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自然神学证明的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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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论是一般物的概念还是关于任何一个一般存有的经验都不能达到
我们所要求的东西,那么还剩余下来的一个办法就是尝试一下,看看某种一定
的经验、因而对当前这个世界的诸物的经验,它的性状和秩序,是否适合于充
当一个能够可靠地帮助我们去确信一个最高存在者的存有的证明根据。一个
这样的证明我们将称之为自然神学的证明。如果这个证明也应当是不可能
的:那就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有什么出自单纯思辨理性而对与我们的先验理念
相适应的一个存在者的存有的使人满意的证明了。
根据上述所有这些说明我们马上就会看出,对这种追问完全可以期望作
出轻松而简明的答复。因为任何时候,那本应适合于某个理念的经验如何能
够被给予出来呢?理念的特点正好在于永远不可能有任何一个经验能够与之
相一致。关于一个必然的最充足的原始存在者的先验理念大得如此离谱,高
得如此超出了一切总是有条件的经验性的东西,以致我们一方面永远也不可
能在经验中搜集到足够的材料来满足这样一个概念,一方面永远在这些有条
件者之中来回摸索,将总是白费力气地去寻求那个无条件者,而又没有任何一
个经验性综合的法则为我们提供它的一个实例或对这种寻求提供起码的
指导。
假如最高存在者处于这个诸条件的链条之中,那么它本身就会是这些条
件的序列的一项,并且正如以它为前提的那些更低的项一样,它将要求对自己
的更高的根据作更进一步的探求。相反,如果我们想要使它脱离这个链条,并第六节 自然神学证明的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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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它作为一个单纯理知的存在者而不是一起包括进自然原因的序列中去:这
样一来,理性又能够架起一座什么桥来到达这个最高存在者呢?因为从结果
向原因过渡的一切法则、甚至我们一般知识的一切综合和扩展,都只是被置于
可能经验之上、因而只是被置于感官世界的对象之上的,并只是对感官世界的
对象才能有某种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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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的这个世界,我们不论是在空间的无限性中还是在对空间的无限制
的分割中去追踪它,它都向我们展现出一个如此不可测度的多样性、秩序、合
目的性和美的舞台,以致甚至按照我们软弱的知性在这方面本来能够获得的
那些知识,一切关于如此之多和难以估量的奇迹的语言都失去了自己的分量,
一切数字都失去了自己测量的效力,甚至我们的思想本身都失去了界定,这就
使得我们关于整体的判断必然会化作一种无言的、但更加意味深长的惊异。
我们到处都看到一个由结果和原因、目的和手段构成的链条,看到在产生和消
灭中的合规则性,并且,由于没有什么东西是自行进入到它所处的那种状态中
的,所以它就总是进一步指向作为其原因的另一物,而后者恰好同样也使这同
一种继续追寻成为必要,以至于如果我们不假定在这一无限的偶然之物外面
有某种自身本源独立地自存的东西对它加以维持、同时作为它的起源的原因
而保证它的延续的话,整个宇宙都必将会以这种方式沉入到虚无的深渊中去
了。这一最高原因(就这个世界的万物而言),我们应当把它设想为多么大
呢?我们对这个世界既不认识它的整个内容,更不知道通过与一切可能存在 A623
之物的比较来估量其大小。但既然我们在原因性方面总有一天需要一个最后
的至上存在者,又有什么阻止我们,说我们不应当把这个存在者同时根据其完
善程度而置于一切其他可能的东西之上?这是我们固然只有通过一个抽象概
念的细致勾画才能做到,但却是能够很容易做到的,如果我们设想一切可能的
完善性都结合在这个作为唯一实体的概念里的话;这个概念有利于我们理性
对原则的节约要求,它在自身中不屈服于任何矛盾,甚至通过这样一个理念对
秩序和合目的性所作的指导而有助于扩展理性在经验中的运用,却任何时候
都不以断然的方式违背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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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证明任何时候都是值得以敬重的态度来称道的。它是最古老、最明
白并且最适合于普通人类理性的。它鼓舞着对自然的研究,正如它本身由于
这种研究而存有并总是由此得到新的力量一样。它把目的和意图带进了我们376
一、先验 要素论
的观察本来并没有自行揭示出目的和意图的地方,并通过某种在自然之外有
其原则的特殊统一性的引导而扩展了我们的自然知识。但这种知识又反作用
于其原因即那个诱发它们的理念,并使对一个最高创造者的信仰增长到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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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想要对这个证明的威严有所减损将不仅是没有指望的,也是完全徒
劳的。理性通过那些如此有力的、在其手中总在增加的、虽然只是经验性的证
明根据而不断提升,它不可能由于玄妙而抽象的思辨的怀疑而遭到如此贬抑,
以致不应该由于它投向自然的奇迹和宇宙的庄严的一瞥就从苦思冥想的犹疑
中、仿佛是从一个梦中那样惊醒过来,以便使自己从伟大提高到更伟大,一直
达到最高的伟大,从有条件者提高到条件,一直达到至上的和无条件的创造者
为止。
但尽管我们丝毫也不反对这种运作方式的合乎理性和有用性,而是毋宁
说要推重它和鼓励它,然而我们毕竟不能因此就同意这种证明方式可能会对
无可置疑的确定性和某种根本不需要任何恩惠或外来支持的赞同所提出的要
求,而且,绝不可能对这一善的事业造成损害的做法是,使一个趾高气扬的玄
想家的独断语言将调子降低到有节制和谦虚,降低到一种虽然恰好不要求无
条件服从却足以使人获得安慰的信念。因此我主张自然神学的证明永远也不
能单独说明一个最高存在者的存有,相反,它任何时候都必须仰仗于本体论的
证明(它只被用作本体论证明的序言)来补足它的这一缺陷,因而本体论的证
明所包含的就仍然还是唯一可能的证明根据(只要什么地方有一种思辨的证
明的话),这种证明根据是没有任何人类理性可以忽略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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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自然神学的证明有如下几个主要契机:1.在这个世界上到处都可找
到按照一定意图以伟大智慧实现出来的某种安排的清晰的迹象,这是在一个
既具有内容上无法描述的多样性、又是在规模上无限制的量的整体中发生的。
2.对这个世界上的物来说这一合目的性的安排完全是外来的,并与它们只有
偶然的联系,就是说,各种各样的物的本性不可能自行通过如此多样地结合起
来的手段而与确定的终极意图协调一致,除非这些物通过一个进行安排的理
性原则按照那些作为基础的理念而本来就完全是为此意图被挑选出来和编排
好了的。3.所以有一个(或好几个)崇高的和智慧的原因实存着,它必须不仅
仅是作为盲目起作用的全能的自然,通过丰产性而成为世界的原因的,而是作第六节 自然神学证明的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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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理智,通过自由而成为世界的原因的。4.这个原因的统一性可以从这个世
界的各部分作为一个艺术建筑的各环节而交互相关的统一性中,在我们的观 A626
察所及的东西上是确定地、但此外则是按照类比的一切原理而凭或然性推论B654
出来的。
我们在这里不必对自然理性的这种推论加以挑剔①,因为自然理性是从
某些自然产品与人类技艺在对自然施加暴力、并强迫它不是按照它的目的来
运作而是服从于我们的目的时所产生的东西的类比中(即从自然产品与房
屋、船只、钟表的类似性中),推论出正是这样一个原因性即知性和意志将成
为自然的根据,如果自然理性还把那自由地起作用的自然(它使得一切艺术
乃至也许还使得理性首次成为可能)的内部可能性从另外一种哪怕是超人类
的艺术中推导出来的话,而这种推论方式也许会不能经受得起严格的先验批
判;但我们毕竟要承认的是,一旦我们应当列举出一个原因,我们在此除了按
照与这一类本身是我们唯一完全知悉其原因和作用方式的合目的性生产所作
的类比外,就不能有更可靠的处理方式了。理性假如想要从它所知道的原因
性转向它所不知道的那些模糊的、不可证明的解释根据的话,它就会不可能为
自己作出辩解了。
按照这种推论,如此之多的自然配置的合目的性和丝丝入扣必然会证明
的只不过是形式的偶然性,而不是质料的、即世界中的实体的偶然性;因为要 A627
证明后者就还要求能够证明世界诸物本身自在地除非甚至按其实体来说也是
一个最高智慧的产物,是不会与这类按照普遍法则的秩序和一致性相适应的;
但为此就需要完全不同于与人类技艺相类比的那样一些证明根据。所以这个
证明最多能够说明一个永远被自己所加工的材料的适应性大大限制着的世界
建筑师,但却不是一个所有的东西都服从其理念的世界创造者,而这对于我们
所怀有的那个伟大抱负即证明一个最充分的原始存在者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如果我们想要证明质料本身的偶然性,那么我们就不得不求助于先验的论证,
但这恰好是在此本来应当避免的。
所以这个推论就由在世界中可以如此毫无例外地观察到的秩序和合目的
性、即某种完全偶然的编排进向了一个与之相称的原因的存有。但这个原因
① 维勒认为“挑剔”(schikanieren)应作“同情”(sympathisieren)。——德文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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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先验 要素论
的概念必须把某种有关这原因的完全确定的东西提供给我们来认识,因此它
不能是任何别的概念,只能是关于一个具有全能、全智等等、总之是具有全部
完善性的、作为一个最充分的存在者的存在者概念。因为极其伟大的、令人吃
惊的、无法估量的力量和卓越性这样一些谓词根本没有给出任何确定的概念,
并且本来就不是说自在之物本身是什么,而只是有关(世界的)观察者用来与
自己本身及其把握能力相比较的那个对象的量的关系表象,并且不论我们是
放大这个对象还是在与该对象的对比关系中缩小那个观察者主体,这些谓词
的结果同样都是赞扬性的。凡是在事情取决于一般物的大小(完善性的大
小)的地方,在那里就没有任何确定的概念,只有包括整个可能的完善性的概
念,而只有实在性的大全(omnitudo①)才是在这概念中被通盘规定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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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并不想指望要任何人去勉为其难地对他所观察到的世界大小(不
论在范围上还是在内容上)与全能、世界秩序与最高智慧、世界统一性与创造
者的绝对统一性等等的关系加以洞察。所以自然神学决不可能提供有关至上
的世界原因的任何确定的概念,因此对于一条本身又应当构成宗教的基础的
神学原则来说是不充分的。
迈向绝对总体性的这一步通过经验性的道路是根本不可能的。于是人们
就在自然神学的证明中来走这一步。那么,他们用什么办法来跨越一条如此
B657之宽的鸿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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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们一直达到对世界创造者的智慧、力量等等的伟大感到惊叹而不再
能够继续前行了之后,他们就一下子抛开了这个通过经验性的证明根据而作
的论证,而进向一开始即已从世界的秩序和合目的性中推论出来的世界的偶
然性。现在,单从这种偶然性出发,他们就仅仅通过先验的概念而进向一个绝
对必然者的存有,又从这个最初原因的绝对必然性的概念出发而进向那绝对
必然者的通盘被规定的或进行规定的概念,即一个无所不包的实在性的概念。
所以自然神学的证明卡住在自己的行动计划中,它在这种窘境中突然跳到宇
宙论的证明,而既然宇宙论证明只不过是隐藏的本体论证明,那么它实际上只
是通过纯粹理性才实现了自己的意图,哪怕它一开始曾否认与纯粹理性有任
何亲缘关系而把一切都寄托于出自经验的显而易见的证明之上。
① 拉丁文:整全。——译者第七节 对一切从理性的思辨原则而来的神学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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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些自然神学家们根本没有理由对先验的证明方式如此不屑一顾、
并以对自然明察秋毫的行家里手的自负小看这种证明,把它比作在黑暗中冥
思苦想者所结的蛛网。因为,只要他们愿意作一点自我检查,那么他们就会发
现,当他们在自然和经验的基地上前进了好一段路程而仍然看到自己总还是 A630
离显得是在他们理性的对面的那个对象同样遥远之后,他们就突然离开了这
个基地而转入到单纯可能性的领域,在那里他们希望驾着理念的双翼飞临那
曾经逃过了他们的一切经验性的探寻的东西。在他们最终以为通过这样有力
的一跃而站稳了脚跟以后,他们就把这个从此确定下来的概念(他们不知道
是如何拥有了这一概念的)扩展到造物的整个领域中去,并通过经验来阐明
这个曾经只是纯粹理性的产物的理想,虽然这种阐明十分可怜并且远在这理
想的对象的尊严之下,但他们却不愿意承认他们是经由另一条小路而不是通
过经验之路达到这种知识或预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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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对一个作为最高存在者的唯一原始存在者的存有的自然神学的
证明建立在宇宙论的证明的基础上,而宇宙论的证明却建立在本体论证明的
基础上,既然除了这三条道路之外在思辨理性面前再没有展示别的道路了,所
以只要关于某种如此远远超升于一切经验性的知性运用之上的命题的证明在
任何地方是可能的,全然从纯粹理性概念而来的本体论的证明就是唯一可能
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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