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335
一本为所有人而又不为任何人的书
_①
现在我要来叙述《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故事。这本著作的
① 10月版第24节部分地与本节相合；而之前的第 22节和第 23节，尼采后来用
作“我为什么是命运”一章(第6、7、8节)。10月版第 24节如下：在这个转折点上，一切
都得到了裁定，一切都被质疑了，为了对于某个无与伦比的事件的不朽记忆，我创作了
我的《查拉图斯特拉》,作为世上存在的至高之书——“人类”全部事实都无限遥远地落
在它之下——,它也是世上存在的最深刻的书：是一口完全取之不尽的水井，没有一只
吊桶落下去后不是满载着金银[善良的智慧]财宝上来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
[第一个]基本观念——也就是说永恒轮回的思想，我们所能获得的这个最终的和极端
的肯定公式——是在1881年8月间形成的。当时我正在西尔瓦普拉那湖边的林中漫
步；在离苏尔菜不远一块高高尖尖的巨岩旁边，我停住了。就在这当儿，这个思想在我
心中油然而生。如果我从那一天算起，直到1883年2月在极其不利的情况下突然地降
生，那么,该书的真正酝酿期就有18个月(——一不言而喻，这种酝酿本身是我没有意
识到的：我丝毫也没有想到相近的事物。)这个18个月的数字最后可能引发一个想法，
即：我是否根本上并不是一头母象。——首先在这里，那个原始时代的波斯人的名字
意味着什么呢? ——人们知道，查拉图斯特拉在哪方面是第一人，他是借什么开始
的：——他在善与恶的斗争中看到了万物运转的真正轮子，他把道德转化为形而上学，
以之作为力量、原因、目的本身。查拉图斯特拉创造了这个最大的错误：因而他必定也
是认识这个错误的第一人。在这里，他不仅有比[任何某人]任何一个思想家都更长久
和更丰富的经验——[他有着][最长久的]试验性反驳，反驳那个定律，即世界是有“道110
瞧，这个人
基本观念，即永恒轮回的思想，也就是我们所能获得的最高的肯定
公式，是在1881年8月间形成的。我匆匆地把它写在一张纸上，
并且还附带了一句话：“高出于人类和时间 6000英尺”。那一天，
我正在西尔瓦普拉那①湖边的林中漫步；在离苏尔莱②不远一块
高高尖尖的巨岩旁边，我停住了。就在这当儿，这个思想在我心中
油然而生。——回想此前的几个月，我发现，作为先兆，我的趣味
有了一个突发的、决定性的深度变化，尤其是在音乐方面。人们也
许可以把整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当作音乐；——委实是听觉
艺术上的一次再生，听觉艺术的一个先决条件。在离维琴察、雷科
阿罗③不远的一个小型山间疗养院里，我度过了1881年的春天；
我与我的大师和朋友彼得·加斯特(他同样也是一个“再生者”)一
道，发现音乐这只长生鸟④披上了比以往更轻盈、更灿烂的羽毛，
从我们头上飞了过去。如果我从那一天算起，直到1883年 2月，
<该书>在极其难以置信的情况下突然地降生——该书结尾部分
(我在本书序言中引用过几个句子)恰恰是在这神圣的时刻做完
336 的，也就是在理查德·瓦格纳在威尼斯逝世的那个时候——,那
德”秩序的，在其[目的]意图方面是道德的，这种经验在他身上获得了最强的结论：查
拉图斯特拉首要地比[任何某人]其他思想家更真诚。他的[信仰]学说，而且只是他的
学说，就是把真诚当作最高的德性来传授。基于真诚的道德之自我克服——这就是我
所说的[我选择的名字]查拉图斯特拉这个名称的意思。参看序盲第 4 节的异
文。——编注
① 西尔瓦普拉那(Silvaplana):湖泊名，位于瑞士上恩加丁山区。——译注
② 苏尔莱(Surlei):瑞士地名，位于西尔瓦普拉那湖东南。——译注
③ 维琴察(Vicenza)、雷科阿罗(Recoaro):意大利地名。——译注
④ 长生鸟(Phnix):古埃及神话中的不死鸟，相传此鸟每五百年自行焚死，然后
在灰烬中再生。常为永生、不朽的象征。——译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11
么,该书的酝酿期就有18个月。正是18个月这个数字可能引发
了我的一个想法(至少是以佛教徒的观点),即：我根本上乃是一头
母象①。——这段时间里我还写了《快乐的科学》(gaya scienza),
它有无数迹象近乎某种无与伦比的东西；最后它还给出了查拉图
斯特拉本身的开端②,该书第四篇的倒数第二节道出了有关查拉
图斯特拉的基本思想。同时，此间我也创作了那首生命颂歌(混合
起来的合唱队和乐队),它的总谱两年前由莱比锡的 E.W.弗里茨
出版社出版：是我这一年的精神状态的一个也许并非无关紧要的
征兆，当其时也，在至高程度上，我内心含有一种卓绝的肯定激情，
我称之为悲剧激情。今后终有一天，人们会唱着这支颂歌来怀念
我。——因为流传着一种误解，所以我得明言，这歌词并非出于本
人之手：那是当时与我相好的一位俄罗斯年轻女子露·冯·莎乐
美小姐③的惊人灵感。谁若懂得从这首诗的最后几句中获得某种
意义，他就能猜到，为什么我会如此偏爱和赞赏这首诗：它自有其
伟大之处。痛苦不能被视为对生命的抗辩：“你再也没有给我留下
任何幸福吗?那好!你还有痛苦呢……”在这里，也许我的音乐也
有了伟大之处。(双簧管④的最后乐谱不是C调，而是升C小调，
此为印刷错误。)——这一年的冬天，我生活在离热那亚不远的那
① 母象]在科利版第8卷22[80]中，尼采用同一形象来比喻《人性的，太人性的》
之形成。——编注
② 最后它还给出了……]《快乐的科学》第 341节。——编注
③ 露·冯·莎乐美(Lou von Salomé,1861-1937年):俄罗斯流亡贵族，作家，生
前与欧洲知识界许多名人相关，曾与尼采有过恋情，为弗洛伊德所常识，曾与里尔克同
居。——译注
④ 双簧管]应为：单簧管(加斯特)。——编注112
瞧，这个人
个优美而静谧的拉帕罗海湾，切入沙瓦利①与波尔多弗诺岬角之
间的那个地方。其时我的健康状况不是最好；冬天寒冷逼人，霍雨
靡靡；我住的小旅馆离海边不远，夜晚的涛声使我夜不能寐，所有
337 这一切大抵都不如人意。但尽管如此，却差不多证明了我的话，即
所谓一切决定性的东西皆成于“逆境”,正是在这个冬天，在这样一
种不利的情形下，我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诞生了。——上午
我往南面，沿着通往左格里的美妙街道，登上高处，穿过五针松树
林，远眺大海；下午，只要健康状况允许，我就绕着整个海岬，从桑
塔玛格里塔转到波尔多弗诺岬角。这个地方和这儿的风光，因为
受令人难忘的德国②皇帝腓特烈三世的大热爱，还更贴近我的心
灵；1886年秋，正当他最后一次访问这个小小的被遗忘的幸福
世界时，我也偶然地回到这个海岸边。———《查拉图斯特拉如是
说》的整个第一部，尤其是查拉图斯特拉这个典型本身，就是我
沿着这两条路漫步时构想出来的：更正确的说法是，他袭击了
我……
二
为了理解这个典型，人们必须首先弄清楚他的生理学前提：那
就是我所谓的伟大的健康。我知道对此概念的最好、最个人化的
① 沙瓦利(Chiavari)]付印稿中为：Cagliari lapsus calami(卡利亚里笔误)。—
编注
② 令人难忘的德国]付印稿中为彼得·加斯特所删除。——编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13
解释，莫过于我已经在《快乐的科学》第五卷末节中①所做的。“我
们这些新人、无名者、难以理解者——我们如是叫自己——我们这
些早产儿，一种尚未经证明的将来的早产儿，为一个新的目的，我
们也需要一个新的手段，就是一种新的健康，比以往所有的健康更
强壮、更聪明、更坚毅、更勇敢、更快乐的健康。谁的灵魂渴望体验
迄今为止的全部价值和想望，渴望环绕这种理想主义的‘地中海’
的全部海岸，谁意愿根据最本己经验的冒险知道一个理想的征服
者和发现者的心情，一个艺术家、一个圣徒、一个立法者、一个智 338
者、一个学者、一个虔信者、一个老式的神性怪人的心情：他首先必
须具有的就是伟大的健康——那是这样一种健康，人们不仅要拥
有它，而且还要不断获得它，必须不断获得它，因为人们总是一再
放弃它，总是一再不得不放弃它……而如今，当我们久已如此这般
踏上征途后，我们这些理想的探险者(Argonauten)也许勇敢胜于
聪明，常常有船只失事和受损的危险，但如前所述，我们比人们许
可我们的更为健康，健康得要命，永远地健康，——在我们看来，似
乎作为这种健康的报酬，我们面前还有一个尚未发现的新大陆，还
没有人看到它的边界，它是迄今为止所有理想之大陆和角落的彼
岸，一个充满美妙、奇异、疑惑、恐怖和神性的世界，以至于我们的
好奇心和占有欲失去了自制——呵，从现在起，我们再也不能满足
于什么了!……根据这样一种展望，而且以这样一种知识和良心
方面的饥渴，我们怎么还能对当代的人类满意呢?够糟糕的了，但
无可避免的是，我们现在以一种没有好好加以维护的严肃性来注
① 在《快乐的科学》第五卷末节中]《快乐的科学》第 382节。——编注114
瞧，这个人
视人类最相称的目标和希望，也许根本就不再加以注视……另一
种理想跑到我们面前，一种神奇的、诱人的危险的理想，我们不想
说服任何人来追求这种理想，因为我们不至于如此轻松地把这方
面的权利给予任何人：<那是>一种精神的理想，这种精神质朴地、
也即不由自主地、基于充沛流溢的丰富性和强力，戏弄一切以往所
谓的神圣、善良、不可触犯、神性的东西；对于这种精神来说，民众
据以正当地获得其价值标准的至高者，就已然意味着危险、堕落、
贬抑，或者起码也意味着恢复、盲目、不时的自我遗忘；《那是>一种
339 人类的一超人的幸福和善意的理想，它往往以非人的方式显现出
来，例如，当它置身于以往整个尘世之严肃旁边时，置身于以往全
部在表情、话语、声音、目光、道德和使命方面的庄严性旁边，有如
它们最具体的、非自愿的滑稽模仿——而且尽管如此，也许由此才
开始了那种伟大的严肃性，真正的疑问才得以设立，心灵的命运方
得转向，时针转动，悲剧开始了……”
三
——19世纪末，有谁对强大时代的诗人们所谓的“灵感”有一
个清晰的概念呢?如若没有，那我要来做个描述。——实际上，要
是人身上还残留着一丁点儿迷信，那么,人们就几乎不知道怎样来
规避那个观念，即认为人只不过是某种超强力量的化身、口舌和媒
介。“启示”概念，如若意思是指某物以无以言表的可靠和精致突
然变成可见的、可闻的了，是指某物让人深深地震惊和折服，那么,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15
这个概念所描写的就是实情了。①人们闻其声，却并不寻求之；人
们接受之，却不问谁是给予者；一种思想有如一道闪电，带着必然
性，以毫不迟疑的形式闪现，——我从未做过一次选择。有一种狂
喜，其巨大的张力有时会令人热泪盈眶，步伐随之不由自主地时而
飞奔，时而变得迟缓；一种完全忘乎所以的状态，带着对于无数精
细的直抵脚趾的战栗的最清晰的意识；一种深度幸福，在其中最痛
苦和最阴郁的东西并非作为对立而起作用，而是起限定作用，起挑
衅作用，而是作为在这样一种光之流溢范围内一道必然的色彩而
起作用；一种有关韵律关系的本能，它跨越广阔的形式空间——那
种长度，对大跨度韵律的需要，几乎是灵感之强力的尺度，一种对
此强力之压力和张力的平衡……一切都是极度无意地发生的，但 340
却犹如在一种自由感、无条件性、权力、神性的风暴中发生……无
意的形象和比喻乃是最奇怪的东西；人们再也把握不了什么是形
象、什么是比喻了，一切皆呈现为最切近、最正确、最简单的表达。
用查拉图斯特拉的一句话来说，仿佛真的是事物自己走过来，自愿
成为比喻(——“在这里，万物皆亲热地归于你的话，谄媚于你：因
为万物想要骑在你背上。在这里，你可以骑着每一个比喻走向每
一种真理。在这里，一切存在的言语和言语之圣龛都为我豁然洞
开：在这里，一切存在都要成为言语，在这里，一切生成都要向我学
习说话——”)。② 这就是我关于灵感的经验；我毫不怀疑，人们必
①“启示”概念，如若意思……]参看《不合事宜的考察》第三篇(1876年),第 7
页。——编注
②“在这里，万物皆亲热地……]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三部，“还
乡”。——编注116
瞧，这个人
须回溯几千年，才能找到那个能够对我说“这也是我的经验”
的人。——
四
那以后，我在热那亚卧病几个星期。接着是在罗马①的一个
抑郁的春天，我差点在那儿丢了小命——真是不容易。从根本上
讲，这个对于查拉图斯特拉的作者来说极不适合的地方使我极其
懊恼，那不是我自愿选择的地方；我试图离开，——我想去阿奎
拉，@那是罗马的对立概念，是出于对罗马的敌意而建造起来的，
正如我想也有一天建造一个地方，以纪念一位得体的无神论者和
教会的敌人，纪念我的一位近亲，伟大的霍恩斯陶芬皇帝腓特烈二
世③。但一切都成了一种厄运：我不得不返回罗马。④ 最后，当我
努力寻找一个敌基督教的地点而终于精疲力竭后，我只好入住巴
341 贝里尼广场。⑤我担心着，为了尽可能地避开不良气味，我曾亲自
在德尔奎里纳莱宫⑥跟人打听，是不是有一间适合一个哲学家的
① 在罗马]1883年5月4日-6月16日。——编注
② 阿奎拉(Aquila):地名，位于瑞士境内的阿尔卑斯山。——译注
③ 霍恩斯陶芬皇帝腓特烈二世(Friedrich Ⅱ,1194-1250年):霍恩斯陶芬王朝
的德意志国王(1211-1250年在位)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1220年加冕)。——译注
④ 返回]在付印稿中此后删去：在罗马我有过经历，人们竟当着我的面赞扬《帕西
法尔》——事后我两度狂笑。——编注
⑤ 巴贝里尼广场(piazza Barberini):意大利罗马市中心的一个大型广场，始建于
16世纪。——译注
⑥ 德尔奎里纳莱宫(palazzo del Quirinale):意大利罗马的一个宫殿，现为意大利
总统府。——译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17
安静房间。——在上面说过的巴贝里尼广场上方有一个柱廊
(loggia),人们从那里可以俯瞰罗马城，倾听下面喷泉流水潺潺；
在这个柱廊上，我创作了那首歌，是我创作过的最孤独的歌，即“夜
歌”①;这时候，总有一种无可名状的忧郁的曲调萦绕于我耳畔，这
种曲调的叠句，我在“因不朽而死去”这样的诗句中重新找到了。
在夏天，我回到了那块圣地，查拉图斯特拉思想的第一道闪电照亮
我的地方，我发现了《查拉图斯特拉》第二部。十天就足够了；无论
是第一部还是第三部和最后一部，我都没有多花时间。次年冬天，
尼斯晴朗的天空生平第一次照耀我的生命，在那里，我发现了《查
拉图斯特拉》第三部——而且完成了。整本书写成，几乎不到一
年。尼斯山水中许多隐蔽的角落和山岗，为我贡献了那难忘的时
光；题为“旧牌与新牌”②的关键章节，是我从车站艰难地攀登到摩
尔人的奇妙山崖城堡伊扎③时所创作的——当创造力极其丰富地
涌流而出时，我的肌肉的敏捷度也总是最大。身体充满了激情：我
们就不管什么“灵魂”了……人们经常能看到我手舞足蹈；那时候，
我全然不知疲劳，能在山上奔走七八个小时。我睡得好，常大
笑——,我精力充沛，无比坚韧。
① 即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二部第31节；参看中译本，孙周兴译，上海人
民出版社2009年，第 133 页以下。——译注
②《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三部，第56节。——译注
③ 伊扎(Eza):地名，位于尼斯与摩纳哥之间的古村庄。——译注118
瞧，这个人
五①
撇开这“十日一书”不说，这期间，尤其是在《查拉图斯特拉》之
① 在笔记本Mp XV 5中，可看到下列更早的稿本(在12月初的修订之前):摆脱
《查拉图斯特拉》期间和之后那四个年头的难题是巨大的。那绝对是我生命中最富创
伤也最少慰藉的时期。因为人们不可忽视的是：所有伟大的事物，作品或者行动，一俟
它们得到了完成就都是可怕的，——它们便立刻转而反对自己的行为主体了。而且，
正是因为他成就了作品或行动，他就变得比从前更虚弱了!……带着那种感觉，感到
自己已经做成了某种已经超出一切人类可能性之外的东西，某种人们从不敢想望的东
西，某种也许关系人类命运之症结[也许]的东西——并且感到自己虚弱了……人们寻
视周遭。到处是荒芜、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听众……充其量是一种反抗。——我
经验过这样一种反抗，以殊为不同的程度，但几乎是从与我接近的每个人身上经验到
的。在人类误以为有了平等权利的地方，他们所仇恨的无非是突然看到一种距离。遥
远的站立者，偶然与查拉图斯特拉发生接触，立刻就向我喷发出怒火和毒汁。当我称
之为毒汁时，我是在恭维他们，那是某种不同的东西，臭不可闻……而且，有如在我周
围考验我对于生命的肯定，当时向我袭来的恰恰是那些细小事物，人类的可悲乃至于
生命中的晕船病。因为人们要严肃地考量：人类的细小始终是对一般人类最糟糕的抗
辩，是无可治疗的东西，——人们对付得了人身上一切可怕之物，因为[它们]一切可怕
之物都具有伟大性。——在那个时候我对于所谓的好人取得了极其丰富的经验。无
可估计的是，隐藏在一种反对坏的、复仇的、完全肆无忌惮的本能之恶的斗争假象之下
的一切是什么。即便像欧根·杜林(Eugen Duhring)这样肮脏的反犹太主义者也要求
代表善的事物……第二个方面——并非更不严重的。这些“好人”中间的某些人[容
易]唤起信赖，要是人们有温柔的蓝眼睛，这就是一个理由——这就是一种引诱。[因
为]事后细察，这种在德性人士那里已经变成本能的非人性，即所谓“理想主义”(译按：
或译“唯心主义”),这种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直面现实的态度，这种对于人和动物的把
握，以“美好心灵”的玫瑰手指，提供了至高的灾祸。“理想主义者”要对几乎所有的厄
运和灾难(malheurs)负有责任。——当时就是这样，在查拉图斯特拉的生成过程当中，
我突然开始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怎么?永恒轮回，它也永远地，总是一再地把微
小的、可怜的、德性上具有欺骗性质的东西，把古老的“理想”带上来!……人们回想起
查拉图斯特拉的隐居者之幸福中的灾难，在他唤来“最深邃的思想”之后的七天之疾
病。人们当真知道这是何种思想吗?/——它永恒轮回，这个人，你已经厌倦于此，这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19
后那几个年头，在我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困境。为求不朽，人们得付
出更为昂贵的代价：有生之年得为此死过多次。——有某种东西，342
我称之为对伟大之物的仇恨(rancune):一切伟大之物，一件作品，
一个行动，一俟完成，便立刻转而反对行为主体了。正是因为他成
就了作品或行动，他就变得虚弱了，——他再也不能坚持自己的行
动了，他再也不能直面自己的行动了。经历过某种人们从不敢想
望的事，某种关系人类命运之症结的事——而现在关键之事在于
自己了!……这几乎会<把他>压碎……对伟大之物的仇恨!——
另一个东西则是人们周遭的可怕寂静。孤独有着七层厚皮；再没
有东西能穿透之。人们走向人群，问候友人：全新的荒野，再没有
目光相迎。充其量只是一种反抗。我经验过这样一种反抗，以殊
为不同的程度，但几乎是从与我接近的每个人身上经验到的；看起
个小人……/——最后，总的来说，而且拉开一些距离来看，即便这种经验也还是完全
不可估量的。对我来说，痛苦本身并不是一种抗议；而且，假定痛苦开启出通向我的体
验、因而通向我的认识的大门，那么我就会觉得它近乎神圣。存在着这样一些情形，其
中需要有深入迷宫的阿里阿德涅线团……有人负有使命，要唤起伟大的战争，即针对
有德性之士(——查拉图斯特拉把他们叫作善人和义人，也把他们叫作“末人”,甚至
“终结之开端”——);对这种人来说，差不多无论如何都必须购买某些经验：价格甚至
可能有丧失自己的危险。若人们在此获胜了，则人们就取得了双重胜利。没有杀害我
的东西使我变得越来越强壮。从此以后，我在与德性的斗争中更无情了。——有朝一
日，我了结了一切，我学会了遗忘，——此乃痊愈的最高标志，当时我甚至遗忘了我的
查拉图斯特拉。“他者”,求“他者”的意志，甚至是求对立面的意志，占了上风。一种异
己性，一种完全不再能理解自己的状态，从那种至深的和最有疗效的本能而来，像一块
面纱笼罩在我头上。当时人们或许能向我证明，我是查拉图斯特拉的父亲：谁知道我
是否相信这一点?——无论如何，我不想看到这本书，我有几年不曾拥有它。而且实
际上，这本书含着把我唤醒的危险。在一个特殊的场合，我身处上恩加丁的寂静中，重
新找到这本书的几张清样，向我袭来的崩溃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我真的崩溃了，在病
床上躺了好几天。—。——编注120
瞧，这个人
来，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比突然注意到一种距离更让人深深地受到
伤害了，——无尊重便不知道怎么活下去，这样高贵的天性是稀罕
的。——第三个东西是皮肤对于小小刺激的荒唐的敏感性，一种
对于全部细小事物的无助感。这在我看来受制于一切抵抗力的巨
大挥霍，每一种创造性的行为，每一种发自本己内心深处的行为都
是以此为前提的。细小的抵抗能力因此仿佛被卸掉了；再也焕发
不出什么力量了。——我还要斗胆指出，人们消化越来越差，不愿
活动，过于听任于冷酷感，甚至于听任于怀疑感，——在许多情形
下，这种怀疑只不过是一种病源学上的失误。在这样一种状态里，
我一度感到由于更温柔、更善良的思想的回归而接近于牛群
了——还是在我看到它们之前：而这本身是带有热力的……①②
① 第三个东西是皮肤……]12月末致瑙曼的信附有下列说明：在有关《查拉图斯
特拉如是说》一章的第五节，这是要替代掉结尾部分的，从“让我深感格格不入的东西”
一句开始。这段被替代的文字如下：让我深感格格不入的东西当时肆无忌惮地与我为
敌。不再敬畏自己的孤独。在查拉图斯特拉的狂喜(Ekstasen)当中充满了怒火和毒汁
[——当我称之为毒汁时，我甚至是在恭维，那是某种不同的东西，臭不可闻……]我碰
到了生命中最阴森可怕的经验，[某种]我唯一的恶劣经验，它难以捉摸地、摧毁性地
[在同一个东西上发挥作用]介入同一个东西。在我忍受自己命运之乖张的所有时刻，
也有某种极端不体面向我袭来。这种经验持续了七年；当我完成了价值重估时，我意
识到，这种经验就不会缺失了。——这位心理学家还补充说，没有任何一个状态中会
有更大的无抵抗状态、无保护状态。如果说竟有手段去杀害构成命运的人类，那么,有
毒的苍蝇的本能就能猜到这种手段。对于具有伟大品质的人来说，不存在一种与细小
事物的斗争：因而细小事物变成了主宰。——在致瑙曼的信笺上还有尼采的下列说
明：文本中的新段落。此外，在付印稿第 32a 页的背面，我们可以看到尼采在12月初修
订时删除的片段：[+十+]使某人保持在最上面。人们[+++]人们把它遗忘
了。——而且这已经发生了。有朝一日，我了结了一切。[我得救了。一种异己性，一
种完全不再能理解自己的状态，从那种至深的、最有疗效的生命本能而来，像一块面纱
笼罩在我头上。当时人们或许能向我证明，我是查拉图斯特拉的父亲：谁知道我是否
相信这一点!无论如何，我再也不想看到这本书了，我有几年不曾拥有它。而且实际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21
六
343
这本著作是完全独立的。不要理会那些诗人们：也许说到底，
从来就没有过某个东西是基于一种相同的力之充溢做出来的。在
这里，我的“狄奥尼索斯”概念成了至高的行为；用它来衡量，则全
部其他的人类行为就显得可怜而局限了。一个歌德，一个莎士比
上，对我来说，这本书含着把我唤醒的危险。在一个有失考虑的时机，我身处上恩加丁
的寂静中，重新找到了这本书的清样，向我袭来的崩溃感的暴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我
嚎啕大哭，在病床上躺了两天。——接着有个说明是给排字工的，它似乎与上面被尼
采剪掉的那一页空白处的一段文字相关：插入!/通过[系统地提供]一种对有毒书信
的聪明的剂量分配杀害一个隐居者，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对此可参看上面公布
的引自笔记本Mp XV 5的异文。在第 32a页同一个背面上，还有一个第6节的更早稿
本(序号为第5节),但它并不是一个异文(参看波达赫编：《尼采崩溃时期的著作》,第
297 页)。此外，关于这段文字，在笔记本WⅡ 10中还有下列两个准备稿。在笔记本
WⅡ 10第176 页上：[这绝对是]在这里我碰到了我生命中最荒谬的经验，它对我的健
康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害：在我忍受自己命运之乖张的所有时刻，有某种极端不体面
向我扑来。这种经验持续了七年：当我完成了价<值>重<估》时，我意识到，这种经验就
不会缺失了——这位心理学家还想到，伟大生命中，没有任何一个状态中会有更大的
无抵抗状态、无保护状态；如果说竟有手段去杀害命运之人类，那么,有毒的苍蝇的本
能[聪明[恰恰]能猜到[认识到]这种手段。如果一个人具有伟大品质，那就不存在一
种与细小事物的斗争：……因而细小事物变成了主宰……在笔记本WⅡ 10第177 页
上：在这里我碰到了我生命中最阴森可怕的经验[我的最阴森可怕的经验],对我的健
康来说具有不可估量的结果的某个东西。在我忍受自己命运之乖张的所有时刻，有某
种极端不体面向我扑来。这种经验现在持续了七年；当我完成了价值重估时，我意识
到，这种经验就不会缺失了。参看尼采致梅塔·封·萨利斯[译按：Meta von Sa
lis,1855-1926年，尼采女友]的信：我妹妹在我生日时以极端的嘲弄语气向我声明，我
也想要开始“出名”了……这将是一个相信我的美好的无赖之徒……现在这持续了七
年之久……尼采在这段话中的变化显然是与“我为什么如此聪明”一章第3节的新文
本相联系的。——编注
上页注② 在这样一种状态里，我一度……]参看科利版第 13卷，19[7]。—
编注122
瞧，这个人
亚，或许不知道在这种惊人的激情和崇高中呼吸片刻，而与查拉图
斯特拉相比，但丁只不过是一个信徒，而不是一个首先创造真理的
人，不是一种统治世界的精神①,不是一种命运——,创作《吠陀》
的诗人们乃是教士，他们甚至不配给查拉图斯特拉脱鞋③,这一切
都是细枝末节，不能给出有关间距的概念，有关这本著作赖以存活
的那种蔚蓝色的孤独状态的概念。查拉图斯特拉永远有理由说：
“我在自己周围划出一个圆圈和神圣的边界；我登山越高，与我一
起攀登的人越少，——从越来越神圣的群山中，我建造了一个山
脉。”④人们可以把一切伟大心灵的精神和财富归于一体：这一切
加起来，或许也不能产生出查拉图斯特拉的一番言辞。他用来升
降的梯子硕大无比；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更远，意愿更深，能力更大。
他的每句话都在反驳，这个一切精神中最具肯定作用者；在他身
上，一切对立都联结为一个新的统一体了。人类本性的至高之力
和至低之力，最甜蜜、最轻佻、最可怖的东西，以不朽的可靠性从一
个源泉中流淌出来。直到那时，人们都不知道什么是崇高，什么是
深邃；人们更不知道什么是真理。在这种真理之启示中，没有一刻
是已经被预言的，为某个伟大者所猜度的。在查拉图斯特拉之前，
没有任何智慧，没有任何对心灵的探究，没有任何说话的艺术；最
① 统治世界的精神]参看尼采1888年10月26日致彼得·加斯特的信。—
编注
②《吠陀》(Veda):古印度婆罗门教最早的文献，用古梵文写成，在印度被视为圣
典。狭义的《吠陀》是如下四部：《梨俱吠陀》《裟摩吠陀》《夜柔吠陀》和《阿闼娑吠陀》;
广义的还包括其他经书。——译注
③ 给查拉图斯特拉脱鞋]参看《约翰福音》第一章第 27行。——编注
④ 我在自己周围划出……]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三部，“旧牌与新牌”,
§19。——编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23
切近的东西，最日常的东西在此说着闻所未闻的事物。诗句因激
情而颤动；雄辩成了音乐；闪电预先投向迄今未被猜度的将来。与 344
语言的这样一种形象性之本性的回归相比较，以往存在过的最强
有力的比喻力都是可怜的，都是儿戏。——还有，查拉图斯特拉是
怎样下山，向每个人道出那最善意的话的!他自己是怎样用温柔
的手抓住自己的敌人即教士，与他们一起受苦的!——在这里，在
任何时刻，人都被克服了，“超人”概念在此成了最高的实在
性，——在无尽的远方，迄今为止人类身上被诩为伟大的一切东
西，都处于“超人”之下。宁静、轻快的脚步、无所不在的恶毒和放
纵，以及其他对查拉图斯特拉类型来说典型的一切东西，从来就没
有当作伟大性之本质而被梦想过。查拉图斯特拉恰恰就在这个空
间范围之内，在这种与敌对者的接近中，感到自己就是一切存在者
的至高种类；而且，如若人们听到他是怎样界定这个种类的，那么,
人们就不会放弃对其同类的寻求了。
——灵魂有着最长的梯子，能够下降到最深处，
最广博的灵魂，可能在自身中最远地奔跑、迷失和漫游，
最必然的灵魂，因快乐而投入到偶然之中，
存在着的灵魂，投身于生成之中；占有着的灵魂，想要进
入意愿和渴望之中—
逃离自身的灵魂，在最广大的范围里赶上了自己，
最智慧的灵魂，愚蠢最甜蜜地给予劝告，
最自爱的灵魂，在其中万物有了自己的顺流和逆流，有了124
瞧，这个人
自己的落潮和涨潮——①
而这就是狄奥尼索斯概念本身。——另一种考量也会达到这
一步。查拉图斯特拉类型身上的心理学问题乃是：在一种空前程
345 度上说“不”和进行否定的人，如何仍然可能成为一种说“不”的精
神的对立面；肩负命运之重荷、使命之厄运的精神，如何仍然可能
成为最轻盈和最超然的精神——查拉图斯特拉是一个舞者——;
具有对实在的最冷峻、最可怕的洞识的人，思考“最幽深的思想”②
的人，如何仍然看不到其中任何对此在的抗辩，甚至找不到任何对
此在之永恒轮回的抗辩，——而毋宁说反而加上一个理由，得以成
为对一切事物本身的永恒肯定，“这巨大的无限的肯定和阿门”……
“我还把自己祝福的肯定带进一切深渊之中”……而这又是狄奥尼
索斯概念了。
七
——这样一个精灵自言自语时，将用何种语言说话呢?用酒
神颂歌的语言。我是酒神颂歌的发明者。人们听到查拉图斯特拉
在“日出之前”(第三部，第18 页)是怎样自言自语的：这样一种宝
石绿般的幸福，这样一种神性的温柔，在我之前还无人能言说。甚
① 灵魂有着最长的……]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三部，“旧牌与新牌”,
§19。——编注
② 最幽深的思想]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三部，“痊愈者”。——编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25
至这样一个狄奥尼索斯的最深邃的忧郁也会成为酒神颂歌；作为
标志，我举出“夜歌”,那是不朽的悲叹，因光与力的充沛，因其太阳
的本性而注定不能去爱。
是夜里了：现在所有的喷泉越来越响亮。而我的灵魂也
是一个喷泉罢。
是夜里了：现在爱人们的全部歌声才刚刚唤起。而我的
灵魂也是一个爱人的歌罢。
在我心里有一个从未平静、也不可平静的东西；它想要声 346
张。在我心里有一种对爱的渴望，它本身说着爱的语言。
我是光明：呵，但愿我是黑夜!然则我被光明所萦系，此
乃我的孤独。
呵，但愿我是昏暗的和黑夜般的!我要怎样吮吸光明
之乳!
而且，我依然要祝福你们自己，你们这些闪耀之星以及天
上发光的虫啊! ——而且因为你们的光之赠礼而欢欣。
但我生活在自己的光明中，我饮回从我身上爆发出来的
火焰。
我不知道获取者的幸福；而且我经常梦想，偷窃一定比获
取更福乐。
我的贫困在于，我的手从未停止过赠予；我的妒忌在于，
我看到期待的眼睛，以及渴望的被照亮的夜。
呵，一切赠予者的不幸!我的太阳的阴暗化啊!对渴望
的渴望啊!满足中的馋饿啊!347
126
瞧，这个人
他们从我这儿获取：但我还能触及他们的灵魂吗?在给
予与获取之间有一道鸿沟；而且最小的鸿沟是要最后被跨
越的。
从我的美中生出一种饥饿：我要伤害那些被我照耀的人
们；我要劫掠我的那些受馈赠者：——我是如此渴望作恶。
即便你们迎面伸出手来，我也会缩手；迟疑犹如瀑布，在
骤落时依然迟疑的瀑布：——我是如此渴望作恶!
这样一种报复心乃起于我的丰富；这样一种奸诈乃源自
我的孤独。
我赠予时的幸福消失于赠予，我的德性已经因其富裕过
剩而厌倦了自己!
谁若一味给予，就有失去羞耻之心的危险；谁若总是分
发，他的手和心就会因纯然分发而生出胼胝。
我的眼不再因为乞求者的羞耻而流泪；我的手已经变得
太坚硬，不能感受那盈盈满握之手的颤动。
我眼里的泪水何往，我心里的绒毛又何往?呵，一切赠予
者的寂寞啊!呵，一切发光者的沉默啊!
许多太阳绕行于寂寥天际：它们以自己的光明向一切黑
暗之物诉说，——对我却默然无语。
呵，此乃光明对于发光者的敌视，它毫无同情地变换自己
的轨道。
在内心深处对发光者不公：横眉冷对众多太阳，——每一
个太阳都这样变换。
犹如暴风雨一般，众多太阳飞行于自己的轨道，这就是它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27
们的变换。它们循着自己不可阻挠的意志，这就是它们的
冷酷。
呵，你们这些黑暗者，你们这些漆黑如夜者，唯有你们才
能从发光者那里取得自己的热量!呵，唯有你们才从光明之
乳房里畅饮乳汁和琼液!
呵，我的四周都是冰，我的手在寒冰上烧焦!呵，我心中
的渴望啊，它渴望着你们的渴望!
是夜里了：呵，我是必定成为光明的!还有对黑夜的渴
望!还有寂寞!
是夜里了：现在我的渴求就像一道泉水喷涌而出，——我
渴求言说。
是夜里了：现在所有的喷泉越来越响亮。而我的灵魂也
是一个喷泉罢。
是夜里了：现在爱人们的全部歌声才刚刚唤起。而我的
灵魂也是一个爱人的歌罢。——①
八
这等妙诗是从来没有人做过的，是从来没有被感受过的，也是
从来没有被遭遇过的：唯一个神，一个狄奥尼索斯，才有此等遭遇。
有关光明中的太阳之孤独的这样一种酒神颂歌的回应，乃是阿里
① 是夜里了：现在所有的……]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二部，“夜
歌”。——编注
348128
瞧，这个人
阿德涅①……除我之外，谁知道阿里阿德涅是什么啊!……所有
此类谜团，从前没有人能解，我怀疑，过去有谁哪怕只是在此看到
这类谜团。——查拉图斯特拉一度严格地规定自己的使命——那
也就是我的使命——,人们可不能弄错了意思：查拉图斯特拉就是
肯定，乃至于辩护，乃至于对一切过去之物的救赎。
我游走于人群中，犹如在未来的残片中：我所能观望的那
种未来。
而且，我的全部心力，全部创作和追求，就是把残片、谜团
和可怕的偶然性诗意地编织起来，集为一体。
还有，倘若人也不是诗人、解谜者和偶然性的救赎者，那
么,我如何能忍受成为人呢!
把过去者救赎出来，并且把一切‘它曾是’改造为一种‘我
曾如是意愿它!’②——这在我看来才叫救赎!③
在另一处，他尽可能严格地规定了唯对他本人来说“人”可能
是什么——并非爱的对象甚或同情的对象——查拉图斯特拉甚至
也主宰了对人的大厌恶：对他来说，人是一种怪物，是一种材料，是
一块需要雕琢的丑陋石头。
① 就是阿里阿德涅]付印稿：就是阿里阿德涅[的发明者]。——编注
② 此句中“它曾是”原文为：Es war,“我曾如是意愿它!”原文为：So wollte ich
es! ——译注
③ 我游走于人群中……]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二部，“救赎”。——编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29
不再意愿，不再估价，不再创造!啊，愿这大疲倦永远远
离于我!
即使在认识中，我也只感受到我的意志的生产和生成的
快乐；而如果我的认识中还存有纯真，那是因为其中有求生产349
的意志。
引诱我离开上帝和诸神的就是这种意志；倘若诸神——
在此，那还有什么要创造的啊!
而我那炽热的创造意志，却总是重新驱使我走向人群；锤
子就这样被砸向石头。
呵，你们人类啊，在我看来，石头中沉睡着一个形象，那是
我的形象之象!呵，它必定沉睡于最坚硬、最丑陋的石头中!
现在，我的锤子无情地敲击它的囚牢。石头上碎石纷飞：
这于我有何相干呢?
我意愿把它完成：因为曾有一个阴影向我走来——那万
物中最安静和轻巧的东西一度向我走来。
超人之美作为阴影向我走来。呵，我的兄弟们!诸
神——还于我有何相干!……①
我要强调最后一个观点：上面加重点号的那个诗句给出了这
样做的理由。对一种狄奥尼索斯式的使命来说，其关键的先决条
① 不再意愿，不再……]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二部，“在幸福岛
上”。——编注130
瞧，这个人
件乃是锤子的坚强，乃是对于毁灭的快乐本身。“你们要坚强
些!”①这个命令式，对于“一切创造者都是坚强的”这样一回事情
的最低确信，乃是一种狄奥尼索斯本性的真正标志。
① 你们要坚强些!]参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三部，“旧牌与新牌”,
§29。——编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