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善恶的彼岸》-第八章 民族与国家-在线阅读

第八章 民族与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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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破天荒又听了一遍理查德·瓦格纳《名歌手》的序曲。这

是一部恢宏的、华丽的、冗长的当代艺术作品,它自豪地假设

两个世纪以来的音乐仍然活在人们的心中,因而人们能够理解

这部作品。令德国人感到光荣的是,这一假设没有落空!我们

发现,这部作品中混杂有各种风格和力量,各种季节和气候!

给我们的印象是,一会儿是古代气息,一会儿是异国情调,叫

人难以接受,过于现代派,既传统得自命不凡,又狂放不羁,

不时显得调皮捣蛋,更多的时候却是粗糙而刺耳-有火一般

的热情和勇气,同时也有成熟得过晚的水果的暗茶色皱皮。它

忽而广阔汹涌地奔流,一下子又踌躇徘徊片刻,宛如在原因和

结果之间,敞开一个缺口,沉闷得几乎迫使我们作一场恶梦;

但它已再次扩展和拓宽古老的欢快之流,并扩展和拓宽了新老

幸福之流。其中特别包括这位艺术家毫不掩饰地对自己感到的

快慰,他欣喜而惊异地觉察到自己精通作品中运用的各种应急

手法,这些都是些新的、新学会的、未得到全面检验的艺术上

的应急手法,但他却清晰地展示给我们。然而从各方面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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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毫不优美,毫无南方风格,绝无南方万里无云的清澈天空,

毫无优雅可言,没有舞曲,也几乎没有追求逻辑的意志;甚至

显得有些笨拙,并有意加以突出,似平这位艺术家想要对我们

说∶"这就是我的一部分意图。"它像是一沉重的装饰物,某种

过于粗俗而死板的东西,大肆炫耀高深的、老古董般的、别出

心裁的比喻和俏皮话;像是某种最好和最坏意义上的德国式东

西,某种德国风格的东西,由许多部分组成,杂乱无章,不可

穷尽;像是德意志灵魂的某种扩充和膨胀,不怕将自己隐藏在

极端的堕落和颓废之下-—或许惟其如此。才有宾至如归的感

觉。像是德意志灵魂的真正名副其实的象征,既年轻又年老,

太成熟,可还是太富于发展潜力。这种音乐表现了我所认为的

德国人的情况,他们属于前天和后天—他们尚没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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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些"善良的欧洲人",也会一连几小时沉湎于强烈的

爱国主义,陷入古老的恋情和狭隘的观点——我刚刚举了这方

面的一个例子—一连几小时充满民族激情,充满爱国痛苦,

充满其他各种汹涌而至的古老情感。有些人要花半年时间,另

一些人则要花半辈子时间,这要看他们消化和"改变材料"的

速度和力度。实际上,我可以想像一些懒惰的、优柔寡断的种

族。他们甚至在当今迅速变化的欧洲。也要花半个世纪的时间,

才能克服爱国主义和乡土情感的返祖性发作,才能再次返回理

性状态,也就是说,返回"善良的欧洲主义"。我在脱离主题思

176第八章 民族与国家

考这些事情时,碰巧亲耳听到了两位老爱国主义者的对话—

他们的听力显然都不大好,因而说话声音较大。一个说∶"他对

哲学的了解跟农民或新兵一般多,很无知。可如今这有什么关

系!目前是大众时代,大众匍匐在一切规模巨大的事物面前。

政治方面的情况也是如此。政治家给大众建起了一座新的通天

塔,大众把极端庞大的帝国和极端巨大的权力称作"伟大的"。

而与此同时,我们这些较为谨慎和保守的人,不放弃古老的信

念,仍然认为只是伟大的思想,才使某一行动或事情伟大,这

又有什么关系。假设一位政治家想要迫使其人民从事"激烈的

政治活动",人民则生来没有搞政治的天赋,因而不得不牺牲自

己古老而可靠的道德,放弃爱,趋向于新的、可疑的平庸;假

设一位政治家想要强使其人民"从事政治活动"。而人民在此之

前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去做和去思考,从内心深处厌恶政治性国

家的动荡、空虚和争队不休。假设一位政治家想要激发其人 民

的沉睡的激情和欲望,想要使他们对自己以前的畏首畏尾和超

然冷漠感到耻辱,使他们对自己的洋腔洋调和隐藏在内心永恒

的东西感到讨厌,想要贬低他们的最基本的脾性,搅乱他们的

良心,使他们的思想狭隘,趣味"民族化"——什么!一个政

治家要干这些勾当,其人民要在未来的全部日子里为此而悔过

(如果他们有未来的话),这样一个政治家会是伟大的吗?"当然

了!"另一位老爱国者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否则他就不会这么

做了!想做这种事也许是发疯了!但一切伟大的事情开头也许

都是这么发疯!""真是滥用词语!" 另一位大声反驳道。"是强

大!强大!强大而疯狂!而不是伟大!"两位老人显然激动起

来,互不相让地喊叫着自己的"真理";但我却在一旁感到很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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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量着较为强大的一方会以多快的速度控制另一方,思量

着一个民族在智力上的浅薄会得到补偿——即,另一个民族会

变得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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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我们是将其称为"文明"、"人性化"还是"进步"(欧

洲人现在正是以此闻名于世),也不管我们是否只褒不贬地用政

治套语,将其称之为欧洲的民主运动。——总之,在所有由这

类套语指明的道德和政治前景的背后,一庞大的生理过程正在

展开,且在日益扩大,这就是欧洲人的同化过程;他们正日益

脱离各统一种族在气候和遗传上由以产生的那些条件;他们正

日益摆脱许多世纪以来铭刻在身心上的环境限制;也就是说,

正在缓慢地出现一种从本质上说是超民族的游牧性人。从生理

上说,这种人的特征是,拥有最大的适应本领和能力。欧洲人

的这种演化过程,其速度会由于旧病的严重复杂而受到阻碍,

但其强度和深度却或许会因此而增强和加大--仍在肆虐的

"民族感情"风暴和重压,还有方兴未艾的无政府主义,都与其

有关。这一过程带来的结果很可能是其天真的宣传者和赞颂者,

即"现代思想"的倡导者所始料不及的。通常把人拉平、使人

平庸的那些新条件——这些都是些有用的、勤劳的、可充当不

同角色的、聪明的群居人——极有可能也会产生一些特殊人物,

这些人具有最为危险的媚人品质。因为,虽然适应能力很强的

人,每天都在努力对付不断变化的情况,每隔一代人,甚至每

178第八章 民族与国家

隔十年便开始一项新的工作,从而不可能产生强有力的那种类

型的人;虽然这种未来的欧洲人给人的总体印象,很可能是一

大群能说会道的、意志薄弱的、手很巧的工人,他们像需要每

天的面包那样,需要有主人和下命令者;因而虽然欧洲的民主

化会有助于产生一种准备接受奴役(取其最微妙的意思)的人,

但是在一些个别的特殊情形下,强者会比以往变得更强大,更

富有-—这要归因与他所受的无偏见的教育,归因于他诡谲多

变的手法、办法和伪装。我的意思是,欧洲的民主化同时也不

自觉地创造了一种培养暴君的环境—--我取暴君这个词的所有

意思,甚至包括其最超自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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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欣喜地听说,我们的太阳正快速向武仙星座移动,但愿

地球上的人们仿效太阳。首先是我们,我们这些善良的欧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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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人们习惯于认为德国人的特点是有深度;但

既然现在最为成功的新德意志精神渴望得到完全不同的荣誉,

并或许已体验不到有深度的"妙处"。因而眼下采取下述观点,

就是适时的和爱国的,即∶我们曾自我欺骗,自我表扬。总之,

德国人的所谓深度本质上是种异样的、不对头的东西-—某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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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谢地。我们即将成功地摆脱的东西。那么,让我们试着重

新了解德国人的深度; 为此需要做的惟一一件事,就是剖析一

下德国人的灵魂。德国人的灵魂首先是由许多部分组成的,来

源是多种多样的,是聚集拼凑成的,而不是实际建造成的-—

其起源造成了这一结果。如果一个德国人冒昧地宣称∶"哎呀。

我的心中有两个灵魂。"那他就县鹏猜了。德国人的录魂远不只

是两个。作为由许多种族混合掺杂而成的民族(甚或主要成分

是雅利安人之前的种族),作为名副其实的"中欧民族"。德国

人要比其他民族更加不可捉摸,更加充实,更加自相矛盾,更

加未被人认识,更加不可预料,更加令人惊讶,更加可怕。他

们是无法加以界定的,因而单单这一点就令法国人望尘莫及。

德国人的一个特点是,"德国人是什么样的人"这一问题在他们

当中从未消失。科策布①确实非常了解德国人∶他们兴高采烈

地向他喊到,"我们是大家所熟知的";桑②也认为自己了解德

国人。让·保尔③知道自己在宣称对费希特④的虚伪的、充满爱

执情的未维和态大感到愤慨时在做什么。但歌德对德国人的

看法却很可能不同于让·保尔,尽管他承认让·保尔对费希特的

态度是对的。问题是,歌德究竟怎么看德国人? 可是歌德对周

围的许多事情从未明确说明自己的观点,他很狡猾,整个一生

都知道如何对一些事情保持缄默-—他这样做也许是有充分理

由的。的确,使他感到高兴的既不是"独立战争",也不是法国

① 科策布(1761—1819),德国剧作家。——译者

② 桑(1804—1876),法国女小说家,以笔名乔治·桑闻世。——-译者

③ 让·保尔(1763—1825),德国浪漫主义小说家。——译者

④ 费希特(1762—1814),德国哲学家。——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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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革命,促使他重构"浮士德",甚至重新思考"人"的整个问

题的事件,是拿破仑的出现。他用非常严厉的词语谴责德国人

引以为自豪的东西,说这些东西来自于外国∶他有一次把大家

知道的德国人的气质界定为"对自己和他人弱点的宽容"。他是

不是搞错了?德国人的特点是,很少有人对他们的看法是完全

错误的。德国人的灵魂中有走廊和游廊,其中有洞穴、躲藏处

和地牢;虽然杂乱无章,但却让人感到神秘莫测,魅力无穷;

德国人非常熟悉通向混乱的小径。正如一切事物喜欢自己的象

征那样,德国人喜欢云彩和一切朦胧的、演进中的、半明半暗

的、潮湿的、隐蔽的东西。在他们看来,一切不确定的、未充

分发育的、自我置换的、成长中的东西,都是"有深度的"。德

国人本身并不存在。他正在变化,正在"发展"。所以。"发展""

实质上是德国人的发明,在哲学惯用词语的广大范围内,击中

了一主导思想,该思想连同德国啤酒和德国音乐一起,正努力

使整个欧洲德意志化。外国人对德国人灵魂深处的矛盾展现出

来的谜,感到惊讶并为其所吸引(黑格尔将这些谜予以体系化,

理查德·瓦格纳则最终将它们谱成了曲)。"性情温和而怀有恶

意"——这样一种并列在每个其他民族那里是荒唐的,但不幸

的是,在德国却常常是正当的∶ 只要在斯瓦比亚人当中生活一

段时间,就会体验到这一点!德国学者木讷而不善交际,可使

人惊奇的是,身体却异常灵活,胆子特别大,善于走钢丝,连

诸神都不敢睁眼看。谁若想亲眼看一看德国人的灵魂,那就看

一看德国人的趣味,看一看德国人的艺术和举止好了——粗俗

得哪里谈得上"趣味"!最高贵的和最俗气的竟比肩而立! 这种

灵魂的整个构造是多么杂乱,多么丰富!德国人拖拽着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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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拖拽着自己经历的每一件事。他消化事件的能力极差,

从未"摆脱"它们;德国人内心深处进行着的是一种艰难而犹

豫不决的"消化"过程。正如所有慢性病人、所有消化不良的

人喜欢方便的东西一样,德国人喜欢"坦率"和"诚实";坦率

和诚实来得多方便! 德国人的诚实,这种袒露心迹,这种自满

自得,这种亮底牌,很可能是德国人当今所作的最危险的、也

是最成功的伪装,也正是他玩弄的靡菲斯特手法;运用此手法,

他"仍然能得到许多"!德国人自由放纵,因而用忠实而茫然的

蓝眼睛注视着一切--其他国家便立即把他与他的晨衣混淆在

一起!我的意思是说,听凭"德国人的深度"保持自己的原样

吧——我们或许只有在自己人当中才能随便嘲笑它!今后我们

最好还是继续对它的外貌和好名声表示尊敬,最好不要将我们

作为一个有深度的民族的古老声誉,太廉价地换成普鲁士的

"精明",换成柏林的风趣和坚毅。一个民族还是做作一点好,

就让人们认为自己深刻、笨拙、敦厚、诚实、傻气好了;这样

做或许反而是深刻的!最后,我们应对我们的名声表示敬意

——我们并非无缘无故地被称作"虚伪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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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美好"时光已逝,莫扎特的心中这样唱道!我们是

多么幸福啊!他的洛可可式音乐仍然对我们具有吸引力,他那

"与人们相投的志趣",他那细腻的热情。他那孩子般对中文及

其华丽辞藻的喜爱, 他的谦恭有礼,他那对典雅、多情、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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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落泪的渴望,他对南方的信仰,仍然召唤着留在我们内心

的某种东西!哦,这一切迟早将结束!但谁又会怀疑对贝多芬

的理解和喜爱,会更早地结束! 因为他只不过是风格断裂和过

渡的最后回声,而不像莫扎特那样,是欧洲许多世纪以来伟大

鉴赏力的最后回声。贝多芬是一经常出毛病的古老灵魂和一不

断生长且过于年轻的未来灵魂之间的中间事件;他的音乐映照

着永恒失去和永恒希望的曙光,欧洲正是沐浴在这种曙光之中

而与卢梭一起做梦,围绕着法国大革命的自由之树跳舞,最后

在对拿破仑的崇拜中险些跌倒。但这种思想感情已多么快地变

得那么苍白,如今理解这种思想感情是多么困难。卢梭、席勒、

雪莱和拜伦的语言,我们听起来是多么陌生,只有在他们的共

同心胸中,欧洲的命运才能说出话,才知道如何用贝多芬的曲

调歌唱!无论德国音乐后来变成了什么样子,都属于浪漫主义,,

也就是属于这样一场运动,这场运动从历史上看,要比那一伟

大的插曲,即欧洲从卢梭向拿破仑的过渡,更加短促、更加短

暂、更加肤浅,同时也属于蓬勃兴起的民主精神。韦伯—如

今我们多么为《自由射手》和《奥伯龙》担心! 多么为马施内

的《汉斯·海灵》和《吸血鬼》担心!甚至多么为瓦格纳的《汤

豪舍》担心,这些都是消亡了的、但尚未被人遗忘的音乐。而

且,整个浪漫主义音乐不够高贵,音乐味不够浓,只能在剧场

中和大众面前维持其地位;从一开始,浪漫主义音乐就是二流

音乐,真正的音乐家不把它放在眼里。费利克斯·门德尔松的情

况则有所不同,这位性情平和的大师,以其较轻盈的、较纯洁

的、较愉快的灵魂,很快就赢得了赞誉,也同样快地被人遗忘

了,成了德国音乐的一段美丽插曲。但罗伯特·舒曼却认真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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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物,因而从一开始也被人们认真对待—-他是创立流派的最

后一个人,-——现在舒曼的浪漫主义流派已被超越,难道我们

不感到心满意足、如释重负吗?舒曼遁入了其灵魂的"撒克逊

式瑞士",性格一半像维持,一半像让·保尔(肯定不像贝多芬!

肯定不像拜伦!)。他的《曼弗雷德》歌剧音乐是个错误,是个

误解,冤枉了拜伦;舒曼的趣味,从根本上说是一种小家子趣

味(也就是说,是一种危险的—在德国人当中则是加倍地危

险-—喜欢温和抒情和感情陶醉的倾向)。他总是离群索居,胆

怯地后撤和退缩,是个高尚的意志薄弱者,完全沉湎于千篇一

律的欢乐和忧伤,从一开始就多少有点女人气,有点高傲自傲。

这样一一种舒曼早已仅仅是音乐 上的德国事件。而不再像风贝 多

芬那样,在更大的程度上也不再像莫扎特那样,是一欧洲事件;

在舒曼那里,德国音乐受到了最大的威胁,有可能不再是欧洲

灵魂的代言人,而沦为纯粹的民族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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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有第三只耳朵的读者来说,阅读用德文写出的书真是

一种折磨! 他站在缓慢旋转的声音沼泽地旁。 是多么气愤。在

没有旋律、没有节拍、没有舞曲的情况下,德国人竟称其为

"书"!竟还是读书的德国人!他读得多么懒散,多么勉强,多

么差劲!究竟有多少德国人知道,并认为自己应该知道,每一

好的句子中都有艺术—若要理解每一好的句子,就必须觉察

这种艺术!例如,若误解了其速度。便会误解句子本身!人们

184第八章 民族与国家

不应对决定韵律的音节犹豫不决,应感觉到打破过于严格的对

称是有意的,是一种魅力。应耐心地仔细听每一不连贯之处和

自由速度之处,应觉察出元音和复合元音之间顺序的意义。应

觉察出其排列顺序可多么微妙地、多么丰富地给它们增添色彩

利再增添色彩-—读书的德国人当中。有谁会殷勤地承认这种

义务和要求,有谁会殷勤地非常仔细地倾听语言中的艺术和意

愿? 毕竟,人们"对此不感兴趣";于是人们没有听到风格上极

为明显的对比,最为细腻的艺术技巧浪费在了聋子身上。以上

便是我看到人们极其笨拙而并非出于直觉地把两位散文大师混

淆在一起时的感想。一位大师的词语迟疑不决,冷冰冰的,似

乎是从潮湿洞穴的顶上落下来。他希望它们发出沉闷响声和回

声;另一位大师则像灵巧地舞剑那样挥洒语言,从手臂到脚趾

上下翻飞,嗖嗖作响,寒光冽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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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文文体与和谐悦耳的声音和耳朵毫不相干。我们的优秀

音乐家文章写得很差,便证明了这一点。德国人不大声读书,

不为耳朵读书,而只是使用眼睛;他已暂时把耳朵收在了抽屉

中。在古代,一个人读书时——这种情况很少见——是为自己

读某种东西,而且高声朗读;若某个人不出声地读书,他们会

感到惊奇,会尽力悄悄地弄清其原因。所谓高声朗读,就是运

用声音的逐渐增强、转调、声调变化和速度的改变,古人乐此

不疲。那时,书面语规则和口语规则是一致的;这些规则部分

185善恶的彼岸

取决于耳朵和喉咙的发展和细微要求;部分取决于古人的肺活

量。在古代,句号首先代表一生理上的总体,代表一口气说出

的东西。狄摩西尼①和西塞罗的文章中出现的句号,包括声音

升高两次和声音降低两次,都在一口气中完成,古人感到其中

乐趣无穷,他们通过学校教育知道如何欣赏其中的功效,知道

使用这种句号的人多么稀少,使用这种句号多么艰难。我们实

际上无权使用这种大句号,因为我们这些现代人从每一种意义

上说都气短! 其实,这些古人都是演说的爱好者,因而都是行

家。都是批评家-——于是他们使演说家的技巧达到了顶点。与

此相同,在上个世纪,由于意大利的所有贵妇人和绅主都知道

如何唱歌,因而对歌曲的鉴赏(连同歌唱艺术)达到了巅峰。

然而在德国(直到最近才有一种讲台雄辩术开始羞怯而笨拙地

扑打其稚嫩的翅膀),严格说来,只有一种接近于艺术性的公开

演讲-—即布道坛上的讲道。在德国,只有牧师知道音节或词

语的重量,知道句子如何撞击、弹跳、奔突、流淌和结束;只

有他的耳朵有良心,但也常常是不安的良心,因为有许多原因

致使德国人很难熟练掌握演说技巧,或几乎总是掌握得太晚了。

所以无怪乎,德国散文的杰作便是其最伟大的牧师的杰作——

《圣经》迄今一直是最优秀的德文书籍。与路德的《圣经》相

比,几乎所有其他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印刷品"——某种与

《圣经》不同、并非生长于德国因而一直未在德国人的心中扎根

的东西。

① 狄摩西尼(公元前 384—322),古雅典雄辩家。—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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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有两类天才∶一类天才的要务是生成,设法生成,

另一类天才则情愿结果实,开花结果。与此相同,在杰出的民

族当中,有这样一些民族,妇女的怀孕问题,即形成、成熟和

完成这一秘密任务,落在了他们的肩上。譬如,希腊人就是这

样的民族,法国人亦如是。另一些民族则不得不结果实,不得

不成为新生活方式的原因,就像犹太人、罗马人那样,或毫不

夸张地说∶像德国人那样? 这些民族被不可名状的狂热所折磨

和激动,不可抗拒地要挣脱自己,喜欢和向往外族人(向往

"听凭自已结果实的人"),而且像意识到自己充满生殖力因而受

到"上帝恩宠"而被授权的一切东西那样,自高自大。这两种

天才像男人和女人那样,相互追求;但他们也相互误解——像

男人和女人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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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民族都有自己的伪善,并将其称为美德。人们不知道

——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心中最美好的东西。

187善恶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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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欠犹太人什么?有许多东西,好的和坏的,尤其是一

种既是最好、又是最坏的东西,即庄重的道德风格,可怕而威

严的无数要求和无数意义,整个浪漫主义和壮丽而崇高的道德

可疑性—-因而还有在那些彩虹和生活的诱惑物中的一个最吸

引人、最诱人和最精美的要素,在其余晖中。我们欧洲文化的

天空,其夜晚的天空,在闪闪发光——或许行将熄灭。为此,

在旁观者和哲学家当中,我们这些艺术家——要感谢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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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各种各样的阴云和干扰—简言之。就是愚蠢行径的

一次次轻度爆发——经常笼罩一个民族的精神,而这个民族具

有民族狂热和政治野心,那我们就必须好好思考一下了。比如,

在当今德国人当中,交替出现的有反法蠢行、反犹蠢行、反波

蠢行、基督-浪漫蠢行、瓦格纳蠢行、条顿人蠢行、普鲁十人

蠢行(请看一看那些可怜的历史学家济贝尔之流和特赖奇克之

流,以及他们那紧紧缠着绷带的脑袋吧),以及所有其他遮蔽德

意志精神和良心的东西。愿人们原谅我,每当我大胆地在这种

传染病流行得很利害的地方作短暂逗留时,我也不能完全免除

这种疾病,而是像其他每个人那样,开始思考与我无关的事情

188第八章 民族与国家

:, 这正是患上政治传染病的最初症状。譬如,关于犹太人,

请听我说说以下的事情;我还从未遇到一位对犹太人抱友好态

度的德国人;不管谨慎的政治家多么坚决地驳斥反犹主义,这

种谨慎的政策或许都不是针对这种情感本身,而只是针对这种

情感危险的多余部分,尤其是针对这种多余情感的令人反感的

无耻表露。在这一点上,我们千万不要自己欺骗自己。德国的

犹太人已经够多的了,德国人的肚子,德国人的血液难以消受

目前这么多"犹太人"(而且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有困难)——-

正如意大利人、法国人和英国人虽然消化能力较强,但也有困

难那样。这就是一般本能之明确无误的宣言和立场,人们必须

仔细倾听,必须依此而行。"别让更多的犹太人进来了!关好

门,特别是关好通向东方(和通向奥地利)的大门!"——性格

仍然软弱和不稳定,因面很容易被另一更强的种族消灭。然而,

毫无疑问,犹太人是欧洲当前最强大、最坚强和最纯的种族;

他们甚至知道如何在最恶劣的条件下取胜(实际上要比在有利

条件下更知道如何取胜),所依靠的是某种道德,如今人们想把

这种道德称为罪恶。首先是因为他们具有坚定的信仰,这种信

仰不必在"现代思想"面前感到羞耻;他们只是在自己确实发

生了变化时,才改变自己,其方式恰似俄罗斯帝国进行征服的

方式,恰似一拥有充足时间而尚未衰落的帝国—-即,遵循

"尽可能慢"的这一原则!一位心里装着欧洲未来的思想家,在

其关于这种未来的所有看法中,会首先像预料俄国人那样,预

料到犹太人将在诸种力量的大竞赛和大博斗 中。 成为最稳健、

最有可能获胜的一方。当前在欧洲被称作民族而实际上是制造

之物而不是天生之物(的确,有时混同于且类似于臆造和描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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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物)的东西,在各种情况下都是某种在不断演变、尚很稚嫩、

很容易被取代的东西,还不是一个种族,更不像犹太人那样。

是个比青铜更持久的种族。这样的民族应极其小心地避免一切

鲁莽的对抗和敌对!的确,犹太人如果愿意的话——或者如果

像反犹主义者所希望的那样,使他们受到驱使的话,现在就可

以取得对欧洲的优势,不,其实是霸权。同样确定无疑的是,

他们并没有在为这一目的努力和筹划。相反,他们希望,甚至

有 点胡搅蛋绳地想要被欧洲吸收和同化∶他们渴望在某个地方

定居,得到承认和尊重,希望结束游牧生活,不再做"漂泊的

犹太人"。我们确实应该考虑到这种冲动和倾向,应该对其采取

主动态度(这很可能预示着犹太人本能的减弱)。为此,把那些

大叫大嚷的反犹主义者驱逐出境或许是有益的,也是应该做的。

我们应非常谨慎地,有选择地采取主动态度,恰似英国贵族所

做的那样。自不待言,新德意志精神的较有势力的、非常著名

的代表人物,应毫不迟疑地着手与犹太人建立关系,譬如与

来自普鲁士边境的那个贵族军官建立关系。看一看这位赚钱和

忍耐方面的天才(他特别具有某种智力和智能——可惜在上面

提及的那个地方和缺少这种智力和智能)能否也通过训练掌握

遗传的下命令和服从的技巧(德国目前因掌握这两种技巧而享

有盛名),在许多方面是很有意思的。但在这里最好中止我洋洋

自得的长篇大论和我轻快活泼的亲德立场,因为我已触及到了

我的严肃题。即我所理解的"欧洲问题。也就是如何为欧洲

培养新统治等级的问题。

190第八章 民族与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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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是哲学的种族——这些英国人∶培根意味着对哲学

精神的全面进攻。 霍布斯、休谟和浴克则意陈着一百多年来

"哲学家"这一概念的被唾弃和贬值。康德奋起反对休谟而抬高

自己,正是冲着洛克,谢林掷地有声地说,"我瞧不起洛克"。

在与英国机械论愚弄世界的斗争中,黑格尔和叔本华(还有歌

德)站到了一起;这两个在哲学上相互敌视的天才兄弟,向着

德国思想的对立两极分头推进,因而正如只有兄弟俩才会做出

的事情那样。互相冤枉。英国目前所缺少的,而且一直缺少的

东西,卡莱尔这个半吊子演员和雄辩家,这个愚蠢的糊涂虫知

道得一清二楚,他力图把他对自己的了解。即自己所缺少的东

西隐藏在热情的假面具之后,他缺少的就是真正的智力,知觉

的真正深度,简言之,就是哲学。此种非哲学种族的特点便是

严守基督教——他们需要其戒律来实施"道德化"和人性化。

英国人比德国人阴郁、好色、固执和残忍——正由于这一原因,

就成为两者之中的较为卑劣者,同时也最为虔诚;英国人因此

而更需要基督教。对于较敏感的鼻子来说,连英国的基督教也

有英国人的特有气味,即忧郁和饮酒过度。于是人们有充足理

由用基督教来充当解毒剂——用较为精制的毒药中和较为粗制

的毒药。较为雅致的毒化形式。对干行为举止粗俗的民族而言

实际上是向前迈进了一步,向着精神化迈进了一步。英国人的

粗俗和乡巴佬式的拘谨,现在仍通过上演基督教童话剧,通过

191善恶的彼岸

祈祷和唱赞美歌被令人满意地掩盖着(或更正确地说,由此而

得到了解释和以另一种方式表现了出来)。对于从前在卫斯理派

的影响下(最近则作为"救世军")学会了作作叽哩咕噜的道德

说教的大群醉鬼和浪荡子来说,一阵忏悔实际上可能是相对而

言他们所能达到的"人性"的最高表现形式—我们有理由承

认以上所述。不过还有一句伤害英国人的最富于人性的话,那

就是他们缺少音乐感,借助于比喻来说就是(而且情况也确实

如此)∶他们身心的动作之中,没有节奏和舞蹈,甚至没有对节

奏和舞蹈的渴望,没有对"音乐"的渴望。听一听他们说话;

看一看最漂亮的英国女人走路-—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有更漂

亮的鸽子和天鹅;最后听一听他们唱歌!可是我要求的太多了

···o

253

有些真理得到了平庸头脑的最充分的承认,因为这些真理

最适合他们,有些真理对平庸的精神来说,只是具有魅力和诱

惑力。我不得不逼迫人们面对这一叫人不快的结论,因为现在

一些令人尊敬的、但平庸的英国人——可以提及的有达尔文、

约翰·斯图尔特·穆勒和赫伯特·斯宾塞-—的影响力,在欧洲的

中产阶级内正开始取得支配地位。其实,谁会怀疑这样的头脑

暂时占据支配地位是有益的?若认为高度发达的、突兀高耸的

头脑,特别适合于确定和收集许多琐碎的普通事实。适合于从

中推出结论,那就错了;相反,作为例外,他们从一开始就相

192第八章 民族与国家

对于那些作为"规则"的人而言,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毕竟,

他们有更多的事情要做,而不仅仅是感知。实际上,他们必须

是某种新东西,他们必须意味着某种新东西,他们必须代表新

的价值!知识与才能之间的鸿沟或许要比人们想像的更大,也

更神秘-—仪态大方而能干的人,即创造者,也许必须是无知

的人。而另一方面,对科学发现而言,例如达尔文的那些发现,

某种狭隘、乏味和勤恳认真(总之,英国人身上的某种东西

也许不会有什么妨碍。最后,不要忘记,英国人及其根深蒂固

的平庸,再次导致欧洲智力水平的全面下降。所谓"现代思

想",或"十八世纪的思想",或"法国人的思想"——即德意

志思想深恶痛绝并奋起反对的东西——源自英国,这一点是毫

无疑问的。法国人只不过是这些思想的模仿者和实施者,是其

最优秀的战士,仅此而已!是其第一批意昧最为深长的牺牲品;

由于"现代思想"极端亲英,法国人的灵魂最终已变得极为瘦

弱和憔悴,以致当前人们回忆起法国十六世纪和十七世纪的情

景,回忆起其充满激情的巨大活力与卓越的发明创造力时,几

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不过,我们必须坚决维持历史上的公

正裁决,保护它免遭当前的偏见和表面现象的影响∶欧洲的高

贵——情感、趣味和举止方面的高度,从这个词的每一最佳意

义上说—是法国的产品和发明;欧洲的卑贱,现代思想的平

庸—是英国的产品和发明。

193善恶的彼岸

254

甚至在目前,法国仍然是欧洲最富于理智的文化中心,仍

然是培养趣味的高等学府;但人们必须知道如何发现这种"充

满趣味的法国"。有趣味的法国人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他们的人

数可能很少,而且还可能是这样一些人,他们并不搂抱最强壮

的大腿,其中一部分是宿命论者、忧郁症患者、病残者,一部

分是放荡不羁、过于完美的人,有藏匿深山的抱负。他们的共

同之点是,面对具有民主精神的中产阶级的胡说八道和高谈阔

论,他们都捂上了耳朵。实际上,当前映入人们眼帘的是醉醺

醺的、变得很野蛮的法国,懒散地躺在那里-它最近刚刚在

维克多·雨果的葬礼上花天酒地了一番,趣味低级,带有孤芳自

赏的味道。他们还有另一共同的地方,就是喜欢抵制理智上的

德意志化—同时也根本没有能力在理智上德意志化!在这种

富于理智的法国,也是悲观主义盛行的法国,叔本华或许要比

在德国更加如鱼得水,更加土生土长。更不用提海因里希·海涅

了,他早已重新化身于巴黎,成了一个更为高雅和讲究的抒情

诗人;也不用提黑格尔了,他目前通过泰纳①——这位在世的

最重要的历史学家——发挥着几乎像专制君主般的影响力。然

而,说到理查德·瓦格纳,法国音乐越是学着使自己适应现代灵

① 泰纳(1828—1893),法国文学评论家、历史学家、实证主义哲学家。——

译者

194第八章 民族与国家

魂的实际需要,它就将越是"瓦格纳化"。我们可以事先有把握

地预见到这一点—目前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发生了这种情况!

不过,法国人仍然可以自豪地把三件事情吹嘘为自己的遗产和

所有物,吹嘘为自己古时在欧洲享有智力优势的标志,尽管自

觉或不自觉地使趣味德意志化和庸俗化了。首先是有唤起艺术

激情、献身于"形式"的能力,为此而创造了为艺术而艺术,

以及其他许多词语—三个世纪以来法国一直就不缺少这种能

力。由于尊重"少数",法国一次又一次地使音乐文献中的所谓

室内乐得以保存下来,而在欧洲的其他国家则寻觅不到室内乐。

法国人可借以宣称对欧洲享有优势的第二件事情,是他们那古

老的、多侧面的、关注道德的文化,人们可以发现,受这种文

化的影响,连给报纸写故事的小说家和偶尔逛巴黎林荫大道的

人,也在心理上很敏感,好奇心很强。而例如在德国,人们却

对此一无所知(更不要说知道这件事情本身了!)。德国人几个

世纪都未看到达到上述境界所必需的关注道德的作用,而如前

所述,法国却有很多这类作品。那些因此而认为德国人天真的

人,是在称赞他们的一个缺点。(德国人在惟意志心理学方面,

即无经验、又无知,德国人之间交往的单调乏味不能不说与此

有关,另一方面,在这一细腻而令人心灵震颤的领域,法国人

则具有真正的好奇心和创新才能,作为前者的对立面,同时也

作为后者最成功的表现,亨利·贝尔①值得加以注意。这位卓越

的超前的先行者,以拿破仑的速度,横穿了欧洲,实际上是作

为欧洲灵魂的考察者和发现者,跨越了几个世纪的时光—后

① 亨利·贝尔(1783—1842),法国作家司汤达的原名。——译者

195善恶的彼岸

人花了两代人的时间才在某方面赶上了他。经过了很长时间才

觉察到一些使他困惑和狂喜的谜-—这位古怪的伊壁鸠鲁学说

的信奉者和提问者,这最后一位伟大的法国心理学家。)还有第

三种优势∶就是法国人的性格中、在某种程度上有一种对南北

方的成功综合,这使他们领悟了许多事情,也命令他们做其他

一些事情,而英国人却绝对无法懂得这些。法国人的气质时而

接近、时而远离南方,时时涌动着普罗旺斯人和利古里亚人的

血液,保护他们免受北方可怕的、灰暗色的影响,保护他们免

受阴沉沉的概念幽灵的纠缠,保护他们免受贫血的损害—由

于贫血,我们德国人的趣味摇摆不定,趣味的过于摇摆不定,

使我们目前以很大决心开出了铁血政策,即"高压政治"这剂

药方(依据的是一种危险的治疗方法,该方法要我们等待,再

等待,而不是寄予希望)。法国还对于较为难得的人和极少感到

满足的人,表现出超前的理解和欢迎态度。这些人理解力太强,

不能满足于任何一种对祖国的信仰,他们在北方时知道如何爱

南方。在南方时知道如何爱北方—是天毕的中部地区的人。,

"善良的欧洲人"。对于他们来说,天才创造了音乐,这位最近

出现的天才看见了一种新的美和富有魅力的东西。他发现了一

个沉浸在音乐中的南方。

255

我认为,应多多提防德国音乐。假设一个人像我那样热爱

南方,把南方视为一所恢复大多数精神罪恶和大多数肉体罪恶

196第八章 民族与国家

的大学校,视为—阳光无限充足和灿烂的地方,到处都是充

满自信的人——哦,这样一个人一定要学会对德国音乐有所提

防,因为此种音乐不但会再次伤害他的趣味,而且还会再次伤

害他的健康。这样一个南方人。一个并非籍贯上的而是信仰

的南方人。若梦想着音乐的未来。就必须还梦想着音乐摆脱北

方的影响;就必须在耳畔回响着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有力、或

许还更有有悖常情和更为神秘的音乐序曲。一种超级德国音乐,

它不像所有德国音乐那样,一见到变幻无常的蔚蓝大海和地中

海万里无云的晴空,便减弱,苍白无力,渐渐消失。一种超级

欧洲音乐,它即使面对大漠上昏暗的晚霞,也能毫不退缩,也

能保持舒适自在,照样与漂亮而孤独的大型猛兽一起徘徊徜徉,

其灵魂类似于棕榈树…。我可以想像这样一种音乐,其极大

的魅力在于,它对善与恶一无所知;或许只有海员的一些思乡

之愁、一些金色的影子和一些轻微的爱好,轻轻掠过它的表面;

这种艺术会从远处看到一逃向它的、正在沉没的、几乎叫人无

法理解的道德世界的色彩,并会表现得非常殷勤好客,非常谦

卑,接受这些姗姗来迟的避难者。

256

由于民族主义狂热在欧洲各民族之间,过去制造了而且现

在仍在制造病态的陌生感,也由于短视和轻率的政治家,借助

于这种狂热,目前掌了权,并不认为他们目前奉行的分裂政策

必然仅仅是一插曲。由于以上各种原因以及眼下完全无法提及

197善恶的彼岸

的许多原因,人们现在忽略了或武断而错误地误解了欧洲希望

统一这个明确无误的表示。对于本世纪所有思想较为深刻和视

野较为宽广的人来说,其心灵神秘劳作的实际普遍倾向,便是

为实现这种新的综合铺平道路。便是尝试着预测未来欧洲 人 的

样子。只是在对他们的模仿中,在他们较为虚弱的时候,或许

在他们年老时,他们才属于"祖国"——只是在成为"爱国主

义者"时,他们才平静下来。我想到的这种人有拿破仑、贝多

芬、司汤达、海因里希·海涅、叔本华。如果我把理查德·瓦格

纳也算做这些人当中的一个。请不要见怪。关于瓦格纳。人们

干万不要被他对自己的误解所欺骗 (像他这样的天才很少有权

理解自己)),更不要被目前法国抵制和反对他的不礼貌的喧闹声

所欺骗。其实,理查德·瓦格纳与 40年代末的法国浪漫主义,

是最紧密和最亲密地相互联系在-起的。他们在其需要的所有

高度和深度上是相似的,从根本上说是相似的;欧洲,统一的

欧洲,其灵魂以各种各样、五光十色的方式,急迫而充满渴求

地向外和向上突进—往哪里去?是沿着一道新的光线,还是

向着一个新的太阳? 但谁会力图准确地表达出所有这些新说话

方式大师无法清楚表达出来的东西? 的确,同样的暴风雨和紧

张折磨着他们。他们在以同样的方式进行探索,这些最后的伟

大探索者们,他们都有很深的文学造诣,是第一批文学研究大

师。甚至本人大都是作家和诗人,是艺术和感官的中间人和调

合人(瓦格纳,作为音乐家亦被视为画家,作为诗人亦被视为

音乐家,作为艺术家一般说来亦被视为演员);他们都疯狂地

"不惜以任何代价"表达自己的思想——我要特别提及与瓦格纳

198第八章 民族与国家

关系最近的德拉克洛瓦①;他们都是崇高的领域内,以及令人

讨厌和叫人害怕的领域内的伟大发现者实际上都是表演和剧

场艺术的伟大发现者;他们的才能都远远超过其天赋,都是不

折不扣的艺术鉴赏家,能神秘地接近所有那些引诱人、诱惑人、

抑制人和使人心烦意乱的东西∶都是逻辑和直线的天生敌人

——追求奇异的、异国的、可怕的、扭曲的和自相矛盾的东西;

作为人,作为意志上的坦塔罗斯②,作为粗俗的暴发户,他们

知道自己在生活和动动中,与高贵的速度和缓板无缘——譬如,

请想一想巴尔书克一—他们都不要命地工作。几平抑自己累死。

他们在行为举止上都是放弃社会道德规范的人和社会道德规范

的反叛者。野心勒勃。贪得无厌。不知保持心情平静。不知享

受生活;他们最终都在基督的十字架旁撞得粉碎而沉没(理应

如此,因为他们当中有谁足够深刻。又具有足够的独创性。能

提出-一种反基督的哲学呢?)总的说来。他们是鲁莽冒失的、胶

气凌人的、野心勃勃的、好高鹜远的高等人阶级∶他们首先必

须使他们所在的世纪——这是个人民大众的世纪--懂得"高

等人"这一概念…。理查德·瓦格纳的德国朋友们应聚在一起

商量一下,看一看瓦格纳的艺术中有没有纯德意志的东西,看

一看其享有的崇高声誉是否恰好得自超德意志的根源和冲动。

就此而言,不应低估巴黎对于他这种类型的人的发展多么必不

可少,本能的力量曾使他渴望在最关键的时刻访问巴黎。也不

① 德拉克洛瓦(1789——1863),法国浪漫主义画家。——译者

坦塔罗斯,希腊神话中宙斯之子,因泄漏天机,被罚立在齐下巴深的水中,

头上有果树,口渴欲饮时,水即流失,腹饥欲食,果子就被风吹去。—译者

199善恶的彼岸

应低估他的整个行为方式和自我标榜,是使徒的做法如何只有

在见到法国的社会主义原件时,才能自我完善。较为仔细地比

较一下或许会发现,令理查德·瓦格纳的德意志禀性感到荣耀的

是,他在各方面的行为都要比十九世纪的法国人更有力量、更

大胆、更严厉和更高贵。原因是,我们德国人到目前为止要比

法国人更为野蛮。或许,理查德·瓦格纳的最为杰出的艺术作品

不仅在目前,而且永远都无法为当今的整个拉丁种族所接近、

理解和仿效∶齐格弗里德① 的形象,即那个非常自由的人的形

象,或许太自由了、太真实了、太欢乐了、太健康了、太反对

天主教了,叫古老而成熟的文明民族的趣味无法接受。这个反

对拉丁人的齐格弗里德甚至是对浪漫主义所犯下的一种罪恶∶

哦,瓦格纳在其凄惨的晚年,充分赎回了这种罪恶,他当时预

料到人们的趣味将具有政治倾向,于是以他特有的宗教热情,

至少开始宣传通向罗马之路,虽然尚未开始踏上这条道路。为

了使人们不误解上面最后几句话,我将借助于几句强有力的韵

文,使即便不那么灵敏的耳朵也听出我的意思——我所要表达

的意思与"最后的瓦格纳"和他的《帕西发尔》音乐正相反∶

——这是我们的表达方式吗?——

这种令人心烦意乱的嚎叫,是否出自德国人的心灵?

这种自己对自己的撕咬,是否出自德国人的身体?

这种教士般的铺叙,

这种香气缭绕的兴高采烈?

这种摇晃、跌倒和蹒跚,

① 齐格费里德,德国民间史诗《尼贝龙根之歌》中的英雄人物。

200第八章 民族与国家

这种难以捉摸的叮叮当当声?

这种修女般偷偷的媚眼,祈祷报时钟的鸣响,

这种完全虚假的天国中的欢腾雀跃?

——这是我们的表达方式吗?——

好好想一想吧!——你仍等待着得到承认—

因为你听到的是罗马-—罗马出于直觉的信仰!

201第九章 什么是高贵?

第九章 什么是高贵?

257

"人"类的每一次提升,都是贵族社会造成的成果,而且永

远都是如此。贵族社会相信人与人之间有巨大的等级差别和价

值差异,认为需要有某种形式的奴役。距离的感伤力,例如若

没有产生于具体的阶级差别,产生于统治阶级总是逼视和俯视

他们的部属和工具,产生于统治阶级发号施令、控制和保持距

离的习惯的那种感伤力,人们就不会希望不断扩大灵魂本身之

内的距离,就不会形成较为高级的、较为难得的、更进一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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