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有朝一日,终会有一个公正的法官来做出考量:在以往哪个时
代、在哪些人身上,德国精神曾竭尽全力向希腊人学习。倘若我们
满怀信心地假定,我们必须把这种独一无二的赞扬判归歌德、席
勒、温克尔曼①那场极为高贵的文化斗争,那么,我们无论如何都
要补充一点:自他们那个时代以来,在那场斗争的直接影响下,在
相同轨道上获致教化和回归希腊人的努力②是不可思议地越来越
衰弱了。为了让我们不至于对德意志精神产生完全的绝望,难道
我们不该从中推出如下结论:在某个根本点上,可能连那些斗士也
① 温克尔曼(Winckelmann’s)]1872年第一版;1874/1878年第二版付印稿;
1874/1878年第二版。在1872年第一版付印稿;大八开本版中则为:温克尔曼
(Winkelmann's)[译按:此处只有德文拼写法之别,译文未能传达]。
-编注
② 努力]1872年第一版;1874/1878年第二版付印稿:努力,[译按:此处只多了
个逗号]———编注二十
147
没有成功地深入到希腊本质的核心处,在德国文化与希腊文化之
间建立一种持久的亲密联盟?若然,也许严肃的人物无意间看到
这个缺失,也会形成一种令人沮丧的怀疑:在这些先驱者之后,他
们是否能在这条教化道路上比①前者更进一步,终于臻至目标。
因此我们看到,自那个时代以来,有关希腊人对于教化之价值②的
评价,以极其令人忧虑的方式蜕化了;在殊为不同的思想文化和意
识形态阵营里,我们都可以听到那种悲天悯人的优越感的表达;而
在别处,人们则卖弄一些毫无用处的漂亮话,诸如用“希腊的和 130
谐”、“希腊的美”、“希腊的明朗”之类的说辞。而且,有一些团体,
其尊严本来是要孜孜不倦地从希腊的河床里汲取营养从而救助德
国的教化——然则恰恰在这些团体当中,在高等教育机构的教师
团体当中,人们已经极其出色地学会了及时地以合适的方式敷衍
希腊人,甚至经常以怀疑态度放弃了希腊的理想,甚至经常完全颠
倒了古代研究的真正意图③。如若这些团体里有谁没有完全致力
于做一个忠实可靠的古籍校勘者,或者做一个用自然史家的显微
镜钻研语言的学究,那么,他也许除了其他古代文化,也会力求“历
史地”掌握古希腊文化,不过总是会动用我们现在有教养的历史写
作方法,并且带着这种历史写作④的优越的神情⑤。因此,如果说当
代高等教育机构的真正教化力量可能已经是前所未有地低落和薄
① 比]1872年第一版:较[译按:用了两个不同的副词,但意义相同]。——编注
② 希腊人对于教化之价值]1872年第一版:希腊人的教化价值。——编注
③ 意图]1872年第一版;1874/1878年第二版付印稿:倾向。——编注
④ 历史写作]1872年第一版;1874/1878年第二版付印稿:历史写作[此处只有德
文拼写法之别,无关乎意义]。——编注
⑤ 优越的神情]1872年第一版;1874/1878年第二版付印稿:优越神情。——编注148
悲剧的诞生
弱了,如果说“新闻记者”这些乏味的日子奴隶在任何教化方面①全
都战胜了高级教师们,而留给高级教师们的只是那种已经屡屡经历
过的转变,他们现在也用新闻记者的腔调说话,以这个领域的“轻松
优美”,作为快乐而有教养的蝴蝶而翩翩起舞——那么,这样一个当
下时代的这些个有教养的人士,不得不目睹那个现象,目睹那个或
许唯有从迄今为止未被理解的希腊天才②的至深根基而来才能得到
类比的理解的现象,目睹狄奥尼索斯精神的觉醒和悲剧的再生,他
们会处于何种痛苦的混乱当中呢?除了我们亲眼目睹的当下时代,
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艺术时代,其中所谓的教化与真正的艺术是如
此地格格不入和相互对立。我们自然能理解为什么一种十分孱弱
131 的教化会憎恨真正的艺术;那是因为,它害怕由于真正的艺术而导
致自己的没落。然而,整个文化种类③,即苏格拉底一亚历山大的文
化种类,既然可能已进入一个如此纤细脆弱的末端(就像当代教化
那样),那它岂不是已经活到了头?④ 倘若像席勒和歌德这样的英雄
好汉都不能成功地打开通向希腊魔山的关隘,如果他们凭着最勇猛
的奋斗也无计可施,只能流露那种渴望的目光⑤,就像歌德的⑥伊菲
① 教化方面]1872年第一版:教化角度。
编注
② 天才]据1872年第一版付印稿:精神。——编注
③ 文化种类]1872 年第一版:文化倾向。——编注
④ 活到了头!]准备稿中中断了的续文:活到了头!人们向我指出了现在仍然会从
那种文化中生长出来的一支被活生生修剪过的根苗;于是我便愿意相信这种文化的将
来。此间我看到的只是最后一道闪光:抑或一种完全熄灭的生殖能力。因此就有了对希
腊人的疏远(连歌德和席勒也不知道如何把我们与希腊人持久地联系起来):这些孜孜不
倦的漫游者,是否他们马上就站上了一个高峰,让他们指点新江山。·
编注
⑤ 渴望的目光]1872年第一版:渴望之目光。·
编注
歌德的]1872年第一版:歌德之。——编注
6)二十
149
格涅亚①从荒凉的陶里斯隔海遥望故乡,那么,这些英雄好汉的后代
们还有什么希望呢?——除非是在苏醒过来的悲剧音乐的神秘音
响中,在一个完全不同的、迄今为止全部的文化努力都未触及过的
方面,这个魔关突然间自动向他们开启出来。
但愿不会有人企图磨灭我们关于希腊古代文化即将再生的信
念;因为唯在其中,我们才能找到那种希望,即德意志精神通过音
乐的圣火获得更新和提炼的希望。除此之外,我们还能指出什么
东西,是能够在今日文化的荒芜和疲弱中唤起某种对于未来的慰
藉和期望的呢?我们徒然地守望着一棵茁壮的根苗,窥探着一块
丰沃的土地:所到之处,我们只看到尘埃和沙石、僵化和折磨。在
这里,一个绝望的孤独者能够为自己选择的最好象征,就莫过于丢
勒②为我们描绘的与死神和魔鬼结伴的骑士了——这个身披铠甲
的骑士有着青铜般的冷峻目光,丝毫不受他那两个可怕同伴的影
响,但却无望而孤独,骑着骏马,带着爱犬,踏上自己的恐怖之路。
我们的叔本华就是丢勒画笔下的这样一个骑士:他没有了任何希
望,却依然想要真理。现在已经没有这种人了。——
然而,上面描写得如此阴暗的我们那疲乏无力的文化,当它碰
到狄奥尼索斯的魔力时,将会发生怎样突兀的变化啊!一股狂飚 132
将攫住一切衰亡、腐朽、破残、凋零的东西,把它们卷入红色尘雾之
中,像一只苍鹰把它们带入云霄。我们惘然四顾,追寻那业已消失
① 伊菲格涅亚(Ephigenie):希腊神话中阿伽门农之女。歌德有剧本《伊菲格涅亚在
陶里斯》描写伊菲格涅亚的故事。——译注
② 丢勒(Albrecht Dürer,1471—1528年):德国画家、版画家。《骑士、死神、魔
鬼》(1513年)是他的代表作之一。——译注150
悲剧的诞生
的东西:因为我们看到的东西,有如从一种没落中升向金色光辉,
是那么丰沛翠绿,那么生气勃勃,那么充满无限渴望。悲剧就端坐
在这种洋溢着生机、苦难和快乐的氛围当中,以一种高贵的喜悦,
倾听着一支遥远而忧伤的歌——这歌叙述着①存在之母②,她们的
名字叫:幻觉、意志、痛苦③。①——是的,我的朋友们啊,请跟我一
起相信狄奥尼索斯的生命,相信悲剧的再生吧。苏格拉底式人物
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且请你们戴上常春藤花冠,拿起酒神杖,若有
虎豹躺在你们脚下奉承你们,你们也用不着惊奇!现在,只要放胆
去做一个悲剧人物:因为您当获得拯救。⑤ 你们当伴随酒神节日
游行队伍,从印度走到希腊!准备去迎接艰苦的战斗吧,但要坚信
你们的神的奇迹!
二十一⑥
让我们从上面这种规劝的⑦口气转回到沉思者应有的情绪上
来。我要重复一遍:只有从希腊人那里,我们才能了解到,悲剧的
① 这歌叙述着]据1872年第一版付印稿:这歌梦想着。-—编注
② 此处“存在之母”(Mütter des Seins):参看歌德:《浮士德》第二部,第6173-
6306行。——译注
③ 此处“幻觉、意志、痛苦”德语原文为Wahne,Wille,Wehe,均以W开头。
译注
④ 痛苦。]1872年第一版;1874/1878年第二版付印稿。在1874/1878年第二版
中则为:痛苦,[译按:此处只有标点差别]。——编注
⑤ 只要放胆去做一个……]1872年第一版:你们当去做一个悲剧人物!
编注
⑥ 参看 3 [2]。——编注
⑦ 劝告的]据1872年第一版付印稿:恣意的。
编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