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焜焘-《从黑格尔、费尔巴哈到马克思》-一-在线阅读

一、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产生

《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以下简称《费尔巴哈论》)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经典文献之一。列宁说:“马克思和恩格斯十分坚决地捍卫了哲学唯物主义,并且多次说明,一切离开这个基础的倾向都是极端错误的。在恩格斯的著作《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和《反杜林论》里十分明确和详尽地叙述了他们的观点,这两部著作也同《共产党宣言》一样,都是每个觉悟工人必读的书籍。”1《列宁选集》第2卷,第442 页

我们研究《费尔巴哈论》,不仅是有益的,而且是必要的。因为它不但具有深湛的理论性质,而且成了工人阶级革命实践中不可缺少的斗争武器。

(一)德国古典哲学及其终结

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产生,以德国古典哲学为其重要来源。列宁写道:“他(指马克思)用德国古典哲学中的成果,特别是用使费尔巴哈唯物主义哲学能以产生的黑格尔体系的成果丰富了哲学。”2《列宁选集》第2卷,第 442 页因此,我们在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之前,有必要概略地涉猎一下德国古典哲学的主要内容。

德国古典哲学的出现有其政治社会背景。那时,德国封建王公的腐朽统治达到了极点,一切都很糟糕,不满情绪笼罩了全国。法国革命对德国社会产生了深远影响,资产阶级及贵族中的优秀人物,齐声欢呼,歌颂光荣的法国人民。1750年左右,德国涌现了一批伟大的思想家,歌德、席勒、康德、费希特,随后又出现了黑格尔、费尔巴哈。他们的每一部杰作都渗透了反抗当时整个德国社会的叛逆精神。然而,就整个德国资产阶级来讲,是缺乏英法资产阶级那种坚定的革命毅力的,恩格斯说:“德国的资产者知道,德国只不过是一个粪堆。但是他们处在这个粪堆中却很舒服,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粪,周围的粪使他们感到很温暖。”3恩格斯《德国状况》当人民真正起来推翻君权的时候,所有这些当初为革命欢欣鼓舞的朋友现在都变成革命的最疯狂的敌人。由此看来,德国那种半家长制的君主专制下的官僚政治统治业已腐败透顶,但又缺乏领导革命的阶级力量。当时德国的资产阶级是萎靡、畏缩的,以致当它同封建制度和专制制度对峙的时候,它本身已经是同无产阶级以及城市居民中所有那些在利益和思想上跟无产阶级相近的阶层相对峙的了。这样一个阶级,诚如马克思所深刻分析的:“它一开始就蓄意背叛人民,而与旧社会的戴皇冠的代表人物妥协,因为它本身已是属于旧社会的了;它不是代表新社会的利益去反对旧社会,而是代表已经陈腐的社会内部更新了的利益;它操纵革命舵轮,并不是因为它有人民为其后盾,而是因为人民在后面推着它走;它居于领导地位并不是因为它代表新社会时代的首创精神,而只是因为它反映着旧社会时代的不满情绪。”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卷,第126页马克思对德国资产阶级特性的刻画真是入木三分。这样的资产阶级,显然不可能领导彻底的资产阶级革命,它不能不以与封建主妥协牺牲广大人民的利益而告终。

德国古典哲学,便是德国这样一种资产阶级的观点的理论表现,它是资产阶级唯心主义发展的一个极为完备的形式。恩格斯曾经指出:从康德到黑格尔的德国哲学,贯穿着德国的庸俗资产阶级性质——时而又积极,时而又消极。

1.康德哲学的两重性

康德(1724—1804)是德国古典哲学的创始人,他的哲学典型地反映了德国资产阶级的两面性,这一点表现在他的哲学二元论的倾向上。列宁指出:“康德哲学的基本特征是调和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使二者妥协,使各种互相对立的学派结合在一个体系中。”5《列宁选集》第2卷,第200页康德承认“物自身”乃是不依赖人而独立存在的客观的东西,在这一点上,他有唯物主义倾向;但他又认为“物自身”虽然客观存在,但永远不能为我们所认识。因为认识的主体是人心,感性、知性(悟性)、理性乃人心所固有的认识能力。时间、空间不是物质本身存在的形式,而是属于主体的直觉的形式;质、量、关系、模式(程态)等思想范畴,不是物质本质的反映,而为知性先天地包含于其自身之中。总而言之,这些认识的直觉形式、知性范畴,都是主观自生的先验的东西。这样一来,康德所承认的那个“物自身”就是赤裸裸的,无任何特征与本质的抽象的存在了。因此,这样一个客观世界是无定型、无特征、无秩序、无规律的,它充其量只能对人心起某种激发作用而已。在物自身的激发下,主观的直觉形式、知性范畴等,进行分析综合,在我们头脑中构成表象。表象为人心的主观构造,而不是事物的反映。于是客观的物自身与主观的表象之间形成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物自身不可知,可知的只是表象。至此,康德实际上否认了客观世界,而成为主观唯心主义者了。他既承认物自身客观存在,但又认为它不可知,可知的只是表象,这就构成了康德哲学的不可克服的矛盾,这个矛盾,后来为费希特、黑格尔用完全不承认“物自身”的存在的办法彻底地、唯心地加以解决了。

康德哲学中也有某些辩证法因素,他在其名著《纯粹理性批判》中谈到“纯理二律背反”时,事实上涉及了辩证法。所谓“二律背反”,系从希腊文avtivoμía借用过来的,原意即规律的矛盾的意思。也就是说,对于同一个对象做出两个相反的判断,甚至认为这相反的两个判断之中每一个判断都有同样的必然性。康德曾经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列举正反两面都可以得到证明的四组命题:(1)正题:世界在时间上有其开始,空间上也有其限制;反题:世界没有开始,在空间上也无限制,其在时空两方面都是无限的。(2)正题:世界上每一复杂事物均由简单的部分所构成,除了单一的或由单一所结合的东西是没有任何事物存在的;反题:世界上没有一件复杂的东西是由简单的部分所构成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简单的。(3)正题:以自然律为依据的因果性不是唯一的因果性,仅仅根据这一因果性,世界的各种表象便可以从头到尾被推导出来。为了说明这些表象,有必要假定尚有另外一种因果性,即自由。反题:没有自由,世界上每一事物仅仅为自然律所规定。(4)正题:世界有一绝对必然的东西作为其部分或作为其原因。反题:世界上没有一绝对必然的东西存在于其中或作为其原因存在于其外。康德于此实际上接触到了有限与无限、一与多、必然与自由、宇宙的第一因等问题的辩证关系。他列举了这四组自相矛盾的命题,分别地加以考察与证明,结论是:正题与反题均可得到证明。他为这一逻辑矛盾所怔住了,感到束手无策,从而做出人的认识能力在认识过程中作用的有限性与矛盾性的结论,认为上述现象是人们无法解释的,也无能为力的。康德的功绩只在于揭示了上述现象的矛盾,但没有进一步阐明它们之间的辩证统一。黑格尔评价这种见解时说:“必须认为是近代哲学界一个最重要的和最深刻的一种进步。但康德的见解是如此的深远,而他的解答又是如此琐屑。”6《小逻辑》,第131页因为这个结论实际上否认了人类认识的作用,而为信仰、神的存在开了方便之门,正如列宁所说,康德贬低知识,是为了给信仰开辟地盘。康德自己对这一点也是直言不讳的。他将这种认识上的矛盾理解为认识能力对客观世界的无能为力,从而论证了它的不可知论。但他却无意之中揭示了客观世界所固有的矛盾,说明了客观世界的辩证关系。黑格尔和列宁都指出:二律背反何止上述四种,其实每一个概念,每一个范畴都是这样的。康德的这些纯粹唯心主义体系之中所蕴藏的辩证因素,成了马克思主义形成的宝贵养料。但是应该指出:在康德哲学中辩证法是不多的,恩格斯便说过:“要从康德那里学习辩证法,这是一个白费气力的和不值得做的工作。”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第386 页

2.费希特向主观唯心主义发展

费希特(1762—1814)是康德哲学的后继者。他抛弃了康德那个不可知的外在于我的“物自身”,也就是说,他克服了康德的唯物与唯心之间的动摇,走上了彻底的唯心主义道路。他认为:“物自身是一种纯粹的虚构,完全没有实在性。物自身并不出现在经验里,因为经验的系统不是别的,而是有必然性感觉伴随的思想。”8《十八世纪末一十九世纪初德国哲学》,第188 页这就是说,只要承认我们的全部经验都是主观构造,而物自身又不能为我们所感知、所经验,那么,它就没有什么实在性,不过是纯粹的虚构。反之,如承认物自身客观存在,就必然要承认经验、感觉对物自身的依存性,即没有什么主观自生的东西,一切无非是客观的反映而已,也就是说,必然要归结为唯物论。费希特看到了康德企图调和唯物与唯心是徒劳的。他说:“彻底的独断论者必然也是唯物论者。我们只能从自由和自我的独立性的设定出发来驳倒他;但是这些却正是他所否认的东西。”9《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德国哲学》,第190页他看到了唯物与唯心不可调和,以强调“自我”的独立性来驳倒唯物论。他说:“哲学所要谈的不是在你外面的东西,而只是你自己。”10《十八世纪末一十九世纪初德国哲学》,第183 页于是费希特以“自我”为中心,建立了他的主观唯心论。他认为客观世界依存于我们的主观意识,绝对的自我从其自身创造出世界及其规律。列宁认为费希特的哲学与英国有名的大主教贝克莱的哲学是如出一辙的。费希特的主观唯心论必然要发展为唯我论。自我是主体,世界是非我,而非我乃自我所建立,这就是说:自我创造世界。他的创成论的公式是:正:“我是我”(他说:“自我应该与自身等同”);反:“我设定非我”(他说:“现在非我被设定于自我之中,因为非我是被树立起来的对立面”);合:“我与非我的统一”(他说:“对立的东西应当统一起来”)。费希特这个世界创成的公式当然是极为荒谬的,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公式已具备了辩证法的雏形,已包含了若干对立面统一,否定之否定的思想。这些思想在黑格尔手里得到了系统的发挥。

谢林(1775—1854)起初依附于费希特的主观唯心论,后来又转向客观唯心论。别林斯基咒骂他为“可鄙的,虽生犹死的浪漫派!”他支持封建政权,认为德国君主是上帝的代表,他也宣扬反动的浪漫主义、神秘主义、信仰主义,反对科学、理性,变成了一个宗教的捍卫者。他的哲学号称“同一哲学”,认为上帝是自然和思维、物质和精神的绝对同一,而这个绝对的同一,不是宇宙的原因,而是这个宇宙的本身。谢林关于“绝对同一”的论述,对黑格尔建立“绝对精神”的学说是有一定影响的。

3.黑格尔向客观唯心主义发展

黑格尔(1770—1831)是德国古典哲学亦即思辨哲学之集大成者。所谓思辨哲学,乃是一种先验的唯心主义体系。这种哲学鄙视经验,认为纯粹思维、智力是认识的主要源泉;先天原则,主观构思是思辨哲学家研究问题的出发点。黑格尔创造了一个极为完整广泛的思辨哲学体系,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客观唯心主义体系,然而其中却包含了十分丰富的辩证法思想以及事实上揭示了客观真理的论述。恩格斯指出:“黑格尔的体系包括了以前的任何体系所不可比拟的巨大领域,而且没有妨碍它在这一领域内发展了现在还令人惊奇的丰富思想。”11《费尔巴哈论》,第10页因此,对黑格尔哲学,特别是他的辩证法,必须深入研究。恩格斯说,不读黑格尔的著作当然不行,而且还需要时间来消化。并且指出:主要部分是《本质论》;揭示了抽象的对立是站不住脚的,人们刚刚想抓住一个方面,它就悄悄地转化为另一个方面,如此等等。恩格斯教导我们必须花时间认真学习黑格尔辩证法,这是完全必要的。列宁也曾经指出:不懂得黑格尔的逻辑学,就不可能懂得马克思的《资本论》。可见,想深入掌握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懂得黑格尔是不行的(应在实践的前提下,至少对专业工作者而言是如此)。

黑格尔建立的这个思辨哲学的体系,包括一个引言,三个部分。作为引言的称为《精神现象学》,主体的三个部分依次为:逻辑学、自然哲学、精神哲学。

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一书中阐述了自己的体系和方法的基本原理。所谓精神现象学,也就是同精神胚胎学和精神古生物学类似的学问,是对个人意识各个发展阶段的缩影。也就是说,意识经过辩证发展过程,达到它的现象和本质的同一。对这一过程加以描述、分析、研究,就是精神现象学的内容。马克思说过:“精神现象学是黑格尔哲学的真正起源和秘密。”12《黑格尔辩证法和哲学一般的批判》,第10页它阐明了意识如何通过否定性的辩证法达到绝对知识即达到哲学的。在这里,黑格尔差不多扼要地论述了他的哲学的全部内容。以后的逻辑学、自然哲学、精神哲学不过是《精神现象学》的充分展开罢了。因此,精神现象学可以视为袖珍的黑格尔哲学全书。

黑格尔的整个体系是描述作为世界主体的绝对精神由潜在到展开的过程。他否认了康德的那个物自身,认为“物自身只是抽象的自身反映,它不反映他物,也不包含任何有差别的规定。一般讲来,物自身只是坚持着这些规定的空洞基础而已。”13《小逻辑》,第267 页它实际上是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黑格尔否定物自身的目的,在于克服康德在唯物与唯心之间的动摇,彻底地转向唯心主义。照他看来,世界实体是与人的头脑完全无关的一种客观存在的精神实体,即绝对精神。绝对精神自身是矛盾的,它不断运动变化,并向对立面过渡。绝对精神的自身辩证发展分为三个阶段:(1)逻辑阶段,这时绝对精神处于自然界出现以前的纯思维阶段,即处于自在阶段。黑格尔的逻辑学便是对这一阶段的研究,它实际上是从唯心主义的立场研究了概念的辩证法,是黑格尔哲学最有价值的部分。列宁曾经指出:“在黑格尔这部最唯心的著作中,唯心主义最少,唯物主义最多。”14《列宁全集》第38卷,第253 页(2)外化阶段,绝对精神作为逻辑概念发展的终极便向对立面转化,即理念的外化或异化,就是自然。自然乃是对纯概念的否定。(3)绝对精神阶段,自然的发展,产生了人类精神,绝对精神便在人类精神中回复到它自身。这一阶段对应的逻辑阶段乃是否定之否定。列宁指出,黑格尔体系的“唯心主义的实质在于:把心理的东西作为最初的出发点;从心理的东西引出自然界然后再从自然界引出普通的人的意识。”15《列宁选集》第2卷,第231页列宁这个分析是击中要害的。

黑格尔哲学体系,严格使用了三分法的强制结构。生硬、晦涩,确实令人头痛。“但是这些结构仅仅是他的建筑物的骨架和脚手架;人们只要不是无谓地停留在它们面前,而是深入到大厦里面去,那就会发现无数的珍宝,这些珍宝就是在今天也还具有充分的价值。”16《费尔巴哈论》,第10页我们必须打碎其唯心主义的结构,挖掘其辩证法的宝藏。马克思与恩格斯首先这样做了,《费尔巴哈论》便论述了他们如何从黑格尔出发,又如何与黑格尔相分离的情形。黑格尔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产生以前,第一个完整地表达了辩证法诸规律与范畴的人,他成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产生最直接的先驱。

黑格尔哲学得到了巨大发展,甚至在某种程度上高升到普鲁士王国国家哲学的地位。它延续了几十年,而且绝没有随着黑格尔的逝世而停止。然而,这种全面的胜利,仅仅是黑格尔哲学分化的序幕。这种分化是密切结合着当时政治斗争的形势而进行的。由于革命时机成熟,胆小如鼠的资产阶级也想有所发动,他们的哲学家也起来攻击贵族专制主义了。作为国家哲学的黑格尔学派便解体了。其中一部分以欣利赫斯、哈布列尔等人为代表的,形成老年黑格尔派。他们利用黑格尔哲学的唯心体系以达到公开保卫封建王朝和教会的目的。以施特劳斯、鲍威尔等为代表的,形成青年黑格尔派。他们批评了封建思想体系,特别是基督教,反封建斗争就采取了反对这个世界精神支柱——基督教——的斗争形式。但他们之间的斗争并没有越出思辨哲学的范畴,如马克思和恩格斯所指出的:“按照黑格尔体系,观念、思想、概念产生、规定和支配人们的现实生活、他们的物质世界、他们的现实关系。他的叛逆的门徒17指青年黑格尔派从他那里承受了这一点”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6页。所不同的只不过是他们反对了那与人的头脑完全无关的客观精神,而捧出所谓能批判的头脑,即人的精神,主观精神。不管是主观精神或是客观精神,就精神支配现实这一点而言,他们乃是一丘之貉。只有费尔巴哈才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黑格尔思辨哲学的羁绊,宣布了唯物主义的胜利。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哲学的产生,乃是德国古典哲学的转机。

4.费尔巴哈唯物主义哲学的产生

费尔巴哈(1804—1872)原来也是属于青年黑格尔派,他有强烈的民主倾向,认为“当出身于人民而且怀着坚决的民主主义情绪或共和主义情绪的新人物还没有代替旧式的官僚、旧式的部长和官员以前,安宁就不会到来,稳定的政府就不会出现。假使说这跟灾难相联系,那就让它这样好了;没有灾难就不能使世界得到拯救”19《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第3页。在1848年革命失败后的反动年代里,那些曾经想革命的青年黑格尔派都转向反动,而费尔巴哈却对当时的反动状况有明确的认识,他说:“欧洲是监狱。自由和囚禁的差别纯粹是量的问题。因为欧洲只是空间略微大一点的监狱而已。至少我永远感到自己是一个囚徒。”20《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第3—4页当然,费尔巴哈当时并没有参加斗争,此后只在哲学思想方面发挥了他的才能。但也正因为他远离了政治,为革命的浪潮所抛弃,从而使他的哲学思想发展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列宁公正指出:在1848年到1851年这段时间,费尔巴哈已远远落后于马克思和恩格斯。他本人也被1848年的革命挤到后面去了。

费尔巴哈最重要的贡献在于打破了黑格尔的思辨体系。过去的思辨哲学以“思维本身”作为考察的对象,而费尔巴哈却以思维主体的“人”作为考察的对象。1841年《基督教的本质》一书出版,真正宣布了唯物主义的胜利。他断然抛弃了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的神话,承认自然离开意识而独立存在,自然是人据以生长的基础。世界上除自然和人以外,一无所有,而宗教所捏造的神性实体只不过是人的实体的幻想的反映。马克思和恩格斯热烈欢迎费尔巴哈的新观点,马克思将《基督教的本质》一书称为费尔巴哈的全书。

费尔巴哈正确指出德国思辨哲学与宗教的血肉联系,他说:“思辨哲学的本质不是别的东西,只是理性化了的,实在化了的,现实化了的上帝的本质。”又说:“上帝的本质的主要特质或属性,就是思辨哲学的主要特质或属性。”21《基督教的本质》,第123、129 页照费尔巴哈看来,思辨哲学和上帝是一回事情。因此,思辨哲学的观点不但没有否定封建制度的精神支柱——宗教观点,相反地,却为它穿上时代的服装,使它更容易为人所接受。思辨哲学并没有摆脱哲学作为宗教的婢女这种可悲的命运。费尔巴哈不满意这种哲学,为哲学的发展指出了新的光明的前途。他在哲学的基本问题上提出了唯物主义的主张,他说:“思维与存在的真正关系只是这样的:存在是主体,思维是宾词。思维是从存在而来的,然而存在并不来自思维。”22《基督教的本质》,第115页既然存在、物质是第一性的,思维、意识是派生的,那么,就应以客观存在、物质为哲学的研究对象。费尔巴哈认为:“新哲学将人连同作为人的基础的自然当作哲学的唯一的、普遍的最高的对象。——因而也将人类学连同生理学当作普遍科学。”23《基督教的本质》,第184页费尔巴哈看到了人乃是自然的产物,这一点是他的唯物主义的表现,但他却未能见到人的社会性。费尔巴哈的人,只是人类学上的生理学上的人,即生物的人,而不是社会的人,他不了解只有“社会才是人同自然的完善的统一”24马克思。这样一来,以“人”作为研究对象的费尔巴哈哲学,就暴露了他的唯物主义的直观性质,人本主义性质。列宁评价道: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实质上是唯物主义的肤浅的不确切的表述。因为人类及人类社会,不是单纯的自然物、自然界,必须从社会历史的发展中,才能客观地确切地理解其性质。

费尔巴哈高高举起了唯物主义的旗帜,成为德国哲学革命的先驱。但他由于脱离实际、脱离政治,未能使他的唯物主义继续前进。他虽然承认:统治自然界的不是上帝,而只是自然界的力量,自然界的规律,自然界的元素和实体,但是他并不了解这些统治客观世界的规律的辩证性质。在他看来,对立的统一只有在抽象之中才是可能的,他看不到现实存在的矛盾,未能在批判黑格尔过程中,吸取其辩证法的精华。这样一来,他就未能使他的唯物主义克服十八世纪法国唯物主义的局限,仍然停留在与机械论一样片面的阶段。所不同的仅仅是一个以机械力学作基础,一个以生理学、人类学作基础。费尔巴哈在历史领域内,仍然是一个十足的唯心主义者,这一点以后将要谈到。因此,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哲学并没有真正克服黑格尔哲学的缺陷。恩格斯指出:对于黑格尔哲学,“必须从它的本来意义上‘扬弃’它,就是说,要批判地消灭它的形式,但是要救出通过这个形式获得的新的内容”25《费尔巴哈论》,第14页

通过费尔巴哈,马克思与恩格斯扬弃了黑格尔哲学,这样,就“从黑格尔学派的解体过程中还产生了另一个派别,唯一的产生真实结果的派别。这个派别主要是同马克思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26《费尔巴哈论》,第32页

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产生,便标志着德国古典哲学走出了死胡同,进入一个崭新的领域。

(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产生

1.《神圣家族》及《德意志意识形态》

列宁指出:在1848年以前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已经形成。

马克思和恩格斯接受了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观点,并从此出发,彻底批判了黑格尔的唯心主义体系,从垃圾堆里拣出了“辩证法”这颗珍珠,这样就不但克服了黑格尔哲学,而且也超越了费尔巴哈。恩格斯说:“这个超出费尔巴哈而进一步发展费尔巴哈观点的工作,是由马克思于1845年在《神圣家族》中开始的。”27《费尔巴哈论》,第32页这部书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合著的,但大部分是马克思写的,因此恩格斯直截了当地说是马克思的。该书完成于1844年年底,1845年出版。他们是为了批判鲍威尔之流的思辨哲学而写的。他们说:“鲍威尔的批判中为我们所驳斥的东西,正是以漫画的形式再现出来的思辨。”2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7页而且他们还准备在这一部战斗的著作之后,分头在自己的著作里叙述自己的肯定的观点,以及对现代哲学和社会学的肯定的见解。列宁指出:从这本书可以看出“马克思由黑格尔哲学转向社会主义”29《列宁全集》第38卷,第7页。并认为该书“奠定了革命唯物主义的社会主义的基础”30《列宁选集》第1卷,第90页

马克思与恩格斯在这本书中,(1)分析了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原理。他们揭露了私有制的矛盾,并从而探讨了无产阶级的革命作用问题。他们说:“在整个对立的范围内,私有者是保守的方面,无产者是破坏的方面。从前者产生保持对立的行动,从后者则产生消灭对立的行动。”并且说:“无产阶级在获得胜利之后,无论怎样都不会成为社会的绝对方面,因为它只有消灭自己本身和自己的对立面才能获得胜利。随着无产阶级的胜利,无产阶级本身以及制约着它的对立面——私有制都趋于消灭。”31《神圣家族》,第44页他们满怀信心地指出:无产阶级能够而且应当解放自己。(2)讨论了政治经济学中一些重要概念,例如社会生产关系、劳动价值论等问题。他们十分重视亚当·斯密的劳动时间作为价值的量度的观点。(3)批判了黑格尔哲学并正确估价了费尔巴哈哲学。马克思深刻揭露了思辨哲学的秘密,拉开了思辨哲学在一般与个别的关系上的神秘的纱幕。马克思分析道:思辨哲学家认为:“‘一般果实’并不是僵死的、无差别的、静止的本质,而是活生生的、自相区别的、能动的本质。……通常的千差万别的果实是‘统一的果实’的生命的不同的表现,它们是‘一般果实’本身所形成的一些结晶。……相互之间的差别,正是‘果实’的自我差别,这些差别使各种特殊的果实正好成为‘一般果实’生活过程中的千差万别的环节。”32《神圣家族》,第73页自思辨的观点看来,抽象的一般的果实倒是实体,而具体的特殊的果实只是一般的果实的表现,而且成为抽象的一般果实的发展过程中之环节。这些思辨哲学家思想方法的秘密在于:他们先从现实世界造出一般范畴,然后又宣称这些范畴是先天的、绝对的、尘世所无的。最后,他们使用这些范畴来创造现实世界。马克思总结以黑格尔为代表的思辨哲学的特点时,写道:“第一、黑格尔善于用巧妙的诡辩把哲学家利用感性直观和表象从一实物推移到另一实物时所经历的过程,说成想象的理智本质本身即绝对主体本身所完成的过程。第二、黑格尔常常在思辨的叙述中做出把握事物本身的、真实的叙述。”33《神圣家族》,第75—76页马克思在这里揭露了黑格尔对现实发展所做的唯心主义的歪曲与颠倒,但也敏锐地发现了黑格尔哲学唯心主义外壳下的有价值的东西。他们将摧毁黑格尔体系的功绩归于费尔巴哈,认为只有费尔巴哈才是从黑格尔出发而结束和批判了黑格尔哲学的一个杰出的哲学家。恩格斯赞扬费尔巴哈下列观点:“‘历史’并不是把人当作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来利用的某种特殊人格。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34《神圣家族》,第118—119页恩格斯认为这是费尔巴哈的天才发现之一。尽管他们无条件地赞扬了费尔巴哈,并以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与鲍威尔之流相对抗,即以“人”代替那永恒不变的自我意识,但他们并没有停留在费尔巴哈的观点上。费尔巴哈的“人”是生物的、脱离社会历史关系的,因而与自我意识同样地抽象。马克思与恩格斯超越了费尔巴哈,从“抽象的人”到“历史的人”,从“人本主义”到“社会主义”。这样就克服了费尔巴哈哲学的形而上学性与半截性,将唯物主义哲学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4)概述了法国唯物主义的历史。列宁认为这是全书最有价值的部分之一。马克思之所以重视法国唯物主义的研究,在于它给予了当时社会以巨大的推动,它成了欧洲社会革命与自然科学发展的思想源泉。马克思指出:“法国唯物主义有两个派别:一派起源于笛卡儿,一派起源于洛克。后一派主要是法国有教养的分子,它直接导向社会主义。前一派是机械唯物主义,它成为真正的法国自然科学的财产。”35《神圣家族》,第160页(5)提出了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观点。马克思说:“历史活动是群众的事业,随着历史活动的深入,必将是群众队伍的扩大。”36《神圣家族》,第104 页而布鲁诺·鲍威尔之流则轻视人民群众,突出所谓少数杰出人物创造历史的作用,他们认为:“一方面是群众,他们是消极的、精神空虚的、非历史的、物质的历史因素;另一方面是精神、批判、布鲁诺先生及其伙伴,他们是积极的因素,一切历史行动都是由这种因素产生的。改造社会的事业被归结为批判的批判的大脑活动。”37《神圣家族》,第109页马克思指出鲍威尔之流的观点无非是黑格尔历史观漫画式的完成。他说:“布鲁诺先生所发现的‘精神’和‘群众’的关系,事实上不过是黑格尔历史观的批判的、漫画式的完成,而黑格尔的历史观又不过是关于精神和物质、上帝和世界相对立的基督教德意志教条的思辨表现。在历史范围内,在人类本身的范围内,这种对立表现为:代表积极精神的少数杰出人物与代表精神空虚的群众、代表物质的人类其余部分相对立。”38《神圣家族》,第108 页鲍威尔之流的这种杰出人物的大脑活动创造历史的观点,和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创造历史,宗教中的上帝创造世界,没有根本的不同,它们都不过是为少数剥削阶级的特权地位作哲学上或宗教上的辩护而已。马克思告诉我们,这些剥削阶级的“伟人”,所谓“杰出人物”,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他引证1789年路斯达洛编辑的报纸上的警句:“伟人们之所以看起来伟大,只是因为我们自己跪着,站起来吧!”马克思号召群众用革命行动打碎现实的枷锁,打倒那些“伟人们”。站起来,决不能仅仅在思想中站起来,而是要行动。

由上面的简单介绍中可以看出:《神圣家族》一书,已初步表现了马克思与恩格斯关于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特别是哲学方面卓越的观点,马克思主义的三个组成部分的基本思想于此已见端倪了。次年,马克思与恩格斯又合著了《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在这一本书中,进一步发展了《神圣家族》一书中所阐述的思想,第一次详尽地叙述了唯物史观,而且对现代德国哲学及其代表人物费尔巴哈、鲍威尔、施蒂纳以及德国的所谓“真正的社会主义者”进行了批判。马克思指出现代德国哲学家们一生都为观念所奴役,一般都未能超越出德国思辨哲学,特别是黑格尔哲学的范围。“他们头脑的产物就统治他们。他们这些创造者就屈从于自己的创造物。”至于“他们和黑格尔的论战以及互相之间的论战,只局限于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抓住黑格尔体系中的某一方面来反对他的整个体系,或反对别人所抓住的那些方面”。3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5、21页马克思和恩格斯还揭露了这班人“假革命、真保守”的面目。说他们“满口讲的都是‘震撼世界’的词句,而实际上他们是最大的保守分子”。关于这些人的详细的具体的批判,在这里就没有必要一一介绍了。在这本书里,值得注意的是:“唯物史观。”

马克思与恩格斯指出研究人类历史的出发点,认为“应当根据经验来揭示社会结构和政治结构同生产的联系,而不应当带有任何神秘和思辨的色彩”4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9 页。这就是说,我们应从客观社会固有的联系来研究社会,这样,关于社会历史的研究就走上了科学的道路。

显然,社会历史的基础是自然界以及活动于其中的人,而人为了要生活,必须从事生产。马克思、恩格斯首先便论述了社会物质生活条件问题。他们说:“任何历史记载都应当从这些自然基础以及它们在历史进程中由于人们的活动而发生的变更出发。”4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3—24页还说:“每日都在重新生产自己生活的人们开始生产另外一些人,即增殖。”4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32页而人们为了要生活与增殖,就必须从事生产活动,“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4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31页接着,他们又论述了生产力、生产关系、基础、上层建筑等问题。虽然若干概念与论点没有今天这样确切与完备,但唯物史观的理论体系已相当完整了。他们说:“这种历史观就在于: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来考察现实的生产过程,并把与该生产方式相联系的、它们所产生的交往形式,即各个不同阶段上的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的基础;然后必须在国家生活的范围内描述市民社会的活动,同时从市民社会出发来阐明各种不同的理论产物和意识形态,如宗教、哲学、道德等等,并在这个基础上追溯它们产生的过程。”4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 42—43 页

马克思和恩格斯还在这本书里描述了人类美好的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远景。他们指出:到那时,人们将自觉运用客观经济规律,从而有能力支配生产,支配交换,支配自己的社会关系。他们说:“共产主义和所有过去的运动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推翻了一切旧的生产和交往的关系的基础,并且破天荒第一次自觉地把一切自发产生的前提看作是先前世世代代的创造,消除这些前提的自发性,使它们受联合起来的个人的支配。”4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第79 页他们还认为,只有到那时个人的才智才能得到全面的发展,到那时,“任何人都没有特定的活动范围,每个人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4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37页。这样一个令人向往的美好社会,并不是纯粹的幻想,也不是自然而然便会到来的,而必须通过长期不懈地与现存状况做斗争才能实现。因此,马克思与恩格斯说:“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4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 40页

2.新世界观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

《神圣家族》《德意志意识形态》是两本卷帙浩繁,涉猎极广的著作。在这两本著作之间,马克思写了一份极为短小精悍的提纲,在篇幅上形成尖锐鲜明的对照。但这份文献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产生,其重要性却可以与那两本巨著媲美。这份文献就是1845年春马克思所写的十一条《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恩格斯认为这个提纲乃是“包含着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是非常宝贵的”48《费尔巴哈论》,第4页。据我的领会,恩格斯在四十一年以后写作《费尔巴哈论》时,其基本思想是与这个提纲完全一致的。因此,这个提纲可以看作《费尔巴哈论》的导言。恩格斯充分展开了这个天才萌芽的文件,给予了他们所制定的新世界观以一个简要而有系统的形式。

马克思在草拟这份提纲时,已远远超出了费尔巴哈的直观唯物主义的片面性的观点,明确地提出了新哲学的最根本的观点,即革命的实践的观点。这个观点是首尾贯穿着整个《提纲》的一根红线。在这一观点的统率下,《提纲》从三个方面展开:(1)马克思站在唯物主义的立场上,吸收了黑格尔哲学的合理因素,从而克服了费尔巴哈哲学的直观性,阐明了革命的实践的观点,规定了新哲学的任务。(2)奠定了唯物史观的基础,从革命实践的、辩证的观点出发,分析了社会结构问题。(3)指出了新旧唯物主义的根本区别及其社会基础。

“革命实践”问题,今天讲来,无论是从理论上与行动上都不成什么问题了。但是在马克思主义哲学萌芽时期,却是一个没有解决的问题。包括费尔巴哈与黑格尔在内,也未能提出圆满而完整的解答。马克思指出:无论是唯物主义者(例如费尔巴哈)或唯心主义者(例如黑格尔)都未能正确对待主观能动性,主观性与客观性的关系问题。

马克思说:费尔巴哈就“没有把人的活动本身理解为客观的(gegenstndliche)活动。所以,他在《基督教的本质》中仅仅把理论的活动看作是真正人的活动,而对于实践则只是从它的卑污的犹太人活动的表现形式去理解和确定”4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3页。费尔巴哈在《基督教的本质》一书中,批判了犹太教的创世学说。他说:犹太人的创世原则,与其说是主观原则,不如说是利己主义原则。犹太人认为自然乃是根据人们的意志与需要而制造出来的,“诸天借耶和华的命而造”,因此,自然或世界,是被造出来的,是命令之产物。于是费尔巴哈认为犹太人只从实惠的观点来看自然,功用主义、效用乃是犹太教之至高原则。而且他还认为:直到今天犹太人还不变其特性,他们的原则,他们的上帝,乃是最实践的处世原则,是利己主义。50以上参阅《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第143—149 页由此看来,费尔巴哈心目中的“实践”,乃是一种主观随意的行动,利己主义的活动,贪图个人眼前实惠的日常活动。费尔巴哈反对这种庸俗的“实践”是正当的,但真正的实践的意义却不能从这个角度去理解和确定。由于费尔巴哈错误地理解了实践,便在人们的认识活动中排斥了实践。他把认识主体(人的感觉、思维)与认识对象(客观世界)对立起来,不了解人们的认识活动本身也是一种客观活动,而且人们头脑里根据客观规律所设想出来的东西,将通过人们的实践活动转化为客观的东西,即通过实践,使主观见之于客观。费尔巴哈蔽于犹太人的利己主义的“实践”,未能明确认识实践在认识过程中的重要作用;不完全懂得认识不单单是消极的直观,而是积极的改造的道理。但费尔巴哈还是模糊地意识到实践之作用,他批评唯心主义的根本错误时,指出:它只是从理论的观点上提出和解决客观性与主观性问题,世界的现实性或非现实性问题。列宁认为:费尔巴哈和马克思、恩格斯一样,在认识论的基本问题上也“跳跃”到实践上了,他把人类实践的总和当作认识论的基础。51参阅《列宁选集》第2卷,第139—140页因此,我们又必须看到,费尔巴哈并不反对科学意义上的实践,他反对的只是犹太人的利己主义的实践。费尔巴哈曾经为了与庸俗唯物主义的贩子们划清界限,而反对“实践”这个名词。尽管如此,费尔巴哈在基本上仍不失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仍然在实际上接近了实践的观点。当然,概念不清、思路不明、理论缺乏彻底性等等,还是费尔巴哈哲学中确实存在的缺点。

费尔巴哈等唯物主义者未能解决的问题,却被唯心主义发展了。但是,唯心主义只是抽象地发展了,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例如,黑格尔站在完全唯心主义的立场论述了“能动性”、“目的性”、“实践”等问题。

黑格尔在他的《逻辑科学》(即大逻辑)中,论述了“善的理念”,在《小逻辑》中谈到了“目的性”问题。黑格尔这些篇章,虽然是从唯心主义角度出发,但却十分精辟地分析了主观与客观的关系,接近了实践高于理论的观点。黑格尔此处所讲的“善”,不是一个道德的范畴,而是一个认识论范畴。他说:“这种包含于概念之中且与其相等的规定性,这种包括个体的外在的现实性的要求于其自身之内的规定性,就是善。”(《逻辑科学》英译本,第460页)因此,善不仅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且包含将其转化为“个体的外在的现实性的要求”,通俗地说,就是包括使抽象的主观的概念变为具体的客观的实践。黑格尔认为:“这种理念比上面已经考察过的认识的理念更高,因为它不但具有普遍性的品格(dignity),而且具有单纯现实性的品格。”(《逻辑科学》英译本,第 460页)因此,黑格尔指出:这种“实践的理念自己作为现实性而与现实性相对立”(《逻辑科学》英译本,第460页)。黑格尔在《小逻辑》中谈到目的及目的的实现时,实际上阐明了主观转化为客观的原理。他说:在目的的实现的“这个过程里,目的转入它的主观性的对方,而客观化它自己,进而扬弃主客观的差别,只是自己保持自己,自己与自己相结合”,“实现了的目的因此即是主观性和客观性的确立了的统一”(《小逻辑》,第387—388、395 页)。黑格尔还正确指出:主观意志有时之所以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就是因为不承认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现实。列宁指出:这是纯粹的唯物主义!黑格尔上述的天才闪烁的思想火花,被马克思加以改造,发扬光大,成为照亮无产阶级胜利前进的道路上的熊熊火炬。列宁说:“毫无疑问,在黑格尔那里,在分析认识过程中,实践是一个环节,并且也就是向客观的(在黑格尔看来是‘绝对的’)真理的过渡。因此,当马克思把实践的标准列入认识论时,他的观点是直接和黑格尔接近的:见‘费尔巴哈论纲’。”(《列宁全集》第38卷,第228 页)

马克思接受了费尔巴哈的“真正现实的、感性活动的立场”,但批判了它的直观形式,而从实践方面、主观能动方面来理解,亦即批判了费尔巴哈将认识与实践分割的观点,从而将实践视为认识过程中的一个根本环节。马克思也批判地吸取了黑格尔关于“善的理念”、“目的性”等方面的合理因素,但扫清了它的思辨的神秘的议论,从而使它得到科学的说明。其实黑格尔所谓的“善”,实际上指的是合乎客观现实的主观目的、趋向,即人们想实现自己的目的的趋向,想在客观世界中通过自己给自己提供客观性和实现自己的趋向。因此,黑格尔的“善行”就是:“革命地改造世界。”当然黑格尔本身并没有明确达到这个结论,但他的议论循着唯物主义的道路前进,必然要达到这个结论。列宁在分析黑格尔关于“善”或“实践”的观点时,指出其实质说:“换句话说,人的意识不仅反映客观世界,并且创造客观世界”,又说:“这就是说,世界不会满足人,人决心以自己的行动来改变世界。”(《列宁全集》第38卷,第199—200页)但是黑格尔本人并没有达到这一步,恰好相反,他在政治实践中是一个十足的保守分子,他认为普鲁士封建王朝是人间之天国,是绝对精神的实现。可见唯心主义观点与资产阶级立场,将他的哲学中这一点革命因素窒息了。只有马克思才第一次明确做出结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6页)马克思为新哲学提供了“革命的实践”的基本观点,提出了“革命地改变世界”的任务。这就是无产阶级的新的世界观的天才的萌芽。

马克思掌握了揭开人类历史秘密的钥匙,澄清了各种关于历史的唯心主义的迷雾,从而克服了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半截性,将唯物主义的光辉射入了这千年黑暗的历史王国。恩格斯曾经指出,当马克思草拟这份提纲时,他已经在一些主要点上完成了他对历史唯物主义理论的发展。这些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得到了详尽的发挥,上面已作了简略介绍了。马克思在《提纲》中批判了费尔巴哈的抽象人性,认为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固有的人类的通性。例如抽象的理智、意志、感情、爱、依赖感之类。人生活在一定的社会之中,是社会关系的体现,在阶级社会中,阶级性就是人性的具体表现。马克思宣布了他的唯物史观的一个极为重要的论点:“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实际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5页)这个论点是马克思主义的基石之一。

马克思还进一步论述了社会结构问题。他指出,宗教现象作为一种社会意识形态,是社会关系的产物。费尔巴哈宣布了无神论的胜利,但没有认识宗教产生的政治社会基础。费尔巴哈指出,上帝乃人的本质的虚幻反映,天国乃人间的虚幻反映。这当然是对的。但正如恩格斯在马克思的提纲中所添加的:“在做完这一工作之后,主要的事情还没有做哩。”(《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4页)应该进一步分析政治社会状况,指出产生与发展宗教的客观基础,然后创造条件,指出消灭宗教的途径。费尔巴哈由于不能了解宗教产生的政治社会原因,因此也就不能根绝宗教现象,反而宣扬什么爱的宗教,这不能不说是费尔巴哈的理论生涯的悲剧。费尔巴哈由于长期脱离社会实践,因此不能彻底了解这种神秘的宗教现象。马克思说:“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导致神秘主义方面去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5页)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宗教观点的分析,包含了关于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本原理,这些在《费尔巴哈论》中有了充分的发展。

马克思克服了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直观性与半截性,奠定了以革命实践的观点贯穿起来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这样,便导致了哲学的革命变革。马克思归结新旧唯物主义的基本区别在于:革命实践与单纯直观的分歧;立足于社会主义社会与资本主义社会的分歧;决心改造世界与消极解释世界的分歧。也就是说在观点、立场、任务方面有了根本分歧。因此,以马克思命名的新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哲学的发展史上揭开了崭新的一页。

3.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简明教程——《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

尽管马克思主义世界观或马克思主义哲学在1848年以前业已形成,但无论马克思或恩格斯,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里,都没有对自己的世界观做过颇为详尽的系统的叙述。直到1867年马克思发表《资本论》,1878年恩格斯发表《反杜林论》,1888年恩格斯发表《费尔巴哈论》,马克思主义哲学才具有更为完整的形式。《资本论》是政治经济学的专著,但列宁指出可以将其视为马克思遗留给我们的哲学、逻辑学。《反杜林论》全面系统论述了哲学、经济、社会主义三个组成部分,是一部马克思主义的通论。唯独《费尔巴哈论》是一部哲学专著。恩格斯在《费尔巴哈论》中全面而系统地但又十分简略地为他们所建立的这一新的世界观提供了基本概念与主要内容,进一步发挥与解释了马克思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的天才思想。

这部书共分四个部分,一个序言,一个结束语,并将马克思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作为附录连同发表。序言与结束语以及附录,主要论述了德国古典哲学的进一步发展的趋向,马克思主义的产生,并指出德国工人运动乃是德国古典哲学的继承人。马克思的《提纲》既标志着马克思主义哲学产生的一个决定性阶段,又可看作《费尔巴哈论》一书的导言与总结。第一部分,恩格斯论述了黑格尔的辩证法与唯心主义体系之间的矛盾,以及他们在费尔巴哈唯物主义哲学的解放的影响下,如何从黑格尔出发,又如何断然与它相分离,从而揭示了辩证法的合理内核;第二部分,恩格斯明确论述了哲学上的根本问题,批判了唯心主义、不可知论以及庸俗唯物主义,从而阐明了唯物主义发展的新阶段;第三部分,恩格斯批判了费尔巴哈的唯心史观,指出了他的唯物主义的不彻底性,指出1845年马克思如何进一步发展了费尔巴哈的观点,建立了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从而完成了从唯心史观到唯物史观的飞跃;第四部分,恩格斯全面论述了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从而构成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纲要。

总之,《费尔巴哈论》确实具备了“简要而有系统的形式”,是一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简明教程。

《费尔巴哈论》的出现,标志着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的形成。

(三)德国古典哲学复活的反动趋势

自从1848年欧洲经历了革命的大震荡后,到1888年恩格斯的《费尔巴哈论》出版,四十年来,马克思的世界观随着工人运动的开展及工人阶级政党的建立,已远远跨过德国和欧洲,传入世界各国;另一方面,欧洲在1848年及1871年革命的风暴过去以后,如列宁所分析的,欧洲已进入和平时期,这一时期的特点是“和平”性质,没有革命。于是,以德国古典哲学为代表的唯心主义思潮,作为和平时期的沉淀物,到处又有复活的趋势。“特别是在英国和斯堪的那维亚各国,好象有点要复活的样子。”(《费尔巴哈论》,第3页)

1.在英国复活的趋势——卡莱尔、格林之流

德国古典哲学在英国流行,肇始于两位浪漫主义的文学家柯立芝(1772—1834)与卡莱尔(1795—1881)。他们深受德国文学的浪漫运动及德国思辨哲学的影响,企图取得德国思辨哲学在英国的支配地位,但长期以来这一发展的趋向是缓慢的。

柯立芝出身于牧师家庭,他曾与名诗人华兹华绥同去德国,研究康德哲学,晚年便致力于这种哲学的宣传。他在青年中有很高的声誉,法国大革命失败后,他便以德国哲学的唾余,来麻痹青年人。柯立芝自康德哲学中摘拾其唯心主义的残渣,作为某种所谓“理智的依据”以反对法国无神论,从而达到取消革命的目的。

卡莱尔深受德国思想的影响,恩格斯说:“托马斯·卡莱尔由于积极向英国人介绍德国书刊而在德国出了名。”(《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630页)后来恩格斯索性便叫他为“半个德国人半个英国人”了。卡莱尔的哲学、政治观点是极为反动的。他曾托名为德国学者隐士写了一本书,叫《再造的缝工》,反对无神论的主张,即反对“永久否认”,提倡“永久信仰”。他也极端仇视人民,1838年在《宪章运动》中,反对民主,反对人民立宪与普选权的要求,后来他在《过去和现在》一书中,认为民主主义“无非就是缺乏能够管理你们的人,容忍这种不可避免的现象,妄想没有这样的人也能应付过去”。卡莱尔不相信人民能够自己管理自己,而“贵族按其地位来说应当领导和统治英国”。他也是一个极端的个人主义者,在其《工作福音》一书中,提出“能人当政”的政治信条,反对“庸人当政”式的民主生活;他在《英雄及英雄崇拜》中,提倡人们应孩子一般地服从英雄。无怪乎英国哲学家罗素,把他与尼采并列为希特勒的先辈了。他的唯心主义世界观最明确的表达在于:他认为时间与空间有如衣服,遮蔽了宇宙精神的真髓。我们必须超越时空,视自然与客观事物不过是上帝的衣服,欲见上帝或宇宙精神的真面目,便必须否定客观物质世界。

卡莱尔的观点虽然极端混乱,但对当时英国资产阶级社会的虚伪欺诈、官场积习、邪风恶俗有一定的义愤,也有较深刻的揭露。恩格斯便认为卡莱尔的《过去与现在》在当时英国“是唯一能够动人心弦、描绘人的关系,具有人的思想方式的一本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626 页)。并说过,对这本书中经常碰到的一些最精彩的地方,不由得想要翻译出来。恩格斯还翻译过《英雄及英雄崇拜》中“最美的,奇美的”几节,用弗·梅林的话来说:“这其中卡莱尔用最黑的颜色描写了英国状况。”恩格斯后来对英国状况的叙述,便参考过卡莱尔的作品。

恩格斯虽然赞誉过卡莱尔及“青年英国社”这些人,说他们“怀着善良的心愿起来反对现存的制度,反对流行的种种偏见,他们有勇气承认现存制度下的一切卑鄙行为,这毕竟是难能可贵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583页)。但恩格斯是完全不赞成卡莱尔等人的观点及从这些事实中做出的结论的。很显然,面对这一丑恶的现实,卡莱尔等人是找不到真正的出路的。他们不能面向未来,只好回顾过去,罗素分析卡莱尔时说:由于卡莱尔对近世(指资本主义社会)的憎恨,而缅怀中世纪并将其理想化。这句话还有一些道理。但罗素却错误地认为:“恩格斯赞扬卡莱尔,在于恩格斯不懂得卡莱尔的意图并非为了工资劳动者的解放,而是要他们服从中世纪有过的那样的主人。”(《西方哲学史》英文版,第728页)事情果真是这样吗?决不如此。早在1844年1月,恩格斯评卡莱尔的《过去与现在》一书时,指出卡莱尔要求建立“真正的贵族”,确立“英雄崇拜”,要求所谓“超人”来领导,这些观点,这些思想方式实质上是泛神论的,而且是德国泛神论的思想方式。恩格斯虽然承认卡莱尔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空虚与庸碌无为的控诉是正当的,但这种控诉是无济于事的。其后,恩格斯在其1845年出版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中,指出卡莱尔以及“青年英国社”的迪斯累里之流的目的是恢复旧时的“美好的英国”(Merry England)以及它的光辉方面和浪漫的封建主义;这个目的自然是不可能实现的,甚至是可笑的,这是对整个历史发展的嘲笑。1848年,马克思与恩格斯合写《共产党宣言》时,更进一步揭穿了以卡莱尔等为首的“青年英国社”的政治反动性,《共产党宣言》指出:“它有时候固然也能用辛辣、俏皮而尖刻的评判刺中资产阶级的心,但是它由于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现代历史进程的劣根性,却常常使人感到可笑。”还指出:“这班贵族为了笼络人民,往往把无产阶级的乞食袋当作旗帜来挥舞。但是,人民每次跟着他们走的时候,发现他们的臀部盖有旧的封建印章,就哈哈大笑,哗地一下散去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第429 页)至1892年,恩格斯更加明确指出:“卡莱尔成了彻头彻尾的反动分子;他不再向庸人们发出正义的愤怒,却对那把他抛到岸上的历史巨浪发出狠毒的庸俗的怨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583 页)可见,恩格斯虽然重视卡莱尔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揭露,但从来没有把他引为社会主义的同道,相反地,却从哲学根源到政治实践,彻底揭露了卡莱尔的反动本质。

柯立芝、卡莱尔以后,德国思辨哲学在英国引起了日益增长的兴趣,十九世纪下半叶,英国思潮中日益显示出康德与黑格尔原则的影响。代表这一趋向的思想家有:史太尔林,他在1865年写过《论黑格尔的秘密》;约·卡尔德,他于1880年写过《宗教哲学导论》;爱德华·卡尔德,他于1889年写过《康德的批判哲学》等书;此外,还有牛津大学的教授格林,他写过《伦理学绪论》,并出版了三本选集。格林与以斯宾塞等为代表的英国的传统的经验主义哲学处于对立地位。他认为所有经验乃理智关系所建立,因此,知识之所以可能,仅由于与自我意识相关;他将自然视为一“关系系统”,其存在亦同样有赖于思辨原则,而自然不过是思辨原则的表现而已。格林哲学的中心思想是:认为宇宙乃一简单的永恒的活动或能力,这种活动或能力,乃以“自我意识”亦即“自身与其否定之统一”作为其要素。至于我们,自这一宇宙意识而观之,被视为在我们物理机构的限制下的意识底显现或传达而已。换言之,我们不过是在有限条件下宇宙意识的派生物而已。格林的这些论点,其中黑格尔的绝对理念,宇宙精神的味道是十分明显的。

2.在斯堪的那维亚复活的趋势——波斯特朗之流

德国古典哲学不但在英国流行起来,在斯堪的那维亚半岛诸国也得到了传播,例如在瑞典,自德·波约梯乌斯于1794年介绍康德哲学以来,唯心主义思想便开始形成了。德国思辨哲学的主要代表者有贺杰,他是费希特的同时代人,崇拜费希特,是唯心主义的极端形式——唯我论的代表人物。更重要的,还有波斯特朗,他是瑞典极为重要的有系统的思想家。波斯特朗的哲学乃是一个自我活动的体系,而且宣扬反动的“人格主义”,从而复活了十七世纪德国唯心主义者莱布尼兹关于万物的基础是精神“单子”的学说。他认为绝对或存在的主要特征在于:它是具体的、有规划地分合的、自我意识的单一体,其全部内容在其每一个动态中呈现出来,它的诸组成分子均具有整体所有的特性,而且彼此有着内在联系,这种联系处于有机的内在决定的关系之中。照他看来,一与多之间的对立只是表面的暂时的。只有上帝和神才是无限的,“人格”完全由它来决定。我们作为一个实体而存在,也永久地不变地包括在上帝或神之中。只有那超感觉的理念世界才是真实的,这个世界超出于空间、时间、运动变化之上,而且不经由创造或生产过程而生成出什么东西来。至于人的存在,仅仅在“形式上”是完全的、真实的,而在“物质上”则是不完全的,因为这一物质的人所代表的那个形式的人,即所谓人之实体,处于物质的局限之中。对于物质的人而言,现象感觉世界是他的活动的领域。人由于受物质的羁绊而不能达到圆满真实,因此是不自由的。欲求得自由,便必须伸张我们的真性情,即上帝所赋予的那个“人格”,以战胜物质所加于我们的缺憾;便必须力求我们超感觉的才能的实现;便必须使自我复归于自我(上帝之中)。一言以蔽之,波斯特朗要求人脱离现实,驰骋想象,飞向上帝,以争取那虚无缥缈的自由。波斯特朗的社会政治观点充满了唯心主义的神秘色彩与十足的保守性。他认为社会乃永恒的、人格的、上帝之中的“理念”;政府最完全的形式乃是“君主立宪”;历史的理想使命在于建立包括全人类的国家体系。这不折不扣地正是黑格尔的社会历史观的翻版。

此外,在挪威、丹麦各国,德国古典哲学也颇为流行。在那里,有黑格尔主义者,例如,波列留乌斯;也有谢林的信徒,例如施太芬斯,提出什么“从地球的历史中可以看到精神灾难的反映”一类怪异荒诞的主张。

3.在德国本土流行的所谓教授哲学

至于在德国本土流行的一般所谓教授哲学,恩格斯认为只是一些讨厌的施舍给乞丐吃的折衷主义的残羹剩饭,列宁也指出过,例如阿万那留斯之流的哲学把基本的唯心论的前提与个别的唯物的因素混合在一起,可称为“折衷主义杂拌儿”的典型。

由此看来,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传播的同时,德国古典哲学也日益加深其对各国思想界的影响。这两种思潮是根本对立的,但又由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德国古典哲学为其来源,马克思甚至公然承认他是黑格尔这位大思想家的门人,因此,又往往容易产生混淆不清、鱼目混珠、张冠李戴的现象。由于这个缘故,恩格斯便“越来越觉得把我们和黑格尔哲学的关系,即我们怎样从这一哲学出发并怎样同它脱离,做一个简要而有系统的说明是很有必要的了。”(《费尔巴哈论》,第4页)这样做,一方面使得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德国古典哲学之间的关系豁然明朗;另一方面,又彻底批判了德国古典哲学,给予当时那种复活的趋势一次严重的打击。

《费尔巴哈论》便是适应这一战斗任务而产生的一部不朽著作。

(四)德国的工人运动是德国古典哲学的继承人

1.革命性与科学性相结合的问题

1848年以后,德国资产阶级已完全丧失了对于理论的兴趣。他们热衷于金融投机,而“那种旧有的在理论上毫无顾忌的精神已随着古典哲学完全消失了;起而代之的是不动脑筋的折衷主义,是对职位和收入的担忧,直到极其卑劣的向上爬的思想。”(《费尔巴哈论》,第 49 页)总之,资产阶级因为在思想理论领域中丧失了它的旗手作用,已无所作为了。而德国人的理论兴趣,当时只是在工人阶级中还没有衰退,继续存在着。

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是德国古典哲学单纯的理论上的继承,而正是工人阶级革命的世界观在理论上完善的表现。《费尔巴哈论》便正是这样一部反映工人阶级的革命观点的科学著作。因此恩格斯这部著作绝不是什么“内心激动”的结果,更不是“偶然灵感”的结晶。它一开始便以工人阶级的革命的战斗的姿态出现。这本书的目的在于:彻底澄清当时在德国占统治地位的以黑格尔为主要代表的德国思辨哲学的反动影响,粉碎那些以折衷主义或其他形式复活的形形色色的唯心主义流派。这些哲学倾向是当时德国资产阶级逐渐失去了他们那仅有的革命性的理论上的表现。恩格斯这部著作,从哲学基本问题上粉碎了这些反动思想倾向,科学地论证了唯物主义哲学的基本原理。恩格斯仔细分析了这些流派的实质,并根据当时工人运动的状况,概括了阶级斗争的经验:另一面又研究了十九世纪自然科学上的三大发现,注意到了推动哲学思维前进的主要是自然科学和工业的强大而日益迅速的进步。在这样全面的科学概括的基础上,令人信服地驳斥了唯心主义诸流派的荒谬与反动,奠定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科学基础。

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工人阶级的革命方向,保证了它的科学的求实的态度。由于社会阶级斗争日益尖锐化、公开化,资产阶级利益与科学的求实精神产生了尖锐矛盾,对于资产阶级而言,如马克思所指出的,科学理论已不是合不合乎客观真理的问题,而是对于资本家是否有利的问题。因此,“不偏不倚的研究让位于豢养的文丐的争斗,公正无私的科学探讨让位于辩护士的坏心恶意”(《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9卷,第17页)。但对工人阶级而言,被认为是德国世袭财产的卓越的理论思维能力,已在德国的所谓有教养的阶级中完全消失了,但在德国工人阶级中复活了。科学愈是毫无顾忌和大公无私,它就更加符合于工人阶级的利益和愿望。因为工人阶级站在社会的革命方面,他们的主观愿望与客观发展的进程是一致的,从而达到了革命性与科学性的统一。这样一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革命方向便保证了它的科学性。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科学性,又使它具有了强有力的战斗性与革命毅力。

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正确解决了革命性与科学性相结合的问题。

2.创造性与继承性相结合的问题

马克思主义并不是什么从天而降的东西,列宁在《青年团的任务》一书中,早已驳斥过这种论点,指出马克思主义是建立在人类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所获得的那些知识的坚固基础上,并借助于充分领会以往的科学所提供的全部知识而证实了这个结论。但马克思主义又绝不是简单地继承过去,而是根据工人运动的实践一一加以检验,根据新的知识与经验重新加以考虑,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创造性地做出了新的独立的见解,从而解决了当前革命和生产的各个方面的问题。恩格斯曾经不加掩饰地说:“我们德国社会主义者却以我们不仅继承圣西门、傅立叶和欧文,而且继承了康德、费希特和黑格尔而感到骄傲。”(《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第347页)但另一面又很显然,马克思、恩格斯完全摒弃了圣西门等人的空想成分,将社会主义的理想和工人运动的革命实践结合起来,从而使空想变成了科学。马克思与恩格斯也完全打碎了黑格尔哲学的唯心主义的外壳,将辩证法与客观发展相结合,创造了与黑格尔的唯心主义辩证法相对立的唯物主义辩证法。

《费尔巴哈论》一书正是这种继承与创造相结合的模范。恩格斯在这本书里,全面分析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德国古典哲学的关系,具体地教导了我们如何批判地吸取前人的成果,又如何根据当前的斗争任务独立地解决问题。如何正确地使继承性与创造性相结合的问题,是理论实践与政治实践中一个重大的问题。教条主义者没有任何创造的勇气,只好牵强附会地掇拾一些现成的结论来过日子,说教条主义是懒汉一点也不错,他们完全不动脑筋,甚至昧着良心,跟着所谓“权威”的指挥棒团团转,变成了修正主义或其他什么“主义”的可怜的应声虫,这种人只是马克思斥责过的“辩护士”。这些受马克思斥责过的“辩护士”,是时代前进的障碍,是顽固的保守分子,是新生事物的扼杀者,他们往往以“左”的姿态来破坏革命,阉割马克思主义的灵魂,其危害性并不亚于修正主义者。修正主义者则以大胆突破“成规”,勇于“革新”自命。他们动不动就宣称:马克思主义过时了,列宁主义过时了;或者自吹“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对马克思列宁主义做出了创造性的贡献”。姑不论其明显的政治上的反动立场,单就思想方法等方面而言,也是极端荒谬的。他们不能从相对之中看到绝对,不能从各国革命的特殊性中看到无产阶级革命的普遍规律,从而背叛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根本原理,否定了革命的共同规律,以及十月革命的道路。只有正确的继承,才能谈得上真正的创造。修正主义者无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真理,割断了无产阶级革命的传统的想法与做法,实质上是资产阶级的观点,是叛徒的行为。普列汉诺夫虽然后来也可悲地堕落成孟什维克分子,但在1905年为《费尔巴哈论》俄译本第二版作序时,曾正确指出:“反动思想灌输到革命者的头脑里,就出现了极其混乱的糊涂观念;这种观念有时有个响亮的名字,叫作对马克思的批判;有时则有了较谦虚的名称,叫作马克思主义和某个资产阶级思想家(新康德主义者、马赫、阿芬那留斯等)的哲学观点的结合。”(《费尔巴哈论》,第122 页)普列汉诺夫指出这种“结合”的结果,只能是“折衷主义”。显然,普列汉诺夫认为当时(1905年)《费尔巴哈论》俄译本的出版,是对俄国那些马克思主义的“批评者”、“修正主义”的迎头一击。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费尔巴哈论》仍然是反对“左”、右倾机会主义的犀利武器。

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必须坚持继承性与创造性相结合的观点。

3.工人阶级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研究问题

在阶级社会中,世界观无非是阶级观点的集中表现。马克思主义哲学公开宣布自己的阶级性与党性。它是工人运动的产物,是工人阶级世界观的科学形态,因此,不站在工人阶级立场,与工人阶级及其活动联系起来考察,便不可能真正懂得或完全懂得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质与意义。马克思主义哲学是科学的,同时又忠实地为工人阶级的利益服务的。德国工人狄慈根曾写信给马克思说:“为了你的研究对于科学特别对于工人阶级所作出的不可估量的贡献,向你致钦佩之忱。”(马克思《致库格曼书信集》,第45 页)工人阶级对马克思主义的由衷欢迎是理所当然的。

这样一个理论,不单单是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发现,如恩格斯所指出的:“德国工人约瑟夫·狄慈根不依靠我们,甚至不依靠黑格尔也发现了它。”(《费尔巴哈论》,第34页)马克思曾评价狄慈根《思维能力》一书,认为虽有某些概念混乱及重复之处,但却包含很多极好的令人叹服的思想,这些思想是作为工人独立思维的产物而出现的。因此,我们决不能认为“理论”、“哲学”只是少数人的独占物。自从马克思主义哲学出现以来,哲学已不再是少数人的了,它是广大的工人阶级最好的劳动工具和最锐利的武器。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这一名著中,辩证地指出了哲学与无产阶级的关系:“哲学把无产阶级当作自己的物质武器,同样地,无产阶级也把哲学当作自己的精神武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467页)马克思主义哲学没有无产阶级便不可能产生,产生了也是纸上36 从黑格尔、费尔巴哈到马克思谈兵,不可能实现。理论必须掌握群众,才能变为物质的力量。反之,无产阶级如不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所武装,就不可能由自在的阶级变成自为的阶级,由自发的斗争变为自觉的革命,这样也就不可能得到彻底的解放,由此可见,马克思主义是完完全全属于工人阶级的。恩格斯在结束他的《费尔巴哈论》时,写道:“在劳动发展史中找到了理解全部社会史的锁钥的新派别,一开始就主要是面向工人阶级的,并且得到了工人阶级的同情,这种同情,它在官方科学那里是既寻找不到也期望不到的。”因此,恩格斯这段话的最后一言是:

“德国的工人运动是德国古典哲学的继承者。”(《费尔巴哈论》,第49页)

  • 1
    《列宁选集》第2卷,第44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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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宁选集》第2卷,第 44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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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卷,第126页
  • 5
    《列宁选集》第2卷,第200页
  • 6
    《小逻辑》,第1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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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第386 页
  • 8
    《十八世纪末一十九世纪初德国哲学》,第188 页
  • 9
    《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德国哲学》,第190页
  • 10
    《十八世纪末一十九世纪初德国哲学》,第183 页
  • 11
  • 12
    《黑格尔辩证法和哲学一般的批判》,第10页
  • 13
    《小逻辑》,第267 页
  • 14
    《列宁全集》第38卷,第253 页
  • 15
    《列宁选集》第2卷,第231页
  • 16
  • 17
    指青年黑格尔派
  • 1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6页
  • 19
    《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第3页
  • 20
    《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第3—4页
  • 21
    《基督教的本质》,第123、129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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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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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7
  • 2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7页
  • 29
    《列宁全集》第38卷,第7页
  • 30
    《列宁选集》第1卷,第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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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圣家族》,第75—7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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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圣家族》,第118—1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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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15、2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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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9 页
  • 4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3—24页
  • 4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32页
  • 4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31页
  • 4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 42—43 页
  • 4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9卷,第79 页
  • 4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37页
  • 4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 40页
  • 48
  • 4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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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参阅《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第143—149 页
  • 51
    参阅《列宁选集》第2卷,第139—1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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