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问②
魔术师如是歌唱；所有在座的人都不知不觉地像鸟儿一样坠入他那狡诈而忧郁的快乐之网里。只有精神的有良心者没有入他彀中：他立即从魔术师手里把竖琴夺过来、叫道：“空气!让新鲜空气进来吧!让查拉图斯特拉进来吧!你把这座山洞弄得闷热而毒气弥漫，你这邪恶的老魔术师!
你这个巧妙的骗子，你把人诱惑到未知的欲望的大森林③。让你这样的人来大谈特谈其真理，真是可悲啊!
对于这样的魔术师竟然放松警惕的一切自由思想家，真是可悲啊!他们的自由丢失了：你教导他们，诱惑他们回到牢房④里去，——
② 老魔术师的忧郁之歌，迷惑住在座的那些高人，只有精神的有良心者起来反对，他是从事学问、追求冷静的科学的真理的人。他阐释人类长期的古老的恐惧感，最后趋于纯净、精神化、智力化，即今天所谓的学问。而查拉图斯特拉则说勇气乃是人类的有史以前的全部。引起全场叫好。
③《忧郁之歌》“情愿被一切真理放逐”的欲望和伴随而来的心中的混乱。大森林原文为 Wildnissen,此字又有荒漠、混乱之意。
④ 绝望、否定等。
——你这个忧郁的老魔鬼，从你的悲歌里面，听到一种诱鸟入网的哨子声音，你就像那种用贞洁之赞歌暗暗地唤人耽迷肉欲的家伙!”
有良心的人如是说；而老魔术师却环顾四周，玩味自己的胜利，为此把有良心的人给他造成的烦恼咽到肚子里去。“安静点!”他用谦虚的语调说道，“良好的歌声要求获得良好的响应；在良好的歌声之后应当有良久的沉默。
在座的众位高人们都这样做了。可是你，对我唱的歌，也许不大了解?在你的心中缺少魔术精神①。”
“你在夸奖我”,有良心的人回答道，“你把我看成跟你不同的人，好吧!可是，你们这些其他人，我看到什么?你们全都睁着色眯眯的眼睛坐在那里——:
你们这些自由的灵魂，你们的自由哪里去了?我看，你们差不多就像看久了跳着淫猥舞蹈的裸体少女的人们：你们的灵魂也在跳起来了!
在你们的内部，一定有着更多的恶灵，就是魔术师所说的他自己的魔术欺骗的恶灵——我们必当是不相同的人。
真的，在查拉图斯特拉回到他的山洞里来之前，我们在一起谈得够多、想得够多了，让我知道：我们是不相同的人。
就是在这里山上，你们和我，我们也在寻求不同的东西。因为我寻求确实可靠，所以我来找查拉图斯特拉。因为在一切都动摇，所有的大地都震撼的今天——
——他还是最坚固的高塔和意志。而你们，当我注视你们所使的眼色，我几乎认为，你们倒是在寻求不确实，
——倒是在寻求战栗、、危险和地震。你们渴望，我几乎认为是如此，请原谅我的推测，你们众位高人——
① 只是枯燥无味的论理精神，缺少诗的精神(艺术)。
——你们渴望使我最害怕的那种最差最危险的生活方式，渴望过野兽的生活，渴望前往森林、山洞、险峻的高山和弯弯曲曲的深谷①。
最中你们心意的，并不是领你们脱离危险的人，而是引你们误入歧途的那些骗子。可是，如果说你们确实抱有这种渴望，我仍然认为是不可能的。
因为恐惧感——乃是人类遗传下来的根本感情；恐惧感可以说明一切，包括原罪和传统道德②。我的道德观也是由恐惧感中产生的，它就叫做：学问。
因为对野兽的恐惧感——它是人类最长久地培养出来的，包括人类在自身中隐藏着而感到恐惧的兽类——查拉图斯特拉称它为‘内心之兽③’。
这种长期的古老的恐惧感，最后趋于纯净，被灵化④,精神化——到今天，我想，它就被叫做：学问。”——
有良心的人如是说；可是查拉图斯特拉，他刚刚回到山洞，`听到最后一部分说话，猜出其中的意义，就拿手里的一把玫瑰花向有良心的人投去，对他所说的“真理”发出大笑。“怎么!”他叫道，“我刚才听到了什么?真的，我想，你是个痴子，要不然，我是个痴子：我要立即把你的‘真理’倒转过来。
① 千言万语，总而言之，乃是不具有确实性的非合理性。
② 传统道德，原文为 Erbtugend,与原罪 Erbsünde相对而言，即人类从原始时具有的道德。
③ 内心之兽：das innere Vieh,见《高人》13段。原始人对野兽怀有恐惧。其后，人类对自己内心中的本能的冲动的念头也怀有恐惧，这种恐惧就成为一切智性的认识、道德的制约。
④ 灵化 geistlich 跟精神化 geistig 相对比使用，亦可称为宗教化。恐惧被神格化，在民俗学方面具有多数的现象。此二字亦有译为精神化和智力化者，英译作spiritual, intellectual。
因为恐惧心——乃是我们的例外情况。可是勇气、冒险以及对未确定之事、对无人敢做之事的乐趣——特别是勇气，我看，乃是人类的有史以前的全部。
人们对那些最勇猛的野兽，妒嫉它们的一切长处而且加以夺取：这样他们才成为——人。
这种勇气，最后趋于纯净，精神化，智性化，这种具有老鹰翅膀和蛇的智慧的人的勇气：它，我想，就是今天所谓的——①”
“查拉图斯特拉!”所有在座的人都像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并且爆发出一阵大笑；可是从他们中间仿佛升起一团沉重的乌云②。连魔术师也笑起来，小心机智地说道：“好啦!我的恶灵逃跑了!
当我说，他是一个骗子，一个说谎和骗人的恶灵时，我不是警告你们要对他提高警惕么?
特别是当他赤身裸体地出现时。可是，对他的诡计，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是我把他和世界创造出来的么③?
好啦!让我们再好好快活起来吧!尽管查拉图斯特拉已经在怒目相视——瞧他!他在生我的气④——:
——在夜幕降临之前，他还会再喜欢我、称赞我，他不干这种傻事⑤,日子就过不下去。
① 查拉图斯特拉教导的新的教义，即快活的知识。
② 由于查拉图斯特拉的出现，重压之魔像烟一样离去，忧郁也烟消云散，大家的心情却轻松起来。
③ 重压之魔以感觉的诱惑使我们陷于吸鸦片似的陶醉状态，我又不是上帝，把他创造出来，并不是我的责任。
④ 因为我唱出重压之魔的歌进行诱惑。
⑤ 查拉图斯特拉为了实现自己，需要有跟他自己相反的人，因此爱他憎恨的仇敌。
他——爱他的仇敌：在我见到的一切人当中，还没有像他这样精于此道的。可是他却为此向朋友们——报复①!”
老魔术师如是说，高人们都对他鼓掌：因此，查拉图斯特拉走来走去，怀着恶意和爱跟他的朋友们握手——就像要对大家纠正什么并且请求原谅。可是当他走到他的山洞门口时，瞧，他又已经想去吸吸外边的新鲜空气、看看他的宠物 ——他真想溜了出去。
① 爱他的仇敌，就对自己喜爱的朋友严格要求。魔术师说这句话，把他自己放进查拉图斯特拉的朋友之中，可谓巧言令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