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瞧,这个人》-我为什么如此聪明-在线阅读

我为什么如此聪明”

——我为什么知道得多一些呢?我究竟为什么如此聪明?我

① 本章的形成过程有点复杂,而且是由于后来尼采于12月6日之后从都灵寄往

莱比锡的增补稿。1888年12月15日,尼采把一页题为“间奏曲”的《尼采反瓦格纳》散

页寄给莱比锡的印刷商。在这个散页的背面也写有一个提示:“插到付印稿第 3 页上,

在瓦格纳作为危险一节之前”。几天后,12月 20日,尼采请求瑙曼(Naumann)把这个

文本插入《瞧,这个人》中,“正如原本定下来的……而且要插入第二章‘我为什么如此

聪明’中,作为该章第5节。此后的章节序号要改变,‘间奏曲’这个标题自然得去掉”。

但在《尼采反瓦格纳》校样中(那是尼采稍后就收到的,有出版商 C.G.瑙曼的印章和

“1888年12月22日的日期”),“间奏曲”一节也还付印了;尼采——正如波达赫正确地

指出的——没有对此提出任何异议,相反,他倒是在圣诞节准予付印,并且通过两个明

信片(1888年12月29日和30日)提供了“间奏曲”文本中的两处校订。不过,由于尼

采最后放弃了出版《瞧,这个人》(1889年1月2日),于是就解决了“间奏曲”一节的归

属问题:它属于《瞧,这个人》。(但即便《尼采反瓦格纳》付印,也必定是以尼采本人最

后许可的形式出版的,参下文)。事实上,尼采原本打算把“间奏曲”插入“我为什么如

此聪明”这一章中,正如接着一个(12月15日)删除的给印刷商的提示(写在“间奏曲”

散页顶部):“插入第二章:我为什么如此聪明”。稍后,尼采把另一节文字寄往莱比锡

(“经过全面衡量后,我大抵是挨不过青年时代的”云云),附有提示:“插在第二章:我为

什么如此聪明;位在有关原本为‘间奏曲’的那一节之前”。为了不至于产生混乱,尼采

还给这一节文字编了个号5,而且在这节文字结尾处写道:“6/——对于极其精选的耳

朵,我还要来说一句话:从音乐中我到底想要什么。/下接手稿”。最后——据准备稿判我为什么如此聪明

29

从未思索过那些不成问题的问题,——我未曾挥霍过自己。——

例如,我不是根据经验来认识真正的宗教困难的。我完全没有觉

察到在何种意义上我会是“有罪的”。同样地,我缺乏关于一种内

疚或良心谴责的可靠标准:根据人们这方面所听说的东西,我觉得

一种内疚并不是什么值得重视的东西…我不想事后对一种行动

弃之不顾①,我或许偏爱使坏的结局、结果从根本上摆脱价值问

题。面对坏的结局,人们甚至太容易丧失掉对于所作所为的正确

眼光:内疚在我看来是一种“坏眼光”。某个失败的东西,正因为它

失败了,所以才更应该受到尊重——这更合乎我的道德观。—

“上帝”、“灵魂不朽”、“拯救”、“彼岸”,纯属我不予关注、也没有为

之消耗过时间的概念,即便在我孩童时代也没有,——也许在这方

__

断:在12月29日——尼采把最后的补充(关于海涅)寄往莱比锡,并指明(在散页的顶

部):“作为第4节,插在第二章‘我为什么如此聪明’中”;在这个段文字结尾处,尼采还

写道:“注意,现在寄的是讨论理查德·瓦格纳的两节文字”。它们是尼采于12月初修

订时补入的,其一标为“我为什么如此聪明”之第 4节,开头的句子是:“这里谈到我生

命的康复问题”云云,其二就是上面提到的那节文字,开头是:“经过全面衡量后,我大

抵是挨不过青年时代的”云云。“我为什么如此聪明”一章中的所有变化,可以根据其

结果十分可靠地重构起来,正如我们从下面的对照中可以看出的那样:

12月6日

12月20日

稍后

12月底

1……………………………………………………………………………………………………………………………………1

2………………………………………………………………………………………………………………………2

3………………………………………………………………………………………………………………………3

4

4…………………………………………………………………………………………………5

5………………………………6

5…………………………………………………………………………………6……………………6

5………………………………………6………………………7……………………8

6………………………………………7………………………8……………………9

7………………………8………………………9……………………10——编注

① 我不想事后对一种……]参看《偶像的黄昏》,格言10。——编注30

瞧,这个人

面我从来就不曾有足够的孩子气?———我完全没有把无神论认作

结果,更没有把它认作事件:就我来说,它不言而喻地是由本能而

279 来的。我太好奇、太成问题、太傲慢,以至于不会让自己将就于一

个粗野的答案。上帝是一个粗野的答案,是对我们思想家的一种

不体贴(Undelicatesse)——,根本上甚至只是对我们的一种粗野

的禁令:你们不该思想!我感兴趣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问题,“人

类的得救”更多地系于这个问题,而不是系于某种神学家的稀奇古

怪:那就是营养问题。方便起见,人们可以这样来表述这个问题:

“为了达到你力量的最大值,以及文艺复兴的理性意义上的德性

(Virtù)、非伪善的德性①的最大值,你应该如何进食呢?”——在这

方面,我自己的经验糟糕至极;我感到诧异,这么迟才听说这个问

题,这么迟才从此类经验中学会了“理性”。唯有我们一文不值的

德国教养——它的“唯心主义”——才在某种程度上向我说明了,

为什么我恰恰在这方面落伍到了“极点”。这种“教养”(Bildung)

自始就教导我们彻底无视实在性,去追逐那些彻底成问题的所谓

“理想的”目标,例如一种所谓的“古典教养”:——仿佛从一开始就

注定要把“古典的”和“德国的”在一个概念中统一起来!更有甚

者,这效果有点搞笑,——人们来设想一下一个“有古典教养的”的

莱比锡人吧! ——实际上,直到我十分老成的年纪,我一直都吃得

很不好,——用道德说法,就是“无个人的”、“忘我的”、“无私的”,

对厨师和其他基督徒同仁不无益处。举例说,通过莱比锡的烹调,

同时加上我最初对叔本华的研读(1865年),我十分严肃地否定了

① 非伪善的德性]参看《敌基督者》,第2节。——编注我为什么如此聪明

31

自己的“求生意志”。要达到营养不良的目的,同时还要把自己的

肠胃败坏掉——在我看来,莱比锡的烹调能令人惊奇地、出色地解

决这个难题。(有人说在这方面,1866年产生了一个转折。)可是,

一般德国烹调——莫非它不要负一点责任!饭前汤(在16世纪的

意大利烹调书上,它还被叫作德意志风格(alla tedesca))①;煮得烂

熟的肉,做得又腻又稠的蔬菜;甜食蜕变为硬邦邦的镇纸!如若人 280

们竟还算上老德国人、决不只是老德国人的简直野兽般的饭后狂

饮需要,那么,人们也就能理解德国精神的起源了——源自郁闷的

内脏……德国精神乃是一种消化障碍,它对付不了什么。——与

德国的饮食相比较,甚至于与法国的饮食相比较,英国的饮食乃是

一种“向自然的回归”,亦即回归到原始吃法(Canibalismus);但即

便这种饮食也深深地违逆我自己的本能;在我看来,它是给了精神

一双笨重的脚——英国女人的脚……最佳的烹调乃是皮埃蒙特②

的烹调。——酒精对我是有害的;一天一杯葡萄酒或啤酒就完全

够了,就足以把我的生命搞成“苦海”,——在慕尼黑生活着我的对

跖者。假如说我明白这一点稍稍迟了些,那么,真正说来我从儿童

时代起就对此有体验了。少年时我相信,喝酒与抽烟一样开始只

是年轻男人的一种虚荣(Vanitas),后来就成了一种坏习惯。也

许,这个酸涩的判断也要部分地归咎于瑙姆堡③的葡萄酒。相信

葡萄酒令人兴奋,那我必定是一个基督徒了,即是相信恰恰对我来

说成为一种荒谬的东西。足够稀奇的是,小小几罐高度稀释的酒

① 原文为意大利文。——译注

② 皮埃蒙特(Piemont):意大利北部地名。——译注

③ 瑙姆堡(Naumburg):德国地名,属德国萨克森一安哈特州。——译注32

瞧,这个人

会使情绪极端变坏,而在这种可能情况下,如若喝的是烈酒,那我

就差不多会成为水手了。少年时代的我在这方面就有过勇猛表

现。通宵写一篇拉丁文的长文,并且还要把它誉清一遍,在文笔方

面满怀雄心,要模仿我的榜样萨鲁斯特①的严谨和简洁,把若干杯

烈性的格罗格酒②泼向我的拉丁文;早在我做声誉卓著的舒尔普

福塔中学学生时,这种做法就根本不会与我的生理相冲突,也许也

不会与萨鲁斯特的生理相冲突——然而却有悖于声誉卓著的舒尔

普福塔中学……后来,接近生命之半,我确实越来越严厉地反对任

281 何“含酒精的”饮料:我,一个基于经验的反素食主义者,完全像使

我发生了转变的理查德·瓦格纳一样,③不知道充分严肃地劝告

所有较有才智的④人无条件地戒酒。有水就够了……我偏爱那些

地方,在那里,人们处处有机会从潺潺清泉里汲水(尼斯、都灵、塞

尔斯);一小瓶水伴随着我,犹如一只狗尾随着我。In vino veritas

[酒后吐真言]⑤:看来,在这里关于“真理”概念,我又与所有人大

不相同了:——在我这里,精神漂浮在水上⑥……我的道德观中还

有若干个指示。一顿饱餐比一次小食更容易消化。整个胃都活动

起来,这是良好消化的首要条件。人们必须知道自己的胃的大小

① 萨鲁斯特(Sallust),全名为萨鲁斯特·克里斯波(Gaius Sallustius Crispus,公

元前 86一前 35年);古罗马历史学家。著有《喀提林战记》《朱古达战记》《历史》

等。——译注

② 格罗格酒(Grog):掺热水的朗姆烈酒。——译注

③ 参看《尼采生平编年史》。——编注

④ 此处“较有才智的”与前句中的“含酒精的”为同一个词 geistig。——译注

⑤ 拉丁短语,按字面直译为“酒中有真理”。——译注

⑥ 在我这里,精神漂浮在水上]参看《圣经·创世记》第一章[译按:圣经中的说法

是“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编注我为什么如此聪明

33

基于同样的理由,要劝告大家勿吃费时的膳食,我称之为中断的献

祭节,那种客饭(table d'hote)上的膳食。——勿吃正餐间的零

食,不喝咖啡:咖啡是令人阴郁的。茶只有在早间才是有益的。少

一点,但要浓;茶只要淡一点,就很有害,会使人整天病恹恹的。在

这方面,人人都有自己的尺度,往往处于极狭隘和极细微的界限

内。在一种让人十分厌烦的气候当中,不宜一上来就喝茶:应该在

喝茶前一个小时就开始喝一杯脱油的浓可可。——尽可能少坐;

别相信任何不是在野外、在自由运动中产生的思想,——在这种思

想中连肌肉也欢庆不起来。一切偏见皆来自内脏。——我已经说

过一回①,坐功乃是违逆圣灵的真正罪恶。

与营养问题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地方和气候问题。没有人能 282

随意地四海为家;而且,谁若必须完成那些向他全部精力挑战的伟

大使命,那么,他在这方面甚至只有一个十分狭隘的选择。气候对

于新陈代谢的影响,它的阻碍,它的加速,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以至

于在地方和气候上的一个差错,不仅可能使人疏离于自己的使命,

而且还可能对他隐瞒这种使命:他从来都看不到这种使命。在他

身上从来都没有足够多的动物 vigor[元气],让他获得那种涌入至

高精神领域之中的自由,并且让人们认识到:这事只有我能做

到……一种还十分渺小的内脏惰性成了坏习惯后,就完全足以把

① 我已经说过一回]参看《偶像的黄昏》格言第34。——编注34

瞧,这个人

一种天才变成某个平庸的东西、某个“德国式的东西”;光是德国的

气候就足以使强壮的,甚至英武的内脏沮丧不堪了,新陈代谢的速

度与精神脚步的灵活性或迟钝性密切相关;“精神”本身其实只是

这种新陈代谢的方式之一。我们可以罗列出卓有才智的人出现和

出现过的地方,在那里诙谐、精巧、恶毒属于幸福,天才几乎都必然

要以此为家:那些地方全都有一种特别干燥的空气。巴黎、普罗旺

斯、佛罗伦萨、耶路撒冷、雅典——这些地名证明了某个东西:天才

都取决于干燥的空气,取决于清澈的天空,——也就是说,取决于

快速的新陈代谢,取决于总是一再能为自己输送大量的力,甚至巨

量的力的可能性。我还清楚地记得一种情况,一位生性优秀而自

由的人物,只是由于缺乏气候方面的本能之精细,就变得褊狭、躲

躲闪闪,变成了专家和牢骚满腹者。倘若不是疾病迫使我变得理

性,迫使我去思索实在中的理性,那么,我自己最后也可能沦于这

种情况中。如今,基于长期的训练,我能在自己身上解读出气候和

气象起源的影响,就像从一个十分精细而可靠的仪器中解读出来;

光是一次短途旅行,比如从都灵到米兰,我就能从自己的生理上推

算出空气湿度的变化——我于是不无恐惧地想到这样一个可怕的

283 事实,即:除了最近十年,那有生命危险的岁月,我的生命总是只在

一些错误的、于我简直是禁地的地方度过的。瑙姆堡、舒尔普福

塔、整个图林根、莱比锡、巴塞尔——这许多地方都是我生理上的

不祥之地。如果我对自己的整个童年和青年压根儿没有什么好的

回忆,那么,在此提出所谓“道德的”原因或许是一种愚蠢,——诸

如无可争议地缺乏充足的社交:因为这种缺乏至今一仍其旧,但未

曾阻碍我成为快乐而勇敢的。相反,生理方面的无知——那种该我为什么如此聪明

35

死的“唯心论”①——是我生命中真正的厄运,是我生命中多余的

和愚蠢的东西,从中长不出任何好东西,对此没有任何平衡、任何

抵消。根据这种“唯心论”的后果,我为自己解释了一切失误,一切

本能的大迷误和“谦逊”使我偏离了自己生命的使命,例如,我成了

语文学家——为何不是至少做个医生或者别的某种启人眼目的东

西呢?②在巴塞尔时③,我的全部精神食谱,包括白天的安排,是一

种完全无意义的对超常精力的滥用,而没有以某种方式弥补消耗

的力量输送,甚至也没有关于消耗和补偿的考虑。没有任何更精

细的利己私心,没有某种命令式本能的任何保护,与任何人都等量

齐观,那是一种“无私”,一种对自身与他人间距离的遗忘——这是

我永远不能宽宥自己的。当我几乎走到终点时,或者说,因为我几

乎走到了终点,我开始反思我生命中这种基本的非理性——那种

“唯心论”。我的疾病才把我带向理性。—

营养的选择;气候和地方的选择;——第三条则是休养方式的

选择,这一条是人们绝对不能弄错的。即使在这里,根据一种精神

借以变得sui generis[独特的]程度,这种精神所被允许的东西亦

① 此处“唯心论”(Idealismus)或亦可译为“理想主义”。——译注

② 启人眼目的东西呢?]在付印稿中,尼采本人在此处删掉了如下内容:我没有感

觉到瓦格纳和叔本华是我的对手,而倒是津津有味地品尝他们,呵,多么津津有

味……——编注

③ 指尼采担任巴塞尔大学古典语文学教授的十年。——译注

28436

瞧,这个人

即对它来说有益的东西的界限,也是狭隘的,是相当狭隘的。就我

的情形而言,一切阅读都是休养:因此都属于使我摆脱自己、让我

漫游于陌生科学和陌生心灵之中的东西,——属于我不再当真的

东西。阅读恰恰使我从自己的严肃中得到休息。在我埋头工作的

时候,人们在我这儿是看不到什么图书的:我要提防有人在我近处

说话,抑或竟至于思考。而且这其实就是阅读了……人们真的已

经观察到,在那种深度的张力中(孕育使精神、根本上就是整个机

体注定处于这种张力中),偶然事件和任何一种外来刺激都会产生

过于猛烈的作用,过于深刻的“打击”?人们必须尽可能地回避偶

然性和外来刺激;一种自我隔离属于精神孕育的头等的本能之聪

明。我会允许一种异己的思想偷偷地翻过墙头吗?——而且这其

实就是阅读了……在劳动和收获的季节之后,接着就是休养生息

的时候了:来吧,你们这些惬意的书,你们这些富有才智的书,你们

这些聪颖的书!——那是些德语书吗?……我必须回想半年前,

当时我随手抓了一本书。那是一本什么书呢?——是维克多·布

罗沙尔①的一项杰出研究,书名为《希腊怀疑论者》(les Sceptiques

Grecs)②,在其中,我的《拉尔修》一文③也得到了良好的利用。怀

疑论者,乃是两面的甚至多面的哲学家族群当中唯一值得敬重的

① 维克多·布罗沙尔(Victor Brochard,1884-1907年):法国哲学家,著有《希腊

怀疑论者》等。——译注

② 巴黎,1887年,尼采藏书。——编注

③《拉尔修》(Laertiana)]:即尼采《第欧根尼·拉尔修》(De Laerti Diogenis fon

tibus),载《莱茵博物馆》,第23-24卷(1868-1869年),第 632-653 页,第 181-228

页;《拉丁文论集》(Analecta Laertiana),载《莱菌博物馆》,第 25卷(1870年),第 217—

231 页;《论第欧根尼·拉尔修的文献和批评》,巴塞尔1870年。——编注我为什么如此聪明

37

类型!……通常我几乎总是乞灵于同一些书,根本上量不在多,恰

好对我来说是得到证明的书。阅读繁多杂乱,这也许不是我的风

格:一个阅览室会使我生病的。爱好繁多而杂乱,也不是我的风格 285

罢。我的本能中更多地包含着对新书的谨慎态度,甚至于敌视态

度,而不是“宽容”、“宽宏大量”(largeur du coeur)以及别一种“博

爱”①……说到底,只有少量几个早年的法国人,是我总是一再要

重提的:我只相信法国的教育,并把在欧洲通常被叫作“教育”的一

切都看作误解,更不用说德国的教育了……我在德国碰到的少数

几个具有高等教养的个案,全都有法国的渊源,特别是柯西玛·瓦

格纳夫人,在趣味和鉴赏力问题上绝对是我所知道的一流水

准……我不是读帕斯卡尔②,而是爱帕斯卡尔,作为基督教最有教

益的牺牲品,他是慢慢被杀戮的,先是肉身,后是心理,这种最恐怖

的无人道的残暴形式的全部逻辑;在精神上我带有蒙田式的恶作

剧,谁知道呢?也许在身体上也有这种恶作剧;我的艺术鉴赏力为

莫里哀、高乃依和拉辛③这等大家辩护,而对莎士比亚这样放荡的

天才不免生出愤怒:这到底也并不排除,甚至最近的法国人在我看

来也是一个有魅力的上流社会。我完全没有看出来,历史上有哪

个世纪像在现在的巴黎一样,人们能淘出如此好奇同时又如此精

明的心理学家:因为数量委实不小,我只好尝试性地列举若干,诸

① 以及别一种“博爱”]校样于此终止。——编注

② 帕斯卡尔(Blaise Pascal,1623-1662年):法国数学家、物理学家、哲学家。著

有《思想录》等。——译注

③ 莫里哀(Moliere,1622-1673年):法国喜剧作家、演员;高乃依(Pierre Cor

neille,1606-1684年):法国剧作家、诗人;拉辛(Jean Racine,1639-1699年):法国剧

作家、诗人。——译注38

瞧,这个人

如保罗·布尔热、皮埃尔·洛蒂、吉普、美拉克、阿纳托尔·法朗

士、朱尔·勒梅特尔等先生①,或者为强调这个强大种族中的一

员,我可以举出一位让我特别喜欢的地道的拉丁人,居伊·德·莫

泊桑②。私下里说说,我更喜欢这一代人,甚于他们伟大的导师,

后者统统被德国哲学败坏掉了:例如泰纳先生③,就是被黑格尔败

坏掉的,致使他对于伟大人物和伟大时代产生了误解。德国所及

之处,文化便受到败坏。战争才“拯救”了法国精神……司汤达,那

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偶然事件之一,因为在他身上划时代的一切

286 东西都是偶然地被推到我这里的,而决不是由人们推荐来的;这个

司汤达是完全不可估量的,以他那心理学家的先见之明,以他那对

事实的把握能力,后者能让人想到最伟大事件的来临(ex ungue

Napoleonem[根据爪子认出了拿破仑]④——);最后,并非无关紧

要的,作为诚实的无神论者,一个在法国难得的、几乎找不到的种

类,——普罗斯佩·梅里美的光荣……也许我自己会嫉妒司汤达?

他从我这里拿走了一个最美妙的无神论者的笑话,这笑话原本正

是我会讲的:“上帝唯一的抱歉是他并不实存”……不知在何处,我

① 保罗·布尔热(Paul Bourget,1852-1935年):法国小说家和评论家;皮埃

尔·洛蒂(Pierre Loti),原名于里安·维欧(Julien Viaud,1850-1923年):法国作家,

以描写风光和景物著称;古普(Gyp,1850—1932年):法国女作家;美拉克(Meilhac):

(1831-1897年):法国戏剧家;阿纳托尔·法朗士(Anatole France,1844-1924年):法

国作家;朱尔·勒梅特尔(Jules Lemaitre,1853-1914年):法国小说家。——译注

② 居伊·德·莫泊桑(Guy de Maupassant,1850-1893年):法国著名作家,被誉

为“短篇小说之王”,代表作有《项链》《羊脂球》等。——译注

③ 泰纳(Taine,1828-1893年):法国文学批评家、历史学家、美学家,著有《拉封

丹及其寓言》、《艺术哲学》等。——译注

④ 此处短语“ex ungue Napoleonem”仿服拉丁文习语“ex ungueleonem”,原意为

“从爪子认出了狮子”,引申为“窥一斑而知全豹”。——译注我为什么如此聪明

39

自己也说过:迄今为止对于人生此在的最大非难是什么?上帝

也①……②

① 说到底,只有少量几个……]此段文字在12月初的校样之前如下:在法国人中

间,也许是由于气质上的相近,向来让我神清气爽的是蒙田:我们俩在精神上有许多恶

作剧,谁知道呢?也许在身体上也有这种恶作剧。——一个狄奥尼索斯的好青年必须

也是一个好萨蒂尔。——十年来,我一直与司汤达聊天,那是我在书的偶然事件中最

惬意的结识之一:他那心理上的冒险者之好奇心,他那坚强的实在感,其中还清楚地显

示出拿破仑之手的某些意味(ex ungue Napoleonem[根据爪子认出了拿破仑]),最后,

他那在法国人当中恰恰不可估量的诚实的无神论,使他有权获得我的同情。司汤达弄

了一句最美妙的无神论者的笑话:“上帝唯一的抱歉是他并不实存”。——爱默生,因

了他的随笔,也是我的一位好友,黑暗时期的明灯:他内心有如此之多的怀疑,如此之

多的“可能性”,以至于在他那儿,甚至德性也变得风趣……一个唯一的案例:……少年

时代我就乐于听他的了。同样,《项狄传》(Tristram Shandy)[译按:18世纪英国小说

家劳伦斯·斯特恩(Laurence Sterne)所著小说]也属于最早让我觉得大感兴趣的书;我

是怎样感受明星的,《人性的,太人性的》(第二篇,格言第113)中的一段十分有力的文

字作了透露。也许,出于亲近的原因,我在德国图书中偏爱利希腾贝格,而我以13岁

的年纪就嘲弄了“理想主义者”席勒……我不想忘记阿贝·加利亚尼(Abbe Galiani)

[译按:原名为 Ferdinando Galiani(1728-1787年),意大利经济学家、政治家],这个世

上存活过的最深刻的小丑。——在古书中,我最强烈的印象之一是那个目空一切的普

罗旺斯人佩特罗尼乌斯(Petronius)[译按:?-66年,古罗马作家,为暴君尼禄的宠臣,

著有欧洲第一部传奇小说《萨蒂利孔》,仅存残篇],他曾经为最后的 Satura Menippea

[梅尼普杂文[译按:梅尼普(Menippus)为公元前 3世纪希腊犬儒派作家,擅长讽刺,

其作品业已失传,其文体后为卢西安、塞内卡等作家继承和发展,故有此名]作诗。这

样一种对“道德”的绝对摆脱,对“严肃”、对本己高雅趣味的摆脱,这种由庸俗拉丁语与

“教养”拉丁语混合起来的精美,这样一种不可遏制的好脾气,它带着优美和恶意超越

了古代“灵魂”的全部动物性——我不知道举出什么书,则给我一种具有同样解放作用

的印象的:它起到狄奥尼索斯的作用。当我必需快速地从逆反印象中恢复过来时—

我设定了这种情形,即为我的基督教批判的目的,我不得不太久地呼吸使徒保罗的沼

泽之气——作为英勇的手段,有若干页佩特罗尼乌斯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立即又康

复了。——编注

② 不知在何处,我自己也……]参看《偶像的黄昏》,四大谬误,§8结尾。——编

注40

瞧,这个人

海因利希·海涅给了我一个有关抒情诗人的至高概念。我在

千百年来的所有王国中徒劳地寻找一种既甜蜜又热烈的音乐。海

涅具有那种神性的恶意,没有后者,我是不能设想完美之物

的,———我评价人类和种族的价值,所持的依据就是他们是否必然

地懂得神与萨蒂尔不可分离。——还有,海涅是怎样运用德语的

啊!有朝一日,人们终将说,海涅与我绝对是德国语言的头等艺术

家——远远地超越了单纯的德国人用德语所做出的全部成

就。——我必定与拜伦的曼弗雷德①极其相似:我在自己身上找

到了所有这些深邃之处,——我 13 岁时就已经能读懂这本著作

了。对于那些胆敢当着曼弗雷德的面讲出浮士德的人们来说,我

无话可说,只能冷眼以对了。德国人是无能于任何“伟大”概念的:

舒曼就是一个明证。出于对这位甜腻腻的萨克森人的愤怒,我专

门为《曼弗雷德》谱写了一首相反的序曲,汉斯·冯·比洛②说过,

他从未见过此等乐谱③:此乃对欧忒耳珀④的强奸。——如果我要

287 为莎士比亚寻找我的至高公式,那么,我找到的始终只是这个公

式:他构想了恺撒这个类型。人们猜不出此类人物,——人们或者

① 曼弗雷德(Manfred)是拜伦作于1817年的同名诗剧中的主人公。——译注

② 汉斯·冯·比洛(Hans von Bulow,1830-1894 年):德国指挥家、音乐教育

家。——译注

③ 参看汉斯·冯·比洛1872年7月24日致尼采的信。——编注

④ 欧忒耳珀(Euterpe):希腊神话中的音乐女神、抒情诗女神。——译注我为什么如此聪明

41

就是此类人物,或者不是此类人物。这个伟大的诗人只能根据自

己的实在性来创造——乃至于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即他此后再也

受不了自己的作品……当我瞧一眼自己的《查拉图斯特拉》之后,

我就会在房间里来回走上半小时,无法控制一种难以忍受的啜泣

的痉挛。①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读物比莎士比亚更令人心碎的

了:一个人必须受过多少苦,才至于这样急着当丑角啊!——人们

理解哈姆莱特吗?使人发疯的不是怀疑,而是确信……然则人们

必须是深刻的,必须是深渊,必须是哲学家,才能有这般感受……

我们全都害怕真理……而且我承认:我本能地确定和确信,培根勋

爵乃是这种最可怕的文学的始作俑者、自虐者:美国那些糊涂虫和

平庸者的可怜饶舌与我有何相干?但为最强大的幻景实在性所需

要的力量,不仅是与最强大的行动之力量、巨大行动之力量、犯罪

之力量相合拍的——而且前者是以后者为前提的……我们长期对

培根勋爵——从大的字面意义上讲,他是第一位实在论者——了

解得不够,以至于不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曾想做些什么,亲身经

历了些什么……见鬼去吧,我的批评家先生们!假如我给自己的

查拉图斯特拉取了个异样的名字,例如取理查德·瓦格纳之名,那

么,恐怕两千年的洞察力也不足以猜出,《人性的,太人性的》的作

者竟是查拉图斯特拉的幻影……

① 当我瞧一眼自己的……]参看关于《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节§5 的异

文。——编注42

瞧,这个人

288

五①

这里谈到我生命的康复问题,我有必要来说一句,以表达对那

件绝对最深刻、最真挚地使我的生命康复的事体的感谢。这件事

体毫无疑问就是我与理查德·瓦格纳的亲密交往。我的人际关系

的其余部分都是低劣而廉价的;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把在特里普

森②的日子从我的生命中抹去,那是信赖、明朗、高雅而意外的日

子——有深刻瞬间的日子……我不知道其他人与瓦格纳在一起体

① 12月初修订前,本段文字如下:音乐——为了上苍的缘故!让我们把音乐固

定为康复而不是别的任何东西!……对我们来说,音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它今天

通过最强大的滥用而变成的那个东西,——一种刺激手段,一种更多地为衰竭的神经

而设的鞭打,一种单纯的瓦格纳风!——没有任何东西是不健康的!——crede exper

to[相信有经验者的话]!——作为瓦格纳式的对音乐的滥用,他是一切可能的理想主

义幻术(Hokuspokus)当中最糟糕的“理想主义”种类。我很少对事物生气,正如我生气

于本能之逆反性,在青年时代就已经沦于这种瓦格纳恶习了。瓦格纳与青年——但这

无异于毒药与青年……只是六年以来,我又知道了什么是音乐,借助于一种对我在此

几乎被遗忘的本能的深刻反思,首先借助于不可估量的幸福,发现一个在本能方面最

亲近的人,我的朋友彼得·加斯特,唯一的一个音乐家,他至今还能够知道什么是音

乐!——从音乐中我到底想要什么?音乐要欢快而深沉,有如十月的一个午后。柔

和、亲切——不热烈……它躺在阳光下面,它身上的一切皆甜蜜、奇异、精细和灵

气……它根子里就是有恶意的……在这六年里每一种“品尝”瓦格纳的尝试都失败了。

在看完每个第一幕之后,无聊得要命,我都逃之夭夭了。这种“天才”本性上是多么的

可怜,多么的贫乏,多么的聪明啊!等到他重新想起某事,人们必须有何种耐心啊!为

要总是再一次反刍他刚好已经先行为我们无情地咀嚼过的东西,他自己必须有多少个

胃啊!我把他称为胃格纳(Magner)[译按:尼采此处把瓦格纳Wagner的第一个字母倒

了过来,成了Magner,构成戏谑的讽刺]……——编注

② 特利普森(Tribschen);瓦格纳在瑞士的住处,尼采一度经常访问他。——译

注我为什么如此聪明

43

验到了什么:我们的天空上从来没有飘过一朵乌云。——而且由

此我还要再次提到法国,——对瓦格纳信徒以及所有那一伙人,我

没有任何理由,而只剩轻蔑地撇一下嘴角了;那伙人以为,发现瓦

格纳与他们相像,那就是尊敬瓦格纳了……正如我所是的那样,在

我最深刻的本能中,我与一切德国的东西是格格不入的,以至于光

是与某个德国人接近就会影响我的消化;我与瓦格纳的第一次接

触也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畅快呼吸:我把他当作外国、当作对立

面、当作对一切“德国德性”的切实抗议来感受和尊敬——我们曾

在50年代的泥淖之气中度过了童年,对于“德国的”这个概念来

说,我们必然是悲观主义者;根本上我们只可能成为革命者,—

我们不会容许伪君子甚嚣尘上的事物状态。这个伪君子今天是否

玩弄不同色彩,他是否穿上鲜红衣裳,着一身骑兵制服,在我都是

完全无关紧要的……好吧!瓦格纳是一位革命者——他逃离了德

国人……作为一个欧洲艺术家,人们除了在巴黎别无家园;在构成

瓦格纳艺术之前提的全部五种艺术感觉中,那种精巧,那种对细微

差异的感触,心理上的病态,是只有在巴黎才能找到的。在别的任

何地方,人们都没有这样一种追问形式的激情,这样一种对舞台布

置的严肃认真——此乃卓绝的巴黎式的严肃认真。在德国,人们 289

对于存活在巴黎艺术家心灵中的宏大志向竟毫无概念。德国人是

好心肠的——瓦格纳完全不是好心肠的……但关于瓦格纳归属何

方,他与谁最有亲缘关系,我已经说得够充分的了(见《善恶的彼

岸》第 256-257 页)①:他属于法国的后期浪漫派,那种好高骛远

① 尼采引自《善恶的彼岸》初版,参看《善恶的彼岸》,§256。——编注44

瞧,这个人

和飞黄腾达的艺术家种类,诸如德拉克洛瓦①,诸如柏辽兹②,具有

病态的实质,本质上不可救药,纯属表达上的狂热者,是彻头彻尾

的技巧名家……到底谁是瓦格纳的头一个富有才智的追随者呢?

是夏尔·波德莱尔③,④正是此人首先理解了德拉克洛瓦,那个让

整整一代艺术家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典型颓废者——也许他也是最

后一个⑤……我从来没有原谅瓦格纳的是什么呢?就是他屈尊俯

就德国人,——就是他成了德意志王国的了……德国所及之处,它

就败坏了文化。⑥ —

六①

经过全面衡量后,<我会说,>倘若没有瓦格纳音乐,我大抵是

挨不过青年时代的。因为我注定要成为德国人了。如果有人想摆

脱一种难以忍受的压力,那他就必须吸大麻。好吧,我是必须有瓦

格纳的。瓦格纳乃是对付一切德国因素的卓绝的抗毒药,——也

① 德拉克洛瓦(Delacroix,1798-1863年):法国著名画家,浪漫主义画派的主要

代表。——译注

② 柏辽兹(Berlioz,1803-1869年):法国著名作曲家,法国浪漫主义乐派的主要

代表,与雨果、德拉克洛瓦并称为“法国浪漫主义三杰”。——译注

③ 夏尔·波德莱尔(Charles Baudelaire,1821-1867年):法国著名现代派诗人,

象征主义的先驱人物,代表作有《恶之花》《巴黎的忧郁》等。——译注

④ 波德莱尔]参看尼采1888年2月26日致彼得·加斯特的信。——编注

⑤ 即最后一个富有才智的瓦格纳追随者。——译注

⑥ 此句引自上文第3节。——译注

⑦ 参看尼采致彼得·加斯特的信:您将在《瞧,这个人》中找到有关特里斯坦的长

篇大论,根本上就是关于我与瓦格纳关系的讨论(1888年12月31日)。——编注我为什么如此聪明

45

是毒药,这一点我是不会否认的……从我听到《特里斯坦》钢琴曲

的那一刻起①——真叫我佩服啊,比洛先生!—,我就成了瓦格

纳信徒了。瓦格纳早年的作品在我看来比较差劲——还太平庸,

太“德国气”了……不过,我如今还在寻找一部作品,具有与《特里

斯坦》一样惊险的魅力,一样可怕而甜蜜的无限性,——我在所有

艺术中寻找,却徒劳无功。听到《特里斯坦》的第一个音符,列奥那

多·达·芬奇的全部奇异性就失去了魔力。这部作品绝对是瓦格 290

纳的non plus ultra[极点、无以复加];以《名歌手》和《指环》,瓦格

纳得以从前一作品中恢复过来了。变得更加健康——对于瓦格纳

这样的人物,却是一种倒退……生逢其时,又恰好生活在德国人中

间,成熟到足以对付这部作品——这一点,我把它视为头等幸事:

在我身上,心理学家的好奇心扩展到了这步田地。对于这个从未

病得足够厉害,足以适应这种“地狱欢乐”的人来说,世界是贫困

的:要允许、差不多要禁止在这里动用一种神秘主义的套话。——

我想,我比无论谁都更好地知道瓦格纳所能做到的惊人之举,那奇

异而令人狂喜的五十重世界,除了瓦格纳没有人能飞向那儿;而

且,正如我是足够强大的,足以把最可疑和最危险的东西转变为对

我依然有益的东西,从而让我变得更强大,我也把瓦格纳称为我生

命中的大善人。我们俩是有亲缘关系的,那就是,我们遭受了深深

的痛苦,包括相互间的伤害,比这个世纪人类所能遭受的更深重;

① 从我听到《特里斯坦》……]亦即1861年,其时尼采通过友人古斯塔夫·克吕

格了解了《特里斯坦》钢琴曲。——编注46

瞧,这个人

这样一种亲缘关系将使我们的名字永远联系在一起;而且无疑地,

在德国人中间,瓦格纳一味被误解了,我诚然也是这样,并将永远

如此。——首先要有两百年的心理和艺术训练,我的日耳曼先生

们!……然而这是人们无法弥补的。—

七①

——对于听力极其敏锐的人们,我还要来说一句话:从音乐中

我到底②想要什么。音乐要欢快而深沉,有如十月的一个午后。

音乐要独特、狂放、温柔,像一个甜蜜的小女子,风流而妩媚……我

决不会允许自己说,一个德国人能够知道音乐是什么。人们所谓

的德国音乐家,特别是其中荦荦大者,都是些外国人,诸如斯拉夫

人、克罗地亚人、意大利人、荷兰人——或者是犹太人;在别的情形

291 下,属于强大种族的德国人,是绝种了的德国人,比如海因里希·

许茨、巴赫和亨德尔③。我自己始终还是波兰人,与肖邦相比,足

以为音乐做出一点零星的贡献:基于三个理由,我把瓦格纳的西格

① 关于这一节,可参看“我为什么如此聪明”一节的注释。——编注

② 到底]在给印刷者的提示中(参看上面提到过的注释),尼采写作:现在。但在

校样(《尼采反瓦格纳》)中,尼采却保留了“到底”,所以这个异文是最后有效的。—一

编注

③ 海因里希·许茨(Heinrich Schütz,1585-1672年):巴赫之前最伟大的德国作

曲家;巴赫(JohannSebastian Bach,1685-1750年):德国著名音乐家;亨德尔(George

Friedrich Handel,1685-1759年):英籍德国作曲家。——译注我为什么如此聪明

47

弗里德牧歌(Siegfried-Idyll)排除在外,兴许也包括李斯特①,后者

在高贵的管弦乐音调方面超出了所有的音乐家;最后还有在阿尔

卑斯山那一边成长起来的一切——这一边……我不会错失罗西

尼,更不会错失我的南方音乐,我的威尼斯大师彼得·加斯特②。

而且,当我说阿尔卑斯山那一边时,我真正指的就是威尼斯。如果

我要为音乐寻求另一个词,那么,我寻找的始终只是“威尼斯”一,

词。我不知道区分眼泪与音乐,我懂得如何思考幸福,思考南方,

不无恐惧的战栗。

不久前,在一个黑黝黝的夜里

我站在桥边。

从远处传来了歌声:

金色的水珠涌出

消失在颤动不已的水面。

游艇、灯光、音乐—

沉醉地融入暮色中……

① 也包括李斯特]大八开本版:也包括李斯特的若干;波达赫《尼采崩溃时期的著

作》:据加斯特编辑的《尼采反瓦格纳》1889年第一版;相反,我们则是根据尼采本人的

指示复制这段文字,参看尼采1888年12月30日致C.G.瑙曼的信:第6页下方的文字

要作如下扩充:基于三个理由,我把瓦格纳的西格弗里德牧歌(Siegfried-Idyll)排除在

外,兴许也包括李斯特,后者在高贵的管弦乐音调方面超出了所有的音乐家;最后还有

在阿尔卑斯山那一边成长起来的一切——这一边……我不会错失罗西尼,等等,等

等。——编注

② 彼得·加斯特(Pietro Gasti)]付印稿:彼得·加斯特(Peter Gast)[译按:此处

只有拼写差别]。——编注48

瞧,这个人

我的灵魂,一曲弦乐,

被不可见地拨动,

暗自唱起一首游艇之歌,

因为缤纷的福乐而战栗。

——可有人聆听这首歌?……①

在所有这一切当中——营养、地方、气候和休养的选择——起

统率作用的乃是一种自我保存的本能,后者最清晰地表现为自我

292 防卫的本能。不看许多事物,不听许多东西,不让许多东西靠

近——这是头等聪明,是第一个证据,证明人们并不是一种偶然,

而是一种必然。表示这种自卫本能的通用词语乃是鉴赏力。它的

命令不仅在肯定(das Ja)成了一种“无私忘我”的地方要求说“不”

(Nein),而且也要求尽可能地少说“不”。要离开、告别那些总是

一再需要我们说“不”的东西。个中道理在于,防卫支出(即便还那

么小)变成常规和习惯后,会引起一种超常的、完全多余的贫困化。

我们的大支出是由最经常的小支出组成的。抵御、不让事物靠近,

这是一种支出——对此人们可不要自欺欺人——,一种为了消极

的目的而被挥霍的力量。只有在不断的防卫需要中,我们才可能

十分虚弱,再也不能保卫自己了。———假如我走出家门,发现置身

于一座德国小城,而不是在安静而高雅的都灵:我的本能就必定会

① 此节文字可参看《尼采反瓦格纳》之“间奏曲”。——译注我为什么如此聪明

49

阻止自己去压制一切从这个庸俗而卑鄙的世界向他袭来的东西。

抑或,我发现置身于一座德国大城市,这种人造的恶俗之地,在那

儿什么也长不出来,在那儿每一个事物,好东西和坏东西,都是被

带进来的。难道我必得由此成为一只刺猬吗①?——然而,身上

有刺乃是一种浪费,甚至是一种加倍的奢侈——如果人们能选择

不要刺而要张开的双手的话……

另一种聪明和自我防卫就是要尽可能少做反应,要躲避那样

一些形势和状况,在其中,人们注定要仿佛卸掉自己的“自由”、自

己的原创力,变成一种单纯的反应剂。让我拿与书的交道做比喻

罢。根本上只会“翻阅”书籍的学者—个平庸的语文学家一天

可以翻阅约200本书——最终会完全丧失掉独立思考的能力。若

他不翻阅,他就不会思考了。当他思考时,他是在应答一种刺激 293

(——一种读到的想法),——他最终只是还做出反应而已。学者

把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肯定和否定上面,放在②对已经被思考的

东西的批判上面,——他自己不再思考了……自我防卫的本能在

他身上已经变得软弱无力了;在别的情形下,他是会抵触书籍的。

学者——一种颓废者。——我曾亲见这样一种情况:有天赋的、富

有而自由的人物在30岁时就已经“因读书而蒙羞”,只还剩下一些

需要摩擦才能产生火花——即“思想”——的火柴。——天色破晓

的大清早,一切皆清新,人的精力处于朝霞中,此时读书——我称

① 难道我必得由此……]参看《狄奥尼索斯颂歌》,“最富有者的贫困”,科利版第

6卷第407 页第12行:查拉图斯特拉不是刺猬。——编注

② 在(in der)]付印稿:在(im)[译按:此处只是作者对误植词的修正,不涉意

义]。——编注50

瞧,这个人

之为恶习! ——

在这里,再也不能回避对“人如何成其所是”这个问题的真正

回答了。而且,由此我就接触到了自我保存——自私自利——的

艺术方面的杰作……因为假定使命、规定、使命之命运都明显超出

了平均的标准,那么,或许就没有什么危险比看见自己负此使命更

大的了①。人成其所是,前提是人压根儿就不知道人是什么。基

于这个观点,即使是生命中的失误也有其本身的意义和价值,诸如

暂时的歧途和邪路、迟疑不决、“谦逊”、在远离那唯一使命的各种

任务上面挥霍掉的严肃认真。这里可能②<表达〉③出一种伟大的

聪明,甚至于是最高的聪明:凡在nosce te ipsum[认识你自己]或

许成会导致毁灭的药方的地方,自我遗忘、自我误解、自我缩小、自

我狭隘化、自我平庸化就会变成理性本身。用道德说法来讲就是:

294 博爱,为他人和他物而生活,可能是维持最强的自身性(Selb

stigkeit)的保护法则。有一种例外,就是我反对自己的法则和信

念而袒护“忘我”本能:在这里,这种本能是为自私自利、自我约束

效力的。——人们必须维持整个意识表层——意识乃是一种表

层——的纯洁性,使之远离无论何种伟大的绝对命令。甚至要小

心提防任何大话,任何伟大的姿态!真正的危险乃是本能过早地

① 更大的了]大八开本版:是更大的了。——编注

② 可能]大八开本版:得以。——编注

③《表达》]据波达赫《尼采崩溃时期著作》补充。——编注我为什么如此聪明

51

“理解自己”———此间,那种组织化的、能胜任统治的“理念”在深处

不断生长起来,——它开始发号施令,它慢慢地把我们从歧途和邪

路上引回来,它为个别的品质和才能做准备,后者有朝一日将证明

自己作为达到整体的手段是不可或缺的,——在还没有透露某种

有关主导使命、“目标”、“目的”、“意义”的东西之前,它就按顺序造

就了全部效力的能力。——从这个方面来看,我的一生简直是十

分美妙的。对于价值之重估的使命来说,也许需要更多的能力,甚

于向来在某个个体身上集中起来的,尤其是,甚至需要那些对立

的、而非相互干扰和相互破坏的能力。能力的等级;距离感;分离

而非相互为敌的艺术;不把任何东西混淆起来,不把任何东西“调

和”起来;一种巨大的繁多但又不是混沌不堪——此乃我的本能的

先决条件,是我的本能的隐秘工作和艺术家气质。我的本能的更

高保护相当强烈地显示出来,以至于我甚至都猜度不了什么东西

在我身上生长,——有一天,我全部的能力突然成熟了,以其最终

的完美性爆发出来了。我记不起来自己何时曾努力奋斗,——无

法证明在我的一生中有丝毫拼搏的痕迹,我是一种英雄本性的对

立面。“意愿”什么,“追求”什么,盯着某个“目的”、某个“愿

望”——基于我的经验,这些都是我所不知道的。即使在眼下这个 295

时刻,我展望自己的将来——一种宽广的将来!——依然犹如展

望平静的海面:没有任何渴望会在海面上泛起涟漪。我根本没想

要某物改变自己;我本人也不想自己变得不一样。然而,我一直就

是这样生活过来的。我不曾有任何愿望。有谁人能在 44岁之后

说,他从来没有为荣誉、为女人和金钱奋斗过啊!——我不至于缺52

瞧,这个人

这些东西……①所以,举例说,有一天我成了大学教授,——此类

事体我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因为我当时还不到24岁。而在两年

前,我有一天突然就做了语文学家:因为我的第一篇语文学论文②

(在任何意义上它都是我的开端)应我导师李彻尔③的要求,刊于

他的《莱茵博物馆》杂志上(李彻尔——我怀着敬意说到这个名

字——他是我迄今见过的唯一天才的学者。他具有那种令人惬意

的迂腐之气,此乃我们图林根人的特点,它甚至使一个德国人也变

得讨人喜欢了:——为了通达真理,我们甚至宁愿选择隐秘小径。

以上面这番话,我完全没有低估我那位亲近的老乡,那个聪明的莱

奥波德·冯·兰克④……)

在这里亟需一种宏大的沉思。人们会问我,我到底为什么要

来叙述所有这些个微不足道的、以习惯的判断来说无关紧要的小

事情;如果我注定要去担当伟大的使命,那么,我就愈发会因此伤

害自己。答案是:这些个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营养、地方、气候、

休养、关于自私自利的全部决疑论辩——超出所有的概念,比迄今

① 即使在眼下这个时刻……]参看科利版第13卷,16[44],尼采1888年5月23

日致勃兰兑斯的信。——编注

② 我的第一篇语文学论文]即《论泰奥格尼斯箴言汇编的历史》,载《莱茵博物

馆》,第 22 卷(1867年),第161-200 页。——编注

③ 李彻尔(Ritschl,1806-1876年):德国古典语文学家,尼采在莱比锡大学学习

时的导师。——译注

④ 莱奥波德·冯·兰克(Leopold von Ranke,1795-1865年):德国历史学家,著

有《拉丁与条顿民族史》《宗教改革时期德意志史》等。——译注我为什么如此聪明

53

为止人们视为重要的一切还更重要。恰恰在这里,人们必须开始

重新学习。人类以往严肃考量过的东西,甚至都不具有实在性,而 296

是纯粹的想象虚构,严格说来,就是谎言,来自病态的、在深刻意义

上有害的天性的坏本能——诸如“上帝”、“灵魂”、“德性”、“罪”、

“彼岸”、“真理”、“永生”等所有这些概念……可是,人们却在其中

寻求人类天性的伟大和“神性”……有关政治、社会制度、教育方面

的所有问题,彻头彻尾都是被伪造出来的,因为人们把最有害的人

物视为伟人,——因为人们教人蔑视“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就是

说,蔑视生命本身中的基本事件……我们今天的文化是有高度歧

义的……德国皇帝与教皇同流合污,仿佛教皇不是生命之死敌的

代表似的!……今天建造起来的东西,三年后就不再存在

了。——如果我对自己的衡量是根据我能够做什么,且不说是根

据我背后出现的东西,一种颠覆,一种无与伦比的建构,那么,我就

比任何一个凡人都更能要求享有“伟大”一词。①如果我现在把自

己与以往被人们尊为一流人物的人做一番比较,那么,个中差异是

显而易见的。我根本就不把这些所谓的“一流人物”算作人,—

对我来说,他们是人类的渣滓,是病态和复仇本能的怪胎:他们纯

属灾难性的、不可救药的、对生命进行报复的非人……我要成为他

们的对立面:我的优先权在于拥有对健康本能之全部征兆的至高

① 德国皇帝与教皇……]这段文字在付印稿中被别人删掉了,相反,彼得·加斯

特的抄件中是有这段文字的(表明并不是尼采自己删掉的);里希特(Raoul Richter)

(1908年)和奥托·魏斯(1911年)把这段文字印在他们编辑的版本的评注中;施莱希

塔(1956年)怒略了这个补充;到波达赫(1961年)才把它印在正文中。1888年9月威

廉二世在罗马访问过教皇 Leo X。——编注54

瞧,这个人

敏感。我身上没有任何病态的特性;即使在病重期间,我也没变成

病态的;要在我的本性中找到一种狂热的特性,那是徒劳的。人们

无法向我证明,在我生命中的任何时刻里有过一种狂妄或者悲怆

的态度。姿态上的激情不属于伟大;谁竟需要故作姿态,他就是虚

伪的……小心提防所有诗情画意的人啊!——当生活向我要求最

297 艰难的东西时,生活对我来说就变得轻松了,变得最轻松不过了。

谁在今年秋天的七十天里看见我以一种对千秋万代负责的心情,

不停地做着——或者示范着——头等重要的、无人能模仿的大事,

那么,那么,他是感受不到我身上有任何紧张样子的,而倒是有一

种充沛的活力和快乐。我从来没有吃得这样惬意过,我从来没有

这样好睡过。——我不知道除了游戏,还能用别的什么法子去应

对伟大的使命:此乃伟大之标志,是一个根本性的前提。最小的强

制,阴沉沉的面色,某种拙劣的嗓音,全都是对一个人的抗议,更是

对他的事业和作品的抗议!……人们不该厚脸皮……连忍受孤独

也是一种抗议,——我始终只忍受“繁复”①……早先一个时候(早

得有点荒唐了),七岁那年,我已经知道,我是永远达不到人类的话

语的②:可曾有人看见我为此而忧伤吗?——直到今天,我依然对

每个人都同样地平易近人,我甚至对最低等的人们都怀有完全的

敬意:总之,没有一点儿傲慢,没有一点儿隐秘的轻蔑。我蔑视谁,

谁就会透露出他被我蔑视了:通过我单纯的此在,我激怒了体内流

着坏血液的一切……我表示人类之伟大的公式是 amor fati[热爱

① 此处“繁复”(Vielsamkeit)与前句的“孤独”(Einsamkeit)相对。——译注

② 在早年很荒唐的……]参看科利版第8卷,28[8]。——编注我为什么如此聪明

55

命运]:人们别无所愿,不愿前行,不愿后退,永远不。不要一味忍

受必然性,更不要隐瞒之——所有理想主义在面对必然性时都不

外乎是谎言——,而是要热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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