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形而上学
现在来谈谈他的概念的总的方面。他的思辨的理念,首先得
在他的“形而上学”一书中去找寻。不过,这本书包含着一个特殊
的困难,就是它乃是编纂起来的;它可能是由几篇东西合成一书
的;就算从它的前后贯穿的联系看来书的主要部分是统一的,但依
然不能说,这部书行文清楚,有条不紊。“形而上学”一名不是亚里第一篇 第三章 第一期第三阶段: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
士多德自己所起的名称,古代人也没有把他这部作品称为“形而上
学”;我们称之为“形而上学”的,亚里士多德叫它做πpwtη φtcλooopia
(“第一哲学”)。①
亚里士多德毫不含糊地把纯粹哲学或形而上学与其他的科学
区别开来,认为它是一种“研究存在之为存在以及存在的自在自为 319
的性质的科学。”②亚里士多德所最注意的,就是规定这个存在是
什么,——就是认识实体(ouoiα)。③在这个本体论或者用我们的
话来说这个逻辑学里面,他详细地研究和区分了四个原则:(一)一
物之为一物的特性或质的本身;(二)质料(üλη);(三)运动的原则;
(四)目的或善的原则。④
亚里士多德的理念〔按即形式〕是和柏拉图的理念不同的。虽
然柏拉图把理念规定为善、目的、最普遍的共相,亚里士多德却更
进一步。我们曾经说过,柏拉图的理念本质上是具体的、确定的。
既然理念本身是确定了的,则它里面的各个环节间的关系,就应该
较详细地加以确定并指出;环节间的这种彼此相互的关系,现在就
被理解为活动性。我们惯于意识到理念、共相、思想、概念这一类
仅仅自在地存在着的东西的缺点。共相就其为共相而言,还没有
实在性;实现的活动还没有被设定,自在的东西只是惰性的东西。
所以理性、法则等等是抽象的;但那自己实现着自己的合理的东
西,我们则认为是必然的,——为了对这种共相、这种理性、这种法
303
①“形而上学”,第六卷,第一章。“物理学”,第二卷,第二章;第一卷,第九章。
② 同上书,第四卷,第一章。
③ 同上书,第七卷,第一章。
④ 同上书,第一卷,第三章。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则表示重视。柏拉图的理念一般地是客观的东西,但其中缺乏生
命的原则、主观性的原则;而这种生命的原则、主观性的原则(不是
320 那种偶然的,只是特殊的主观性,而是纯粹的主观性),却是亚里士
多德所特有的。
亚里士多德也同样把善、目的、共相作为基础,作为实体;他主
张这个共相、目的,坚持着它去反对赫拉克利特和爱利亚学派。赫
拉克利特的生成是一个正确的、重要的规定;但变化还缺乏那自身
同一性、确定性、普遍性的规定。河流永远在变化,但它仍是同一
条河流,——是同一的样子,是一个普遍的存在;由此可见,亚里士
多德显然主要地是为了反对赫拉克利特和其他一些人而说了这句
话的:“‘有’与‘无'并不是同一的。”或者以这句话来证明那著名的
矛盾律:“一个人不能同时是一只船。”①显然,亚里士多德所指的
并不是那纯粹的“有”或“无”,这种抽象的东西不过是一物向其对
304
方的转化;他所谓存在或者有,主要地是指实体、理念。亚里士多
德只寻求什么是推动者;而这,他说是λóyos(理性)、目的。正像他
坚持着共相来反对单纯的变化一样,他又用活动性来反对毕泰戈
拉派和柏拉图,反对数。活动性也是变化,但却是维持自身等同的
一种变化,——它是变化,但却是在共相里面作为自身等同的变化
而被设定的:它是一种自己规定自己的规定。反之,在单纯的变化
里面,就没有包含着在变化中维持自身。那共相是积极活动的,它
规定自己;目的就是体现出来的自身规定。这就是亚里士多德所
最关切的主要思想。
①“形而上学”,第四卷,第三一六章。第一篇 第三章 第一期第三阶段: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
其次,就是那两个主要的范畴,他把它们规定为(一)可能性 321
(uvaμs,potentia)和(二)现实性(evepYeια,actus),后者更确定地说
就是隐德来希(evteλexeta),它自己就是目的和目的的实现。这就
是那贯穿在亚里士多德全部思想中的诸范畴,①要理解亚里士多
德,就得认识这些范畴。关于实体的主要思想是:实体并不只是质
料。②一切存在的东西都包含着原料,一切变化都需要一个基质
(úπoneiμevov),变化就在这个基质上进行。质料自身只是潜在性,
是一种可能性,它只是潜能——不是现实性,形式才是现实性;质
料之成为真实的,要归功于形式、活动性。③ 潜能在亚里士多德那
里不是指力量(力量毋宁说是形式的未完成的状态),而却是一种
可能性、能力,不是那种不确定的可能性;能力或现实性则是那种
从自身产生出来的纯粹实效性。对于整个中世纪,这几个概念具
有重要的意义。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潜能是基础,是自在之物,是那
客观的东西;然而抽象的共相、理念,则仅是潜在性。只有能力、形
式才是活动性,才是那实现者,那自己对自己发生关系的否定性。
反之,当我们说存在时,这里也还没有设定活动性;存在只是自在
的,只是可能性,没有无限的形式。质料只是那自在的东西;即使
它能够采取一切的形式,它自身还不能就是那赋予形式的原理。
这样,那本质上绝对的实体就有着不互相分开的可能性和现实性、
形式和质料。质料只是可能性,形式给它以现实性;但是形式不能
305
①“形而上学”,第九卷,第一—七章;等等。
② 同上书,第七卷,第三章。
③ 同上书,第八卷,第一—二章。306
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322 没有质料或可能性,——质料在日常生活中一般地被看作是实体
性的东西。能力更具体地说是主观性,可能性就是那客观的东西;
但真正客观的东西本身当然也含有活动性,正如真正的主观的东
西也含有可能性一样。
从这种规定就可以看出亚里士多德的理念和柏拉图的理念之
间的一种对立。亚里士多德常常攻击“数”和“理念”。柏拉图把存
在表达为共相,这样,在他那里就缺少了实在性的环节,或者说,实
在性的环节至少也是被置在脑后。而事实上,这个否定的原则〔按
即实在性的环节〕也没有被直接地表达出来,而它主要地只是被包
含在这一点之中,即当它被当作对立的统一的时候;因为这个统一
主要地是对这些对立面的否定;它消除了它们的各自存在和对立,
把它们引回自身。被称为现实性、能力的东西,正是这种否定性、
活动性、积极的作用;它自己击破了这种自为的存在,取消了统一
性,而建立了分裂,——不再是自为的存在,而是变为“为他的存
在”,因此也就是对统一的否定。理念则不仅如此:它是对立面的
取消,而对立面之一本身却是统一。如果说在柏拉图那里,最主要
的东西是那肯定的原理、那抽象地自身等同的理念,那么,在亚里
士多德这里,所增加的和强调的乃是否定性的环节——不是作为
变化也不是作为虚无,而是作为区分、规定的否定性的环节。①
亚里士多德用来反对柏拉图的理念的理由很多。② 他发现这
个原理是不能令人满意的。(我们在上面已经看见亚里士多德也
① 参看“形而上学”,第七卷,第十三章。
② 同上书,第一卷,第七、九章。第一篇 第三章 第一期第三阶段: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
提出了共相、目的,但主要还是个体化的原理。)在柏拉图的理念里 323
面,不能找到活动性、现实性;说现实的东西“分有”(πapaòeiyμatα)
理念,只是一句空洞的话,一种诗意的比喻。有多少事物,就有多
少规定性。假定有独立的类,这种说法就包含着矛盾:譬如苏格拉
底既是人,也是两足的,也是动物。
在实体方面,当活动性和可能性这两个环节还显得不是同一
而是分开的时候,亚里士多德区别出若干多样的环节。更进一步
规定形式对质料、能力对可能性的关系和这种矛盾的运动,就给出
了实体的各种不同的方式。在这里亚里士多德逐一考察各种实
体;他显然只是把各种不同的实体一一列举出来加以考察,而不是
把它们组织在一个系统里。这些实体里面主要的有下列三种:
一、“感性的可感觉的实体”①按照那个具有一种质料的形式,
这只是有限的实体;这里形式是与其质料有别的。而且是在质料
之外的。一般地这就构成了有限的实体的本性:形式、外在的东西
与质料的分离,对于质料,形式也是作用者,活动性属于形式,——
不过此处它乃是外在的,是与质料区分开来的。“感性的实体,”亚
里士多德说,“是具有变化的;不过这变化乃是使它转化为对方。
对立面之一存留着,另外一个则消灭了;这两个对立面之外的第三
者,那保持不变、在变化中继续存在着的就是质料。”他所说的“主
要范畴分为四种,即:(甲)本质上的(natà tò tí)”————即 elδos(理
念)、目的、简单的规定;(乙)“性质上的(πotóv)”,更进一步的特质;
(丙)“或者量上的(πoo0v);(丁)或者地点上的(πou)”。这样就有 324
307
①“形而上学”,第一二卷,第一—二章;第七卷,第七章。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了这几个范畴:(甲)“本质上的发生和消灭”,即一定的存在的发生
和消灭;(乙)“量上的增加和减少;(丙)性质上的变化”——即 πotov
方面的变化;(丁)“空间的运动。质料乃是”僵死的基质、主体、“基
础,变化就发生在它上面,”质料承受变化。“变化乃是自己从可能
性变为现实性;可能的白色变为实在的白色。不是事物偶然地从
无中产生;而却是一切都是从一种存在物产生,”——这就是同一
性。“因此可能者本身就是存在者;”它既然本身是普遍存在着的
东西,就带来了这些规定,而不是其一规定产生自其他规定。“质
料是简单的东西,——可能性”,更确切点说,“仍是同一东西,不过
作为对立面;质料在现实性中成为某物,此物也不过是质料按照可
能性说原来已经就是它的那个东西。”因此,就设定了:(甲)质料,
普遍的存在,变化的基质,它对于各个对立面是中立的;(乙)规定
性,相互的否定;(丙)推动者,纯粹的活动性。这样,感性的实体的
308
各环节就显出不同,不过还没有向自身的回归,而活动性则是否定
者,它在其自身里以观念的形式包含着对立面(其一被扬弃),——
同时也包含着那将要生成的东西。
二、较高的一种①实体是包含有活动性在其中的东西,有能
力、一般的活动性(actus)、抽象的否定者,不过这否定者乃是包含
着那将生成的东西;它的感性的形态只不过是它的变化方面。因
325 此就活动性包含着那将生成的东西来说,它就是理性(vous);理性
的内容就是目的(eiδos),而目的则是由活动性、能力设定来加以实
现的。如果把这些环节进一步加以规定,则质料就是变化的主
①“形而上学”,第九卷,第二章;第七卷,第七章;第一二卷,第三章。第一篇 第三章 第一期第三阶段: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
体,——这样我们就有了质料、δivaμs(可能性)。两个极端就是质
料(可能性)和思想(效果、作用),——一个是消极的共相,另一个
则是积极的共相。在这两个环节本身里面,没有变化发生;因为它
们是自在的存在、在对立形式中的共相。“被变化的是某物”(规定
性),“它从一物转化为他物”(为对立物),“为他物所推动;在其中”
(场所),“即在质料里面变化:而所变成的某物——理念”,目的,共
相。(这个共相就其为推动者而言,就称为原因、ápxn〔原理〕,但就
其为目的而言,就称为根据、αitia〔因由〕。)①——但形式乃是这两
者的统一,由质料或基质和活动性所构成;亚里士多德没有进一步
说明它们如何统一于活动性,——-它们乃是作为将被扬弃的东西
和将被确立的东西而对立着的。那积极活动者把它的内容实现出
来,内容是前后一样的。但此处还有质料,它是与活动性不同的,
虽则两者是联结着的。在感性的实体那里,那积极活动者还是完
309
全与质料不同的。但 vous(理智)却是自在自为地规定了的,这个内
容将变为 actus(实在);但理智仍然需要质料,虽然它和质料还不
是同一的,——它却把质料当作前提。在亚里士多德那里通常称
为能力的,也被称为“隐德来希”。这个“隐德来希”其实就是和能
力相同的范畴,不过是就其为自由的活动性而言,就其具有目的于
自身之中、为自己设定目的,并积极为自己确立目的,——就其为
规定、目的的规定、目的的实现而言,就叫“隐德来希”。灵魂本质
上就是“隐德来希”,“逻各斯”,——普遍的规定,自己设定自己并 326
自己运动的东西。
①“形而上学”,第五卷,第一—二章。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三、最高之点却是可能性、现实性和“隐德来希”都被统一了的
地方。绝对的实体、真理、自在自为的存在,在亚里士多德①那里
进一步被规定为“不被推动的”、不动的“和永恒的”,而同时都又是
“推动者”、纯粹的“活动性”、actus purus。这就是普遍的环节。要
是说在近代,将规定绝对的存在为纯粹的活动性看成很新鲜,我们
可以知道那乃是出于对亚里士多德思想的无知。经院哲学家把这
个视为神的定义,乃是对的;神是纯粹的活动性,是那自在自为的
东西;神不需要任何质料,——再没有比这个更高的唯心论了。或
者另外一种说法:他乃是那在自己的可能性中就具有实在性的实
体,实体的本质(可能性)就是活动性自身,在这活动性中,可能性
和实在性不是分开的;在它之中可能性不是与形式不同的,它乃是
自己产生自己的内容和自己的规定的。在这里,亚里士多德就不
同于柏拉图,他从这个理由出发来进行论战,以攻击数、理念和共
310
相,因为“如果这东西”是不动的,是自在自为的,“不是被规定为活
动性、实效性的,就没有什么运动了”;它不是被理解为与纯粹的活
动性同一,而却是被理解为静止的。柏拉图的静止的理念、数不能
实现什么东西;绝对者在它的静止中同时也是绝对的活动性。亚
里士多德也把能力称为“隐德来希”;它自身有一个目的,而不仅是
形式的活动性,在形式的活动性里面,内容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很可能,具有可能性的东西”(就可能性说存在着的东西,自在之
物,——亚里士多德完全不谈这些空洞的抽象物),“不是活动的
327(实在的);所以,将实体永恒化,像柏拉图的理念”和毕泰戈拉派的
①“形而上学”,第一二卷,第六章(参看第九卷,第八章);第一二卷,第七章。第一篇 第三章 第一期第三阶段: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
数,“乃是无补于事的,如果没有一个能推动的(能规定的)原理包
含在里面。如果&pxη(原理)是不动的,它就不是活动的,它的实
质就只是一种可能性;那就可能性说是存在的东西,也可能不是实
有的。因此,必须有这样一个原理,它的实质必须被理解为活动性
(运动)”,实效性就是它自身所具备的;所以在精神那里,能力就是
实体自身。
“这个最高的实体并且是没有质料的;”因为质料作为质料乃
是被设定为被动者,变化就发生在它身上,因此它并非直接地(简
直)就是与纯粹的、本质的活动性相同。在这里正像在别的地方一
样,又是另一个“否认一个谓语”的例子,但他认为是真理的,却没
有说出来;质料是不动的存在的那个环节。“但这里好像就发生了
一种疑问。因为一切活动的都是可能的,但并不是一切可能的都
能积极实现出来;因此,好像可能性才是第一性的”,——可能性才
311
是普遍的。一切有能力的都有可能性,但却有些可能性并不具
有能力;这样,人们就会认为可能性的地位比较高些。“但如果
是这样,那么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存在;因为很可能一件东西虽
有存在的可能,却并未存在过。能力较之可能性是更高的,在先
的”(prius),关于这点亚里士多德这样说:“因此就不应该像神学
家一样,说在无限长的时间里最初是一片混沌”(Kronos)“或者黑
夜”,——质料是最初的存在物——“或者像那些自然哲学家一样,
说最初一切的东西都同时混在一起。因为如果没有什么东西就现
实性说是原因,怎能够有某种东西存在?因为质料自己并不能运 328
动,而是匠师使它运动。留基波和柏拉图都说,运动是一向存在着
的,但他们没有说明理由。纯粹的活动性先于可能性,不是就时间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来说的,而是按本质来说的。”————时间是一个从属的、远离那普遍
者的环节;因为绝对的最初的存在乃是“那个在相同的实效性中永
远同一的东西。”假定一个混沌等等为前提,就会设定了一种作用
于他物而不是作用于自身的实效性;但混沌只是可能性。
因此,就必须把那自己在自己中、“圆圈中运动的”,设定为本
质、真理;“而这不单在思维的理性中显得如此,而且在事实上也是
如此”,———也就是,它在可见的自然界里面存在着、实存着。把绝
对的存在规定为活动者、实现者、客观化者,就必然达到这个结论。
作为可见的自身等同的东西,这个绝对的存在就是“永恒的天”;表
述绝对者的两种方式,就是思维的理性和永恒的天。天被推动,
但自身又是推动者。因为球体乃是“推动者和被推动者,因此它
是一个中点,它推动,但却不被推动,——它同时是实体和能力”;
这个中点,亚里士多德认为规定了那自身回归于自身的理性的圆
312
圈,——这和近代的规定在意义上是相同的。不动的推动者,——
这是一个伟大的规定;那永远自身等同者、理念,推动着而自己却
只对自己发生关系。他以下面的话来说明这点:“它的推动是以下
面这种方式来规定的:被渴望和想念的,就是推动者;这个被渴
望和想念的东西,自己却是不动的”,静止的。它就是目的;这个内
329 容或者目的却就是渴望和想念本身;这种目的就是美、善。“被渴
望的,是那显得是美的东西”(令人喜欢的),“第一性的东西”或目
的,“意志所欲求的东西,乃是美的东西。”它是被设定为客观的存
在,“我们因为它显得美而渴望它,而不是因为我们渴望它,它就显
得美。”因为,如果是这样,则它简直就是活动性所设定的;但它乃
是自身独立的,我们的渴望只不过是被它所唤醒。但“那个”真的第一篇 第三章 第一期第三阶段: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
“原则”在这里却是“思维;因为思想只是被那被思维的东西所推
动”。思想有对象;它的对象是不动的推动者。但是这个内容自身
却又是一个被思维的东西,因此它自身乃是思想的产物;它是不动
的,因此完全与思维的活动性相同。这里在思维中就有这种统一
存在;被推动者和推动者乃是同一的东西。“不过这个被思维的东
西”(人们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身却是另外一个自在自为的系
列,自身是它自己的因素”,——那个作为客观地被设定的自在自
为的思想;“而这个另外的因素的实体乃是最初的:最初的原因是
单纯的,——不是‘一’,——是纯粹的活动性。”这思想的 oioia(本
质)就是思维;因此,这个被思维的东西就是那绝对的原因,它本身
是不动的,但却与那为它推动的思想同一。“美和至善”(义务、自
在自为的存在者、最终目的)“正就是这个”,———不动的推动者。
“概念指出来,目的因是属于不动者的。”———“那被推动的东西也
313
可以有不同的状态。推动(popa)一般是最初的变化;最初的运动 330
则是圆圈式运动,而后者是为前者推动的。”前者,即概念,认识上
的原理(principium cognoscendi),亦即是推动者,存在上的原理
(principium essendi);亚里士多德称之为神,并指出了它和个别意
识的关系。
“第一因是必然的。必然一词有三种意义:(一)为强力所迫,
违反事物自然的倾向去加以强制;(二)第二种是这样的:缺乏了
它,善就不存在;(三)不能以其他方式存在,而绝对要这样存在。
天和整个自然界就依赖着不动者这样一种原理”,——天是那可见
而永恒的,自然界是那可见而变化着的。这个系统永远继续着而
且永远这样。“对于我们”,作为个体,“只被允许在这个系统中作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一短时间的逗留,过一种美好的生活。而那整个系统则永远如此;
对于我们这却是不可能的。而因为它的”(天的)“活动自身也就是
一种欢乐,因此警醒、感觉和思维就是富于欢乐的。”——与睡眠正
相反;“因为这个缘故,希望和记忆”(才是欢乐),因为它们乃是活
动。“但纯粹的自为的思维,乃是关于那绝对美好的东西的思
维”,——绝对的最终目的本身。这个最终目的就是思想自身;因
此,理论是最美好的。“思想由接受被思维的东西而思维着自己,”
将被思维的东西作为对象,因此思想只是接受:“思想被思维,只是
当思想接触和思维着的时候;这样,思想和被思维的东西,乃是同
一物。”对象转变为活动性、能力。
亚里士多德哲学中的主要环节,是思维与思维的对象的同
331 一,——客观的东西和思维(能力)乃是同一个东西。“因为思想能
接受思维的对象和本质。”思维乃是思维的思维。关于思维,亚里
314
士多德说:“思维活动着,只当它占有的时候,”(或者说:它的占有
和它的实效是同一的);“因此前者”(动作、活动性)“比起那自以为
占有了神圣事物的思维理性(vous),是更为神圣的”(vontov 理智
的)。那较优越的并非是思维的对象而却是思维的能力自身。“因
此思辨是最使人愉快的”(最幸福的 ηorotov),“也是至善的”(最高
的)。“如果神永远在思辨之中,而我们则只偶尔思辨”,——对于我
们思辨只是个别的情况,而神则是这个永恒的思维自身——:“则神
就是值得赞美的;越多思辨,——就越值得赞美。”(人类是经由赞
美——预感、直观、认识一种更高的存在——而走到哲学的。)①“而
①“形而上学”,第一卷,第二章。第一篇 第三章 第一期第三阶段: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
神就是以思维而存在的。但神也具有生命。因为,思想的实效就
是生命。”还不如说:因为思想的生命就是实效性。“但神是实效
性;指向自身的实效性就是他的最好的和永恒的生命。而我们却
说,神是一个永恒的和最好的生命。——这个实体并且是没有大
小的。”
照概念说来:真理乃是主观和客观的统一,因此既不是这一个
也不是那一个,同时又是这一个也是那一个。亚里士多德曾在这种
深刻的思辨形式里面反复工作着。自在者、对象,只不过是δuvαμus、
可能者;对于亚里士多德,真理乃是这个统一自身。“统一”一词不 332
太好;它是一种抽象,单纯的理智抽象。哲学不是“同一哲学”〔按
指像谢林的哲学〕;那是非哲学的。在亚里士多德那里,不是枯燥
的同一性;这枯燥的同一性不是那 tiptwTαtov(尊贵者)、神,能力才
是神。能力是活动性、运动、斥力,——因此不是死的同一性;能
力在差别中同时也与自身等同。假使亚里士多德是把无生气的
理智的同一性或经验(思想中没有什么东西不是原先曾在感觉
中存在过的——nihil est in intellectu,quod non fuerit in sensu)
作为原理,那么他就绝对不能够达到这样富于思辨性的理念(vous
和 voηtóv)。可能性和实在性是同一的;vous(理性)也就是 δovaμts
(可能性),但是可能性不是那个更普遍者——因之也就是更高
者—,个体,活动性才是更高者。他区别两方面的 vos,主动的
和被动的。作为被动的 vous 不外就是那自在之物,被认作自在性
的绝对理念、天父;但只有作为积极活动的东西时它才被设定。不
过这个最初者、不动者,当从活动性区别开时,虽是被动的,但作为
315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绝对者时,却是活动性自身。这个 vous 本身乃是自在的一切;但它
只有通过活动性才具有真理性。
思维对于亚里士多德乃是一种对象,正像其他的对象一
样,——是一种情况。他没有说唯有思维才是真理,一切都是思
想;但是他说,它是第一性的、精力最充沛的、最受尊敬的。我们
说,思想,作为对自己发生关系的东西,乃是存在的,是真理。我们
还说,思想是一切的真理;亚里士多德并不这样说。同样,我们的
看法是把感觉等等也和思维一样当作是实在的。亚里士多德没有
用现代哲学的语言来表达他的思想;但根本上,观点是一致的。这
正是亚里士多德的思辨的哲学:思辨地去考察一切,把一切转变为
思想。亚里士多德思维着对象,而当对象是以思想的姿态存在时,
333 它们就是真实的;这就是它们的 ouoiα(本质)。这并不是说,因此
自然界的对象自身就是能思维的。对象是被我主观地思维着;于
316
是我的思想也就是事物的概念,而事物的概念就是事物的实质。
在自然界里面,概念不是作为具有这种自由性的思想存在着,而是
有血有肉的;但它有一个灵魂,而这灵魂就是它的概念。亚里士多
德认识到自在自为的事物是什么;那就是事物的本质。概念不是
独立自为的;它乃是受到外在性的限制的。真理的通常定义是:
“真理是观念和对象的符合。”但观念自身只是一个观念,我和我的
观念(它的内容)还不是完全相符的。我表象房子、屋梁,但那还不
就是我,——我和房子的观念还是彼此不同的。只有在思维里面,
才有客观和主观的真正的相符;那就是我。这就是亚里士多德哲
学中的最高点;人们不能希望认识比这更深刻的东西了。但亚里
士多德使人常常得到这个印象,好像他乃是从观念谈起的,从思维第一篇 第三章 第一期第三阶段: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
的各种经验情况谈起的,例如,从睡眠、疲倦;然后他从这些经验的
事实把思维分离出来。亚里士多德只谈 vous(理性)而不是谈理性
的一个特殊的性质。
这里亚里士多德①还解决了许多疑难,例如思想是否是复合
的,知识是否就是知识的对象自身。“关于理性,还产生了一些疑
难(dπoplat),因为理性似乎是一切里面最神圣的;但要想象在什么
条件或情况之下(理性在什么状况下,使得)它是最神圣的——那
是有些困难的。(一)如果它不思维什么,而是像一个睡眠者一样,
那么,它怎么会更优越呢?(二)如果它思维,而同时有另外一个东 334
西统治着它;那么,它的实质就不是一个思想,而却是一种思想的
能力(可能性、力)了。”如果一切都是思维,一个永远不停息的思
维;我们就不能发现任何思维了。“这样,理性就不是那最好的实
体;因为只是由于思维,”“理性才有那样高的地位。(三)究竟理性
的实质是思想(vous)呢还是思维(vonots)呢?他怎么看法呢?理性
的实质是它自己本身还是别的东西呢?如果是别的东西,是永远
同样的东西呢还是另外的东西呢?思维美的东西或者思维偶然的
东西,是否有分别呢?”
317
“(一)如果vous(理性)不是思想(vonots),而只是能力(8uvapμts),
那么持续的思维就会使理性困倦”;力是自行消耗的。“(二)其
次”,如果思想不是这个真理,则“就有另一个东西会比理性更优
越,——那被思维者(voouμevov);而思维和思想就会存在于那思维
①“形而上学”,第一二卷,第九章(拉丁文题词是 de mente divina〔论神的心
灵〕)。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着最坏的东西者之中,——这是应该避免的。因为有些东西是不
看比看还好;这样思想就不是那最好的东西了。因此,理性乃是思
维着自身的,因为它是最优越的(最有威力的);理性是思想,是思
想的思想。因为知识、感觉、意见和深思熟虑,好像经常有一个不
同于自己的对象,或者只是偶尔以自己为对象。(三)再次,如果思
维和被思维是不同的,那么,善应属于其中的哪一个呢?因为善对
于思维和被思维的东西并不是同一的。或者,对于一些东西,关于
事物的知识就是事物本身吗? ——在实践方面,善是实质和目的
335 的规定性,在理论方面,善则是根据(λoyos)和思想(vonots)。因此,
既然被思维者和理性在没有任何μλη(质料)这一点上并无不同,
所以被思维者和理性乃是同一物;这样,就只有一个被思维者的思
想。”
“此外还有一个疑难,就是思维者是否是一个复合体。因为,
318
思维者在整体的各部分中可能有变化。善(目的)却并不是在这一
部分或那一部分里面,而是整体中的至善,并且与它不同”,——与
整体不同。“思想就这样永恒地和自己处在这种关系中”——正如
宇宙中的至善。
亚里士多德①还驳斥一些别的思想:例如,他指出很难以为一
切乃是由互相对立的东西产生出来的。——在“形而上学”一书中
他进而更详细地讨论理念是什么,原理是什么,等等;不过看起来
这些东西只是很散漫地一个跟着一个被讨论,虽则后来被一个完
全思辨的概念所统一起来。
①“形而上学”,第一二卷,第一○章。第一篇 第三章 第一期第三阶段: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
这个思辨的理念却是至善的和最自由的。这个理念在自然
(作为天)中以及在思维的理性中皆可以看得到。亚里士多德就从
这里转到可见的神即天方面来。神作为有生命的神,就是宇宙;在
宇宙里面,神作为有生命的神,显现出他自身。在这里他以体现自
己者或推动者的姿态出现。而只有在这种体现中,才出现了运动
的原因和受推动者之间的区别。“原理”、原因、天,“本身是不动
的,但却是推动者,——在永恒和均一的运动中”;这就是恒星天。
“在宇宙的单纯的运行、不动的第一实体的运动(天的运行)之外,
我们还看见别的永恒的运动,——行星的运动。”①接着亚里士多 336
德就谈到行星;但我们不能在这上面更多谈了。
关于整个宇宙的组织形式,亚里士多德②这样说:“必须考察
宇宙的性质是以哪种方式包含着善和最高的善的;是否它乃是外
在于宇宙并自在自为的,抑或是作为一种秩序;抑或是两种都对,
像军队的情形一样。因为一个军队的善在于它的秩序也在于它的
领袖,并且领袖更为主要;因为领袖不依赖于秩序,而秩序却依赖
于他。”领袖一般地就代表秩序;——正如他乃是执行秩序者又是
遵守秩序者。“所有的东西都是以某一种方式安排好的,但却不是
以同一方式安排好的。”——(不同类的器官)——,“例如,能游水
的动物和能飞的动物和植物;它们并不是互不相干的,而是发生一
定的关系的。因为一切的东西都被安排在一个体系里面,正如在
一个家庭里面,自由的公民最不能随意做什么(干偶然的事),而却
①“形而上学”,第一二卷,第八章。
② 同上书,第一○章开端。
319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是,凡他们所做或他们所做的大部分的事情”,“乃是服从于一定的
法则的。(受法则所支配的),——反之,奴隶和家畜则甚少做有益
于公众的事,而是做了许多许多随意的事情”(任意和偶然性),
所以,按照普遍的规律、思想、理性行事,才是最优越的。“因为
每一事物的原理就是它的本性。同样地,一切都获得有差别的
地位(判断、裁判),也是必然的;但有些东西却是这样构造的:它
337 们和其他一切共同形成了一个整体。”———亚里士多德这样反对
数和理念:
“多头的统治是不善的,只让一个人统治罢。”①
亚里士多德所从事的各种专门科学。以后谈到灵魂时,我们
还会再回到关于思维的问题。亚里士多德有许多关于物理学的著
作,又有关于灵魂(精神)和它的属性的著作。这以后我们将谈到
他的逻辑学的著作。至此为止所引的亚里士多德的话,都出自“形
320
而上学”一书(在第十一卷和第十二卷的最后几章里面)。在关于
灵魂的学说中,亚里士多德的思辨的原则又出现了。
① 见“伊利亚德”,第二卷,第二O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