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格 纳 事 件
357
一个音乐家的问题
为了正确地对待这本著作，人们必须忍受音乐的命运，有如忍
受一道未愈的伤口。——如果我忍受音乐的命运，我到底是在忍
受什么呢?就是忍受音乐已经丧失了它那美化世界、肯定世界的
特征，——音乐成了颓废音乐，不再是狄奥尼索斯的笛声了……但
假如人们感觉到音乐事业就像他自己的事业，就像他自己的苦难
史，那么,人们就会发现这本著作是十分审慎的，极度宽厚的。在
此类情形下表现出明快之感，进行善意的自我嘲弄——在 verum
dicere[实话实说、说真实]可以为每一种严酷辩护之处，ridendo
dicere severum①[笑着说正经]——就是人道本身。难道谁真的
会怀疑，我作为一个老炮兵，有把握把自己的重炮瞄准瓦格纳②
① ridendo dicere severum]《瓦格纳事件》之格言。——编注
② 德语口语表达 gegen jmdn schweres Geschützauffahren,意为“厉声斥责、责骂
某人”;字面义则为“把重炮瞄准某人”。——译注140
瞧，这个人
吗?① ——在这件事上，我把一切决定性的东西抑制起来了，——
我曾经热爱过瓦格纳②。——但毕竟，抨击一个他人不易猜透的
相当精明的“无名之辈”,乃是我的使命的意义和路径所在——我
还必须揭露一些与音乐上的卡里奥斯特罗③④完全不同的“无名之
辈”啊——诚然我更要抨击⑤在精神事务上变得越来越怯懦、本能
变得越来越贫乏、变得越来越老实的德意志民族，这个民族有一个
值得羡慕的好胃口，以种种对立之物来养活自己，把“信仰”连同科
358 学性，把“基督教的爱”连同反犹主义，把权力意志(建立“帝国”的
意志)连同卑贱者的福音(évangile des humbles),一股脑儿吞了下
去，全无消化不良的迹象……这就是在对立之物之间失了偏袒!
① 我作为一个老炮兵……]参看彼得·加斯特致尼采的信：“‘一个心理学家的懒
散’这个标题在我听起来……是太过平庸了：您把自己的炮兵部队开到了最高的山上，
有了前所未有的炮火……”(1888年9月20日)。——编注
② 我曾经热爱过瓦格纳]付印稿：我可以等待。——编注
③ 音乐上的卡里奥斯特罗]参看《瓦格纳事件》第5节。——编注
④ 卡里奥斯特罗(Cagliostro):原名为巴尔萨莫(Balsamo),18世纪意大利冒险
家和炼金术士。——译注
⑤ 抨击]笔记本 Mp XV 5:抨击在任何方面都失去了本能、变得麻木不仁的德意
志民族[这个民族再也数不到三这个数字了]——它[今天]以好[良心]胃口把所有对
立面都一股脑儿吞了下去——反犹主义和同情的道德，基督教[例如]和科学，权力意
志，建立“帝国”意志以及卑贱者的福音(evangile des humbles),[莫扎特和瓦格纳.]歌
德和[康德]舍费尔，俾斯麦和特赖奇克(Treitschke)[译按：1834-1896年，德国史学
家],贝多芬和瓦格纳[反犹主义与邻人之爱]。置身于德国人中间，人们是不会成为反
犹主义者的，[对我来说，做一个犹太人是何种善行啊!……]我凭经验知道这一
点。——而且在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我，道出一些冷酷的东西。不然谁来跟德
国人说这些呢?——我并不隐瞒，它们妨碍了我，我[有]太多的理由，不至于把我的
使命与无论哪一种“帝国”使命混为一谈。——这些德国人啊!他们全然做错了什
么。今天是歌德和舍费尔，俾斯麦和特赖奇克，贝多芬和瓦格纳……参看第 2
节。——编注瓦格纳事件
141
这就是口味上的中性化和“无私性”!这就是德国味觉的公正感，
给予一切以平等权，——感觉一切都是可口的!……毫无疑问，德
国人都是理想主义者——当我最后一次造访德国时，德国的趣味
正努力承认瓦格纳和塞京根①的吹鼓手②的平等权利；为了对一位
绝对地道的和绝对德意志的音乐家——在德意志一词的古老意义
上，而不只是在德意志帝国意义上——海因里希·许茨大师表示
尊重，人们在莱比锡建了一个李斯特协会，目的是保护和传布狡猾
的教会音乐，我本人就是这方面的亲身见证——毫无疑问，德国人
乃是理想主义者……
二③
然而，这里不会有任何东西妨碍我变得粗犷，对德国人说出几
① 塞京根(Sackingen):地名，位于巴登一符登堡州。——译注
② 塞京根的吹鼓手]关于J.V.舍费尔；《偶像的黄昏》,概述1。——编注
③ 在付印稿第 35 页的背面，我们可以看到下列片段的、被尼采删掉的稿本：[+
十+]他们是音乐的堕落，——他们自己以为，这是“在为理想服务”……但这是他们的
老把戏了。四个世纪以来，他们要对全部重大的文化灾祸负责，而且始终出于相同的
原因——出于他们最内在的对于现实的胆怯(也是对于真理的胆怯),出于那种已经成
为他们的本能的不诚实，出于“理想主义”。——德国人使欧洲丧失了果实，丢失了那
最后的伟大时代即文艺复兴时代的意义：那时候，一种更高的价值秩序，那高贵的、肯
定生命、保证未来的价值，正好取代那些对立的、没落的价值而取得了胜利，而且深入
到取代者的本能深处，—这僧侣的厄运，路德，把教会重建起来了，而且更糟糕的是，
把基督教重建起来了——基督教，此乃已成为宗教的对生命意志的否定[世界之诽谤
和人类之亵渎]!——而且在19世纪末，人们在德国还在庆祝路德节!——有两回，
当德国人正以惊人的自制和勇气，达到了一种诚实的、明确的和完美的科学思想方式
时，他们以为找到了通向旧“理想”的秘密路径，找到了真理与“理想”的和解之道，根本
上就是找到了科学的权利的公式，[坚持谎言的权利的公式]。莱布尼茨和康德[乃是通142
瞧，这个人
个严酷的真相：要不然谁来做这事呢?——我要来谈谈德国人在
历史学方面的胡搞。德国的历史学家们完全失去了对于文化进
程、文化价值的宏大眼光，他们全都是政治(或者教会——)方面的
笨瓜：不光如此，这种宏大眼光甚至于被他们革除掉了。人们首先
必须是“德意志的”,是“种族”,然后人们才可能决定历史学中的所
有价值和无价值——人们把它们确定起来。“德意志”是一个论
据，“德国，德国高于一切”是一个原则，日耳曼人是历史上的“道德
世界秩序”;与 imperium romanum[罗马帝国]相比，〈他们是>自
由的代表，与18世纪相比，〈他们是》道德、“绝对命令”的恢复
者……有一种德意志帝国的历史编纂学，我担心，甚至也有一种反
犹主义的历史编纂学，——有一种宫廷历史编纂学，冯·特赖奇克
359 先生好不害臊……新近，有一个历史学上的愚蠢判断，是幸亏已经
作古了的施瓦本美学家菲舍尔①的一句话，把德国报纸上的流传
搞成一种德国人都必须肯定的“真理”,即所谓：“文艺复兴与宗
教改革，两者加起来才构成一个整体——即美感的再生与道德的
往欧洲理智正直感的道路上的两个前所未有的最大障碍——他们是隐秘的伪币铸造
者和引诱者]——他们是前所未有的欧洲理智正直感的两个最大障碍!……[最后还
有][在本世纪依然如此],[最后][通过一种偶然[自然]的巨大馈赠][在横跨两个颓废
世纪的桥梁上]出现了一种天才和意志的巨大力量(force majeure),这种力量足以把欧
洲搞成一个统一体，一个政治和经济的统一体，而这时，德国人却用他们的“自由战争”
使欧洲丧失了意义，失掉了拿破仑实存中的[意义奇迹],——所以，德国人就得对所发
生的、今天依然存在的一切负责，对这样一种极端反文化的[民族主义的]病态和非理
性负责，也就是要对民族主义这样一种民族神经官能症(névrose rationale)负责，要对
欧洲小国、渺小政治的永恒化负责[!]——德国人使欧洲[本身]丧失了意义，失掉了自
己的理性……。——编注
① 菲舍尔]弗里德里希·特奥多尔·菲舍尔(Friedrich Theodor Vischer)[译按：
1807-1887年，美学家]。——编注瓦格纳事件
143
再生”。——这种说法使我的忍耐心彻底完蛋，我感到有趣，觉得
自己有责任告诉德国人，他们都做错了什么事。他们要对四个世
纪以来的所有重大文化罪恶负责!而且，始终出于相同的原因，出
于他们最内在的对于现实的胆怯(也是对于真理的胆怯),出于那
种已经成为他们的本能的不诚实，出于“理想主义”①……德国人
使欧洲丧失了果实，丢失了那最后的伟大时代即文艺复兴时代的
意义；那时候，一种更高的价值秩序，那高贵的、肯定生命、保证未
来的价值，正好取代那些对立的、没落的价值而取得了胜利——而
且深入到取代者的本能深处!路德，这僧侣的厄运，把教会重建起
来了，而且更糟糕的是，把基督教重建起来了——正当其落败之
际……基督教，此乃已成为宗教的对生命意志的否定!……路
德，一个不可能的僧侣，基于其不可能性的原因，对教会发起攻击，
并且——因而!——把教会重建起来了……天主教教徒们或许有
理由来庆祝路德节，来创作路德的戏……路德——以及“道德的再
生”!让全部心理学见鬼去吧!——无疑，德国人是理想主义
者。——有两回，当德国人正以惊人的勇气和自制，达到了一种诚 360
实的、明确的和完美的科学思想方式时，他们以为找到了通向旧
“理想”的秘密路径，找到了真理与“理想”的和解之道，根本上就是
找到了拒绝科学的权利的公式，也就是坚持谎言的权利的公式。
莱布尼茨和康德——是欧洲理智上的正直感的两个最大障
碍!——最后，在横跨两个颓废世纪的桥梁上出现了一种天才和
意志的巨大力量(force majeure),这种力量为了建立全球政府，足
① 而且，始终出于相同的原因……]参看尼采1888年10月20日致梅森堡(Malwi
da von Meysenbug)的信，引用于“我为什么能写出如此好书”第一节的注释中。——编注144
瞧，这个人
以把欧洲搞成一个统一体，一个政治和经济的统一体，而这时，德
国人却用他们的“自由战争”使欧洲丧失了意义，失掉了拿破仑实
存中的意义奇迹，——所以，德国人就得对所发生的、今天依然存
在的一切负责，对现在这样一种极端反文化的病态和非理性负责，
也就是要对欧洲所患的民族主义这样一种民族神经官能症(né-
vrose rationale)负责，要对欧洲小国、渺小政治的永恒化负责：德
国人使欧洲本身丧失了意义，失掉了自己的理性——他们把欧洲
带进了一个死胡同。——除了我，还有谁知道走出这条死胡同的
路呢?……<还有谁知道>一项足以把诸民族重新联合起来的伟大
使命吗?……
三
——最后，为什么我不能说出我的疑虑呢?即使在我看来，德
国人为了从一种巨大的命运中产出一只小老鼠，也将重新尝试一
切。直到现在，他们在我这儿一直都是丢面子的，我怀疑他们将来
会做得更好些。——呵，是什么要我在这里当一个拙劣的预言家
呢!……我的天然读者和听众现在已经是俄罗斯人、斯堪的那维
亚人和法国人，——他们会越来越多吗?——德国人以纯然模棱
361 两可的名头载入认识史中，他们往往只生产“无意识的”伪币铸造
者(——这话适用于费希特、谢林、叔本华、黑格尔、施莱尔马赫，同
样也适用于莱布尼茨和康德，这些人全都是面纱制作者①——):
① 此处译文“面纱制作者”(Schleiermacher)取字面义，同人名“施莱尔马赫”(神
学家、哲学家),故有一语双关之讽刺效果。——译注瓦格纳事件
145
德国人决不该享有这种荣誉，即精神史上第一个正直的精神(在这
种精神中，真理对四千年来的伪币铸造做出审判)被看作是与德国
精神一体的。“德国精神”乃是我的恶劣空气：处于这种已成本能
的心理不洁的近旁，我呼吸困难；而德国人的全部言语和表情都透
露出这种心理不洁。德国人从来没有像法国人那样，经历过17世
纪的严酷的自我考验，一个拉罗斯福哥①,一个笛卡尔，在正直方
面要胜过一流德国人百倍，——直到今天，德国人都没有过一个心
理学家。但心理学几乎就是某个种族纯洁或者不纯洁的标准……
如若人们连纯洁都谈不上，又怎么可能有深度呢?在德国人那里，
差不多就像在女人那里，是从来达不到根基的，他们本就没有根
基：这就是全部了。然而，这样一来，他们甚至连肤浅也还够不
上②。——在德国被叫作“深刻”者，恰恰是我刚刚说的这样一种
针对自身的本能之不洁：他们并不想弄清楚自己。我可以建议把
“德国的”一词当作代表这种心理腐败的国际货币吗?——例如，
眼下德国皇帝③把解放非洲奴隶称为自己的“基督教义务”:在我
们其他欧洲人看来，这就径直意味着“德国的”……德国人产出过
哪怕一本有深度的书吗?他们甚至对什么是一本书的深度也全无
概念。我认识那些认为康德有深度的学者；在普鲁士宫廷里④,我
担心，人们会认为冯·特赖奇克先生⑤是深刻的。还有，当我偶尔
① 拉罗斯福哥(La Rochefoucauld,1613-1680年):法国作家，著有《箴言集》
等。——译注
② 在德国人那里，差不多……]参看《偶像的黄昏》格言第 27。——编注
③ 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参看科利版第13卷，25[13]。——编注
④ 在普鲁士宫廷里]付印稿：在拜罗伊特。——编注
⑤ 冯·特赖奇克先生]付印稿：瓦格纳。——编注146
瞧，这个人
362 把司汤达称赞为深刻的心理学家时，那是我碰到了德国的大学教
授，是他们让我拼出这个名字的……①
四②
——那么,为什么我不该做个彻底呢?我喜欢干净利落。成
① 他们甚至对什么是……]笔记本 MP XV 3:但我愿意例举出 30 本法国
书。——德国人甚至连什么是深度都不知道：我认识那些认为康德有深度的学者……
在拜罗伊特，人们认为瓦格纳是有深度的……在德国被叫作深刻者，恰恰是那种针对
自身的不洁，那是我根据每个德国人而感知到的。“不洁”本身是这方面的一个谨慎的
表达……一种礼貌……他们认为法国人是肤浅的—--。——编注
② 这一节是尼采在12月初修订时重写的。11月中旬的付印稿里较早的稿本被
保留下来了，也包括它的一个准备稿。这个准备稿可见于“反基督教的定律”那一页的
背面。原文如下：——还有，迄今为止，所有重大阻碍，我生命中的所有厄运[我的力量
[生命]的不适],来自哪个方面呢?始终只来自德国方面。德国人不适合于我。[我在
犹太人身上体验到了精致(delicatesse)的征象，——还从没有在[一个]德国人身上体验
到过!——][他][他们]德国人独有的荒唐的无礼[——[除了在伪币铸造者和“帝国”
面前[除了在“帝国”面前，以及也许在大伪币铸造者面前]——][他[他们]完全缺乏
礼节，缺乏区分心灵的崇高[祟高][崇高]的天赋，一句话，就是缺乏区分距离的天赋，
[他[他们]带着目光和善意的胡搅蛮缠，[他][他们]的步伐没有精神(esprit)——德国
人根本就没有脚，他们只有腿——,[他[他们]心理上的[平庸]平庸，没有对于任何细
微差别(nuance)的感触，这一切在我的生命中都属于最具麻痹和伤害作用的东西，造成
对我的妨碍。与德国人打交道会自降身份：德国人把一切拉平……当有人带着“忠诚
的”眼睛来到我跟前时，我已然爬上所有的墙。[甚至在一种大张力中发挥作用];在具
有大张力的时期，已经有一封德国来信对我来说就像西罗科风(Sciroco)[译按：地中海
温暖的南风][:这属于我的热那亚习惯，事后洗个热水澡。[每一次德(国》旅行，我都
带回来一种深深的厌恶],总是以某种方式在我的名誉方面被弃置不顾。]差不多我所
有在尼斯的冬天令我失落，并不是由于接近蒙特卡洛(Montecarlo)[译按：摩纳哥地
名],[而是][始终只是]由于接近[拖延性地接近]德国蠢牛[以及其他反犹太主义者]
[:这影响了我的消化，——现在我知道，人们用大黄(Rhabarber)来反驳德国人]。现
在我知道，人们用什么来反驳德国人——[用大黄]不是用理由，而是用大黄……]——
在日内瓦，我会立即洗个澡……其他人也是这样吗?但我觉得，与德国人打交道本身会瓦格纳事件
147
为卓绝的德国人之蔑视者，本身也算是我的雄心之一了。早在 26
败坏性格?我失去了全部怀疑，我感觉到，博爱的真菌如何在我身上滋生，——它发生
了，以我最深的羞愧，我变得好心肠了。人们还能沉降更深吗?……因为在我这儿恶
属于幸福[——当我并不凶恶时，我毫无用处——,]挑起对自己的巨大蠢行，这方面我
找不到任何此在(Dasein)辩护。[呼呼呼呼呼!——]人们猜测谁是我的牺牲品：“美好
心灵”、“理想主义者”][啊，当我想要叙述时!——]最后人们猜测，谁特别地会成为我
的牺牲品，那鼓起肚子的[雌雄的]鹅，所谓“美好的心灵”,一句话，[所有]理想主义者，
我的可怖和可憎之物，对它们我毫无敬意，[独一无二的人的种类][那个自称为“理想
主义”的人的整个种类——]这个独一无二的人的种类必须以谎言作为实存条件[而且
它对此还沾沾自喜]……我对于[“美好的心灵”]理想主义者是无情的，他们是我的会
跳舞的熊，我会“激起”他们在半个小时内对于两个对立面的热情，我暗示他们，在我身
上发现一个“圣徒”,一个“殉道者”,一个[道德怪物]德性怪物。——另一种恶，[对此
在的另一种辩护]我的此在的另一种幸福：我懂得[及时地]给所谓[“]朋友[”]写粗略
的信的技巧，带着致泻的效果：[这种]一种所谓友谊——或者“亲缘关系”——的完全
谬误——[这几个词——或者“亲缘关系”——先由他人用橡皮擦掉，进而被删掉了；很
有可能是尼采妹妹干的]是在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地方[突然地]出现的。刚刚我又有
幸钻研了这样一种恶作剧[(每年都有三回——)]:一位所谓的女友写信给我，说她“尽
管如此”还将保持对我的敬意，有鉴于我承受自己痛苦的[“]英雄方式[”]……可见完
全没有、没有、没有得到理解啊!18年之久，完全没有理解我![我的“邻人”往往是我
最遥远的人!——]说“邻人”必定总是我最遥远的人，这属于我的诅咒吗?……而且
这发生在某个时刻，[当时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责任落在我身上，]当时不可能有一种话
语[对我]对于我是足够温柔的，不可能有一道目光[对我]对于我是足够[善良]充满敬
意的……当时我的恐惧不[是]小小的恐惧[不是小小的],[使得我][因为我]肩负[手
中掌握]着人类的命运……/[至少我经常十分凶恶地坐在那儿，一味盯着自己的双
手……迄今为止，德国人都是我生命中的毒药杯——我也不想发誓，说德国人有朝一
日还会把我杀害……] 就在这些页面之后，稍后的残篇式笔记是与“我为什么能写
出如此好书”第5节相联系的：人们将同样难以发现一个本身捉摸不透的难题、一种
[更开放[更轻松]更可靠的把握、一种令人信服的清晰性之并存：[在我之前根本就没
有一种音乐家心理学。——]我从四面八方[对“瓦格纳事件”来说]收到真实的致敬书
信[对于一个心理学杰作，除了我没有人能胜任的杰作]作为心理学的敏锐性
(Sagacitat)的一种过度，除了我没有人能胜任之。/,——我知道幼虎的幸福，[它使计
谋与暴力结义。][它只知道与计谋联姻的暴力]它不知道把暴力与计谋分离开来/ 小孩
是必需的：男人始终只不过是手段。[没有小孩，婚姻只是嫌居。][女人于是蜕化
了——][一个没有小孩的女人会变成两性人]/没有小孩，[任何婚姻都只会成为拼
居!——]就没有婚姻，——只是妍居!一-/小孩是必需的：爱情始终只是手段。没148
瞧，这个人
岁时，我就表达了我对于德意志性格的怀疑(《不合时宜的考察》第
三篇，第71 页①)——德国人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如果我设想
有一种人是与我的全部本能相悖逆的，那么,这种人始终就是德国
人。我据以“考察”一个人的首要一点，是看他身上是否有距离
感，是看他是否处处都看到人与人之间的档次、等级和秩序，是
看他是否卓越高贵：这样他才是贵族(gentilhomme);在其他情形
下，他都无可救药地归属于慷慨的——啊，多么好心肠的——庸众
有小孩，女人会变成两性人。——/小孩是必需的：男人始终只不过是手段。/她们全
都爱我[:][——一个]著名的故事。/使女人得救的并非爱情，而是小孩：男人始终
只是手段。/一个女人没有一— 一她就是一个两性人/这些[一一 -]:好社会的女
儿一-— 11月中旬付印稿的稿本如今可见笔记本Mp XW 5:还有，我生命中所
有的大阻碍、所有的厄运来自哪个方面呢?始终只来自德国方面。大可诅咒的德国人
的反犹太主义，névrose nationale的这种毒誓，在那个并非我的命运、而是人类的命运
受到怀疑的决定性时代，几乎撕毁性地侵入我的此在之中；由于同一个元素的缘故，我
的查拉图斯特拉把自己的出世搞成了不正经的文学，——他有一位反犹太主义者的出
版商。徒然地，我寻找一种对我的节奏的征象，精致(delicatesse)的征象：犹太人有，德
国人还从来没有过。有一种漫长的经验让我说，每一次德国旅行都让我以一种深深的
沮丧为代价。这个种族的荒唐的无礼——除了在权力面前以及在[一些]大的[“德国
的”][用铅笔划掉了(尼采?)]伪币铸造者面前——,他们心理上的平庸，没有对细微差
别(nuances)的感触，他们完全缺乏对于心灵之崇高、对于距离的区分天赋，一句话，他
们的步伐没有精神(esprit)——德国人根本就没有脚，他们只有腿—,他们用目光和
善意笨拙地纠缠，这一切都属于阻碍我的最令人瘫痪和最有伤害作用的东西。与德国
人打交道会自降身份：德国人把一切拉平……德国人绝对是我生命中最槽糕的经验；
人们背弃我已经16年了，不光是我的哲学中，而且在我的荣誉方面。如果连我的朋友
们也不知道如何区分我与像理查德·瓦格纳这样的一个说谎者，那么,我还能对德国
人有何种敬意呢?在某种极端情形中，人们甚至在我与反犹太主义的庸众(canaille)之
间走钢丝……而且这发生在某个时刻，当时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责任落在我身上，—
当时不可能有一种话语对我是足够温柔的，不可能有一道目光对我是足够充满敬意
的。因为我肩负着人类的命运。——对此有后来用铅笔做的笔记：在一本德国书面前
人们得洗洗手[一--]。——编注
① 参看科利版第1卷，第388 页。——编注瓦格纳事件
149
(canaille)概念了。而德国人都是庸众——啊，他们是多么好心肠
的!……与德国人打交道会自降身份：德国人把一切拉平……如
果除却我与几位艺术家(尤其是理查德·瓦格纳)的交往，那么,我
没有与德国人度过一刻好辰光……①假如几千年来最深刻的精神
① 根据福斯特-尼采的说明，此处当插入所谓的巴拉圭纸条。这张纸条只有尼采
妹妹的一个抄件；其内容如下：[给莱比锡排字工的提示：]插在有关《瓦格纳事件》一章
的第4节，在“如果除却我与几位艺术家(尤其是理查德·瓦格纳)的交往，那么,我没
有与德国人度过一刻好辰光……”这个句子之后。/我该来透露一下我的“德国的”[如
此矛盾的]经验吗?——福斯特：长腿、蓝眼睛、金发(草包!)“纯种德国人”,对为精神
和将来提供保证的一切都要大动肝火：犹太教、活体解剖等等——但我妹妹因为他的
缘故而离开了自己的“邻人”,投入一个充满危险和恶性偶然事件的世界里。——科塞
利兹：萨克森式的谄媚，有时是笨手笨脚，搬也搬不动，重力定律的表现——但他的音
乐是一等的，有着轻盈的步调。——奥维贝克：干瘦、萎靡不振，听命于他的女人，就像
戏子一般端给我针对我自己的怀疑和不信任的毒酒——但他显得善意，为我操心，自
称为我的“宽厚的友人”。——你们且来看看他们吧，——这就是三个德国人的典型!
庸众!……而且假如所有世纪里最深刻的精神出现在德国人中间———
关于所谓“巴拉圭纸条”:波达赫在他的版本中(《尼采崩溃时期的著作》,海德堡
1961年，第314 页)用较小的字号把巴拉圭纸条付印。尚罗米(Champromis)批评这种
做法：“对于一个除了尼采的妹妹也许从来没有人见过原件的文本，人们委实不能当真
把它当作尼采的文字来加以出版”(同上书，第 260 页)。但波达赫却有理由断言：“纸
条上的内容，完全可能是尼采在《瞧，这个人》某些阶段、面对自己的亲属和友人时过分
提高的神经质的产物”(《尼采崩溃时期的著作》,第 199 页)。巴拉圭纸条显然是以尼
采风格写成的；福斯特-尼采决不能壯撰出这样的句子的。尽管如此，我们仍不能把这
个纸条收入《瞧，这个人》文本中，因为：1.它的完整性和真实性不能通过尼采的手稿得
到具体的证明；2.我们蛮有把握假定，尼采本人放弃了把它插入《瞧，这个人》中的
想法。
关于第一点：与“我为什么如此智慧”一章第3节相区别(见上文),我们并不拥有
巴拉圭纸条的准备稿，后者或许能为我们提供某个证据，证明这纸条的真实性和完整
性。假定福斯特-尼采面前有一个真实的文本，那么,按照她那(由施莱施塔有关书信
编纂的报道而为人所知)伪造方法，她就可能截取、改变或者插入词语或者句子。她那
方面对整个偶发事件的描写(见下文1908年6月28日致里希特的信)——相当冒险
地——使这种假设几乎成为确信。
关于第二点：在致《瞧，这个人》第一编者里希特(Raoul Richter)的信中，伊丽莎白·150
瞧，这个人
出现在德国人中间，那么,古罗马朱庇特神殿的无论哪个女救主都
会误以为，她那十分丑陋的灵魂至少也要得到同样的重视……我
受不了这个种族，人们总是不能与之好好交道，它没有对于细微差
福斯特-尼采于1908年6月22日写道：“……在我丈夫死后，我找到了我哥哥写给我丈
夫的一封无比悲伤和冒犯的信，此外大约有五张纸……它们因此让我特别痛苦，因为
它们是针对我丈夫和瓦格纳的；我还记得若干特殊的事物，是我要转达给您的。在这
五张纸中，有两张带有附注，说要插入一章中，而且我的语文学的良知不允许我把它们
销毁，尽管有一张纸的部分内容是令我十分痛苦的……这两张带有“插入”标识的纸的
原件，我把它们带到德国了，而且把它们转交给母亲了，她当时作为监护人是唯一对这
些纸张拥有支配权的，以我的记忆，当我重回巴拉圭时，这两张纸还是在的……我们原
想把我哥哥在他的疾病暴发时写下的具有冒犯内容的纸张销毁掉，对此我与我母亲有
着同一个想法……相反，我从巴拉圭带回来的这两张纸是十分清楚的，因此在去巴拉
圭之前，我取得了这两张纸的一个副本，而且原件所在的信纸的一半对着另一半，把一
切复制得十分准确，恰如我哥哥自己写在另一半上的”。尼采母亲后来就把“带有冒犯
内容的纸张”销毁掉了，其中就有巴拉圭纸条；属于《尼采反瓦格纳》(“我们对跖者”一
章)的另一个巴拉圭纸条，或许没有被尼采母亲销毁掉(实际上它是被保存下来了)。
在此情形下，如同在其他许多情形下，我们大可不必具体地证明伊丽莎白·福斯特-尼
采的报道的不可信和矛盾之处。另一个巴拉圭纸条现在位于笔记本 Mp XV 5中；它
也是尼采写在背面的(《瞧，这个人》“我为什么如此聪明”一章的准备稿，以及已经引用
过的致柯西玛·瓦格纳的书信查案：1888年12月底)。因为这份笔记(写在背面)并没
有被尼采删除掉，所以我们可以有把握地断言，尽管有正面给印刷工的提示，但整页纸
并不是用于印刷的(就像在其他类似情况下)。有关(正面的)文本本身，最后还要说明
的是，尼采是为起草最后被寄往莱比锡的《瞧，这个人》中有关《人性的，太人性的》一章
第6节而利用这个文本的。由此可以得出结论，笔记本 Mp XV 5中的那页纸(正面)
无非是尼采不予采纳的(在别处被利用的)一个文本，也就是包含着《尼采反瓦格纳》的
一个异文。如若尼采真的把这页纸寄往巴拉圭了，那么,这就不会是一种姓名地址的
误投。而不如说，可以假定，他处于精神崩溃的最初日子里——当时尼采在从事真正
说来无可指摘的“没完没了的抄写”(1889年1月5日或 6日致布克哈特的信；此外又
说：“邮局只有五步之远，在那儿我亲自把信投进去”)——也就是说，尼采当时也写了
致反犹太主义的妹夫伯尔哈特·福斯特的“无比悲伤和冒犯的信”——并且——仿佛
作为配料——附寄了其文字片段，但正是这些片段如同不予采纳的《尼采反瓦格纳》的
异文。倘若情形如此，那么,连谈论福斯特、彼得·加斯特和奥维贝克的《瞧，这个人》
“瓦格纳事件”一章第4节的纸条，也是尼采在都灵时抑制起来的、不予采纳的、最后寄
往巴拉圭的文本。——编注瓦格纳事件
151
别(nuance)的感触——可真不幸啊!我就是一种细微差别——,
它脚底没有精神(esprit),甚至都不能行走……德国人根本就没有
脚，他们只有腿……德国人完全不了解自己有多平庸，而这正是平
庸之最，——他们甚至没有以单纯做德国人为耻辱……他们到处
插嘴干预一切，他们自以为是决定性的，我担心他们已经决定了我 363
的命运……①_—我的一生全是上面这些话的严格证明。我在他
们身上搜索对我的节奏和精致(delicatesse)的征象，却徒劳无功。
犹太人有，德国人还从没有过。我的本性是想温和而善意地对待
每个人——我有不做区分的权利嘛——:而这一点并不妨碍我睁
大眼睛。我并不把任何人排除在外，至少并不排斥我的朋友
们，——最后我希望，这种做法不曾损害我对他们的人道!有五六
件事，是我始终义不容辞的。——尽管如此，依然真实的是，我几
乎对自己几年来收到的每一封信都有犬儒主义式的嘲讽感：这种
感觉更多地包含在对我的善意中，而不是在无论何种仇恨中……
我对我的每个朋友都当面直言：他从未充分认识到花力气研究我
的无论哪本著作都是值得的；我根据极其细微的征象猜测，他们根
本不知道书的内容。甚至于我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除了一
种未经许可的、幸好完全无关紧要的狂妄之外，我的朋友当中谁看
到了更多的东西呢?……十年了：而且在德国，没有人对此感到内
疚，没有人来保卫我的名字，抵御那种把它埋没掉的荒唐的沉默：
而一个外国人，一位丹麦人，却首先有了足够的本能之精细和勇
气，对我的所谓朋友们生出了愤怒……去年春天，哥本哈根的乔
① 此后由尼采本人删除了庸众(Canaillen)。——编注152
瞧，这个人
治·勃兰兑斯博士——此事再次证明他是一位心理学家——开了
讲座课讨论我的哲学，而今天哪个德国大学能像他这样讲我的哲
学呢?① ——对于这一切，我本人从未感到难过；必然的东西是不
至于伤到我的；amor fati[热爱命运]乃是我最内在的本性。但这
并不排除我对嘲讽的热爱，甚至于是那种世界历史性的嘲讽。而
364 且因此，大致在那道使大地痉挛的重估一切价值的惊人雷电之前
两年，我就推出了《瓦格纳事件》:德国人当再次竭力加害于我而使
自己永垂不朽!<他们>恰好还有时间干这个!——目的达到了
吗?——那是为了开心，我的日耳曼先生们呵!让我来恭维你们
一下罢……刚刚还有一个老女友写信给我，也是为了让我不缺朋
友，现在她就嘲笑我了……而且，这是在这样一个时刻，其时我担
着一种非常大的责任，——其时没有一个词语是过于温柔的，没有
一道目光可 能 对 我有 足 够的敬 畏。因为肩负着 人类 的
命运。——②
① 十年了：而且在德国……]约写于1888年12月20日前后；参看尼采这一天致
勃兰兑斯的信。笔记本Z Ⅱ 1,26中的异文：究竟谁首先有了勇气，有了本能的精细，
有了分辨超常和非常之物的能力，能够感受到公开地谈论我的适恰性呢?是那个出色
的丹麦人乔治·勃兰兑斯，他在去年冬天开设了一系列讲座，讨论“德国哲学家尼采”。
我的朋友中谁有这等勇气呢? ——编注
② 刚刚还有一个老女友……]在付印稿中被陌生的笔迹划掉了；很可能这里本当
出现一段(不再现存的)文字，尼采在致柯西玛·瓦格纳的书信草稿中说已经撰成这段
文字：玛尔维达(Malwida)也作为昆德莉(Kundry)出现了……;参看尼采致彼得·加斯
特的信，1888年11月26日：新近我想到，在《瞧，这个人》的一个关键段落把玛尔维达
当作嘲笑的昆德莉展示出来……根据传说，昆德莉嘲笑过受难之路上的基督(参看理
查德·瓦格纳：《帕西法尔》第二幕) 本段文字最后还有这样一个被尼采划掉的句
子：再见了，我的日耳曼先生们!因为我们将再会……三国同盟(Tripel-Allianz)存活
着……在别的情形下——呵，我愿意在这个[别的]情形下交出自己的生命!——真理
一词——以及[这个]所有的过去都得到了补偿…… 在都灵尼采留下来的一个被标瓦格纳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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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第五节的文本很有可能构成“瓦格纳事件”一章的结尾；它位于笔记本 Mp XV 5第
32 页；此外，这个文件夹在上述文本所在的相同页面上(也包括背面)还包含未被删掉
的《瞧，这个人》的准备稿和笔记：但这就证明，这页纸没有被寄往莱比锡，而是留在都
灵尼采身边。不过，这并不能排除，尼采把它的抄件寄往莱比锡了。若是这样，它一定
是后来被彼得·加斯特或者尼采的亲戚们销毁了。还有，笔记本 Mp XW 5第32 页显
示出焚烧痕迹。我们把该文本当作遗稿予以公布；参看科利版第13卷，25[7]。—
编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