学习?例如，水、蜜溶浆于一伤寒病人有益，这
25是大多数如此的。)至于那些反乎常例的事物，学术上是无法陈述
的；譬如说在新月初生的一晚，可遭遇什么些事情，我们所能陈述
的总只是经常在或大多数在新月初生之晚所遭遇的事情，假如请
问在哪一个新月初生之晚不遭遇这事情，这就无法陈述；偶然就是
反乎这样的常例的。这里我们已说明了什么是偶然属性与其发生
的原因，也说明了这是没有哪一门学术加以研究的。
30章三 明显地，没有生灭过程而生灭的原理与原因该是有的。
假如没有，那么一切事物均将尽成必然，因为一切进入了生灭过程
的，其生灭就成为势所必然。甲事是否发生?倘有乙事，甲事会发
① 此句论发生偶然的原因必是一个“非常然”,盖出于名学论证；神学家每据此指
称亚里士多德将由此进而承认神的权威为一切不可测事物之总因。
② 参看卷A,章六至八。卷(E)六
生；不发生乙事，甲事亦不发生。而乙事是否发生，则须问丙事。
这样从头历溯，节节逼近，无论多么悠远的事，总可追踪到现今。
于是这人将暴死，或因病而死，若他出门；他将出门，若口渴；他将1027b
口渴，若遭遇某事；这样追溯着到现在这一事情，又继续追溯到更
远的事情，出门由于口渴，口渴由于喝酒；酒是可喝可不喝的；因此
他或是必然死或必然不死。相似地，假如再往前追溯，这一类记录5
也同样好用；总之过去的条件存现于此刻的事情。每一将来的事
情都将是“必然的”;活着的人必然有一天他将死亡；因为在他有生
之日，某些条件，如与生活为对成的死亡因素已进入他的生体之10
中。①但他将死于疾病，或忽然暴卒，则尚未确定，这还得看其它
遭遇的事情。这该清楚了，一切追溯将有时而碰到一件未定的事
情。这样追溯就得停止，而事情之所必然的原因，也无可更为远求
了，这未定之事就将是“偶然”的基点。然而关于或然<机会)事件，
对其起点与原因，这样的追溯终将何以为之系属——属之于物质，15
〈物因》,抑作用<极因》,抑动能<动因>——这必须谨慎地予以考
虑。
章四②
我们已充分说明了属性<偶然〉之是的性质。现在不复
赘叙。实是各类中有以“真”为“是”,以“假”为“非是”者，其“真假”
应依“组合与析离”为断，复合词之真假应依其各部分的对反搭配30
为断，凡主题与其云谓相合的为之组合而予以肯定，苟两者相离则
不为之组合而予以否定者，这些就是真实；至于虚假判断便与此相
① 1027a 32-1027b 10所引事例虽简略，但已可意会。本卷此章为自由意志与
定命论问题的基础论点，旧有诠释甚详。
② 莱比锡本，本卷分三章。第杜巴黎印本分为四章。
139形而上学
反(这里引到另一问题，我们如何于事物发生离合之想；所谓合，我
的意思不是串联而是成为合一的整体);这里真与假不在事
物，——这不像那善之为真与恶之为假，存在于事物本身———而只
存在于思想之中；至于单纯的诸怎是，则其为真为假(“是”与“非
是”)便不在思想之中。——在这里所涉的问题，我们须俟以后再
考虑。① 但凭组合与析离所成的真假既只在思想而不在事物，因
为思想可以将主题的怎是或其某一素质，量，或其它范畴加之于主
题或从主题取去，依照这样的意义，真与假已是原事物以外的另一
1028a类“是非”,那么属性之“是”与真假之“是”均毋庸置论了。前者原
为未必之“是”而后者亦仅为思想的演变，两者都是“实是”的支族，
5并不能作为诸实是中独立的一类。于是让我们搁开这些，而研究
实是之所以为实是的原理与原因。②[实是有几种命意，这在讨论
各种名词含义的时候已说清楚了。]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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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看卷日.章十。柏拉图学派以真假为是非一类，漫步派以真假在主题与云谓之
离合，出于主观判断，而是非有无则为客观存在，故两不同论。
② 章二至四可参看1064b 15-1065a 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