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是命运°
一②
我知道自己的命运。有朝一日，对于某个阴森惊人的东西的
回忆将与我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对于世上从未有过的危机的
回忆，对于最深的良知冲突的回忆，对于一种引发反对被信仰、被
要求、被神圣化了的一切东西的裁决的回忆。我不是人，我是甘油
炸药。——而且尽管如此，我身上丝毫没有一个宗教创始人的气
① 关于本章的成文过程，特别是关于《瞧，这个人》的结尾，可参看上面我们做的
导引性阐述。有关“伟大的政治”的残篇显示出一种与本章的紧密亲和性：参看第 13
卷，25[1、6、14、19];在笔记本ZⅡ 1,17 中的准备稿：我为什么是命运。/1.以我的恼
怒，我可不能随意地以一种慈善的腔调把现在到来的东西说出来，——我甚至担心，我
必将当真。苹果总是酸的。并不是因为它本身缺乏一种对于自己的酸度的平衡，甚至
比一种平衡更多。但要理解这一点，人们必须已经学会转角来观看，就像我能做到的
那样——也就是要用目光预见到受赞扬的国土，首先有一条弯曲的道路通向这片国
土，一条穿过一片“灾祸草地”的道路，就像我的朋友恩培多克勒刚刚轻声向我提示的
那样……所以，如果我们胆敢——至少在某个时刻尝试性地——认起真来：最后只还
有一种亵渎好趣味的罪恶，而不是亵渎德性的罪恶……2./人们没有追问我，有时让我
大感惊奇。举例说，有太多理由来问我，恰恰在我嘴里，在第一位非道德论者的嘴里，
查拉图斯特拉这个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因为在历史上构成这位远古时代波斯人的惊
人独一性的东西，——尽人皆知——正是他的严格对立面。---。——编注
② 参看科利版第13卷，25[6]§1。——编注我为什么是命运
155
味——宗教乃是群氓的事情，在与宗教人士接触之后，我都必须洗
洗手……我不想要任何“信徒”,我想我是太过恶毒了，以至于不能
相信自己了，我从来不跟群众说话……对于人们有一天把我说成
神圣的，我心存一种巨大的畏惧：人们会猜度，我为什么先行把此
书出版，它应当防止人们对我干出胡闹之事……我不愿成为圣徒，
而宁可成为一个小丑……也许我就是一个小丑罢……而且尽管如
此，或者毋宁说，并非尽管如此——因为迄今为止没有比圣徒更具
欺骗性的了——发自我内心的真理说。——但我的真理是可怕
的：因为人们一直都把谎言叫作真理……——重估一切价值：这就
是我用来表示一种人类至高的反省行为的公式，这种行为已经成
为我身上的血肉和天赋了。我的命运所意愿的是，我必须成为第
一个正派之人，我要懂得自己是与千百年来的欺骗相对立的……
唯我发现了真理，因为我首先感觉到——闻到——谎言之为谎 366
言……我的天才在我的鼻子上……我矛盾，前所未有地矛盾，尽管
如此我却是一种否定精神的对立面。我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快乐使
者，我知道具有某种高度的使命，迄今为止还没有这方面的概念；
唯从我开始才又出现了希望。尽管如此我必然地也成为厄运之
人。因为如果真理与千百年来的谎言处于斗争中，那么,我们就会
有种种震撼，一种地震的痉挛，一种天翻地覆，诸如此类从未梦想
到的东西。政治这个概念于是完全在一场精神战争中消散了，旧
社会的所有权力产物都已经被炸得粉碎——它们统统都是基于谎
言：将会出现战争，世上从未有过的战争。唯从我开始世上才会有
伟大的政治。
。——367
156
瞧，这个人
二①
人们想要一个公式来表示这样一种变成人的命运吗?——它
就在我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
——而且，谁若想在善与恶中成为一个创造者，他就必须
先成为毁灭者，必须先打碎价值。
所以，至高的恶归属于至高的善：而这种善却是创造性
的善。
我绝对是迄今为止出现过的最可怕的人；而这并不排除，我会
成为最乐善好施的人。我知道毁灭之快乐，其程度恰与我的毁灭
力量相合，——在这两种情况下，我都服从自己的狄奥尼索斯本
性，后者懂得不能把无为与肯定分离开来。我是第一个非道德论
者：因此我是卓越的毁灭者。
三③
人们不曾问过我，人们本当问问我，在我嘴里，在第一位非道
① 参看科利版第13卷，25[6]§2。——编注
② 而且，谁若想在……]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二部，“自我克服”。—
编注
③ 参看本书序言第4节之注解，以及关于《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章的第 1
节。——编注我为什么是命运
157
德论者的嘴里，查拉图斯特拉这个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因为构成
历史上这位波斯人的惊人独一性的东西，是恰恰与此相反的。首
先在善与恶的斗争中，查拉图斯特拉看到了驱动万物运动的真正
车轮，——把道德转化为形而上学，以之作为自在的力、原因、目
的，此即他的工作。但根本上，这个问题本身就已经是答案了。查
拉图斯特拉创造了这个灾难性的错误，即道德：因此，他必定也是
认识这个错误的第一人。不光是由于他在这方面比通常任何一个
思想家有着更久、更多的经验——整个历史其实就是对所谓的“伦
理世界秩序”之定律所做的实验性驳斥——:更为重要的是，查拉
图斯特拉比通常任何一个思想家都更真诚。他的学说，而且只有
他的学说，具有作为最高德性的真诚性——这就是与逃避现实的
“理想主义者”的怯懦相对立的东西，查拉图斯特拉身上集中了超
过所有思想家的勇敢。讲出真相并且善于击中真相，此乃波斯人
的德性。——你们明白我的话吗?……基于真诚而发生的道德的
自我克服，道德论者的自我克服——变成其对立面，即变成我自
身，此即我所讲的查拉图斯特拉这个名字的意义。
四
从根本上讲，我的“非道德论者”一词包含着两重否定。一方
面，我否定一个类型的人，它迄今为止一直被视为最高的类型，即
善人、好心人、慈善者；另一方面，我否定一种道德，它作为自在的
道德而发挥作用并且起着支配作用，——那就是颓废(décadence)
之道德，说得更明确些，就是基督教的道德。可以把我的第二种反158
瞧，这个人
368 对视为更为关键的，因为大体说来，我认为对善和善意的高估已经
是颓废(decadence)的结果了，是虚弱的征兆，是与一种提高和肯
定的生命不相容的：否定与毁灭乃是肯定的条件。——让我们首
先来谈谈善良人的心理学。为了评估一类人的价值，我们必须核
算这类人保存的代价，——我们必须知道这个类型的人的实存条
件①。善人的实存条件乃是谎言——:换言之，无论如何都不愿意
看到实在性根本上具有何种性质，亦即不是为了随时都能向善意
本能挑战，更不是为了随时都能容忍短视而好心肠的手来干预。
把所有的危难状态根本上都视为抗辩，视为我们必须取消的某种
东西，这乃是最卓绝的愚笨(niaiserie par excellence),大而言之，
这是一种在结果方面真正的祸害，一种愚蠢的命运——,差不多是
愚蠢之至，仿佛成了那种要取消坏天气的意志——出于对穷人的
同情……在伟大的整体经济学中，实在的可怕性(在情绪中、在欲
望中、在权力意志中)远远要比那种小小的幸福形式即所谓“善”更
为必然；为了给予“善”一个地位(因为它是由本能之欺骗所决定
的),人们甚至于必须是宽宏大量的。我将有一大机会，来证明乐
观主义、这个 homines optimi[乐观之人]的怪物对于整个历史来
说极度可怕的后果。查拉图斯特拉是第一人，认识到了乐观主义
者就如同悲观主义一样是颓废者(décadent),而且也许是更为有
害的。查拉图斯特拉有言：善良人从来不讲真话。善人们教给你
369 们海市蜃楼和安全感；你们诞生和隐藏在善人们的谎言中。一切
① 此处“实存条件”(Existenzbedingung)或译为“生存条件”。——译注我为什么是命运
159
都从根子里受到了善人们的欺骗和蒙蔽。①幸好这世界并非基于
本能而建造起来的，也即那种恰恰使纯粹好心肠的群盲动物找到
自己的细小幸福的本能；要求所有人都要成为“善良的人”,群盲动
物，蓝眼睛的、好心的“美好心灵”——或者像赫伯特·斯宾塞先
生②所愿望的那样，都要成为利他主义者，那就等于剥夺了人生此
在的伟大性格，那就等于阉割了人类，把人生此在降到一种可怜巴
巴的中国风格③上了。——而这就是人们所尝试的啊!……这正
是人们所谓的道德……在此意义上，查拉图斯特拉时而把善人称
为“末人”,时而把善人称为“终结之开端”;首要地，他认为善人们
乃是最有害的一种人，因为他们是以真理为代价、同样也以未来为
代价来实现自己的实存的。
善人们——他们不能够创造：他们永远是终结之
开端——
——他们把那个在新牌子上写上新价值的人钉死在十字
架上，他们为了自己而牺牲了未来，他们把一切人类之未来钉
死在十字架上!
善人们——他们永远是终结之开端……
而且，无论世界之诽谤者能造成什么样的损害：善人们的
① 善良人从来不讲真话……]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三部，“旧牌与新
牌”,§28。
② 赫伯特·斯宾塞(Herbert Spencer,1820-1903年):英国社会学家，社会进化
论的代表，著有《社会静力学》《心理学原理》等。——译注
③ 此处译词“中国风格”(Chineserei)未传达出尼采所取的贬义。或可干脆译为
“东亚病夫”? ——译注160
瞧，这个人
损害是最有害的损害!①
五
查拉图斯特拉，这第一位善人心理学家，——因而——就成了
恶人的朋友。假如有一个颓废种类的人爬上了最高种类的等级，
那么,这只有靠牺牲它的对立种类即肯定生命的强大种类才可能
370 发生。假如群盲动物以最纯粹的德性光辉闪闪发光，那么,特立独
行的人必定已经被贬值为恶人了。假如欺骗无论如何都要求以
“真理”一词来表示其外观，那么,就必定要在最坏的名字当中重新
寻找真正诚实者了。在这里，查拉图斯特拉是不容置疑的：他说，
善人的认识，“最善之人”的认识，恰恰使他产生对一般人的恐惧之
情；由于这样一种憎恶，他便长出了“飞向遥远的未来”②的翅
膀，——他并不隐讳，他这个类型的人，一个相对而言具有超人性
质的类型，恰恰是在与善人相比较时才具有超人性质，而善人和义
人会把他的超人称为魔鬼……
你们这些我亲眼见到的最高等的人呵!这就是我对你们
的怀疑和我隐秘的笑：我猜测，你们或许会把我的超人——叫
作魔鬼!
① 善人们——他们不能够……]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三部，“旧牌与新
牌”,§26。——编注
②“飞向遥远的未来”]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二部，“人类的聪明”。—
编注我为什么是命运
161
你们的灵魂对于伟大者是多么疏异，以至于以超人之善
也会令你们觉得可怕……0
在这段文字以及无论别的什么地方，我们必须取得一个开端，
才能理解查拉图斯特拉的意愿：他所设想的这个种类的人，如其所
是地来设想实在：这个种类的人是十分强大的，足以做到这一
点——,他没有疏离实在，没有脱离实在，他就是实在本身，他于自
身中依然有着实在的所有恐怖和疑问。唯因此，人方能拥有伟
大……
六②
——可是，我也还在另一种意义上选择非道德论者这个词语，
用作对于我自己的标志和奖章；我以拥有这个词语而自豪，它使我
① 你们这些我亲眼见到……]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二部，“人类的聪
明”。——编注
② 十月稿本的第 22-23节构成这里“为什么我是命运”第 6、7、8节的唯一异文。
我们在此给出它们的完整文本，而不是第一个序言的文本(在第一个序言中它们首先
构成第5、6、7节，处于过渡时期),因为它们更多地显示出变异。我们回想到，十月稿
本的第21节是关于《曙光》一章的异文(参看上文关于这一章的注释):第 22节/这不
会阻碍我在此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我为自己发明了非道德论者一词，借此我并不以为
已经证明了一种高度，一种远见，一种迄今为止十分巨大的心理学的深邃，即我感到道
德是低于自己的。在我之前，谁曾登上过那些冒着这种“理想”的毒气的洞穴中!谁胆
敢哪怕仅仅猜一猜那是洞穴这回事呢?在我之前，哲学家中间竟有过心理学家吗?不
都是些心理学家的对立面即“高级骗子”、“理想主义者”吗?……在这里，做头一个<心
理学家),可能是一种厄运，至少是一种命运——因为在这里也当头一个，人们便会蔑
视什么……这种厌恶乃是我的危险……——编注162
瞧，这个人
出类拔萃，高蹈于整个人类之上。还没有人感到基督教道德是低
371 于自己的：要有此感觉，就需要一种高度，一种远见，一种迄今为止
完全闻所未闻的心理学的深度和深邃。一直以来，基督教道德都
是全体思想家的妖精①,——他们是为她效劳的。——在我之前，
谁曾登上过那些冒着这种理想——对世界的诽谤——的毒气的洞
穴中?谁胆敢哪怕仅仅猜一猜那是洞穴这回事呢?在我之前，哲
学家中间竟有过心理学家吗?不都是些心理学家的对立面即“高
级骗子”、“理想主义者”吗?在我之前，还根本没有过什么心理
学。——在这里，做头一个〈心理学家〉,可能是一种厄运，至少是
一种命运：因为作为头一个，人们便会蔑视什么……对人的厌恶乃
是我的危险……
七②
人们理解我了吗?——把我界定起来的东西，使我得以超越
① 此处“妖精”原文为 Circe,又译“喀耳刻”、“瑟西”,为古希腊神话(见荷马史诗
《奥德赛》)中的著名女巫，能把人变成牲畜。——译注
② 十月稿本的第22节：我为自己发明了非道德论者这个词语。我不能充分地回
想起来，是否有某人在此想到了某个东西。类似的东西进入我的同时代人漫不经心的
耳朵里——又跑了出来。我有兴趣把这些耳朵钉牢一点，直到痛苦使它们弄清楚了我
之所愿，——就是被倾听……使我出类拔萃的东西乃是，首次发现了道德，而且因此，
针对这种道德，就需要一个词语，一个具有宣战意义的词语。在我看来，道德就是人类
做错了的最大的不洁之事，是已经成为本能的丑行，是心理学上的伪币铸造，乃至于犯
罪。在我看来，道德本就是对生命的犯罪……几千年、诸民族、最早者和最末者、哲学
家和老女人——在这一点上，他们全体都是相互配得上的。一直以来，人类都是这个
“道德动物”,一个无与伦比的怪物(Curiositat)——而且，作为“道德动物”,人类比人类最
伟大的蔑视者所能梦想的还更荒唐、更虚假、更空虚、更轻浮、更有害于自身。道德—我为什么是命运
163
其他所有人的东西，就在于我发现了基督教道德。因此我需要一
个词语，它包含着一种针对每个人的挑战的意义。在这里，先前没
有睁眼细看，在我看来就是人类做错了的最大不洁之事，是已经成
为本能的自我欺骗，是一种根本性的意志，即无视任何事件、任何
原因、任何现实的意志，是心理学上的伪币铸造，乃至于犯罪。对
基督教的盲目无知乃是最卓绝的犯罪——对生命的犯罪……几千
年、诸民族、最早者和最末者、哲学家和老女人——除了五六个历
史时刻，我是第七个时刻，——在这一点上，他们全体都是相互匹
配的。一直以来，基督教徒都是这个“道德动物”,一个无与伦比的
求谎言的意志的最恶毒形式，人类真正的妖精：使人类堕落者。使我见此情景就大吃
一惊的，并不是这个错误之为错误，并不是那个延续千年之久的缺失，也即精神缺乏
“善的意志”,缺乏培育，缺乏礼节，缺乏纯洁：——而是缺乏自然，是那个可怕的事实，
即反自然(Widernatur)本身作为道德而享有殊荣，并且被奉为法则而高悬于人类头
上!……在此程度上犯错，不是作为个人，不是作为民族或者种族，而是作为人类——
这指示着什么呢?——教诲人们蔑视首要的生命本能，教诲人们在生命的前提条件
中、在性中感受某种不洁之物，在最深刻的生命繁衍必要性中、在自私自利中——光这
个词就是诽谤性的了——看到了恶的原则；却在典型的衰退和反本能状态的标志中，
在“自身丧失”中，在重力丧失、在“非人格化”和“博爱”中，根本上见出了一种更高的价
值——让我怎么说啊!——自在的价值!……怎么?难道人类本身就处于颓废(déca
dence)中吗?人类一直是这样吗?……可以确定的是，唯有颓废(décadence)价值作为
最高价值被传授给人类了。非自身化的道德乃是最卓绝的衰退道德——它透露出一
种求终结的意志，它在最深根基上否定生命……这里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即：并不是人
类处于堕落中，而不如说，只有一种寄生种类的人，他们把自己拔高为自己的价值决定
者。而且实际上，这就是我的见识：人类的教师、领袖[、宗教]统统都是颓废者(déca
dent)——因此就把一切价值重估为对生命的敌视，因此就有了道德……辗碎贱民
(Ecrasez l'infame)!……道德的定义。道德——颓废者的特异反应性，其隐含的意
图是报复生命。我重视这个定义。——痛苦出诗人(Qui chante son mal l'enchante)
[译按：原文为法文，按字面或可直译为：“歌唱乃由痛苦所激发”或者“那人在歌唱，乃
为其恶所迷幻”]:一个普罗旺斯人说。[Dixi.] Id quod feci[(我说)这就是我做的
事]。——编注164
瞧，这个人
怪物(Curiosum)——而且，作为“道德动物”,基督教徒比人类最
372 伟大的蔑视者所能梦想的还更荒唐、更虚假、更空虚、更轻浮、更有
害于自身。基督教道德——求谎言的意志的最恶毒形式，人类真
正的妖精：使人类堕落者。使我见此情景就大吃一惊的，并不是这
个错误之为错误，并不是那个延续千年之久的缺失，也即在胜利中
显露出来的精神缺乏“善的意志”,缺乏培育，缺乏礼节，缺乏勇
气：———而是缺乏自然，是那个十分可怕的事实，即反自然
(Widernatur)本身作为道德而享有殊荣，并且被奉为法则、绝对
命令而高悬于人类头上!……在此程度上犯错，不是作为个人，不
是作为民族，而是作为人类!……教诲人们蔑视首要的生命本能；
为损害肉体而虚构出一种“灵魂”、一种“精神”;教诲人们在生命的
前提条件中、在性中感受某种不洁之物；在最深刻的繁衍必要性
中、在严厉的自私自利中(——光这个词就是诽谤性的了!——)
寻找恶的原则；反过来却在典型的衰退和反本能状态的标志中，在
“自身丧失”中，在重力丧失、在“非人格化”和“博爱”①(——邻人
之癖好)中，见出了更高的价值——让我怎么说啊!——自在的价
值!……怎么?难道人类本身就处于颓废(decadence)中吗?人
类一直是这样吗? ——可以确定的是，唯有颓废(décadence)价值
作为最高价值被传授给人类了。非自身化的道德乃是最卓绝的衰
退道德，它把“我毁掉了”这个事实转化为一个命令：“你们全都应
当毁掉”——而且不光是转化成命令而已!……这种一直以来被
教诲的唯一道德，非自身化的道德，透露出一种求终结的意志，它
①“博爱”(Nachstenliebe)的字面义为“邻人之爱”。——译注我为什么是命运
165
在最深根基上否定生命。——这里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即：并不是
人类处于蜕化过程中，而不如说，只有那个寄生种类的人，即教士
种类，他们用道德来欺骗，把自己拔高为自己的价值决定者，—— 373
他们在基督教道德中猜出了自己获得权力的手段……而且实际
上，这就是我的见识：人类的教师、领袖，全部神学家，统统也是颓
废者(décadent):因此就把一切价值重估为对生命的敌视，因此就
有了道德……道德的定义：道德——颓废者的特异反应性，其隐含
的意图是报复生命——而且成功了。我重视这个定义—
八①
——人们理解我了吗?——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我早在五年
① 十月稿本的第23节：/人们理解我了吗?……道德之发现乃是一件无与伦比
的大事，一场真正的灾难：人们活在它之前或者在它之后。真理的闪电击中了以往一
直居于至尊地位的东西：谁把握了什么在其中遭到了毁灭，他就能看到自己手里到底
是否还有某种东西。谁发现了道德，他也就一道发现了人们信仰的一切价值的无价
值：他在最受尊重、自诩为神圣的那类人身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值得尊重的东西了，—
他在其中看到的是最灾难性的怪胎种类，(后者之所以是)灾难性的，是因为他们具有
迷惑作用……他在“上帝”概念中看到一切有害的、诽谤性的、有毒的东西，隐秘的吸血
鬼，针对生命的真正死敌态度，都被纳入一个可怕的统一体中了。“彼岸”概念被发明
出来了，为的是贬低此岸，为的是不承认现实世界的任何目标，任何最终的理性。“灵
魂”、“精神”概念，最后甚至于还有“不朽的灵魂”概念，被发明出来了，为的是使身体蒙
受耻辱。“罪”的概念被发明出来了，为的是削弱对生命基本本能的信赖。在“丧失自
身者”的价值中，真正的病态标志，被弄成价值标志，被弄成“义务”、“德性”,被弄成神
性本身的类型了。——人们理解我了吗?……谁弄清楚了这件事，那就是一种天灾
(force majeure),犹如命运，他就是命运本身，他[在自己手上]把人类历史破碎成两半
了——分成以前和以后……在十月稿本中，这里接下来是第24节：关于此点，可参看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章第1节注释。每一个序言第7节的结尾显示出若干异文：
7./——人们理解我了吗?……谁弄清楚了道德，那就是一种天灾(force majeure),一166
瞧，这个人
前就通过查拉图斯特拉之口说过了。——基督教道德之发现乃是
一件无与伦比的大事，一场真正的灾难。谁弄清楚了基督教道德，
那他就是一种天灾(force majeure),一种命运，——他把人类历史
破碎成两段了。人们活在他之前，人们也活在他之后……真理的
闪电径直击中了以往一直居于至尊地位的东西：谁把握了什么在
其中遭到了毁灭，他就能看到自己手里到底是否还有某种东西。
以往一直被叫作“真理”的一切，被认作最有害、最奸诈、最深藏的
谎言形式；“改善”人类的神圣借口，乃是吸干生命本身、使生命本
身穷血的诡计。道德乃是吸血鬼……谁发现了道德，他也就一道
发现了人们信仰或者曾经信仰过的一切价值的无价值；他在最受
尊重、自诩为神圣的那类人身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值得尊重的东西
了，他在其中看到的是最灾难性的怪胎种类，〈后者之所以是>灾难
性的，是因为他们具有迷惑作用……“上帝”概念被发明出来了，作
为生命的对立概念，——在其中，一切有害的、有毒的、诽谤性的东
西，整个针对生命的死敌态度，都被纳入一个可怕的统一体中了!
374“彼岸”概念、“真实世界”概念被发明出来了，为的是贬低那个真正
存在的唯一的世界，——为的是不给我们尘世实在留下任何目
标、理性和使命!“灵魂”、“精神”概念，最后甚至于还有“不朽的
灵魂”概念，被发明出来了，为的是蔑视身体，使身体患病——变
种命运，——他把人类历史破碎成两段了。——这不会阻碍我成为最快活的人，成为
一只翡翠鸟(Halkyonier),我本身对此是有权利：谁曾向人类证明有一种更大的劳役
呢?——我为人类带来最快乐的消息……/ 弗里德里希·尼采。接着是给印刷工的说
明：接着一页只有下面的话：/人如何成其所是。/都灵，1888年10月15日。
编注我为什么是命运
167
得“神圣”——,为的是对生命中值得严肃对待的事物，诸如饮食、
居住、精神食粮、疾病治疗、清洁和天气之类的问题，报以一种可怕
的漫不经心!不要健康，而要“灵魂得救”—-可以说是一种介乎
忏悔之痉挛与拯救之歇斯底里之间的循环性精神病(folie circu
laire)!“罪”的概念被发明出来了，连同相关的刑具即“自由意志”
概念，为的是扰乱本能，为的是使对本能的怀疑成为第二天性!在
“丧失自身者”、“否定自身者”概念中，真正的颓废标志，被有害事
物所引诱，再也不能找到自己的用场，自身之毁灭，竟被弄成价值
标志，被弄成“义务”、“神圣性”、人类身上的“神性”了!最后——
此乃最可恐怖者——在善良人概念中，一切弱者、病者、败类、自虐
者受到袒护，也就是一切要毁灭者受到了袒护——,淘汰法则被取
消了，基于对骄傲而发育良好的人的反对，对肯定性的人的反对，
对确信未来的、能够保证未来的人的反对，弄出了一个理想——这
种人现在被叫作恶人!……而且这一切都被信奉为道德了!—
辗碎贱民(Ecrasez l'infame)!①—
九
——人们理解我了吗?——狄奥尼索斯反对被钉十字架
者……
① 辗碎贱民(EcrasezI'infame)!]据伏尔秦。——编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