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智者派
理性在阿那克萨戈拉那里所发现并认为本质的概念,乃是简
单的否定,一切特定性、一切存在和个别的东西,都消逝到这个否
定里。在概念面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存在;概念正是无任何宾词
的绝对,对于概念来说,一切东西都毫无例外地只是一个环节;从
概念看来,可以说没有任何东西是钉牢的和固定的。概念正是赫
拉克利特的那个流转变迁,那个运动,那个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抗拒
的腐蚀性。于是这自己发现自己的概念发现自己是绝对的力量,
5
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归消逝;——一切事物,一切存在,一
切被认为固定的东西,现在都成为流动不居的了。这个固定,不论
它是存在物的固定性,或是一定概念、原则、习俗、法律的固定性,
现在都陷于动摇,失掉它的稳固了。原则之类的东西,本身是系属
于概念的,是被当成有普遍性的;但是普遍性只是它们的形式,它
们所具有的内容既是确定的东西,于是就陷于运动了。
这种运动,我们将在这里初次遇到的所谓智者们那里看到。
他们自称为σoφtσtai(智者),乃是能够使人智慧(goφiζetv)的智慧教
师。智者们是和我们所谓博学正好相反的,博学只是追求知识和
① 据米希勒本,第二版,英译本,第一卷,第三五一页增补。——译者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6 搜寻现在与以往的事物,——搜寻一大堆经验材料,在这些材料中
发现一种新的形式、一种新的蠕虫或别种害虫和蛆虫,就被认为是
一件了不起的事。就这一点说,我们博学的教授们负的责任要比
智者们小得多;但是哲学与没有责任是毫不相干的。
说到智者们与一般人的看法的关系,他们是既为健康常识所
诋毁,也同样为道德所诋毁,因为:(一)他们的理论学说主张任何
事物都不存在,这应当是一种胡说;(二)在实践方面,则把一切原
则和法律都推翻了。
首先不可仅仅根据运动的消极方面而停留在万物运动这一糊
涂状态中,但是运动所过渡到的静止,亦不复是运动的事物恢复其
固定状态,以致最后又出来了原来的东西,而运动只是白忙一顿。
然而那既无思想修养又无学识的一般看法的诡辩,却正是这样一
种诡辩,把运动的各种规定本身当作自在自为地存在的实体,把一
6
大堆生活规条、经验规则、原则之类的东西当作绝对固定的真理。
精神本身乃是这些各式各样的真理的统一;在精神里面,这一切褊
狭的真理只是作为被扬弃的真理而存在,只是被认作相对的真
理,——换句话说,只是作为有限制、有局限的真理,而不是作为自
在的真理而存在。这些真理在通常理智〔按即常识〕看来事实上不
复是真理。通常理智换一个场合会承认相反的道理对意识也同样
说得通,甚至加以主张;或者是不知道自己所说的和所想的正好相
反,——通常理智的表现只是矛盾的一个表现。通常理智是在它
的一般行动中,而不是在它的坏的行动中,破坏它的那些准则、那
7 些原则。假使通常理智是过着一种理性的生活的话,这种生活认
真说来也只是一种经常的自相抵触,即是借违背另外几条行为准第一篇 第二章 第一期第二阶段:从智者派到苏格拉底派
则而谨守某一条褊狭的行为准则。例如,一个有处世经验和有教
养的政治家,是懂得取乎中道,有实践的理智的,这就是说,他是就
当前问题的全面来作处理,而不是仅就问题的一面(一面的意思就
是从一个准则出发)。不管是谁,也不管在什么场合,要是只按照
一个准则行动,他就是一个迂阔的人,不论对自己和对别人都会把
事情搞坏。这种情形也是极普通的。例如,我们常常听见人说:
“我所看到的东西确乎是存在的;我相信它们的实在性”;但是实际
上他相信它们的实在性这句话是不实在的,正好相反。因为他吃
喝这些东西,这就是说,他相信这些东西不是自在的,相信它们的
存在没有稳定性,没有实在性。由此可见,通常理智在行动中比在
思想的时候要好些。人的行动本质是完整的精神,不过人尚未意
识到自己是精神:凡是人自己所意识到的,都是法则、规则和一般
的命题,这些都被他在意识中认为是真实的;而在行动中,他才抛
7
弃掉他的理智的局限性。但是这个意识却把这种特定的存在和一
般的存在说成绝对实体,称它自己的意识、它自己的理智为绝对实
体。当概念转向那意识自信为真实拥有的丰富内容时,当意识感
到自己的真实性有危险时(因为意识知道,没有真实性,它就不能
存在),当意识对自己的固定的抽象概念感到迷惑时,意识便会激
怒起来。概念在这种想要实现它自己的情况之下,亦即在从事于
普遍真理时,就会憎恨并咒骂它自己。这就是一般人对于诡辩
(Sophisterei)的指摘,这是健康常识不可避免的一种指摘。
诡辩这个字是一个坏字眼。特别是由于反对苏格拉底和柏拉 8
图的缘故,智者们弄得声名狼藉。诡辩这个词通常意味着以任意
的方式,凭借虚假的根据,或者将一个真的道理否定了,弄得动摇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了,或者将一个虚假的道理弄得非常动听,好像真的一样。我们要
把这个坏的意义抛在一边,把它忘掉。相反地,我们现在要进一步
从它的积极的方面,严格地说,即是从科学的方面,来考察智者们
在希腊究竟占据什么地位。
第一,正是智者们现在把作为思想的简单概念(在爱利亚学派
中,芝诺已经开始转到思想的纯粹摹本,转到运动上去),一般地应
用到社会对象上去,并且使它深入到一切人事关系中去,因为概念
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意识到自己是绝对和唯一的实体,排斥其他一
切,要求影响那不是思想的特定事物,对它们施展自己的势力和统
治权。自身同一的思想把自己的否定的力量指向理论和实践的各
种规定,指向自然意识的各项真理与其他各种自明的法则和原则。
凡是一般观念认为固定的东西,在这思想中便分解了,于是思想倒
向特殊主观性的一方面,使自己成为第一性的和固定的东西,把一
8
切都联系到它自己身上。
由于正是这个概念现在出现了,所以它成为一种比较普遍的
哲学;并且不仅成为哲学,而且成为一切有思想的民族中任何一个
人所参与和必须参与的一般教养。因为我们所谓教养,正是指这
种应用于现实的概念,这概念不是指纯粹的抽象概念,而是指和一
切表象的各种各样的内容相统一的概念。在教养中,概念确乎是
9 占支配地位和起推动作用的,因为特定的东西是在它的限度之内,
是在它过渡到它的对方的过程中被认识的。概念成了一般教育的
内容,因此就有了一批教授辩论术(Sophistik)的教师出现。智者
们就是希腊的教师,通过他们,文化才开始在希腊出现,他们代替
了从前的公众教师,即诗人和史诗朗诵者。宗教并不是教师,宗教第一篇 第二章 第一期第二阶段:从智者派到苏格拉底派
中并没有教育内容。虽然祭司们牺牲献祭、作预言、讲解神谕,但
是教育却是另外一回事。智者们以智慧、科学、音乐、数学等等教
人,这是他们的主要任务。在柏里克勒之前,文化的要求已经通过
思维而出现;人们要在他们的观念方面得到教育,智者们便是以此
为目的。他们以教育为职业。人们要求通过思想来决定种种关
系,而不再仅仅通过神谕,或通过习俗、热忱和一时的感情,——这
种反思的要求在希腊似乎已经觉醒了。国家的目的是有普遍性
的,普遍之中也就包含着特殊。智者们传播了这种教养。他们是
一个特殊的社会阶层,以教育为职业,接受报酬,代行学校的任务。
他们周游各个城市,青年跟随着他们,受到他们的教导。
教养并不是固定的。进一步说,凡是自由思想所能获得的,都
必须来自自由思想本身,都必须是自己的信念。它不再是信仰的
对象,而是研究的对象,一句话,它就是近代的所谓启蒙。思想探
9
索着一般的原则,用这原则来判断一切对我们有价值的东西,凡是
不符合这些原则的,就对我们没有价值。于是思想对积极的内容 10
和思想本身进行比较,溶解以前的信仰的具体内容,一方面把内容
分解,另一方面把这些个别性、这些特殊的观点和方面孤立起来,
把它们单独地紧紧抓住不放。这样,思想便获得了某种普遍的形
式;人们为这种做法说出一些理由,亦即提出一些普遍的规定,而
又把这些规定应用到特殊的方面。方面本来不是独立的,而只是
一个整体的各个环节,各个方面如果与整体分离开来,自己与自己
相关联,这样,就成了普遍性的东西了。要有教养,人们必须熟习
那些属于一项行为、事件等等的普遍观点,以一种普遍的方式来把
握这些观点以及那些事情,才能取得对于所求知的问题的直接知10
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识。一位法官,是知道各种法律的,也就是说,是知道处理一件事
情时必须考虑到的各种法律观点的;这些观点已经是独立的普遍
方面,这样,他便有了一种普遍的意识,以普遍的方式来考虑事情
本身。一个有教养的人,是知道如何对每一对象都有话可说,以及
如何找出对于每个对象的种种观点。希腊人得到这种教养,应当
感谢智者们。智者们教人向对他们有权威的东西去运用思想。智
者们并不是真正的学者。他们的教育既是哲学教育,也是演说教
育,教人治理一个民族,或者通过观念以使一件事情办得通。那时
还没有离开哲学的枯燥到对人类全体、对人的本质方面都不关心
的各种实证科学。此外他们还有着最普遍的实践目的,就是给予
政治家一种预备教育,以便在希腊从事一般的职业性政治活
动;——这似乎并不是为了训练公职人员,却好像是为公职人员准
备一种专门知识的考试似的。
11
智者们的活动,是和人们对智慧的追求分不开的。知道是什
么东西在群众和国家中构成权力,并知道我必须承认什么东西是
这样的权力,就被认为是有智慧的。因此柏里克勒等政治家所以
引起人羡慕,正是因为他们懂得自己的地位,他们有能力把别人安
排得各得其所。谁懂得把人们所做的事情归结到推动人们的那些
最终目的上去,谁就是有权力的人。智者们教学的目的在于指出:
什么是世界上的权力,——什么是解决一切特殊问题的普遍思
想,——这只有哲学才能知道;所以智者们是思辨哲学家。他们要
想使人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道德世界起决定作用,以及是什么东西
使人满足。人所具有的冲动和欲望,乃是统治人的权力;当人的欲
望得遂时,人便满足了。宗教教人说,诸神是统治人的权力。法律第一篇 第二章 第一期第二阶段:从智者派到苏格拉底派
也是统治人的权力;人服从法律时可以得到满足,人可以假定别人
遵守法律时也可以得到满足。但是通过反思,人便不再满足于把
法律当作权威和外在的必然性来服从了,人希望在自身中获得满
足,希望通过他的反思,使自己相信什么是约束他自己的东西,什
么是他的目的,和什么是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所必须做的事。
因此,智者们就特别是演说术的教师了。演说这一个方面,可
以使人能够在群众中获得声望,能够做出为人们谋福利的事情;因
此演说术是迫切的需要之一。民主制度要依靠演说,在民主制度
中公民是有最后决定权的。演说便把各种情况归结到权力和法律
上面。但特别要依靠演说术的,是提出对一件事的多方面的观点,12
使人们接受其中与我认为最有用的东西有关的那些观点。这一类
具体情况是有许多方面的:一个有教养的人要能够掌握这些不同的
观点;演说术则善于把某一些观点提到前面,而把其他的观点搁置
11
于后。亚里士多德的“正位篇”也涉及这一点,这书提出了tóπos,即
范畴、思想规定,我们必须遵照范畴,才能学习发言。但是最先从
事于这些范畴的认识的,却是智者们。
这就是智者派所占的一般地位。至于智者们的通常作风,以
及研究问题的情况,特别是在柏拉图的“普罗泰戈拉”篇中,我们见
到了一个完全确定的情景。柏拉图在这一篇中让普罗泰戈拉自己
详细说明了智者派的艺术。柏拉图想象苏格拉底伴同着一个名叫
希波格拉底的青年人,这人希望投到新到雅典来的普罗泰戈拉的
门下,来学习智者们的科学。在路上,苏格拉底问希波格拉底,他
所希望学习的智者们的智慧究竟是什么。希波格拉底最初答复
说:“是演说术;因为智者是善于使人说话有力”,善于考察对象,并12
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加以多方面的研究的人。一个有教养的人或民族的第一个特色,
就是善于说话的艺术。法国人是很善于说话的,我们称之为空谈。
我们学法文,为的是善于说法国话,可是也是为了获得法国文化。
没有文化修养的人,和一个善于顺利地掌握和表达一切观点的人
相周旋,是觉得不舒服的。但是这一点并不是单纯的说话造成的,
13 而是文化造成的。我们可以完全正确地掌握一种语言;可是如果
没有文化,就不能善于说话。文化可以使精神具有各式各样的观
点,使它即时想起这些观点,使它拥有一大批考察一个对象时所运
用的范畴。因此,人们可以从智者们学得的技巧,就是顺利地掌握
一大批这样的观点,以便依据这些观点即时地来考察对象。在这
一点上,苏格拉底确乎指出了智者们的原则“并没有得到充分的规
定”,因此难以知道什么才算是一个智者——(假若一个人要想研
究哲学,那就是由于他不知道什么是哲学,否则他就不需要研究它
了)——;他说,“然而,我们还是要前往访他。”①
苏格拉底同希波格拉底一道走到了普罗泰戈拉那里,在那里
发现普罗泰戈拉是在一大群第一流的智者和听众当中:“普罗泰戈
拉走来走去,就像一个奥尔斐似的,用他的话语使大家听得入迷;
希比亚坐在一张大椅子上,有比较少数的人围绕着;普罗第科则躺
在一大群仰慕者中间。”苏格拉底先向普罗泰戈拉陈述了他的请
求,说“希波格拉底希望从他学习,以便经过他的教导而被培养成
为政府中一个有声望的人物”,然后问他,“他们是公开和他讲话,
① 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斯特方本第三一O一三一四页;柏克尔本第一五
-—一五九页。第一篇 第二
苏格拉底派
还是秘密地和他个别谈话”。普罗泰戈拉称赞苏格拉底虑事的周
到,回答说:“他们这样先事预防,是个明智的举动。因为智者们在
各个城市中漫游,于是有许多青年人抛弃了父母和朋友,追随着他
们,深信与他们交游可以使自己变得更好(更聪明);因此智者们给
自己招来了许多猜忌和妒忌”,——因为凡是新鲜的事物都是招致
怨恨的。关于这一点他讲得很详细,并且接着说:“可是我断言智 14
者的艺术是古老的,但是那些运用这种艺术的古人,由于顾虑它会
引起冲突”(因为无教养的人是敌视有教养的人的),“便给它做了
一件外衣,把它遮盖起来了。”这种艺术乃是一般的文化,就是“一
部分如荷马和赫西阿德的人在诗篇中所宣讲的,另一部分如奥尔
斐和缪塞的人在秘法和神论中所藏匿的。我相信,有一些人,如塔
仑丁人伊各,和那比现在活着的人都要高明的智者塞林布里亚人赫
罗第科,也曾经通过体育艺术(运动艺术)表现了这种艺术”;——换
句话说,“音乐”是教养人的一种方式。我们看到,他把智者的目的
说成就是一般精神教养的目的,即道德、沉着、秩序感、精神的灵活;
他又补充说:“凡是害怕这些科学所遭受的妒忌的人,都需要这样的
遮盖和隐蔽。但是我想他们并没有达到他们的目的,因为政府中有
眼光的人物看穿了这个目的,虽然一般人并未看出,只是人云亦云。
如果这样做,就会使自己更加招怨,显得(被猜疑为)是个骗子。因
此我走了相反的道路,公开承认而并不否认是一个智者”(普罗泰戈
拉最先使用智者这个名字),“而”我的任务就是“给人以精神教
养”,和另一些人如荷马、赫西阿德等所做过的一样。①
① 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第三一四一三一七页(柏克尔本第一五九—一六四页)。
13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他继续说:“你问的是有道理的,我愿意回答一个有道理的
问题。”现在进一步谈到了希波格拉底将从普罗泰戈拉的教导中
15 获得什么东西,什么内容,什么技巧。“他不会遇到他在别的教
师(σoφlσtOv)那里会遇到的东西。因为别的教师是和青年们反对
的;因为他们教学生算术、天文、几何和音乐时,违背着学生的意
志,把学生一直引回到他们正要逃避的科学和知识上去。可是到
我这里来的人,学到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他要向我求教的那个”
普遍的“目的”。于是青年们坦率地来到他这里说:“我们要成为有
教养的人,请教导我们,使我们成为这样,——但是你教些什么东
西,以及用什么方法来教,这一点你必是了解的。”教授的时候,途径
是任教师自己选择的。这就说明了普罗泰戈拉所教授的正是青年
们所寻求的东西。“教导”,亦即他的目的和我的目的,“就在于培养
出一种正确的见解,来对自己家庭的利益作最好的考虑;也同样在
14
于政治生活,要使人成为最有才干的人,一方面对各种国家的事务
发表意见,一方面尽其全力为国家服务。”因此在这里出现了两种利
益,一种是个人的利益,一种是国家的利益。普罗泰戈拉宣称他传
授办理国家事务的技巧,苏格拉底现在对这一点一般地表示不同
意,并且特别地表示惊异道:“我(苏格拉底)坚持政治品德是不能够
教的”;——因为苏格拉底的一般主张是品德不能教授。于是苏格
拉底对这个问题提出一种看法,他依照智者们的方式,诉诸经验,说
道:“那些掌握政治艺术的人,是不能把它传授给别人的。柏里克勒
是在场的这些孩子的父亲,他把教师们所能教的一切都教给了他
16 们;但是他自己赖以成名的那种科学,他却没有教;他让他们在这种
科学里徘徊,也许他们碰巧会自己遇到这种智慧。而别的大政治家第一篇 第二章 第一期第二阶段:从智者派到苏格拉底派
们也没有把政治艺术教给别人,不论是亲人或是外人。”①
普罗泰戈拉答辩说,政治艺术是可以教授的,并且指出了大政
治家们为什么没有把它教给别人,——这时他请问大家:“他究竟
应当作为一个长者用一个神话来向青年们讲呢,还是应当用根据
理性的理由来加以说明。”大家让他自己决定,于是他就开始讲下
面这个非常值得注意的神话:“诸神命令普罗米修和爱庇米修去装
饰世界,赐给世界各种力量。爱庇米修分配了气力、飞翔的能力、
武器、衣服、蔬菜、水果;但是不知怎样他竟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禽
兽,以致没有东西剩下给人类了。当人类应当出世的那一刹那来
到的时候,普罗米修发现人类没有衣服,没有武器,毫无依靠。于
是他从天上偷来了火,偷来了伏尔康和米内瓦的艺术,给人置了装
备,以应急需,但是政治智慧是人类所缺乏的;人们毫无社会约束
地生活着,陷于不断的冲突和不幸。于是宙斯命令黑梅斯赐给人
类廉耻”———(aiow,羞耻,这种自然的顺从、尊崇、驯服、子女对父母
的孝敬、人们对更高更好的天性的尊敬)——“和公正(δinη)。黑梅
斯问道:我应当怎样分配呢?是不是可以分给个别的人,就像分配
特殊的艺术那样,就像某一些拥有医学的人帮助别人那样?可是
宙斯答道:分给所有的人;因为假若只有少数人分享那些品质,就
不能有任何社会组合(πoλts)存在了。并且要制定法律,谁不能分 17
享廉耻和公正,谁就必须被当作国家的蟊贼予以消灭。”②
15
① 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第三一八一三二O页(柏克尔本第一六六——七O
页)。
② 同上书,第三二O一三二二页(柏克尔本第一七O—一七四页)。16
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一)“因此,当雅典人要进行建筑时,就召集建筑师来商量,当
他们筹划其他特别的事务时,就召集对这些事务有经验的人来商
量;但是当他们要对国家的事务制定一种决议或规章时,则让每一
个人都参加。因为如果不是所有的人都分享这种品德,国家就不
能存在。如果一个人对吹笛子的艺术没有经验,却冒充是一个吹
笛的能手,是有理由把他当作疯子看待的。但是在正直这件事上
却是另一回事:如果一个人是不正直的”,他是不会承认自己不正
直的,而“如果他承认自己不正直,那他就要被认为是疯子了。他
必须装出正直的样子;因为每一个人都必须分享正直,否则他就要
被逐出社会之外了”。因此必须承认,政治智慧是人人分享而且必
须分享的东西,这样国家才能存在。①
(二)这种政治科学也有这样的性质,即是“每一个人都可以通
过教育和努力而获得它”,关于这一点,他又提出更多的理由来证
明说:他所根据的是“没有人责备或惩罚一个人由于天性或偶然而
得来的缺点或疾病,而是对他表同情的。相反地,那些可以由勤
勉、习惯(练习)、学习而去掉的缺点,则被认为是应受责备和惩罚
的”;他对这些缺点是有责任的。“不敬神和不正直是属于这一类
的,一般说来,凡是违背公共道德”——公正和廉耻——“的,都属
18 于这一类。犯了这一类罪过的人要受到谴责,他们之所以受到惩
罚,道理在于他们”是能够免除这些罪过的,并且“更是能够通过教
养、教育而获得政治品德的”。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普罗泰戈拉
① 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第三二二一三一三页(柏克尔本第一七四—一七六
页)。第一篇 第二章 第一期第二阶段:从智者派到苏格拉底派
也提出了惩罚的目的。“因此人们并不是为了过去而惩罚,——除
了当头打击一只猛兽以外,——而是为了将来:使犯罪者和被他的
罪行所诱惑的人都不再犯。因此,在这一方面是有一个前提的,就
是那种品德可以通过教导和练习而获得。”①
(三)再提到苏格拉底所提出的那个反驳,即是说,像柏里克勒
那样以政治品德出名的人,并没有把这种品德传授给他们的孩子
和朋友。于是普罗泰戈拉说,“这一点可以从另一方面来反驳,就
是:(甲)在这些品德上,是一切的人受教于一切的人。政治品德有
一种特性,就是属于一切的人;它是一切的人所共有的。唯一为一
切的人所必需的东西乃是正直、节制(owφpooiη)和圣洁,——一句
话,就是一般的人所应具的品德;这种品德应当是每一个公民所具
有的东西,每一个公民都应该终生实践和学习这种品德。这种品
德是无需那些著名人物的特殊教导的。儿童从很早的时候起,从
幼小的时候起,就从父母和师长那里受到这方面的教养和规劝,就
受到关于道德和善的教导和教育,并且也就习惯于正当的事情了。
音乐和体育的全部教育(诵习教诲道德的诗人们的诗篇),都有助
于克制任性和放肆,——有助于养成遵守一种规律、一种规则行事
的习惯。当人走出了这种教育的范围时,便进入一个国家法度的 19
范围;国家是帮助每一个人行为正当、遵守秩序的。所以政治品德
乃是从青年时代起实施教育的结果。”②
① 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第三二三一三二四页(柏克尔本第一七六——七八
页)。
② 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第三二四一三二六页(柏克尔本第一七八—一八二
页)。
1718
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乙)然而在道德方面十分杰出、得天独厚的人只能占少数。
可是那些在这一方面并不出色的人,一般说来,是可以通过教育而
分享政治品德的,并且比那些没有受过这种教导的人高得多。“至
于说杰出人物并未把自己的杰出品德教给孩子们和朋友们”,——
对于这个反驳,他用以下的方式作了很好的答复。“譬如说,如果
在一个国家中,所有的公民都必须做吹笛者,那么所有的人就都要
受吹笛子的教育;有一些人会成为卓越的吹笛手,有些人会成为优
良的,有些人平常,少数人也许会是恶劣的,——而所有的人都有
一定程度的熟练。但是也可能有这样一种情形,即一个国手的儿
子竟是一个恶劣的演奏者;卓越的艺术要靠特殊的才能和天资。
从非常精巧的吹笛手的家门中可以产生很不精巧的吹笛手,反过
来也是一样;但是所有的公民都能够有一定程度的吹笛修养,所有
的人比起那些对吹笛毫无所知也丝毫未受教育的人来,在这一方
面一定要高明得多。因此,一个合理的国家的所有公民,包括坏的
公民在内,比起一个既无文化,也无正义,也无法律,更无使公民养
成公正习惯的强制力的国家的公民来,都要更好更正直。他们的
这种优越性要归功于他们国家中的法律、教育、文化。”①这一切都
20 是很好的例证和确切的理由,一点也不劣于西塞罗关于天性的论
证。相反地,苏格拉底的那些理由以及对那些理由的发挥,都是经
验的论证,是以经验为基础的,常常并不比智者们在这里所说出的
理由更好些。
① 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第三二六一三二八页(柏克尔本第一八二—一八四
页)。第一篇 第二章 第一期第二阶段:从智者派到苏格拉底派
其次,现在接近了这样一个问题,就是:何以智者们的理由看
来是有缺点的,特别是何以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与智者们作了一场
斗争,并与他们相对立。因为智者们在希腊所占的地位是要给予
他们的人民一种高级的一般文化——因此他们也的确对希腊有很
大的功劳——,所以他们就遭遇到一般的文化所遭遇到的谴责。
智者们是从根据出发进行理智推论的教师,他们是处在反思的阶
段。这种教育所采取的方式,是通过表象和例证,引起人们注意那
按照他们自己的经验、心情等等所认为正当的东西;用这样的方
式,从特殊过渡到普遍。这是自由的、思维的反省所必经的途径,
我们的教育也是采取了这个途径。但是这种教育必须超越对流行
的道德和宗教的信赖和朴素的信仰。智者们之倒向片面的原则,
这是由于当时的希腊文化还没有到达这样一个时候,还不能从思
维的意识本身中建立那些最后的原则,从而以某种确定的东西作
19
为根据,像我们现代一样。由于一方面存在着主观自由的需要,只
把自己所察见的、在自己的理性中发现的东西当作有效准的,—
法律、宗教观念只是当我通过我的思维加以承认的时候才有效
准,——另一方面在思维中还没有发现确定的原则,因此思维无非 21
是形式推理;余下来的不确定的东西因此只好用任意来填塞。
(一)但是在我们欧洲世界中,情形却不一样。在欧洲,可以说
文化是在一种精神宗教的保护之下,以一种精神宗教为前提而开
始的,就是说,不是以幻想的宗教为前提,而是以对于精神的永恒
本性、对于绝对的最终目的、对于人的天职的认识和知识为前提,
文化应当是精神的、现实的,从精神出发、以精神的方式决定自身
的,与精神合而为一的。所以在欧洲有一个固定的精神原则作为20
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基础,这个精神原则满足了主观精神的要求;从这个绝对的原则出
发,决定了其他一切关系,如义务、法律等等,这一切关系都是依靠
这个原则的。因此文化不能接受这种多方面的方向——因而也就
是无方向——,像在希腊人中间以及在希腊传播文化的人即智者
们中间那样。〔在希腊,〕文化与幻想的宗教相对立,与未发展的国
家原则相对立,可以分化为很多的观点,另一方面也很容易把从属
的特殊观点当作最高的原则提出。相反地,在一个很高的普遍目
的(最高原则)已经浮现在表象中的地方(在我们这里),一个特殊
的原则是不能这样容易地达到这个高位的,虽则理性反思获得这
样一个地位,可以从自身来决定和承认什么是最高的;因此〔特殊〕
原则的从属性是已经确定了的。普罗泰戈拉然后①又说:“所有的
(四种)德性彼此间都有一种联系,而勇敢则不然,因为可以发现有
22 许多勇敢的人,他们却是最不敬神的,最不正直的,最无节制的,最
无教养的人(áμaθé Taτot)”;我们只要想一想匪帮就行了。苏格拉
底②岔出去说,“勇敢也是一种认识和知识
正确地估计到可畏
的事”;——但是勇敢的区别、特点他却没有发挥。
(二)我们现在的教化、启蒙运动,不但在形式方面和智者们采
取完全相同的立场,就是从内容方面说,也是如此。智者们的立场
是与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相对立的,这个对立在苏格拉底那里是这
样产生的:他把美、善、真、公正说成个人的目的、使命,但是在智者
们那里,这个内容尚未被当作最后的目的,因此这最后目的是留给
① 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第三四九页(柏克尔本第二二四一二二五页)。
② 同上书,第三六○页(柏克尔本第二四五页)。第一篇 第二章 第一期第二阶段:从智者派到苏格拉底派
任意来决定的。因此,智者们由于与柏拉图相对立,遂招致了恶
名;这也是他们的缺点。在外在生活方面,我们知道,智者们积聚
了很大的财富;①他们变得很骄傲,周游希腊,有一部分人过着很
奢侈的生活。〔他们的〕形式的推理思维与柏拉图的对立,特别突
出地表现在这一点上,即他们不是从事情的自在自为地存在着的
概念来了解义务、了解应做的事,而是提出一些外在的理由,来分
别是和非、利和害。在柏拉图和苏格拉底则相反,他们的主要原则
是要考虑情况的本性,发展事情的自在自为的概念。苏格拉底和
柏拉图愿意提出这个概念来反对从那些常常只是特殊和个别的观
点和理由出发考虑事情,这些观点本身是与概念相反对的。区别 23
就在于:有教养的形式的推理一般属于智者们,而苏格拉底和柏拉
图则通过一种固定的东西——普遍的规定(柏拉图式的理念),通
过精神永恒地在自身中发现的东西,来规定思想。
21
如果把智者的诡辩了解为只有坏人才会犯的一种品质,在这
个意义之下,它是很恶劣的。但是辩术的意义比这要普遍得多;一
切从根据出发的抽象推理——对某些特殊观点加以论证,提出一
些正面理由和反面理由来辩难——都是辩术。也有一些智者们的
话语是无可非议的,柏拉图的对话中就有这种例子。在我们中间,
人们也说:不要欺骗,否则你会失掉信用,这样你要失去钱财的;或
者说:要有节制,否则你会倒胃口,一定要绝食的;或者以外在的理
由如改造之类来理解刑罚;或者以从后果方面推出来的外在的理由
来宽恕某种行为。人们是根据理由而被要求做一切善事,这些理由
① 柏拉图:“美诺”篇,第九一页(柏克尔本第三七一页)。22
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就是智者们的理由。有坚实的原则作为基础,在基督教中(现在在
新教徒中人们已经不复知道这一点了)人们这样说:上帝赐予福祉
等等的恩典,指导着人们的生活;于是,那些外在的理由便破产了。
因此辩术并不如人所想象的那样距离我们很远。现今有教养
的人们讨论问题时,可以讨论得很好;可是这种讨论与苏格拉底和
柏拉图所称为辩术的并无不同之处,虽然他们自己也和智者们一
样采取这种立场。有教养的人们判断具体的事情时,就会陷于辩
术;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是必须持这种立场的。在这里还有什么更
好的呢?——特殊的观点是必要的。当我们劝人遵从义务和道德
24 时,如在布道中那样,——在多数的布道中是如此的,——我们是
必须听从这样一些理由的!演说的人,例如在议会中演说的人,便
是运用这样一些理由和反面的理由来进行游说,以图说服别人。
问题在于:(一)要有一个完全确定的东西,例如宪法或战争,一个
固定了的方针(一贯性),要把特殊的准则归入其中;(二)而这种一
贯性即使在这种场合有时也会丧失,因为事情可这样安排,也可以
那样安排,总是特殊的观点在起决定作用。人们也常常用同样的
理由反对哲学说:“有各种不同的哲学,各种不同的意见,这是与那
唯一的真理相矛盾的;人类理性的软弱无力是不能承担认识的;对
于感情、心灵、心情来说,哲学该是什么呢?是一些玄虚的东西,对
于人的实践生活,抽象的哲学思维是没有帮助的”,——实践生活
的观点就是这样。这是一些很好的理由,这也就是智者的方式。
我们不把这个称为辩术,但是这却是智者的方式,即是从感情、心
情认为有效准的理由出发进行演绎。他们并不把事情本身认作有
效准,而是把事情归结到感觉上面;以感觉为0δ vena(最后因由)。第一篇 第二章 第一期第二阶段:从智者派到苏格拉底派
这一点我们在苏格拉底和柏拉图那里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这是智
者们的特点。
用这样的形式推理,可以很快地达到这样一个程度,——要是
达不到,那就是缺乏教养,但是智者们是很有教养的,——知道如
果凭一些理由来决定,就能用理由来证明一切,那么对于任何事物
都可以找得到理由和反面的理由的;智者们教人去证明人所意欲
的一切,不管对别人有利的或对自己有利的,这一点也曾被看作智
者们的罪过。其实这并不是智者们的特点,而是反思推理的特点。
理由和反面理由是特殊的,与普遍对比起来是没有效准的,与概念 25
对比起来是没有决定性的;人们可以为一切找出理由和反面理由。
在最恶劣的行为中间,也有着本身很重要的观点;把这个观点提出
来,人们就会宽恕和支持那种行为了。在临阵脱逃的罪过中,就存
在着保全生命的义务。在近代,就有一些极大的罪恶,如谋杀、叛
23
逆等,被说成是正当的,因为在这种行为的目的中有一种本身很基
本的规定,例如人必须反抗祸害、促进福利之类。有教养的人善于
从好的观点来处理一切,使一切变好,对一切持一种基本的观点。
一个人如果要为最坏的事找好的理由,是无需有高度的教养的;从
亚当以来在世界上出现的坏事情,都曾被用好的理由说成正当。
我们在智者们那里可以看出,他们对这种推理是有所意识的。
在雄辩中,为了使一件事办到,必须要引起听众的愤怒和情绪。他
们教人如何在凭经验的人中间激起这些力量;道德上的固定的善
是并不能决定事情的。智者们是有教养的人,他们意识到一切都
是可以证明的;在“高尔吉亚”篇中便说到过:“智者们的艺术是一
种比一切艺术都更伟大的才能;它能够说服人民、议员、法官,使他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们相信智者们所愿意的事。”①律师也必须去寻找一种理由,来为
他所辩护的人作根据,哪怕这个理由是与他们愿意采取的正好相
反的。这种意识并不是缺点,而是属于智者们的高级文化的一部
分。没有教养的人也是从理由来作决定的。但是整个说来他们也
26 许是由一种他们所不自知的理由(正义)来决定的;而他们所意识
到的只是外在的理由。智者们知道,在这个基础上是没有任何坚
实的东西的;这是思想的力量,它辩证地对待一切,使一切动摇。
这就是他们所拥有和传授的形式的教养。
与此相联系的(也是从思维的本性必然发生的)问题是:如果
意识认为有坚实根据的范围被反思弄得动摇起来,而人又必须有
一个坚实的东西作为依据,那么他应当把什么东西当作最后的目
的呢?现在有两项坚实的东西,可以结合起来。一个是善、普遍;
另一个是个别性、主体的任意。这个(关于前一个)以后在苏格拉
24
底那里还要细讲。如果一切都发生动摇了,那么这一点可以成为
坚实的一点,就是:“我拿来当作我的目的的,是我的快乐,面子,声
名,荣誉,特殊的主观性”;个人本身是最后的满足。因为我认识力
量,所以我也懂得使别人适合我的目的。
但是熟悉了这些多方面的观点,便使希腊的习俗(这是不自觉
地奉行的宗教、义务、法律)因而动摇起来:这个坚实的东西——法
律,因为它有着一个有限的内容——便与别的东西发生冲突了;它
在一个时候被当作最高的、决定性的东西,在另一个时候又被轻视
了。这样一来,通常意识便被搅乱了(这一点我们将在苏格拉底本
① 柏拉图:“高尔吉亚”篇,第四五二及四五七页(柏克尔本第一五及二四页)。第一篇 第二章 第一期第二阶段:从智者派到苏格拉底派
人那里看得更详尽):通常意识认为某种东西是确定无疑的,但其
他一些观点它也认为是有效准的,而且也必须认作有效;于是前一
种东西就不再有效了,至少失去了它的绝对性。因此,(一)拿自己
的性命去拼是勇敢;(二)保全自己的性命又是一个无条件的义务。
因此第奥尼修多罗说:“谁使一个没有知识的人成为有教养的人,
谁就希望他不再依旧是原来的他。因此他是希望把他毁了;因为 27
这是使他不是他。”欧谛德谟当另一些人说他说谎时答道:“谁说
谎,谁就是说不存在的东西:不存在的东西是无法说的;因此没有
人能说谎。”①第奥尼修多罗又说:“你有一条狗,这条狗有几条小
狗,并且是它们的父亲;因此一条狗对于你是父亲,你对于那些小
狗是兄弟。”②这种把几个结论连贯起来的把戏——在批评中——
是屡见不鲜的。
因此(由于通常意识中的这种混乱)智者们受到谴责,他们助
长了情欲、私人利益等等。这是直接由文化的本性而来的。文化
给人各种不同的观点,如果不从坚实的基础出发,就只有由主观的
喜爱来作决定;这中间是存在着危险的。这种危险也存在于今天
的世界中,我们今天在论到一件事的正义和真实时,是要依靠善
意、我的看法、信念的。国家的目的,国家行政和法制的最好的方
式,在煽动家中间,是动摇的。
就形式的文化来说,智者们是属于哲学的,就他们的反思来
说,他们又不属于哲学。他们与哲学有联系,因为他们并不停留在
25
① 柏拉图:“欧谛德谟”篇,第二八三一二八四页(柏克尔本第四一六一四一八
页)。
② 同上书,第二九八页(柏克尔本第四四六页)。26
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具体的推理上,而是一直前进到最后的规定,至少部分地如此。他
们的文化的一个主要方面是把爱利亚派的思想方式加以普遍化,
并推广到知识和行为的全部内容上去;其积极意义在于有用,而且
也曾经有过效用。
28
要详究智者们的个别的、特殊的方面,那对于我们说就会走得
太远了;个别的智者是属于一般文化史的。著名的智者是很多的,
其中最著名的有普罗泰戈拉,高尔吉亚,以及苏格拉底的老师普罗
第科;苏格拉底曾把关于歧路上的赫尔库勒的驰名神话归之于
他,①———这个神话从方式方面说是一个美妙的譬喻,曾经千百次
被人传述。我将要提出(为了略过个别的智者)从普罗泰戈拉和高
尔吉亚来讲,——不是从文化方面讲,——特别注意的是详细指
明,他们那种推广到一切的普遍科学,如何在其中一人的学说中具
有普遍的形式,因而是纯粹的科学。柏拉图的著作特别是我们研
究智者们的主要史料来源,他对智者们讲得很多;然后是亚里士多
德论高尔吉亚的短文,以及塞克斯都·恩披里可的著作,他给我们
保存了许多关于普罗泰戈拉的哲学的材料。
一 普罗泰戈拉
普罗泰戈拉生于阿布德拉,②年龄比苏格拉底要大一些。关
于他的事情知道得不多,也不可能知道多少;因为他的一生是很单
调地度过的。他终身从事科学研究;他周游希腊,第一个自称为智
① 克塞诺封:“回忆录”,第二卷,第一章,第二一节以次。
②“第欧根尼·拉尔修”,第九卷,第五O节。第一篇 第二章 第一期第二阶段:从智者派到苏格拉底派
者,并且在希腊本土也被称为智者,作为第一个公众教师出现。他
曾经朗诵他的作品,①正如歌者和诗人一样,歌者是咏唱别人的诗
辞,诗人则朗诵自己的诗句。那时候没有学习的机构,没有可以从 29
中学习的书本。根据柏拉图所说,②古代人“文化、教育的主要部
分在于熟习诗篇”,知道许多诗篇,把它记诵在心。这正如我们五
十年前主要的人民教育在于熟知圣经故事,熟知圣经里的话
语,——在圣经基础教上进一步发挥的布道者当时是没有的。现
在智者们开始教人熟习思维,来代替诗篇的知识。普罗泰戈拉也
曾来到雅典,在雅典住了很久,主要是和柏里克勒住在一起;柏里
克勒也曾研究过这种文化。据说,他们两人有一次“曾经花了一整
天工夫来辩论,究竟是标枪,还是掷标枪的人,还是主持竞技的人,
要对一个被标枪刺死的人的死负责”。③这是一场关于法律责任
的重大问题的争辩;犯罪是一个一般的名词,——如果对它加以分
析,无疑地可以作出一个困难的、详尽的研究。在与这样一些人接
触时,柏里克勒大大地培养了他的雄辩的才能;因为不管从事哪一
种精神上的工作,只有一个有教养的心灵才能在这种工作中壮大
起来,而真正的文化只有通过纯粹的科学才有可能。柏里克勒是
一位强有力的演说家;从图居第德的著作中,我们看到他对于国家
和他的人民有多么深刻的认识。普罗泰戈拉也有着和阿那克萨戈
拉同样的命运,后来也被逐出雅典。(当他七十(或九十)岁时他在
到西西里去的航行途中淹死了。)他被判决逐出雅典的原因,是他
①“第欧根尼·拉尔修”,第九卷,第五四节。
② 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第三三八页末(柏克尔本第二○四页)。
③ 普鲁泰克:“柏里克勒传”,第三六章。
27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有一部著作,开头写道:“关于神灵,我不能够知道他们究竟存在还
30 是不存在;因为有许多东西阻碍我们得到这种知识,一则是这件事
暖昧不明,再则是人的生命如此短促。”这部著作也在雅典公开地
被焚毁了;这是(据我们所知)第一部根据政府命令焚毁的书。①
普罗泰戈拉不像别的智者那样只是一个教育人的教师,他也
是一位深刻的、彻底的思想家,一位对那些十分普遍的根本规定有
所思考的哲学家。他是这样表述他的认识中的主要命题的:“人是
万物的尺度;合乎这个尺度的就是存在的,不合乎这个尺度的就是
不存在的。”②这是一个伟大的命题,它的意思一方面是说,要把思
维认作被规定的东西、有内容的东西,而另一方面思维也同样是能
规定、能提供内容的东西;这个普遍的规定就是尺度,就是衡量一
切事物的价值的准绳。普罗泰戈拉宣称人是这个尺度,就其真正
的意义说,这是一句伟大的话,但是这句话同时也有歧义,因为人
28
是不定的和多方面的:(一)每一个就其特殊个别性说的人,偶然的
人,可以作为尺度;或者(二)人的自觉的理性,就其理性本性和普
遍实体性说的人,是绝对的尺度。照前一种方式了解,就无非是自
私,无非是自利,中心点就是主体及其利益——(即使人有理性的
方面,这个理性也是主观的东西,也是“他”,也是人)——;可是这
31 正是坏的意义,正是人们借以对智者们作主要谴责的歪曲,说他们
根据人的偶然目的,把人设定为目的,——说在他们那里,就其特
①“第欧根尼·拉尔修”,第九卷,第五一—五二节;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
学家”,第九卷,第五六节。
② 柏拉图:“泰阿泰德”篇,第一五二页(柏克尔本第一九五页);塞克斯都·恩披
里可:“皮罗学说概略”,第一卷,第三二章,第二一六节。第一篇 第二章 第一期第二阶段:从智者派到苏格拉底派
殊性说的主体的利益,没有与就其实质合理性说的主体的利益区
别开来。在苏格拉底和柏拉图那里也提出过同样的命题,不过加
了进一步的规定;在他们那里,人是尺度,是就人是思维的、人给自
己提供一个普遍的内容而言。
因此在这里说出了一个伟大的命题,从现在起,一切都是围绕
着这个命题旋转。哲学的向前进步的意义即在于表明:理性是一
切事物的目的;哲学的这种进步给了这个命题以解释。它更表现
出一个非常显著的转变,就是一切内容、一切客观的东西,只是在
与意识的关联中存在;因此思维在一切真理中被宣布为基本环节;
因此绝对采取了思维着的主观性的形式,这一形式特别在苏格拉
底那里突出地表现出来。人是万物的尺度,———人,因此也就是一
般的主体;因此事物的存在并不是孤立的,而是对我们的认识而存
在的,——意识本质上乃是客观事物的内容的产生者,于是主观的
29
思维本质上是主动的。这个观点一直流传到最新的哲学;康德说,
我们只认识现象,就是说,凡是对我们表现为客观、实在的东西,只
应当从它与意识的关系中来看,而不应当离开这个关系来看。第
二个环节更加重要。主体是能动的,是规定者,产生内容;现在问
题是:那么,内容怎样进一步得到规定?它究竟是被限制在意识的
特殊性上,还是被规定为独立存在的共相?神,柏拉图的善,乃是
思维的产物,乃是由思维建立起来的东西;其次,它也是自在自为
的。我只承认那就其内容说是普遍的东西为存在的、固定的、永恒 32
的;这样一种东西虽是我所建立的,但却也是自在客观普遍的,不
是我所建立的。
普罗泰戈拉的命题中所包含的进一步规定,他本人以后作了30
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很大的发挥。普罗泰戈拉说:“真理(尺度)是对于意识的现象。”①
“没有任何东西是自在自为的单一”,②或者是自同的、独立的;一
切都只是相对的,它之所以为它,只在于它对意识的关系中,——
都只看它对另一个东西怎样,这另一个东西就是人。他援引了一
些琐屑的例子(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也是一样,他们在这些例子中坚
持反思的方面);这个解释就表明在普罗泰戈拉的心目中,确定的
东西并不是被理解为普遍,并不是被理解为自身同一者。普罗泰
戈拉表述这种相对性时所采取的方式,在我们看起来是有些琐屑
的,它乃是属于反思思维的最初萌芽阶段。这些例子特别是从感
性现象中采取来的:“在一阵风吹来时,有些人冷,有些人不冷;因
此对于这阵风,我们不能说它本身是冷的或是不冷的。”③因此冷
和热并不是什么存在着的东西,而只是根据对一个主体的关系而
定;如果风本身是冷的,则它必须对主体永远产生冷的效果。又
如:“这里有六颗骰子,我们在旁边再放上另外四个,我们会说原来
的骰子比后放的要多些;如果在旁边放上十二个,我们便会说,原
33 来的六个是少些。”④由于我们对同样的数目可以说多又说少,所
以多和少只是一个相对的规定;因此所谓对象(共相)只是存在于
表象之中作为意识的对象。这意思正如这话所表达的:“因此一切
都只有相对的真理”,⑤相反地,柏拉图考察一和多时,不像智者们
① 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七卷,第三八八节;柏拉图:“泰阿泰德”
篇,第一五二页(柏克尔本第一九五—一九六页)。
② 柏拉图:“泰阿泰德”篇,第一五二页(柏克尔本第一九七页)。
③ 同上书,第一五二页(柏克尔本第一九六页)。
④ 同上书,第一五四页(柏克尔本第二O一页)。
⑤ 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七卷,第六十节。第一篇 第二章 第一期第二阶段:从智者派到苏格拉底派
那样用不同的观点,而是用同一的观点。“对于健康人显现的事
物,并不是自在的,而是对于健康人如此;对于病人、精神错乱的人
显现的事物,是对于病人和精神错乱的人如此——我们不能说,这
些事物对后面这种人所显现的样子便不是真的。”①
我们觉得把这种说法称作真的也是同样地不合适:(一)存在
物诚然与意识发生关系,但却不是与意识中的固定的东西发生关
系,而是与感性知识发生关系;(二)这个意识本身是一种状态,也
就是说,本身是一种变动不居的东西。正如赫拉克利特所说:“客
观存在是一个纯粹的流,它本身不是固定的和确定的东西,它可以
是一切,并且对于不同的年龄,以及对于醒和睡等等其他状态是不
同的东西。”②柏拉图③关于这一点还更提出说:“白、热等等,凡是
我们对事物所说的一切,都不是自为的;反之,它们是为我而存在
的,因此眼睛和感觉是必要的。有了这种相互运动才使白产生;在
31
这种相互运动中白并不是物自身;这里有的乃是一只能看的眼睛,
或一般的视觉,它决定了白色的视觉、热的感觉等等。”热、颜色等
等本质上确乎只是存在于对另一个东西的关系中;但是表象作用
(精神)把它自己分裂成自己和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是 34
与它相对的。这种客观的相对性可以更清楚地表述如下:“如果有
自在的白,那么它就是产生白的感觉的东西;它就是能动的东西或
原因,相反地,我们则是被动的、感受的东西。然而一件应当能动
① 柏拉图:“泰阿泰德”篇,第一五九页(柏克尔本第二一二页),见各处。
② 塞克斯都·恩披里可:“皮罗学说概略”,第一卷,第三二章,第二一七一二一九
节。
③“泰阿泰德”篇,第一五三—一五七节(柏克尔本第一九九一二O六页)。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的东西,除非与被动的东西(一道)发生关系,就不能是能动的;同
样地,被动的东西也只存在于对能动的东西的关系中。(因此被动
与能动是相对的。)因此当我说某个东西有某种特性时,这种特性
并不是本身便属于这个东西,而完全是存在于对别的东西的关系
中。因此没有一件东西是自在自为地具有某种性质,如同它显现
的那样;而真理正好只是这个显现。”现在我们的能动性、我们的规
定作用就是这样的。康德的现象不是别的,就是在我们外面有一
个刺激,一个X,一个未知物,这个东西通过我们的感觉,通过我
们,才取得这些规定。虽然有一个客观的根据,使我们说这是冷的
那是热的,我们诚然也可以说,冷和热自身之中应该有差别;但是
冷和热却只是存在于我们的感觉之中,万物的存在也都是这样的。
这一切都是思维的范畴,都是我们感官或思维的能动性的规定;所
以经验被称为现象,它是相对于我们,相对于别的东西的。这是完
32
全正确的!但是应当把握的正是这个统一的、贯穿的共相;这个贯
穿一切的东西就是赫拉克利特所谓必然性,正是我们应当带进意
识的。
我们看到普罗泰戈拉是具有伟大的反思的。这是对于意识的
反思,这种反思在普罗泰戈拉本人那里进入了意识。但是普罗泰
戈拉所达到的只是现象的形式,以后的怀疑论者们又重新采取了
35 这种形式。显现并不是感性的存在;当我说它是显现的时候,我就
正是宣布了它的不存在。“现象就是真理”,这话显得十分自相矛
盾;似乎在这里说了正相反对的话:(一)没有自在的东西,如它显
现的那样,以及(二)它是真实的,如它显现的那样。然而不能把客
观的意义给予那实证的、真实的东西,譬如说,这是自在的白,因为第一篇 第二章 第一期第二阶段:从智者派到苏格拉底派
它是这样表现的;只能说,只有这个白的显现是真实的;现象正是
那扬弃自身的感性存在,——也正是这扬弃自身的运动。把它理
解为共相,则它既处在意识之上,也处在存在之上。世界之为现
象,并非由于它是对于意识而存在的,亦即它的存在只是一个对于
意识的相对存在:它的存在也同样是现象。
一般说来,意识的环节是被指出来了;在意识环节之外,那发
展了的共相还具有否定性的“为他存在”的环节;这个环节现在出
现了,必须加以肯定。但当它是单独的、孤立的时候,它乃是片面
的:“存在的东西,只是相对于意识而存在,换句话说,一切事物的
真理,乃是一切事物对于意识和在意识中的现象”;“自在存在”的
环节也同样是必要的。
二 高尔吉亚
33
这种怀疑论通过高尔吉亚达到了一个更大的深度。高尔吉亚
生于西西里岛雷昂丘城,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也是一个杰出的政
治家。他在伯罗奔尼撒战争的时候,于第八十八届奥林比亚赛会
的第二年(公元前四二七年),亦即柏里克勒死后数年(柏里克勒死
于第八十七届奥林比亚赛会的第四年),被他的母邦派遣到雅典。
(这是根据第欧多罗·西古鲁十二卷,第一○六页,不是引证图居
第德。①)当他达到了目的之后,他还游历过许多希腊城市(帖撒利 36
的拉里萨),在那些城市中教授过门徒;因此他除了得到很大的财
富以外,还得到了很高的景仰,一直到他活过百岁死去。据说他是
① 提德曼:“思辨哲学的精神”,第一卷,第三六二页。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恩培多克勒的一个门徒,他也知道爱利亚派;他的辩证法采取了爱
利亚派的方式,——在亚里士多德讲到他的那一卷只流传下残篇
的“论塞诺芬尼、芝诺和高尔吉亚”中,保存下了他的辩证法,在这
卷书中,亚里士多德把他与爱利亚派放在一起讲。塞克斯都·恩
披里可也给我们保存下详尽的高尔吉亚辩证法。他长于雄辩的辩
证法,但是他的特出之点是他关于存在和非存在这两个完全普遍
的范畴的纯粹辩证法,——并不是采取智者们的方式。提德曼很
不正确地说:“高尔吉亚大大地超过了任何一个具有健全常识的人
所能达到的程度。”提德曼应该对于每一个哲学家都能这样说,每
一个哲学家都是超过健全常识的;因为所谓健全的常识并不是哲
学,——常常是很不健全的。健全的常识包括有它的时代的共同
意见。例如,如果有人在哥白尼以前说,地球环绕太阳旋转,或者
在发现美洲以前说,那边还有大陆:那就是违反全部健全的常识
34
的。在印度、中国,共和国也是违反全部健全常识的。健全的常识
是一个时代的思想方式,其中包含着这个时代的一切偏见,常识总
是为它所不自觉的思想范畴所支配的。因此高尔吉亚毫无问题是
大大地超过了健全的常识。
高尔吉亚的辩证法,比起我们在普罗泰戈拉那里所见到的辩
证法来,是更加纯粹地在概念中运动。由于普罗泰戈拉主张一切
存在物的相对性或“非自在性”,所以存在物只存在于关系中,而且
是只存在于对意识的关系中;它的对方,那对它重要的东西,就是
37 意识。高尔吉亚对存在的“非自在性”的提法是比较纯粹的;他把
那被认为实体的东西本身拿来考察,而并不以意识、对方为前提,
并且即就它本身指出它的虚无性,并从中分别出主观的方面和那第一篇 第二章 第一期第二阶段:从智者派到苏格拉底派
对主观方面的存在。我们只想从历史上来陈述他所讨论的那些普
遍之点。高尔吉亚的著作是“论自然”,他在这部著作中创立了他
的辩证法。这部著作分为三个部分:他在第一部分中〔客观地〕证
明,无物存在,我们不能以存在来称说什么东西;在第二部分中证
明(主观地),认识是没有的,即使假定有存在,存在也是不能被认
识的;在第三部分中证明(主观地又是客观地),即使存在是有的并
且可以认识的,也不可能把所认识的传达给别人。①高尔吉亚很
合塞克斯都的口味,只是他还作了证明;怀疑派就不作证明了。这
些都是很抽象的思想规定;在这里所涉及的,是一些思辨的环节,
即关于存在和非存在,关于认识,以及关于那变成存在的、传达给
别人的认识等问题;这并不是空话,像人们平常所认为的那样;他
的辩证法是客观的。我们在这里只能简短地陈述一下这个极有兴
趣的说法的内容。
甲 “如果有物存在”——(ei EOTIv。这个“有物”是我们说话
时惯常加上去的插语,但是真正说来却是不适当的,它带来一种主
词和宾词的对立,真正说来所讲的只是“存在”)——“如果存
在”———(现在才被规定为主体)——:“那么它或者是存在者,或者
是不存在者,或者是存在者和不存在者。然后他指出这三种情形
都是不存在的。”②
子、“不存在者是不存在的;如果它是存在的,则同时就会既有
一个存在者又有不存在者。就它被思想为不存在者这一点说,它 38
① 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七卷,第六五节。
② 同上书,第六六节。
3536
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就是不存在的;但是就它由于被思想到因而应当存在这一点说,它
就既作为存在的又作为不存在的。——另一方面:如果非存在是
存在的,那么存在就是不存在的;因为这两者是正相反对的。如果
现在非存在是存在的,而存在是不存在的,那么,非存在就是不存
在的东西。”①
丑、根据亚里士多德的说法,②“这种形式推理是高尔吉亚所
特有的;不过‘存在者是不存在的'这个证明,他则是照麦里梭和芝
诺的方式来作的。”
1) 因为他认为,“存在者或者是自在(aoov)而无始的,或者
是发生出来的,然后指出,这两种情形都是不可能有的”;都会引导
到矛盾,——这是一种早已出现过的辩证法。“前者是不能成立
的,因为自在(永恒)者是没有根源的,是无限的”,因此是不定的和
无规定的。譬如说,“无限者却是不存在的,是不在任何地方的;因
为如果它在某个地方,它就与它所在的地方不同了”,它如果在一
个地方,就是在另一个东西里。“可是与另一个东西不同、包容在
另一个东西里的东西,就不是无限的。但是它也不是包容在自身
里面;因为这样一来,包容它的那个东西和它自身便是一个东西
了。包容它的那个东西是地点,在这个地点的那个东西是物体;说
两者是一个东西,是不通的。因此,无限者是不存在的。”③如果存
在是存在的,那么说它有一种特性就是矛盾的;如果这样,我们就
① 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七卷,第六七节。
②“论塞诺芬尼、芝诺和高尔吉亚”,第五章。
③ 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七卷,第六八一七O节。第一篇 第二章 第一期第二阶段:从智者派到苏格拉底派
是说它有某种否定的性质了。高尔吉亚这种对于无限的辩证法是
有局限性的:(一)就永恒的东西因为无开端、界限所以无限而言,
这当然是陷入无穷的进程——对于〔有限的〕存在说这当然是有效
的,并且是真的—;但是那普遍的自在存在者、思想、概念,则是 39
直接在自身中具有界限,这乃是绝对的否定性。(二)但是感性的
无限、坏的无限性是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它不是现实的,它乃是
一个彼岸。高尔吉亚视为地点的差异性,我们可以视之为一般的
差异性。他说,如果无限是在某个地方,那就是包容在另一个东西
里面,那就不是无限的,这就是说,他设定无限是不同的,而相反
地,它应当不是不同的,应当是包容在自身之中的;因此差异性是
必须设定的。我们可以更好和更普遍地说:感性无限是完全没有
的,它是存在的一个彼岸,它是一种永远被设定为异于存在者的差
异性。差异性也同样包容在自身之内;因为它正应当是异于自身
37
的东西。
“存在也是没有起源的;如果它有起源,那么它或者是起源于
存在者之中,或者是起源于非存在者之中。前一种情形是不会有
的,因为如果这样存在就早已有了;后一种情形也是不会有的,因
为不存在的东西不能产生出什么东西来。”①怀疑派对这个论证加
以进一步发挥。他们总是把所考察的对象放在“非此即彼”的规定
之下;而这些规定又是自相矛盾的。但是这不是真正的辩证法;必
须指明:对象总必须存在于一个规定之中,而不是自在自为的。对
象只能消解于那些规定之中;然而这样并不至于引起任何违反对
① 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七卷,第七一节。38
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象本身的本性的结果来。
2) 高尔吉亚也同样地指出,“存在者必须或者是一,或者是
多,但是这两种情形也都是不可能的。因为作为一,存在就是一个
量,或者一种连续性,一堆东西,或者一个物体;但是这一切都不是
一,而是不同的、可分的”,——感性的一、存在的一必然是这样的,
40 它是一种他在,是杂多的东西。“如果存在不是一,那么它也不能
是多;因为多就是许多的一。”①
寅、“同样地,存在和非存在也不能两者同时并存。如果其一
与其他是同样地存在,则它们便是相同的,换句话说,它们都是存
在。如果它们都是一,那么它们就不是不同的,换句话说,我就不
能说两者,就没有两个;因为如果我说两者,我就是说不同的东
西。”②这种辩证法有充分的真理;当人们说到存在和不存在时,总
是也说出与人们所愿意说的相反的一面,把存在和不存在说成相
同的,又说成不相同的。“它们是相同的”,因此我就说两者,因而
就是说不同的;“存在与不存在是不同的”,因此我就用相同的宾词
来说它们,如“不同”之类。我们不可藐视这种辩证法,以为这好像
是在搬弄空洞的抽象的东西:因为一方面,当我们纯粹地把握它们
时,它们便是最普遍的东西;另一方面,当我们轻蔑地说到存在和
非存在时,以为“它是存在的,它是不存在的”好像对于我们并不是
最后的东西。如果我们只达到这里,我们就会安安静静地停留在
这里,好像不能说出什么确定的东西来似的;须知“存在或非存在”
① 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七卷,第七三一七四节。
② 同上书,第七五一七六节。第一篇 第二章 第一期第二阶段:从智者派到苏格拉底派
始终“是问题”;而它们并不是确定的、严格地彼此分割开的东西,
而是扬弃着自己的东西。高尔吉亚已经意识到,它们是消逝着的
环节;这个真理也潜伏在无意识的表象作用里,不过没有得到自觉
罢了。
乙 表象者对表象的关系,表象和存在的区别,——是今天的
一个流行思想。“即使有存在,存在也是不可认识和不可思议的。
因为被表象的东西并不是存在,而是一个被表象的东西。如果被
表象的是白的,那就是白被表象了;如果被表象的不是存在本身,41
那就是存在者未被表象。一、如果被表象的是存在者,那就是被
表象的也是存在的;但是没有人会说,如果有一个能飞的人或者
一辆在海上行驶的车被表象了,则它就是存在的。二、如果存在
的是被思想的,则与它相反的东西即不存在的是不被思想的;但是
这个不存在者是到处被表象的,例如斯居拉和卡吕布狄①便是(译
39
者按:这是传说中墨西拿海峡两个海怪的名字)。”高尔吉亚进行了
(一)一场正确的论战来反对绝对实在论,绝对实在论认为它表象
了事物,便得到了事物本身,但是事实上它只得到一个相对的东
西;(二)而他却陷入了近代的坏的唯心论:“被思想的东西始终是
主观的,因此是不存在的东西,通过思维,我们把一个存在的东西
变成了被思想的东西。”
丙 最后,高尔吉亚的辩证法的第三个方面也是建立在这个
基础上的;因为认识是不能传达的。“即使存在者被表象了,也不
能把它说出来和传达给别人。事物是可见的,可闻的……一般说
① 塞克斯都·恩披里可:“反数学家”,第七卷,第七七一八○节。40
第一部 希腊哲学(续)
来是可以感觉的。可见的东西是通过视觉被掌握的,可闻的东西
是通过听觉被掌握的;反过来是不行的;因此这一项不能通过那一
项来表示。人们借以表达存在者的言辞,并不是存在者;被传达的
并不是存在者,而只是言辞。”①高尔吉亚的辩证法以这样的方式
坚持这种区别,这正如这个区别在康德那里再现的一样;如果我坚
持这种区别,那么存在者自然是不能认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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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辩证法,对于那种断言(感性)存在物为实在的人,无疑是
不可克服的。存在物的真理只在于这种用否定的方式把自己建立
为存在的〔辩证〕运动;其统一是思想。存在者也不是被理解为存
在的,而对它的理解乃是使它成为普遍。“它也同样是不能传达
的。”②这句话必须从最严格的意义来了解;这个个别的东西是完
全不能表达出来的。因此不仅哲学的真理是这样说的,好像在感
性意识中有另一个真理似的;而是存在就是这样存在着的,正如哲
学的真理所表达的那样。所以智者们也是以辩证法、普遍的哲学
为对象,他们都是深刻的思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