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纯粹理性在假设上的训练
既然我们通过对我们理性的批判最终所知道的无非是,我们在理性的纯
粹思辨运用中事实上什么也不可能知道:那么理性是否应当对于假设打开一
个更为宽广的领域,在那里至少被允许构想和意指某种东西,即使不是主张某
种东西?
A770
如果想象力不应当是狂热,而应当是在理性的严格监视下的构想的话,那
么就总是必须预先有某种东西是完全确定的,而不是虚构出来的或是单纯的
意见,这种东西就是对象本身的可能性。这样一来就可以允许人们为了对象
本身的现实性而最后求助于意见,但这种意见为了不至于是无根据的,就必须
与作为解释根据的现实地给予的因而是确定了的东西连结起来,于是这种意
见就叫作假设。
B798
既然我们关于这种力学性的连结的先天可能性不能形成丝毫概念,而纯
粹知性的范畴又不能用来编造这种概念,而只是当这种连结在经验中被遇见
时去理解它:所以我们不能按照这些范畴并根据某种新的和不能指出的性状
本源地臆想出某种唯一的对象,也不能把这种连结①当作一个被允许的假设
的基础;因为这将会意味着使理性基于空虚的幻影而不是事实的概念。所以,
不允许去臆想任何新的本源的力,例如一种有能力无须感官而去直观自己的
对象的知性,或是一种无须任何接触的吸引力②,或是一种新的实体,例如那
种无须不可入性而在空间中在场的实体,因而不允许臆想任何与经验所提供
的一切协同性不同的实体协同性,任何与空间中的在场不同的在场,任何与时
间中的延续不同的延续。一句话,我们的理性所能够做的只是把可能经验的
条件作为事物可能性的条件来运用;但决不能独立于这些条件,甚至仿佛由自
己造成这些条件,因为这一类概念虽然不会有矛盾,但也会是无对象的。
A771
B799
理性概念,如已说过的,只不过是些理念,它们的确是没有任何在某个经
验中的对象的,但也并不因此就表示虚构的却同时又被假定为可能的对象。
① 埃德曼把“连结”校为“对象”或“对象的实在的可能性”。——德文编者
② 梅林把“吸引力”校作“排斥力”;埃德曼校作“扩延力”。——德文编者第三节 纯粹理性在假设上的训练
451
它们只是悬拟地被设想,以便在与它们(作为一些启发性的虚拟)的关系中建
立起知性在经验领域中的系统运用的调节性原则。如果我们撇开这一点,那
么它们就只是一些思想物,其可能性是不能证明的,因此它们也不可能为通过
假设来解释现实的现象而提供根据。把灵魂思维为单纯的,这是完全可以允
许的,以便按照这个理念来把一切内心能力的一个完备而必然的统一置于我
们对灵魂的内部现象进行评判的原则上,尽管我们并不能具体地洞察这些内
心能力。但把灵魂假定为单纯的实体(一个超验的概念),这就会是一个不仅
是不可证明的(如同许多自然性的假设那样),而且是完全任意和盲目冒险性
的命题,因为这种单纯之物是根本不可能在任何经验中出现的,并且如果我们
在此把实体理解为感性直观的持存客体的话,一个单纯的现象的可能性是根
本不可能被洞察到的。对于单纯理知的存在者,或者对于感官世界之物的单
纯理知的属性,是除了以意见之外不能以任何有根据的理性权限来假定的①,
虽然也不可能通过任何被以为是更好的洞见来独断地加以否认(因为我们关
于它们的可能性或不可能性都没有任何概念)。
A772
B800
要解释给予的诸现象,只能引用按照那些已知的现象规律而与给予的现
象连结起来了的事物和解释根据。因此,使一个单纯的理性理念被运用来解
释自然物的先验的假设就根本不是什么解释,因为这将会是把我们依据已知
的经验性原则不能充分理解的东西,通过某种我们根本不理解的东西来解释。
甚至真正说来,这样一种假设的原则将只是用来满足理性,而不是用来促进知
性在对象上的运用。自然中的秩序和合目的性又必须从自然的根据中并按照
自然规律来解释,而在这里,甚至那些最放肆的假设,如果它们只是自然的,也
比那些超自然的假设,亦即诉诸人们为此目的而预设的某个神圣创造者,要更
能被容忍一些。因为那将是一条懒惰的理性(ignava ratio②)的原则,为了在
理性感到十分舒适的一个单纯理念中得到休息,所有那些我们有可能再通过
进一步的经验而至少按照可能性来认识其客观实在性的原因一下子都消失
了。至于这些解释根据在原因系列中的绝对总体性,那么它是不会对那些世
A773
B801
① 第三版中此句为“是可以凭借某种有根据的理性权限作为意见来假定的”。——德
文编者
② 拉丁文:萎靡的理性。——译者452
二、先验方法论
A774
B802
A775
B803
界客体而言造成任何障碍的,因为既然这些客体无非是些现象,对它们就永远
不可能希望在条件系列的综合中有某种完成了的东西。
理性的思辨运用的先验假设,以及为了弥补自然根据的缺乏而不得不利
用超自然根据的那种自由,都是根本不能容许的,这一方面是因为理性根本没
有因此就走得更远,毋宁说反而把自己的运用的整个进程中断了,另一方面是
因为这个许可证必然最终会使理性在自己所拥有的土地上即经验的基地上耕
种所得的一切果实都失去了。因为,当自然的解释在这里或那里让我们感到
困难时,我们手头就总是有一种超验的解释根据,它免除了我们的那种研究并
终止了我们的探索,不是通过洞见,而是通过一条预先已经想好它必定包含一
个绝对最初的东西的概念的原则的完全不可理解性。
一个假设值得加以接受的第二个必需的成分,就是这个假设具有充分性,
以便由此而先天地规定那些被给予的结果。当人们为了这个目的而有必要援
引那些起辅助作用的假设时,这些假设就给人某种单纯虚构的嫌疑,因为这些
假设的每一个本身都需要这个被用来作为基础的思想曾急需的同样的辩护理
由,因此也就决不能充当有力的证据。如果在一个无限制地完善的原因的前
提下,虽然对在世界中出现的一切合目的性、秩序和尺度不缺乏任何解释根
据,但在那些至少在我们看来显出是畸形与祸害的事情上,那个完善的原因就
毕竟还需要新的假设,以便在这些作为反对理由的畸形与祸害面前得到拯救。
如果人类灵魂的被当作它的种种现象的基础的单纯自身独立性受到灵魂的那
些与某种物质的改变(成长和衰退)相似的现相(Phnomene)的困难的反驳,
那么就必须求助于新的假设,这些假设尽管并不是没有证明书的,但毕竟没有
得到任何认证,除了那种被采用为主要根据的意见所给予它们的认证之外,虽
然它们应当支持这种意见。
如果在这里当作例子引用的理性主张(灵魂的非物质的统一性和一个最
高存在者的存有)不应当被看作是假设,而应当被看作先天证明过的教条,那
么它们就根本不是这里要谈论的了。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要注意,这种证
明具有一个演证的无可置疑的确定性。因为要使这样一些理念的现实性成为
仅仅是或然性的,这是一种荒谬的图谋,正如我们设想要证明一条几何学命题
只是或然的一样。从一切经验脱离开来的理性对一切都只能先天地并作为必
然的来认识,要么就根本不能认识;因此理性的判断永远也不是意见,而是要第三节 纯粹理性在假设上的训练
453
么放弃一切判断,要么就是无可置疑的确定性。关于应归之于事物的东西的
那些意见和或然的判断只能作为解释现实地被给予了的东西的根据出现,或
是作为按照经验性的规律从那被当作现实根据的东西而来的后果出现,因而
只是在经验对象的序列中出现。除了这个领域之外,意见只不过是思想的游
戏,那就必然会是:我们对一条不可靠的判断之路拥有或许能在上面找到真理
这种意见。
但即使在纯粹理性的单纯思辨性问题那里没有任何假设的发生是为了把 A776
各种命题建立于其上的,这些假设却仍然是完全允许的,只是为了在必要时替 B804
这些命题辩护,就是说它们虽然不能作独断的运用,但却可以作论争的运用。
但我所理解的辩护不是对命题的主张增添证明根据,而只是对论敌要用来破
坏我们所主张的命题的那些幻相之见加以摧毁。但现在,一切出自纯粹理性
的综合命题本身都有这种特点:即使主张某些理念的实在性的人所知道的永
远也不足以使他这个命题成为确定的,但另一方面,论敌所能知道的同样也不
足以主张反面命题。人类理性的这种机会均等虽然在思辨的知识中并不偏袒
双方的任何一方,但这里也是永远无法调和的争斗的真正战场。但下面将会
表明,毕竟在实践的运用方面,理性有权假定某种它在单纯思辨的领域本来无
法在缺乏充分证明根据时得到授权来预设的东西;因为一切这样的预设都破
坏了思辨的完善性,但实践的利益是根本不关心这种完善性的。所以理性在
那里拥有一笔不允许它证明、事实上也不可能来证明其合法性的财产。所以 A777
要敌方来证明。但由于敌方关于所怀疑的对象与主张其现实性的前者同样所 B805
知甚少,不足以说明它的非存在:所以在这里就显出那主张某物是实践上必要
的预设的一方的优势了(melior est conditio possidentis①)。因为他可以仿佛是
出于正当防卫,随意使用与反对他的善的事业的论敌所用的同样手段来捍卫
这个事业,也就是使用假设的手段,这些假设根本不应当用来增强这个证明,
而只应当用来指出,敌方要能够自夸在思辨的见解上比我们更占优势,他对争
执对象的理解还差得太远。
所以假设在纯粹理性的领域内只容许作为作战武器,不是为了在这上面
建立一种权利,而只是为了捍卫这种权利。但我们在这里永远必须在我们自
① 拉丁文:占有者的地位更占优势。——译者454
二、先验方法论
身中寻找敌手。因为思辨理性在其先验的运用中自身就是辩证的。那些可
能会是令人恐惧的反驳就在我们自己心中。我们必须把它们像那些古老
的,但永远不会过时的要求一样找出来,以便在消灭它们的基础上建立起永
久和平。外表的平静只是虚幻的。包含在人类理性的本性中的争辩的苗头
必须根除;但如果我们不能给这种苗头提供自由,甚至提供营养,芟除杂草,
以便它由此暴露出自身,然后把它连根除掉,我们又如何能够根除它呢?因
此你甚至必须寻求一些还没有任何论敌想到过的反驳,并且甚至借给他武
器,或是将他尽可能想要得到的最为有利的位置让与他。在这里完全不必
害怕什么,倒是很有希望,因为你将会获得一宗在永久的将来决不会再有争
议的财产。
A778
B806
现在,属于你的全副武装的也有纯粹理性的假设,这些假设虽然只是铅制
的武器(因为它们没有经过任何经验法则的锻炼),然而却总是像任何反对你
的敌手所可能采用的武器同样有效。所以,如果你针对那(在另外某种非思
辨的眼光中)被假定的、非物质的和不服从任何肉体变化的灵魂本性而碰到
这种困难,即经验似乎仍然将我们的精神力量的不论是振奋还是沮丧都证明
为不过是我们器官的各种变形,那么你就可以凭如下一点来削弱这种证明的
力量,即我们的肉体无非是基本的现象,在目前状态中(在此生中)的所有感
性能力及伴随着的一切思维都是与这个作为条件的基本现象相关的。与肉体
的分离将是你的认识能力的感性运用的结束,以及它的智性运用的开始。所
以肉体就不是思维的原因,而只是思维的限定性的条件,因而虽然必须被看作
对感性的和动物性的生活的促进,但也应该更多地被看作对纯粹的和灵性的
生活的阻碍,而前者对肉体性状的依赖就丝毫也不证明整个生命对我们的器
官状态的依赖。但你还可以继续走下去,并很有可能发现一些全新的怀疑,要
么是没有被提出过的,要么是没有被推进得足够远的。
A779
B807
在人那里正如在非理性的被造物那里一样,生育的偶然性依赖于机会,但
此外往往也依赖于生活费用,依赖于统治者的脾气和念头,甚至常常依赖于罪
恶,这对于一个被造物的延伸到永恒的继续这种意见造成了很大的困难,这种
被造物的生命首先是在如此微不足道和如此完全听任我们的自由的状况下开
始的。至于整个类(在这里地球上)的延续,那么这一困难在这方面并不重
要,因为个别中的偶然情况仍然是服从于整体中的规则的;但在每个个体方第三节 纯粹理性在假设上的训练
455
面,从一个如此微不足道的原因期望一个如此巨大的结果却似乎是可疑的。
但要反驳这一点,你可以提出一个先验的假设:一切生命真正说来都只是理知
的,根本不服从于时间的变化,既不是通过诞生而开始的,也不是通过死亡而
结束。这种生命无非是单纯的现象,即关于纯粹精神生命的一种感性表象,而
整个感官世界都是在我们目前的知识方式面前浮现出来的形象,并且如同一
个梦一样本身并不具有客观实在性:当我们要想对事物和我们自身如它们所
是那样加以直观时,我们就会在一个种种精神性格的世界中看见自己,我们与
这个精神世界的唯一真实的协同性既不是由于诞生而开始的,也不会由于
(作为单纯现象的)身体死亡而停止,如此等等。
A780
B808
于是,即使我们对于我们在此为对抗这种攻击而假设性地提出的这一切
托辞都一无所知,更不用说严肃地主张它们了,相反,这一切连理性理念都不
是,而只是为了防御而虚构出来的概念,然而我们在这里的处理完全是合乎理
性的,因为当论敌通过他把经验性条件的缺乏错误地说成是我们所相信的东
西的完全不可能性的一个证明,而认为他就穷尽了一切可能性时,我们只向他
指出:正如我们在经验之外不能以提供理由的方式为我们的理性争取到任何
某物一样,他通过单纯的经验法则同样也不能包容可能的自在之物本身的整
个领域。那个把这样一些假设性的反诘手段转而反对那肆意进行否定的论敌
的种种僭妄的人,不必被看作好像他要把这些假设手段作为自己真实的意见
而据为己有一样。只要他一旦把论敌的独断论的自负打发掉,他就会放弃这
些假设手段。因为当有人对异己的主张只是采取拒绝和否定的态度时,不论
这看起来是多么谦虚和温和,但只要他想把他的这些反驳看作对反面的证明,
那么这种要求任何时候都同样是一种傲慢和自夸,就好像他采取了肯定性的
一方及其主张似的。
A781
B809
所以我们从中发现,在理性的思辨的运用中假设作为意见自己本身并没
有任何有效性,而只是相对于那些反对方面的超验僭妄才有效力。因为把可
能经验的原则扩展到一般物的可能性上去,这与主张这样一些只有在一切可
能经验的界限之外才能找到其对象的概念的客观实在性一样,都是超验的。
凡是纯粹理性实然地加以判断的,都必须是必然的(如同理性所认识到的一
切那样),要么它就什么也不是。因此实际上理性根本不包含任何意见。但
上述那些假设只是些悬拟的判断,它们至少是不可能被驳倒的,当然也决不能456
二、先验方法论
A782 得到任何证明,所以它们不是任何①私人意见,但毕竟不能有理由(哪怕是为
B810了内部的宁静)在面对流露出来的疑虑时缺少它们。但我们必须把它们保持
在这种性质中,甚至小心地防止它们不要作为本身自在地得到认证的和具有
某些绝对价值的登场,而使理性沉溺于虚构和假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