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①
哲学史的第一个时期共一千年,从公元前五五○年的泰利士 99
到死于公元四八五年的普罗克洛,到异教哲学的研究机构于公元
五二九年被封闭为止。第二个时期一直到十六世纪为止,又包括
一千年,我们打算穿七里靴尽速跨过这个时期。
在这以前,哲学存在于希腊人的(异教徒的)宗教之内。从这
时起(在这第二个时期中)哲学是在基督教世界中;至于阿拉伯人
和犹太人,只值得当作一种外在的东西、当作历史事件提一提。一
种新的宗教出现在世界上了,那就是基督教。基督教的观念,我们
已经由新柏拉图派哲学十分熟识了。因为这个哲学的基本原理就
是:绝对者、神乃是精神,神不单纯是一个表象,神应该以具体的方
式规定为精神。只有具体的东西才是真理,抽象的东西不是真理;
虽然绝对者仍是思维,但为了具有真理性,它就必须本身就是具体
的:而这才是绝对者、自在自为的精神。
这个具体的东西我们已经见过了。在基督教中,它的进一步
的形式乃是:使人们意识到、向人们启示的神是什么——就是说,
进一步更确定地使人们意识到了神性和人性的统一:(1)这种统一
性潜在于人的意识中,(2)并表现在崇拜仪式的现实性中。〔基督 100
① 译者增补。
255256
第二部 中世纪哲学
徒的生活意味着〕①:主观性的最高点是熟识这个观念。崇拜仪
式、基督徒生活乃是:个人、主体本身被要求、被认为值得自觉地达
到这个统一性,被认为能够使自己配得上使神的精神即所谓神恩
存在于他身上。因此“调和”这个教义,乃是说神被认识到是与世
界调和的;“他使自己调和”,意思即是像我们在新柏拉图哲学那里
已看到的那样,神使自己特殊化,不再是抽象的:而所谓特殊物,不
单是外在的自然,而且是世界,特别是人的个体性。主体自身的利
益是牵涉在其中的,并且起了重要的作用,就是使神现实化,并且
现实化在个人的意识中,个人本来是精神的;这样,就使这些自身
就是精神并且是自由的人通过这个过程而在他们自身上完成了这
种调和,亦即使他们把自在的自由精神实现为他们的自由,这个精
神本来也就是他们自己的实质。——就是说,他们意识到了地上
的天堂,意识到了人之上升到神。心智的世界不是一个彼岸,所谓
有限性,乃是其中的一个环节;并没有一个彼岸一个此岸之分。关
于神、绝对理念的具体性,就在于:看出神里面的尘世的东西、与神
相对的东西,把它认作潜在地有神性的东西,并使之成为神性
的,——以一种精神的方式,就是说不是以直接的方式。在古代的
宗教中,神性也是与自然物结合着的,与人结合着的,但却不是调
和,而只是以自然的方式结合着。神与自然物、与人的统一,在那
里是一种直接的,因而非精神的统一,因为它不外是自然的统一。
精神不是自然的,只有精神使自己达到的东西才是精神;并非被完
成的、自然的统一,乃是非精神的统一,反之,在本身中完成这个统
101 一的过程,才是精神性的。这里面就有对自然物的否定,因为自然
① 据米希勒本,第二版,英译本,第三册增补。——译者〔引言〕
物只是直接的东西、非精神的东西。肉体、自然物乃是不应该存在
的东西;自然状态是人不应当存留于其中的状态。自然从根子里
起就是恶的,人潜在地是神的形象,只有在存在中他才是自然的;
潜在的东西应该完成、实现出来。最初的自然性应该被扬弃。这
乃是基督教的一般的观念。
为了理解基督教的观念并加以运用,人们一定先要弄懂哲学
的理念。这个理念我们已谈过了。但是什么是真实的东西,却还
没有证明。尽管有深刻的真正的思辨,新柏拉图派还是没有对他
们的学说,即三位一体乃是真理这个学说给以证明;它缺乏内在必
然性的形式。人们必须达到“唯有这才是真理”这个意识。新柏拉
图派从那个“一”出发,这个“一”规定自身、限制自身,从而有定的
事物就产生出来;但这本身就是一种直接的方式,所以它使得柏罗
丁和普罗克洛等人那样令人厌倦。诚然,其中也有辩证的考察,在
这种考察中,那些被视为绝对的对立面是被证明为乌有的;但这种
辩证法不是系统地加以应用的,而是个别的现象。为了把基督教
的原理作为真理加以认识,就必须把精神的理念的真理性作为具
体的精神来认识;而这就是教父们所特有的形式。
因此,重要的是:世间的东西一般地不宜任其存在于它的直接
性、自然性中,而要把它本身看成特殊物,特别是看成普遍者、心智
世界、看成植根在神中、真理性在神中的东西,从而把神思维作具
体的。在世间的东西、在如此被收容于神里面的东西(在神里面它
只是在其真理性中,而不是在其直接性中被接受,——不是我们称 102
为泛神论的东西;因为这种泛神论把直接的东西就其原样加以肯
定)、在应该在神里面认知自己的东西中间,人占有特殊的地位。
这样,我们就见到,人作为长子、作为亚当·卡德孟、作为第一个
257第二部 中世纪哲学
人,就包含着神的规定;这个统一性我们可以把它规定为〔神与人〕
潜在的统一性,——也是具体的理念,但这只是潜在的具体理念而
已。这是第一点。
在这方面应加以注意的第二点乃是:自然物只停留在它们的
自在性、它们的概念中:或者,它们的真理性并不进入它们的感性
生命中,它们的生命只是它们的自然的个体性;因为生物只是作为
个体而存在着,这个个体性却只是一种易逝的东西,因而这个个体
性不能有对自然物的回顾。它们的不幸在于真理及其本质不是为
它们本身而存在的;在于它们不能达到无限性、不能从它们的直接
个体性中解放出来,亦即不能达到自由,而只是停留在必然性中,
这种必然性就是一物与他物的联系:因此,如果这个他物把自己与
自然物联结起来,这些自然物就完结了,——它们经受不起那种矛
盾。但人,——由于意识到真理是为他而存在的,意识到他有在真
258
理中获得自由的使命,——却有能力瞧见、认识自在自为者,使自
己与自在自为者发生关系,并以知识为目的;而由于他以此为目
的,精神的解放就在于意识不停留在自然状况中,而成为精神的东
西,即是说,永恒的东西、亦即神人调和、作为这个主体的有限者与
103 无限者的统一,对于他存在。因此,意识不是那停留于自然状态中
的过程,而是普遍者借以成为他的对象、他的目的的过程。神本质
上是具体者,这里面就有作为意识的人的源泉、根子,但只是根子而
已;他还必须在自己里面完成那个过程,以便达到他的这种自由。
第三,现在,这一点已被指出或断言为基督教的根本观念。
(1)一方面,这是一个历史问题;在不同的时代,对这个观念有不同
的说法,现在,人们对于它又有特殊的看法。为了阐明这是一个历〔引言〕
史的观念,就应该阐明它是如何以历史的方式发生的;但是,这里
我们却不能够来作这种历史的探究。因此,我们应当把它当作历
史的前提、定案来接受。(2)另一方面,就这个问题落在哲学史范
围内这一点而言,说这是基督教的观念,这个断语,又另有其地位,
不同于当作历史问题处理。在哲学的历史中,这个断语应该采取
这样的形式:这个观念必然地出现在世界上,而且这个观念变成了
普遍意识的内容、各民族的意识的内容,即是说,这个宗教变成了
各民族的共同的宗教。在哲学的历史中,这个观念的内容乃是这
样的:精神的概念是〔历史的〕基础,而历史是精神自身的过程,一
种从它最初的浅薄的被蒙蔽的意识中显露出来、达到自由的自我
意识的观点的过程,——即是说,精神的绝对的命令,“认识你自
己”,必须被实现。结合着此前的那些形态,我们已经指出,这个基
督教的观念现在已经出现了,并且必须成为世界上各民族的普遍
259
意识。它之作为世界宗教出现,乃是历史的内容;这个观念的这种
必然性,乃是在历史哲学中必须加以更确切的阐明的。对这个必 104
然性的认识,曾被人们称为对历史的先验虚构;但是,把它诬蔑为
不能容许的甚至放肆的,并无济于事。人们或者是把基督教设想
成偶然的,或者是在严肃对待神人调和和神对世界的统治时,以为
基督教早在神的脑子里完成了;而当神把它抛到世界上时,就显得
好像是偶然的。但在这里,神的这个命令的合理性、必然性,是必
须加以考察的:这种考察可以人称为一种神正论、一种对神的辩
护,亦即对我们的观念的证明;这是一种论证,正如我在别处已指
出的那样,论证世界上所发生的事件是合理的。这个观念包含着:
它的历史代表着精神寻求达到在自己身上认识、意识到自己是什第二部 中世纪哲学
么的那个过程,——部分地是精神的历史,这个精神必须反省自
身,必须回到对自己的意识。这就是在历史中呈现于时间之内的
东西,——而它之所以是历史,正由于精神乃是活生生的运动,是
过程,是从自己的直接的存在出发、创造出世界和个人的革命的过
程。
第四,既然由此预先假定了这个观念必然要成为普遍的意识、
成为共同的宗教,其中就有了一个适于认识特殊意识的方法的源
泉。这个新的宗教已把哲学的灵明世界变成了一般的意识;忒滔
良说,现在连孩子们也知道神,而这在古代是只有最大的哲人才认
识到的。这个观念保持并获得了表象的意识所能理解的形式、外
在的意识的形式,——并不是那种仅属一般的思想的形式,否则这
种思想就是一种基督教的哲学了;因为这正是哲学的观点,——在
105 思维的形式中的观念,不像那为主体而存在、指向主体的观念。这
260
个观念变成宗教的过程,是属于宗教史范围内的,这是指它的发
展,它的形式;我们必须不管那些。只有一个例子必须在这里说一
说。所谓原始罪恶这个教义,包含着这层意思:我们的祖先犯了
罪,这个罪恶就作为一种遗传的病症传给了一切的人,就以一种外
在的方式作为一种继承的、天生的东西传到后代,它不属于人的自
由的,它的根据不在人的自由之中;通过这种原始罪恶,进一步意
味着人引起了神的震怒。
1.如果这些形式获得人们的同意,那么,其中所包含的,首先
是时间上的而不是思想上的最初祖先;这个关于最初祖先的思想,
不外是指自在自为的人。这样的自在自为的人,每个人本身所具
有的一般性的东西,在这里乃是表现在第一个人、在亚当这个形式〔引言〕
中;在这第一个人身上,罪恶显得好像是一些偶然的东西,说得更
清楚些,是他自己让自己受引诱去吃了禁果。不过,这并不是表现
为他只是吃了禁果,而是表现为他所吃的乃是分别善恶的知识之
树的禁果;作为人,他必须吃它,否则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野
兽。他借以使自己与野兽有区别的基本特性乃是知道善恶;所以
连神也说,“看,亚当已变成了我们中间的一个,他认识到什么是
善,什么是恶了。”只有由于人认识到自己是一个思想者,他才能区
别善恶;只有在思维中,才有善和恶的源泉:但是,在思维中也有医
治罪恶的源泉,这种罪恶本来也是思维所带来的。
2.第二点是:人在本性上是恶的,并且把它传递下去。反之,106
有人则提出,罪人既然对于天生的东西全无责任,如何应该承受惩
罚呢?说人内在地、本性上是恶的,看来是太严重的说法。如果我
们把这种说法抛开,不谈什么神的惩罚等等,而用更温和的一般的
261
话来说,那我们就应该说:人若按照本性,就不是他应有的样子;但
是有把他仅仅潜在的自己显现出来使命。在这个原始罪恶的观念
中,对于我们包含着这样的意义:人必须把自己看成如果作为自然
的直接的人,就不是在神面前应有的那种人;而这一点存在于人本
身的规定中,就被认为是一种遗传性。这种纯粹的自然性的扬弃,
是采取简单的教育形式而为我们所习知的;这种教育是自发的;通
过它,人驯服了,变善的能力一般地造成了。这事看来很容易地在
进行着;但是,具有无限重要性的,正是人们与自己的调和,变善的
过程,——这些乃是通过简单的教育方式达成的。因此在这些形
式中,我们不可认错更不必说抛弃内容,而要认清里面的内容;我
们却也不应该把它们当作绝对的形式抓住不放,想把教义死扣在第二部 中世纪哲学
这种形式中来主张,像以前在一种空无内容的正统说法那里所发
生的那样。
我们现在所关心的,是把我们已经加以详细解释的基督教原
理变成世界的原理;世界应当做的课题,是把这个绝对的观念带到
自己里面,在自己里面将它实现,以便使自己与神调和。这个课题
所包含的,首先是基督教的传播,使它进入人心;不过这是在我们
107 的考察范围之外的。心的就是作为这一个人的主观的人,而这一
个人由于这个原理,地位就与以前不同了;这个主体的存在是必需
的。主体乃是神恩的对象,每个主体、每个作为人的人都有一种无
限的价值,都被赋予这样的使命,即神的精神住在他身上,他的精
神与神的精神相结合;而这就是神。人是注定获得自由的,在这里
这一点被承认为具有自由的潜能;不过这个主观性的自由,最初还
只是形式的,只是按照主观性的原则的。——第二点是:基督教的
262
原则应该对思想建立起来,被思维的知识所吸取,在其中被实现;
从而使思维的知识达到与神调和,使它在自己里面有神的观念,使
哲学观念的思想教养和基督教原则结合起来。因为哲学的观念乃
是神的观念,而思维的知识的发挥则必须与基督教的原则结合起
来;因为思维绝对有权利要求与神调和,或者说要求基督教的原则
符合于思想。——第三点则是:现实性的观念应该是深深灌注的、
内在的,应该不只是有一大群信仰的心,而毋宁必须像自然律一
样,有一种世界的生命、一个王国从心中构成,——即神与自己的
调和在世界上实现,不是像一个天国、一个彼岸,而是观念必须在
现实中实现。因此它只是为精神、为主观意识而存在的;所以必须
不是只在心中,而要在一个实在的意识的王国中把自己完成。从〔引言〕
外表上初看起来,是这样说的:“我的王国不是在这世界上”;但是 108
现实化的过程却必然应该是人世间的。换言之,法律、伦理、国家
制度以及一般地属于精神意识的现实性的东西,都应该成为合理
的。这就是世界的三个课题。
(一)第一个课题,即基督教在人心中的传播,是在我们的考察
范围之外的,——(二)第二个课题,即基督教发挥于思维的知识之
中,已经由教父们完成了。而这种基督教原则的发展,我们也不想
进一步加以考察,因为它是属于教会的历史的;在这里所要指出
的,只是人们在教父和哲学的关系这个问题所采取的观点。我们
知道,教父们都是很有哲学修养的人,并且把哲学,特别是新柏拉
图派哲学引进了教会。他们使基督教的原则与哲学理念相符,并
使哲学理念深入基督教原则里;他们由此制成了一套基督教的教
义,借着这套教义,他们超越了基督教在世界上出现的最初形式。
263
因为教父们制出的这一套基督教义,在基督教最初出现时是不存
在的。一切关于神的本性的问题,即神的自在自为的性质是什么,
关于人的自由、关于人与客观者即神的关系问题,关于罪恶起源问
题等等,教父们都加以研究;思想在这些问题上所规定的东西,都
被他们采纳加入基督教教义。精神的本性、拯救的等级,即主体精
神化的层次,主体的教育,使精神成为精神的过程,精神的这种皈
依等等,都同样被教父们在精神的自由中加以研究,在精神的深处
按照环节加以认识。
教父们〔对于教义的〕关系,我们可以作如上的规定,但还应该
指出,人们却把他们这种对基督教原则所作的最初的哲学发挥当
作一种侵害行为;人们说他们这样做已把基督教的最初的面目弄第二部 中世纪哲学
得不纯洁了。关于这种所谓污染,我们不得不再谈一谈。众所周
109 知,路德在他的宗教改革中,曾这样规定了他自己的目的:应该把
教会带回到它最初的纯洁性中去,恢复它在最初数世纪的那种形
态;但是这个最初的形态,本身已显得是这种由烦琐复杂的教义构
成的建筑物,是一种由许多关于上帝是什么和人对上帝的关系如
何的学说构成的编织物。因此在宗教改革期间没有提出一个特定
的教义系统,而只是把旧时的教义中后来附加的成分清除出去;它
是一个混乱的建筑物,其中出现着最混乱的东西。这个针织物,在
近代已完全被拆散了,因为人们想要回溯到上帝的话那条单纯的
线上面去,像它在新约各篇中曾经存在的那个样子。这样一来,人
们就放弃了那套教义的传播,而回复到最初的显现的那个方式上
去(在这里面也经过挑选,看是否有可用的):所以现在只有关于最
初的显现的叙述才被认为是基督教的基础。关于哲学以及教父们
264
把哲学引进基督教的权利,我们有下面的话要提出来。
近代的神学观念,一方面是按照被当作基础的圣经文字而制
定的,因之个人的观念和思想的全部工作只是注释性的;宗教应该
保持在实证的形式中,因此宗教便是一种被接受的、现成的、纯然
以外在方式设定的、启示的东西。而这些文字、这些经文又同时具
有这样的性质,给各人随意解释以极大限度的自由。因此,就有另
一方面,即圣经的话应验了:“字眼使一切僵死,精神却使人获得生
命。”这是应该承认的,而精神的意思不外是某种力量,那些在圣经
110 的字眼上用心、以便以一种精神的方式去理解字眼,并使之具有生
命的人心中的力量:这就是说,正是那被带来的观念和思想,必须
在经文中使自己获得生命。因此,在那个方式中,用精神来处理经〔引言〕
文的权利就被注重了,就是说,带着个人的思想去理解经文;但是
对于教父们是不能容许的。他们也是带着精神去对待经文的;并
且公开规定了精神应居于教会之中,指挥教会,教导教会,启发教
会。教父们因此也有同样的权利,带着精神去对待实证的、感觉所
给予的东西。应当依赖的完全是自在自为的精神、它的性质;因为
个人的精神是彼此很不相同的。所以在这里,从一方面说,这个关
系被建立起来了;精神必须使经文获得生命;就是说,那被带来的
思想,那可能完全是很普通的思想、普通的人类理解力,——正如
人们在近代所想的那样,一种教条,必须是大众化的。
精神必须使单纯的字句获得生命,这个说法,又进一步被这样
表述出来:精神应该只阐明那现成的东西;就是说,它应该采取直
接地包含在字面上的意义,不予变动。但是,一个人如果看不出这
种态度中所包含的错误,那他必定是在文化修养方面太差了。不
265
带着自己的精神去阐明,好像意义都仅仅是现成的,这是不可能的
事。阐明就是弄明白,并且应该是为我所明白;这只能是已经在我
心里的东西。它必须符合我的主观决定,我的知识、我的认识的需
要,我的心的需要,等等;只有这样它才是我的,人们找到的东西,
是他们所寻求的。正是因为我把它为我自己弄清楚,我就把它变
成对我而存在的,即是说,我使我的观念、我的思想在其中起作用;
要不然,它就只是一种僵死的、外在的、完全对我不存在的东西。
所以,要把远非我们的精神所需要的别人的宗教为我们自己弄清 111
楚,是很困难的;但它们仍然接触到我的精神需要、观点的一个方
面,即使是一个模糊的、感性的方面。当人们说“阐明”的时候,人
们是把事情的真相掩盖在一个语词之下;但是如果人们把这个词第二部 中世纪哲学
本身的意义为自己弄明白了,其中所包含的不外就是:人身上的精
神自身要在人身上认识自己,并且所能认识的不是别的,正是在人
身上存在着的东西。所以可以说,人们是从圣经做出了一个蜡鼻
子:在圣经中这个人找到这样东西,那个人找到那样东西;固定的
东西现在显得不固定了,因为是从主观精神来考察它的。
在这方面,还应该进一步谈谈经文的性质;经文包含着基督教
的最初显现的方式,它写下了这个方式;而这个方式还不能明显地
包含着构成基督教的原则的东西,而只是包含着对它的预感。这
一点,在经文中也是明显地说出了的。基督说:“当我离开了你们
之后,我将遣人来安慰你们;这个人,这个圣灵,将引你们进入所有
的真理”,是圣灵——而不是基督的言行。只有在基督之后,在他
用经文来教训之后,圣灵才进入门徒们身上,他们才变成充满了圣
灵。几乎可以说,如果我们把基督教带回它的最初的显现,就会把
266
它降低到无精神性的观点;因为基督自己就说,圣灵只是在我离开
之后才来到。关于最初的显现的经文,因此只包含着关于“精神是
什么以及它将认识什么东西是真的”这个预感。另外一点是:在最
初的显现中,基督只是作为教师、救世主——在进一步的规定中,
也只是作为一个单纯的教师而出现的;对于他的朋友和门徒们,他
乃是一个感觉得到的、现存的人,——还不是那种圣灵的关系。如
112 果他必须是人的神、是人心中的神,那他就不能有感性的、直接的
存在。达赖喇嘛是一个可以感觉到的人,他对于西藏的人民乃是
神;在基督教的原则里面,神既是逗留在人心之中,他就不能够是
以感性的形式存在于他们面前的。
所以第二点是:感性的形式必须消失,才能使它进入记忆中,〔引言〕
为记忆所收纳,进入观念的范围;只有那时候精神的意识、关系才
能出现。基督已离去了,他到哪里去了呢?此处所给予的答复是:
他的位置是在神的右边,这就是说,现在神已被意识到是这个具体
者,他是那个一,以及圣子、逻各斯、智慧等等;只有离开感性状态,
神里面的另一环节才能被意识到,神才被意识到是具体的神。同
时,“神本身中的抽象的神性必定破灭并且已经破灭”这个观念才
出现了;而因此神里面的这个对方就是圣子、神性中的一个环节:
但不是采取一个灵明世界的形式,——或者,如我们惯于表象的那
样,采取一个有着许多天使的天国的方式,这些天使也是有限的、
受限制的、接近于人性的。但是意识到神里面具体的环节还是不
够的;还必需在与人的联系中意识到它,基督是一个实在的人。这
就是与作为这一个人的人相结合;这个“这一个人”是基督教中的
一个巨大环节,它是极端不同的对立面的结合。这种较高的观念
当然不存在于经文中、不能够存在于最初的显现中;观念的伟大只
能在较晚才出现,精神只能在它之后才到来,这个精神曾经把观念
加以完成。——这就是教父们所做了的。
113
最初的基督教教会对于哲学的一般关系,这里已经指出了。
一方面,哲学的理念已被移植到这个宗教里面;另一方面,这个理
念中的环节,——按照这个观念,基督教是规定自身,把自身特殊
化的,——逻各斯,圣子等等,一个个别的人的个性就被结合上去
了。这样,这个特殊化,——智慧、活动那还是停留于一般性中的
理性,———就被提升到感性的个体性、个人的现存性。这个特殊性
的东西,在这里一直迈进到存在于时空之内的个人的个体性,因为
特殊的东西是永远向前进行而把自己规定为个别者、主观性、个性
267第二部 中世纪哲学
的。这两个环节在基督教的教义中,与基督教的观念本质上是交
织在一起的,其所采取的形式,乃是如它由于与一个个别的,现存
的在时空中出现的个性相结合而呈现的那样。这就是当时的一般
的特性。
一方面,教父们曾经反对了诺斯替教派,像柏罗丁和其他的新
柏拉图派一样,——其所以要反对诺斯替教派,乃是因为在他们那
里个人作为这一个人的那种规定消失了,直接的存在被稀化为一
种精神性的东西的形式。另一方面,教会和教父们又出而反对了
阿里阿教派的信徒,这些人承认个人,但不把个人结合到神圣理念
中的那种特殊化,神圣理念的那种分化。他们诚然把基督当作了
一个人,把他抬高到一种更高的本性;但他们没有把他放进了神的
那个环节、精神自身的那个环节里面去。索其尼教派则把基督只
当作是人、教师等等;但是他们并不包括在教会中,他们还是异端。
268
114 阿里阿派和属于它的一切人,由于没有把基督的人身和那种神圣
理念中的特殊化结合在一起,教会是与他们对立的。把基督抬高
为一种更高的本性,是空洞无意义的,不能令人满足的;教父们反
对了这些人,断言神性和人性的统一,这种统一是为教会中的个人
所意识到了的,这是最根本的规定。
新柏拉图派关于回归于神和统摄于神的原则,而是关于一般
实体性的原则;而由于缺乏后面这个,有一个环节离弃了他们的精
神的观念,——实在性的环节、顶端的环节,这个顶端把一切环节
集而为一,从而变成了直接的统一、抽象的普遍性、存在。因此精
神在他们那里不是个人的精神;这个缺点由基督教加以弥补了,在
基督教中,精神乃是现存的、活着的、直接在世界上存在着的精〔引言〕
神,——-在其中,绝对精神在直接的现存中作为人而被意识到,而
每个个人对于自己都有无限的价值,并且分享这个精神,事实上这
个精神正必须诞生于每个人的心中。因此,在这里,个人本身是自
由的,而在东方,则只有一个人是自由的,在希腊和罗马则只有少
数人是自由的。反之,在基督教中,每个人都是神恩的目标,而我
作为我,就具有无限的价值。
现在世界上发生了这样一种情形:绝对已被显示为具体者,并
且还应当说不是只在思想中,不是以一般的方式作为一个灵明世
界;而是具体者已经向自身进展到了最后的深度。所以它是一个
实在的自我、我,——绝对的普遍、具体的共相,它是神,然后那绝
对的对立变为这一个规定,成为时空中的完全有限者,但这个有限
者又在与永恒者的统一中被规定为自我。在世界的意识中,对于 115
人们发生了这样 的 事:绝对 是具体的,具体 到 成为这 个
269
&kpotns,——直接现实性的高峰;这就是基督教的出现。希腊人
也有过人形的神,有拟人论;他们的缺点在于他们就在这方面也还
是不够的。希腊人的宗教是同时既太过也太不够拟人化:其所以
太过,是因为直接的性质、形状、行为都被收容在神性中;其所以太
不够,是因为人不是作为人而具有神性,而只是作为彼岸的形状,
不是作为这一个人和主观的人。被理解为具体的绝对,绝对不同
的规定的统一,才是真正的神。两方面的规定的任一方面都是抽
象的,其中的一个方面不是真正的神。具体者在这样的完全状态
中才被人们意识到是神,它在世界上引起了一种革命,——三位一
体在想象中是存在着的,但这本身只是表象,不是完全的具体
者,——反之,现实性是与具体者结合着的。第二部 中世纪哲学
稍后(虽然那也是与深入自己的过程相应的),就发生了在东
方的扩展,对于一切具体东西的否定,抽离一切规定性;纯粹的直
观和纯粹的思维是同一个东西,这个在东方发生的现象是与西方
那种深入自我相对应的。
神存在,他是可显现的。这样就有两个环节被设定:(1)神不
是不可亲近的、不可分享的、至高无上的东西,不是那些个别的神
灵———参看普罗克洛①——,不是一个锁闭深藏的东西;相反地,
正是这些 πpoo8o(进展)才是他的显现,——而他正就是这个,正
是他的显现,——因此神之中的个人本身就是神、唯一的神。天
父,以色列人的神就是这个一,其次的则是不同的、个别的名称、性
质。(2)圣子和圣灵的环节,乃是精神和肉体的现实中的至高者,
前者在一个教区里,后者在自然中。那个教区乃是神的地上的天
116 国:“哪里有两三个人以我的名义聚在一起,哪里就有我在他们中
270
间。”
(三)但是人、自我意识所应该认识的那个理念,必须对他一般
地成为客观的,成为对象,使他能够真正地把自己作为精神来把握
并把握精神,从而以一种精神的方式,而不是以一种感性的方式成
为精神的。这样变成客观的过程,已在教会中发生了。客观化的
第一步已经存在于对理念的最初的直接意识中,在那里,理念是作
为一个个别对象、一个人的个别的存在而出现的。客观化的第二
步乃是扩展为教会的对神的礼拜和集会。人们能够想象一个爱的
普遍公社,一个善男信女的世界、一个四海之内皆兄弟的世界、一
① 见本书第 242-246页(原版第三卷,87—91页)。〔引言〕
个无罪的羔羊和玩弄精神上的小事物的人们的世界,一个神圣的
共和国,一个地上的天堂。但是这些东西不是为地上设计的;那些
幻想是被抛到了天上,即抛到别的地方——死后的世界去的。每
一个活的现实的东西则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指挥其感情、事务、行
为。合理的现实性的国土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土,它必须是有思
想地、带着理性来组织和发展的;个人的自觉的自由这个环节,必
须反对客观真实和客观的命令而坚持它自己的权利。这正是以一
个实在的时间性的东西的形态存在的精神的真正实在客观性,犹
如哲学乃是被思维的、存在于共相中的客观性。这种客观性在开
初时是不能够有的,必须是为精神和思想所完成才能出现。
在基督教中,灵明世界、精神的这种自在自为的存在,已变成
了一般的意识。基督教是发源于犹太教的,发源于那种自觉的悲 117
伤自贱的。这种虚幻的自我感,从一开始就攫住了犹太民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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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悲伤、绝望、虚幻之感占据了他们的生命和意识。这个个别之
点,以后在一定的适当的时间就变成了有普遍历史性的东西;整个
世界都升高到了这个现实虚幻的因素里面,后来却从这个原则解
脱出来,又走进一种思想的国土,——那个虚幻变成了实际上的已
被调和了的东西。这是第二次的世界创造,在最初那一次之后又
发生了的创造;正是在这个第二次的创造里面,精神才最初把自己
理解为我就是我、理解为自我意识。这个第二次的世界创造最初
同样是直接的,在自我意识中采取一个感性世界的形式,一个感性
意识的形式。所有从概念中进入这里面来的东西,都是教父们从
前面所提那些哲学家那里取来的:他们的三位一体说,就其作为一
种合理的思想,而非仅是其中的一种表象的三位一体说,以及其他第二部 中世纪哲学
的观念。但是他们的根本区别,在于这个事实:对于基督徒,这个
灵明世界同时是具有一种通常事物的直接的感性的真理的——这
是它对于一般人必须具有并保持的一种形式。
但是这个新的世界却因此不得不为一种新的种族所继承,为
蛮族所继承——因为把精神的东西以一种感性的方式去接受的,
正是蛮族;并且是北方的蛮族,因为只有北方野蛮民族的深沉于自
我之中的性格,才是这个新的世界意识的直接的原则。由于自觉
到灵明世界是一个直接现实的东西,精神就其潜在性来说,比以前
已是更高了;但另一方面,就它的意识来说,精神却又完全被抛回
到了文化开端的地方,而这个意识又必须再从头开始。精神所必
须克服的,一方面是它的灵明世界的这种感性的直接性,另一方面
118 是那种与它对立的现实界的感性的直接性,因为这被它的意识认
为是虚幻的。它抛弃了太阳,用蜡烛来代替它,它只被配备以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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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它只是自在的、在内心中的、未得到意识的赞许的东西,——在
自我意识面前,是一个有罪的坏的世界。因为把自身变成现实世
界这一点,正是哲学的灵明世界所尚未完成的,——就是在现实世
界中认识灵明世界,在灵明世界中认识现实世界。具有哲学的理
念、把绝对的本质作为绝对的本质来认识,这是一回事;把绝对的
本质作为宇宙的体系、自然的体系、个人的自我意识的体系、作为
它的实在性的完全发展来认识,这又是一回事。新柏拉图派曾经
发现了那个现实化原则,——即是说,这同一个真的实体又把自己
放在互相对立的规定中,这些规定自身都是实在的——但是从这
里起,他们却没有发现自我意识的形式、原则。对于现在开始出现
的这种文化,这个不完全的实在界作为实在的世界,因此就与它的〔引言〕
思想的世界处于对立之中,而这种文化又不能在其中的一方面认
识另一方面。这一文化有两套计划、两种尺度和两个重心,它们不
能调和,其一与其他隔得很远。基督徒的世界焦急地走过被遗弃
的现实界及其不圣洁的事项,去求取圣墓,把这个圣地想象为实在
的,并且在行动中把它作为实在的去争取;但是他们只发现那个从
他们手中被夺去的坟墓。由这个经验取得教训之后,他们就必须
在自身中牢固地把握住那个他们所轻视的自己的现实界,并且在
这个现实界中去寻求他们的灵明世界的实现。
在日耳曼民族身上,世界精神分配了这件工作,——将一个胚
胎发展为一个思维的人的工作。最初存在的情况是被理解的精 119
神;而那未被收纳进精神中去的意志的主观性则与它处于对立之
中,与此相联系,真理的国土和人世间的国土是互相结合而又显然
分裂的。这个新的宗教因此就把世界观分裂为两个世界,明灵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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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不过不是主观地被意想的)和时间中的世界,分裂为两个国土,
精神的和尘世的,教皇和皇帝:以致前者作为教会同时又有着一种
普通现实界的直接现存性,而后者作为外在的自然和意识的特殊
的自我,在本身中就没有真理和价值,而必须把真理和价值作为它
自己的彼岸来看待,并且这彼岸对于他的启示,乃是作为一种不可
理解的、完全从外面进来的现成的东西而被给予的。
因此,一个灵明世界就在人的观念中以同样实在的方式建立
起来了,正像一个遥远的国土,它被我们想象得这样实在,就像我
们亲眼看见的一个国土一样,它有居民,有人住着,但它对于我们
却好像是被一座大山遮开似的。它不是希腊人的或其他民族的神
灵的世界或神话,——一种天真纯朴而未被分裂的信仰;正相反,第二部 中世纪哲学
它同时包含着一种高度的否定性,——现实世界和另外那个彼岸
世界的矛盾。这个灵明世界表达了真正的绝对本质的本性。正是
在这个世界中,哲学施展它的本领,思维殚精竭虑工作着。我们必
须就一般的特点来谈谈这个不大愉快的现象。
我们关于〔那在基督教中显现的〕①哲学首先见到的,一方面
是在理念的深处的一种模糊的摸索,这些哲学的摸索形成理念的
各种形式,并且构成了理念的各个环节;另一方面是在纯粹的概念
中的摸索,由之哲学才在思维中被建成。(1)那第一种卡巴拉派的
本质乃是一种悲惨的艰难的理性的挣扎,这种理性不能从幻想和
表象中摆脱出来达到概念。没有一种探险是幻想所畏惧而不敢去
120尝试的,因为幻想为理性所迫,就不能满足于形象的美丽,而必定
要越过这种美丽。同样,也没有什么理性的过分的探险是理性所
不会坠入的,因为它不能主宰或支配形象。那是理性在这样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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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素中的战斗,对于这种因素,理性不能成为主人。(2)与卡巴拉
派对立的另一个对立面则构成了一种相反的东西,即纯粹概念统
治着的灵明世界,——到了这里我们就进入了经院哲学的时期。
当哲学正像科学和艺术一样,在西方由于日耳曼民族的统治而枯
萎的时候,它就逃奔到阿拉伯人那里去,并且在那里达到了一种美
好的繁荣;并且正是从他们那里,首先有些哲学方面的东西来到了
西方。
由于预先假定了直接存在的和被接受的真理,思维就失去了
它的自由,真理就失去了它在能理解的意识中的存在;哲学思考沉
① 据米希勒本,第二版,英译本第三册增补。——译者〔引言〕
降到一种抽象理智的形而上学里面和形式的辩证法里面去了。
在这个时期中,我们必须考察:(1)东方的哲学。(2)西方的哲
学。这就是说,阿拉伯的哲学和经院哲学。(3)在经院哲学中所建
立的东西的解体;新的彗星的现象出现了,在第三个时期里,这现
象是自由的哲学的真正再生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