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曲舞蹈之歌1第二部《舞蹈之歌》的对应篇。查拉图斯特拉受生命的魅惑，执着于生命，但由于一种认识而要抛弃生命，他将此事告知生命，准备死灭。这一认识即生命之回归。
1
“最近我凝视你的眼睛，哦，生命啊：我看到黄金在你的夜色昏暗的眼睛里闪闪发光②,——我的心由于这种快乐而停止跳动了：
——我看到一条金色的小船在夜色昏暗的水面上闪闪发光，一条下沉、浸在水里而又露出来招手示意的、金色的、摇荡不定的小船③!
你对我那痴迷于舞蹈的双脚瞥了一眼，欢笑的、若有所问的、使人要融化的、摇摇荡荡的一瞥④:
只要你用小手敲打两次响板⑤——我的舞迷的脚就已经摇晃起来。——
我的脚后跟抬了起来，我的脚趾聆听着，想理解你：舞蹈者的耳朵却是长在——他的脚趾上⑥!
我向你跳过去：你见我跳，就向后逃避；你那飞遁的头发的舌头就向我嘶嘶地吐了出来⑦!
我逃开你和你的蛇：这时你已转过半个身体站着，眼睛里充满热望。
② 生命的秘密。在夜间具有更多的深度。
③ 在生命的眼中，我看到在混沌的宇宙的变易之中显露着永远回归的真理。
④ 把生命看作是魅惑自己的魔女。
⑤ 联想到歌剧《卡门》?尼采很喜爱这部歌剧。
⑥ 给舞蹈(脚趾)和音乐(耳朵)的关系所作的似乎是超现实的形象化图像。
⑦ 激烈地追向生命时，生命露出可怕的恐怖形象，头发吐出蛇的舌头。希腊神话中的魔女墨杜萨头上无发，却缠绕着许多条蛇。
你用歪斜的眼光——教我走弯曲的路；在弯曲的路上，我的脚学会了诡计多端①!
我怕你走近我，我喜爱你离开我；你的逃遁诱惑我，你的寻求使我停下来——我苦恼，可是为了你，什么苦恼我不愿忍受哩!
你的冷酷激动人心，你的憎恨诱惑人心，你的逃遁缚住人心，你的嘲讽——感动人心：
——谁不恨你，你这位大大的束缚者、纠缠者、诱惑者、探求者、发现者!谁不喜爱你，你这位无辜的、着急的、像疾风似的、有着儿童眼睛的罪人啊!
你这位典型的难以控制者，现在要把我牵到哪里?你这个可爱的忘恩负义的野孩子，现在又弃我而逃跑了!
我跟在你的后面舞蹈，我也追随着你的隐约的足迹。你在哪里?向我伸出你的手!或者单单伸一只手指也行!
这里有好多山洞和灌木丛②:我们会迷路!——停下!站着别动!你没看到猫头鹰和蝙蝠刷刷地飞过吗?
你这猫头鹰啊!你这蝙蝠啊!你想逗弄我吗?我们在哪里?你这样号叫和狂吠，是跟狗③学来的吧。
你妩媚地向我此牙咧嘴，露出白色的小牙齿，你的凶狠的眼光从卷曲的鬣毛中间向我射来!
这是越过种种障碍的舞蹈：我是猎人——你愿做我的猎犬还是做我的羚羊逃跑呢?
现在，到我身边来!快点，你这凶恶的跳跃者!现在跳上去!再跳过去!——唉!我自己在跳时跌下来了④!
① 生命像一个卖俏的女人，用诡计诱惑人。
② 过分深究生命，我有时在阴惨的抽象的形而上学的世界里迷途。这里栖息
着猫头鹰(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宠物)和吸人血的蝙蝠。
③ 参看《幻影和谜》2所描述的狗叫。
④ 在邪路上追赶生命，我累得跌倒了。
哦，你这高兴得忘乎所以者，瞧我躺在这里，求你可怜我!我真想跟你一起——走比较舒适的路①!
——穿过幽静的、杂花盛开的丛林中的甜爱之路!或者沿着那边的湖岸：湖中有金色的鱼在游泳、舞蹈!
你现在很累了吗?那边有羊群和晚霞：听着牧人的笛声去睡一下，不是很舒服么?
你是非常疲倦了吗?我背你去，你只要把手臂垂下!你如果口渴——我倒有些饮料，可是你的嘴不想喝②!
——哦，这条该诅咒的灵活而敏捷的蛇，这个滑溜溜的魔女!你到哪里去了?可是我感觉到由你的手在我脸上留下的两块斑点和红色的污渍③!
老是做你的像羊一样笨的牧羊人，我真是厌倦够了!你这个魔女，直到现在，我总是为你歌唱，现在你该对我叫喊!
你应该按照我的鞭子的节拍舞蹈而叫喊!我可没有忘记鞭子吧?——没有④!”——
2
于是生命如此回答我，一面塞住她的娇小的耳朵：
“哦，查拉图斯特拉!不要用你的鞭子拍得如此吓人!你很清楚：噪音会杀害思想——我刚才正好产生如此温存的思想。
我们俩乃是两个既不为善也不作恶者。在善与恶的彼岸，我们发现我们的岛和我们的绿油油的草地——只有我们两人!因此我们一定要彼此和睦相处!
① 我愿在比较舒适的境地快乐地捕捉生命。
② 生命常爱处于粗暴的流动奔腾之中，对于和平享乐的提案不愿接受。
③ 生命又逃开，在查拉图斯特拉的脸上抹上小丑的印记。
④ 生命是女人，我一直受她的诱惑追她，和着她的响板舞蹈，现在要让她和着我的鞭子的节拍舞蹈。参看第一部《年老的和年轻的女人》:“你到女人那里去?别忘带你的鞭子!”
尽管我们不是从心底里相爱——既然不是从心底里相爱，难道就必须相恨么?
我喜爱你，有时太喜爱你，这是你知道的：喜爱的理由乃是我羡慕你的智慧①。啊，智慧，这个发疯的老笨婆!
如果有一天你的智慧离开你，唉!那么我的爱也会很快离开你②。”——
于是生命沉思默想地向身后看看，又向四周看看，然后轻轻地说道：“哦，查拉图斯特拉，你对我不够忠实!
你早已不像你自己所说的那样深深地爱我了；我知道，你打算很快就离开我③!
有一只古老的重重的自鸣钟：在夜间，它的声音一直传到你的山洞上面④:——
——你在半夜一听到这只钟报时，你就在一响和十二响之间想到——
——你想到，哦，查拉图斯特拉，我知道，你打算很快就离开我!”——
“是的，”我踌躇着回答说，“可是你也知道——”我对着她那埋进蓬乱的、黄色的、愚蠢的发丛中的耳朵说了几句话⑤。
① 生命之爱查拉图斯特拉，乃是由于有了一个否定生命的知性、认识的竞争对手。智慧也被看作一个女性。查拉图斯特拉爱生命，也爱智慧。参看第二部《舞蹈之歌》。
② 查拉图斯特拉非常喜爱永远回归的认识，在他把这个真理吐露完毕时，他也将死去(生命之回归)。
③ 舍弃生命而宜告真理。
④ 在深夜十二点，你听到时钟的声音，听到永远回归的最高智慧的响声，你会想就此死去。
⑤ 他说的是：在我宣告这最高智慧的瞬间，我将死去。这最高智慧所教导的是：一切都要回归，我们一度分别，还要相会，我对生命之爱如是要求。
“你知道此事①?哦，查拉图斯特拉，此事无人知道。——“
我们面面相觑，眺望着刚被清凉的暮色笼罩的碧绿的草地，不由相对哭泣。——可是在那时，我更加觉得生命之可爱，超过以前我的一切智慧。——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3②
一！
人啊!你要注意听!
二!
深深的午夜在说什么?
三!
“我睡过，我睡过——,
四!
我从深深的梦中觉醒：
五!
世界很深，
六!
比白昼想象的更深③。
① 生命的回答。
② 夜半钟声敲响十二次宣告的永远回归之歌。第三部的主导旋律。以下的一、二、三数字，为敲响的次数，即第一响、第二响……
③ 世界人生的实相是黑暗而非合理的，比理智的思索所能到达之处更加深刻。
七!
世界的痛苦很深①——,
八!
快乐——比心中的忧伤更深：
九!
痛苦说：消逝吧!
十!
可是一切快乐要求永恒②——,
十一!
——要求深深、深深的永恒!”
十二!
① 例如叔本华、佛陀、基督。
② 厌世思想要求世界人生的终止，而快乐的肯定的意欲则要求一切事物的永远回归，要求现实存在具有无限的深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