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理性在它的这种冲突中的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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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现在就有了宇宙论诸理念的全部的辩证活动,这些理念根本不
容许一个相符合的对象在任何可能的经验中被给予它们,甚至就连让理性与
普遍的经验法则相协调地思考它们都不可以,但它们仍然不是被任意编造出
来的,相反,理性在经验性综合的连续进程中必然会被引向这些理念,如果它想
要使那种任何时候都只能按照经验法则而有条件地得到规定的东西摆脱一切
条件、并在其无条件的总体性中来把握它的话。这些玄想的主张就是解决理性
的自然而不可避免的四个问题的这么几种尝试,所以它们恰好就只能有这么多,
不多也不少,因为先天地限制经验性综合的那些综合前提的序列不会再多了。
我们已把将自己的领地扩展到超出一切经验界限之外的理性的这种名声
在外的僭越仅仅表现在只包含其正当要求的根据的那些枯燥公式里,并且与
一个先验哲学相称地,把它们从一切经验性的东西中剥离出来了,尽管只有与
这种经验性的东西相联结,这些理性主张的整个宏图才能凸显出来。但在这
种应用中,在理性通过其从经验领域开始逐步向上腾飞直达这些崇高理念的
向前扩展的运用中,哲学显示出了一种尊严,这种尊严只要哲学能够主张自己
的僭越要求,就会远远胜过人类其他一切科学的价值,因为它向我们约许了对
一切理性的努力最终必然结合于其上的那个最后目的的最大期望和展望的基
础。这些问题如:世界是否有一个开端、是否它在空间中的广延有某种边界,
是否在什么地方、或许在我的思维着的自我中有某种不可分的和不可破坏的
单一性,还是除了可分的东西和暂时的东西外什么也没有,是否我在我的行动
中是自由的,还是像其他存在物一样由自然和命运之线引导的,最后,是否有
一个至上的世界原因,还是自然物及其秩序就构成了我们在我们的一切考察
中都必须在其面前止步的最后对象:就是这些问题的解答,是数学家会愿意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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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先验要素论
之牺牲他的全部科学的;因为数学毕竟不能在人类的最高和最迫切的那些目
的方面使他得到任何满足。甚至数学(这种人类理性的骄傲)的真正尊严也
是基于它将给理性提供这种指导,即远远超出对建立在普通经验上的哲学的
一切期望,而在自然的秩序和合规则性中、以及在推动自然的那些力量的值得
惊叹的统一性中,在宏观和微观两方面洞察自然,数学由此甚至也给理性超出
一切经验之上的扩展的运用提供了诱因和鼓舞,因而给从事于这种研究的人
生智慧①提供了最出色的材料,以通过合适的直观在这些材料的性状所允许
的范围内支持这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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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对于思辨而言(但也许对于人的实践使命而言倒是幸运的),理
性感到自己在它的那些最大的期望中陷入了被正反论据的争夺的困境,以至于
无论是为了它的荣誉还是哪怕为了它的安全,都不宜于退缩,也不宜于把这种纷
争淡然视作只是一种战斗游戏,更不能要求完全和解,因为争执的对象是利害攸
关的,理性剩下还能做的只不过是去思索理性与它自身的这种不一致的起源,看
这是否也许可归咎于只是某种误解,在这番讨论之后,虽然双方或许都将取消那
些骄傲的要求,但将代之以理性开始对知性和感性的永久而稳定的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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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目前还要暂时把这场彻底的讨论放一放,而先来考虑一下:如果我们
例如说被迫拥护一派的话,我们最愿意支持的将会是哪一方。由于我们在这
种情况下所问的不是真理的逻辑标准,而只是我们的利益,那么这样一种研究
尽管就两部分所争执的权利没有作出任何决定,但却有这样的用处,即弄清为
什么参加这场争执的人在并非恰好有一个对于对象的精深的洞见在这方面作
为相关理由的情况下,情愿支持这一方而不是另一方,同时还能解释另外一些
附带的事情,例如一部分人的慷慨激昂和另一部分人的冷静主张,为什么他们
愿意对一派高兴地鼓掌欢呼,对另一派则预先就不可调和地抱有反感。
但在进行这种暂时的评判时,有某种东西是规定着这种评判唯一能够以
必要的彻底性由以开始的那个观点的,这就是对这两部分人由之出发的那些
原则进行比较。人们在反题的诸种主张中,不仅在解释世界中的现象时,而且
A466 也在化解有关宇宙的那些先验理念本身时,发现完全一模一样的思维方式和
完全单一的准则,也就是一种纯粹经验论的原则。反之,正题的那些主张则在
① “人生智慧”原文为Weltweisheit,指哲学。·
译者第三节 理性在它的这种冲突中的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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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象序列内部的经验性解释方式之外,还把智性的开端作为基础,其准则就此 B494
而言并非单一的。但我要着眼于这个准则的本质的辨别标志,而把这些正题
称之为纯粹理性的独断论。
所以,在对宇宙论的理性理念①进行规定的独断论这一方面,或者说在正
题方面,所表现出来的
第一,就是某种实践的利益,这是每个善意的人当他懂得了自己的利益时
都会热心关怀的。说世界有一个开端,说我的思维着的自己具有单纯的因而
不灭的本性,说这个自己同时在其任意的行动中是自由的并被提升到自然的
强迫之上,最后,说构成世界的那些事物的整个秩序都来源于一个原始存在
者,一切东西都从这个原始存在者那里借取其统一性和合目的的连结,这一
切,都是道德和宗教的基石。反题则把这一切支撑物都从我们这里夺走了,或
至少是显得把它们从我们这里夺走了。
第二,在正题方面也表现出理性的一种思辨的利益。因为,如果我们对这
些先验的理念以这种方式来加以接受和运用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完全先天
地把握诸条件的整个链条,并理解那些有条件者的由来,因为我们从无条件者
开始,而这是反题所做不到的,反题由于它对自己的综合的诸条件的问题提供
不出任何不会无止境地留下越来越多的疑问的回答,它给人的印象就极为糟
糕。按照反题,我们必须从一个给予的开端再上升到一个更高的开端,每个部
分都导向一个更小的部分,每一个事件都总是还有另外一个事件作为它的原
因,一般存有的诸条件又总是以另外的条件为依托的,任何时候都不能在一个
作为原始存在者的独立之物中获得无条件的支持和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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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正题方面也有通俗性的优点,这个优点肯定不是构成其受欢迎的最
小的因素。普通知性在一切综合的无条件的开端的那些理念中并不感到有丝
毫的困难,因为比起上溯到根据来,它本来就更为习惯于向前推进到后果,并
且它在绝对最初的东西(它并不对其可能性作苦思冥想)的那些概念中有某
种舒适感,同时有一个使自己的步骤的引线得以与之联接的固定的点,而反
之,它在那种从有条件者到条件的无休止的上升而永远有一只脚悬空的情况
下是根本不会感到愉悦的。
① 哈滕斯泰因认为应作“理性图景”。——德文编者298
一、先验 要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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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宇宙论理念进行规定时的经验论方面,或者说在反题方面,第一,找
B496 不到任何出自理性的纯粹原则的、如同道德和宗教所带有的那样一种实践的
利益。单纯的经验论看来反倒像是把道德和宗教的一切力量和影响都剥夺
了。如果根本就没有与世界区别开来的原始存在者,如果世界没有开端因而
也没有创造者,我们的意志不是自由的,而灵魂与物质具有同样的可分性和可
朽性,那么就连道德的理念和原理都会丧失一切有效性,而与构成其理论支柱
的那些先验的理念一起垮台了。
但反之,经验论给理性的思辨的利益提供了某些好处,这些好处极具诱惑
力,并且远远超过理性理念的独断论学说所可能许诺的那些好处。按照经验
论,知性任何时候都处于自己所特有的基地上,也就是处于纯属可能经验的领
域中,它可以探究这些可能经验的规律,并能够借助于这些规律而把自己的可
靠的和可理解的知识无穷地扩展开去。在这里知性能够和应当把对象既就它
自身而言又在它的关系中显示给直观,或者毕竟显示在那些其形象能够在给
予的类似直观中清楚明白地被呈现出来的概念里。知性不仅没有必要离开自
然秩序的这一链条以便跟随那些理念,这些理念的对象由于作为观念物而永
远不能被提供出来,因而是知性所不知道的;而且甚至知性也不允许离开它的
职分,并以此后这一职分已结束为借口而转入理想化的理性的领地和转向超
验的概念,在那里它不再有必要进行观察和按照自然规律进行研究,而只要思
考和虚构就行了,肯定它在这里不会遭到自然事实的反驳,因为它恰好不受自
然事实证据的束缚,而是忽略了这些事实,甚至让这些事实本身从属于更高的
权威,即纯粹理性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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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经验论者永远也不会允许把自然的任何一个时期看作绝对最初的
时期,或者把他对于自然范围的视野的任何一个边界看作极限的边界,或者从
他通过观察和数学所能分解和在直观中加以综合的规定的自然对象(广延之
物)转向那些不论是感官还是想象力都永远不能具体表现出来的对象(单纯
之物);他也不会让人在自然中把一种独立于自然规律起作用的能力(自由)
当作根据,以此来减轻知性按照必然规则的线索去探究诸现象的产生这一职
A470 分;最后,他也不会容许有人不管为什么而去寻求外在于自然的原因(原始存
在者),因为我们所知道的无非是自然,自然是唯一向我们提供出对象并能把
这些对象的规律告诉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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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如果经验论哲学家提出他的反题没有任何其他意图,只是要打消那
误解自己的真实使命的理性的冒失和狂妄,这种理性在洞见和知识本来都已
终止了的地方以洞见和知识自夸,并且想把人们在实践利益方面让其生效的
东西冒充为对思辨利益的促进,以便只要有助于理性的怡然自得就中断物理
研究的线索,借口要扩展知识而把这线索连接到先验理念上,而凭借这些先验
理念我们本来只认识到我们一无所知;我说,如果经验论者满足于此,那么他
的原理就会是一条准则,即在提出要求时要节制,在作断言时要谦虚,同时通
过真正被任命给我们的教师即经验来最大可能地扩展我们的知性。因为在这
种情况下我们就不会被剥夺以我们的实践事务为目的的智性的预设和信念;
只是我们不能让这些预设和信念堂而皇之地以科学和理性洞见的名义出现, A471
因为真正的思辨知识任何时候都只可能遇见经验的对象,而且如果我们跨越
了经验的边界,那种对新的不依赖于经验的知识加以探索的综合就没有它得
以施展的任何直观的基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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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经验论在这些理念上(如经常发生的那样)自己变得独断起
来,并且毫无顾忌地否认那超出它的直观知识范围之外的东西,那么它本身就
陷入了不谦虚的错误,这种错误在这里更加值得责备,因为这样一来就给理性
的实践利益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
这就是伊壁鸠鲁主义①和柏拉图主义的对立。
双方中每一方都比自己知道的说得更多,但却是这样说的:前者鼓励和促A479
进着知识,虽然对实践不利,后者虽然给实践提供了出色的原则,但恰好因此 B500
而在唯有在其中才有一种思辨的知识被赐予我们的所有那些事情上允许理性
① 然而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伊壁鸠鲁是否在什么时候曾经把这些原理作为客观的主张
陈述过。如果这些原理例如说只不过是些理性的思辨运用的准则,那么他在这上面就表现出
了比古代的任何一个世界哲人都更为纯正的哲学精神。我们在解释诸现象时必须这样来进
行,好像研究的领域并不会为世界的任何边界和开端所中断似的;我们必须假定世界的质料
就像我们愿意由经验来告知它的情况时所必然会有的那样;除了由不变的自然规律所规定的
那些事件之外,我们不可假定任何其他事件的产生;最后,我们不可运用任何与这个世界不同
的原因:这些在今天都还是十分正确的、但很少被遵守的原理,即扩展思辨哲学的原理,同样
也是不依赖于外来资源而找到道德原则的原理,但并不因为这一点,那要求我们只要在从事 B500
单纯思辨就不去理睬那些独断命题的人就可以由此而被指责为他想否定这些命题。——康
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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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先验要素论
沉浸于对自然现象的观念化的解释,而耽误了物理的研究。
至于说最后,在这两部分相互争执的人之间作临时选择时就可以注意到
的第三种契机:那么极为怪异的是,经验论是与一切通俗性完全相违背的,尽
管我们本当以为普通知性会渴望采纳某种许诺它仅仅通过经验知识及其合乎
理性的关联来得到满足的方案,而不是先验的独断论迫使它飞升到那些远远
超出最精于思考的人们的洞见和理性能力之上的概念。但这一契机恰好是普
通知性的推动根据。因为普通知性这样一来就处于一种状况,在其中就连最
博学的人超出普通知性都不能有任何作为。如果它在这方面懂得很少或一无
所知,那么毕竟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够自夸对此有更多的理解,而尽管普通知性
对此并不能像对别的事情那样讲得头头是道,那么它毕竟可以对之作无限多
的玄想,因为它在一些纯然理念之间转来转去,对这些理念一个人恰好由于一
无所知,他就最能够信口开河;相反,对自然的研究普通知性就不得不完全缄
口无言并承认自己的无知了。所以,安逸和虚荣就已经是这些原理的一个强
烈的诱人之处。此外,尽管对一个哲学家来说很难把某物采纳为原理而不能
对自己说明理由,或者根本不会①引进那些不能看出其客观实在性的概念:但
对普通知性来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了。它想要拥有某种它能够满怀信心地由
以开端的东西。把握这样一个前提本身的困难并不使它感到不安,因为它
(不知道什么叫把握)永远也不会想到这种困难,它把它由于经常运用而熟悉
了的东西看作是已知的。但最终在普通知性那里,一切思辨的利益在实践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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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东西已看透了和知道了。所以先验的一观念化的理性的经验论就完全被夺
走了一切通俗性②,并且,不论它包含有多少对于实践的至上原理的损害,却
根本不必担忧它会超出学派的边界而在日常事务中获得哪怕一点可观的声望
和在广大群众那里受到一点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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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理性按照其本性来说是建筑术式的,即它把一切知识都看作属于一个
可能的系统,因此也只承认这样一些原则,它们使得现有的知识至少不是没有可
① 第一版为“更不可能”。——德文编者
② 维勒校作:“经验论的理性就被先验的—观念化的理性完全夺走了一切通俗性”;埃
德曼校作:“经验论就被完全夺走了先验的一观念化的理性的一切通俗性”。——德文编者第四节 纯粹理性的先验课题,就其必然能够完全解决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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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和别的知识一起集合在某一个系统之下。但反题的那些命题却具有这种性
质,即它们使得一个知识大厦的完成变得完全不可能了。按照这些命题,在世界
的一种状态之上总还有一个更为古老的状态,在每一个部分里总还有另外又可
以分割的部分,在每一事件之先都有一个另外的、在别的地方同样也是被产生出
来的事件,并且在一般存有中一切都永远只是有条件的,而不承认任何一种无条
件的和最初的存有。所以,既然反题从来不承认某种最初的东西和任何可以绝
对用作大厦基础的开端,所以靠这样一些前提,一个完成了的知识大厦是完全不
可能的。因此理性的建筑术上的利益(它要求的不是经验性的理性统一,而是
先天的纯粹的理性统一)就给正题的主张带来了一种自然的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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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假如一个人可以宣布摆脱一切利益,而对理性的各种主张不管任何后
果、只按照其根据的内容来进行考察:那么一个这样的人,假定他不知道走出
困境的任何其他出路,只知道信奉一个或另一个有争议的学说的话,他就会处
于一种不断的动摇状态。今天在他看来显得可以确信的是,人的意志是自由
的;明天,如果他考察那不可解开的自然链条的话,他又会认为自由无非是一
种自欺,而一切都只是自然而已。但假如现在要做事和行动,那么单纯思辨理
性的这种游戏就会如同梦中影像一般消失,他就会单纯按照实践的利益来选
择自己的原则了。但由于对一个进行反思和研究的存在者来说正派的做法
是,花一定时间仅仅来检验他自己的理性,同时却完全抽掉一切党派偏见,这
样坦诚地把自己的意见交给他人来评判;所以,只要命题和反命题能够不受任A476
何威胁所恐嚇地在陪审官面前为各自的立场(也就是软弱的人类的立场)辩 B504
护,就让它们登场,这是任何人都不能去责怪、更不能去阻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