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西方哲学史讲演录》-第十讲-在线阅读

第⼗讲 从费希特到⿊格尔

康德开创了德国古典哲学,同时也留下了许多未解决的问题。紧接着他之后出现了三位重要的德国哲学家,那就是费希特、谢林和⿊格尔。他们把康德开创的德国古典哲学向前推进,围绕着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以及理性与信仰的关系问题展开了⾃⼰的思考,表现了⼀种⼀脉相承的关系。在⿊格尔以后,德国古典哲学又经历了从青年⿊格尔派、费尔巴哈向马克思的转变。今天是我们的最后⼀次课,我先给⼤家讲⼀讲费希特和谢林,然后再简单地介绍⼀下⿊格尔哲学以及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

⼀、费希特的“绝对⾃我”

▉对康德哲学的批判

费希特(Gottlieb Fichte ,1762—1814 )早年曾是康德哲学的追随者,1794年出任耶拿⼤学教授后,开始与康德分道扬镳,建⽴了⾃⼰的哲学体系。1799年,费希特因思想激进⽽受到“⽆神论”罪名的指责,被解除了教职。1809年他又出任新成⽴的柏林⼤学教授,并被推选为该校的第⼀任校长。费希特的主要著作有《全部知识学基础》、《论学者的使命》、《⼈的使命》等。

费希特作为紧接着康德之后出现的⼀位伟⼤哲学家,与沉静、稳健的康德相⽐,他的最⼤特点就在于激烈冗进。费希特⽣活的时代是⼀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法国先后经历了⼤⾰命和拿破仑统治,英国开始了⼯业⾰命,⽽费希特所在的德国也出现了张扬个性、讴歌天才、弘扬民族精神的“狂飙突进”运动。作为时代精神的代⾔⼈,费希特是⼀个特别强调实践、注重⾏动的⼈。他⽣就⼀付英雄胆,具有强烈的批判意识,什么禁忌都敢于突破。当法国⼈在政治领域中闹⾰命的时候,费希特就像拿破仑⼀样,在德国的思想领域中开展了⼀场伟⼤的⾰命。海涅曾在《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中,把德国的思想家和法国的政治家作了⽐较。他把康德⽐作罗伯斯庇尔,认为罗伯斯庇尔在政治上杀死了⼀个国王(路易⼗六),康德则在思想中杀死了⼀个上帝。然后他又把费希特⽐作拿破仑,拿破仑创建了⼀个政治的帝国,费希特则缔造了⼀个思想的王国。费希特像拿破仑⼀样,敢于实践、勇于创建,费希特的名⾔就是“⾏动,⾏动,除此之外还是⾏动!”当然,在19世纪下半叶以前,德国⼈的⾏动始终是停留在思想领域中的,它充其量只是思想的⾏动,⽽不是⾝体的⾏动。所以费希特所强调的“⾏动”也只能理解为⼀种关于实践的理论。费希特通过对康德批判哲学的批判,在具有鲜明实践特点的⾃我的基础上,建⽴⼀种主观唯⼼主义哲学。

如果我们给康德哲学贴上⼀个标签,⽤⼀个什么主义来指称它,我们会发现这个标签很难贴。康德既承认不依我们意志为转移的⾃在之物,似乎是⼀个唯物主义者,同时又设定了先验⾃我和⼀套先天的知识形式,好像又是⼀个唯⼼主义者。就他预设了先验⾃我与⾃在之物这两个出发点⽽⾔,他可以称之为⼆元论者。但是当他断定我们的知识只能达到现象、不能达到⾃在之物时,他又是⼀个不可知论者。

当然,康德把⾃⼰的哲学称为“批判哲学”。这个称谓具有综合性,它表明康德哲学是包罗万象的,涵盖了各种不同的流派和观点。其中既有唯物主义成分,又有唯⼼主义成分;既有独断论,又有怀疑论。但是费希特的哲学就不同了,费希特哲学和费希特本⼈⼀样个性突出、旗帜鲜明,他明确地宣称⾃⼰的哲学是唯⼼主义,是以绝对⾃我作为基础的唯⼼主义,因此是⼀种主观唯⼼主义。

这种主观唯⼼主义正是从对康德哲学的批判开始的。在康德那⾥,先验⾃我和⾃在之物⼀个提供形式,⼀个提供质料,这样就构成了现象世界,然后形成了对现象世界的知识。费希特就此⽽指责康德头脑不健全,只是⼀个半途⽽废的批判者。费希特对康德哲学的最⼤不满在于,康德保留了⼀个⾃在之物。在费希特看来,这恰恰是康德的批判不彻底的地⽅。费希特敏锐地指出,对于这样⼀个⾃在之物,康德从来就没有告诉过我们它到底是什么,他⼀⽅⾯说⾃在之物不可知,另⼀⽅⾯却固执地坚持它的存在。但是,对于这样⼀个从头到尾都⼀⽆所知的东西,我们凭什么说它是存在的?因此这个⾃在之物实际上就等于⽆,它只是⼀个抽象的虚构物,因为它缺乏任何具体的内容。在这⾥,费希特可以说是⼀针见⾎地揭露了康德哲学的破绽。

在关于⾃在之物的问题上,可以说休谟表现得⽐康德更加明智。休谟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在之物的存在,⽽是⾤取⼀种不可知的态度,表⽰⾃⼰⽆从断定是否有所谓实体或⾃在之物存在。这样就⽐较聪明,不露马脚,当然也可以说是⽐较滑头。康德之所以要承认⾃在之物,就是因为在他的时代不仅有经验论、唯理论,⽽且还有法国唯物主义哲学,⽽唯物主义基于⼈们的常识,总是预先承认有⼀个不依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世界。这种承认⼀个客观世界独⽴存在的常识,使康德不得不设定⼀个⾃在之物,⽽且这个⾃在之物⾄少可以解释感性质料的来源。但是由于康德⼀再强调⾃在之物是不可知的,这样就被费希特抓住了破绽——既然你对⾃在之物⼀⽆所知,你又凭什么断定它的存在呢?可见这个⾃在之物只是⼀个抽象的虚构物,是我们思想的产物,它并⾮与“⾃我”⼀样是哲学的原始项,⽽是从“⾃我”⾥⾯派⽣的。

康德的⾃在之物在唯物主义那⾥被叫做客观世界,费希特则把它叫做“⾮我”,以作为“⾃我”的对⽴⾯。这个“⾮我”是从哪⾥来的?它是从“⾃我”中产⽣出来的。因此“⾮我”并不是从⼀开始就与“⾃我”对⽴存在的(像康德所说的那样),它只是“⾃我”的派⽣物。在费希特看来,所谓⾃在之物根本就不是什么“⾃在之物”,它实际上是“为我之物”,只不过康德本⼈没有意识到这⼀点罢了。所以,这⾥的问题并不在于⾃在之物到底是什么,⽽在于你是否具有了清晰的⾃我意识,是否意识到⾃在之物或“⾮我”只不过是“⾃我”的派⽣物⽽已。所以费希特嘲笑康德只有四分之三的健全头脑,他主张把康德的批判哲学贯彻到底,把康德哲学中残留的唯物主义成分彻底消除⼲净。

费希特对康德哲学的批判可以概括为如下⼏点:第⼀,康德关于知性的12个范畴都是从判断表⾥⾯分析出来,他从质、量、关系、模态等四种不同的判断形式中,静态地分析出12个范畴。费希特却认为,这些范畴不是我们从现成的判断中分析出来的,⽽是从⾃我意识中合逻辑地演变出来的。第⼆,康德认为,知识的形式来⾃于先验⾃我,知识的质料却来⾃于⾃在之物。费希特则主张,⾃我不仅具有先天的知识形式,⽽且也可以从先天的形式中创造出经验的质料。正如同⾃在之物本⾝就是从⾃我中产⽣出来的⼀样,质料也是从形式中合逻辑地⽣长出来的。因此,我们的认识并不需要外界提供任何东西,形式和质料都是来⾃于主观⾃我,这样就彻底摧毁了唯物主义的最后避难所。第三,康德把认识与实践相分裂,费希特则认为,“⾃我”在创造“⾮我”的实践过程中,同时也在对它的实践创造物——“⾮我”进⾏认识,因此认识的过程和实践的过程是同⼀个过程,⼆者是不可分割的。因为“⾮我”本⾝就是“⾃我”创造的,这是⼀个实践过程,这个过程同时也伴随着“⾃我”对⾃⼰创造“⾮我”的过程的⾃我认识。

费希特深刻地指出,康德哲学之所以充满了破绽,关键就在于康德始终在不同的思想观点之间动摇、妥协。康德试图把唯物主义和唯⼼主义这样相互对⽴的思想观点汇集在⼀起,形成⼀个包罗万象的哲学体系,但是他没有意识到唯物主义与唯⼼主义是截然对⽴的。费希特明确地表⽰,唯物主义与唯⼼主义是不可调和的,它们之间的分歧并不是⼀个理论问题,⽽是⼀个素质或⼈格问题。当⼀个⼈的⾃我意识和个体⼈格还没有达到⼀定⽔平,当他还没有认识到那个所谓的⾃在之物、客观世界或“⾮我”不过是“⾃我”的产物时,他就容易对外在世界产⽣⼀种依赖感,这时他就会相信唯物主义。但是当他的⾃我意识得以觉悟,他的个体⼈格逐渐独⽴,他就会发现,那个所谓的⾃在之物、那个独⽴存在的客观世界只不过是“⾃我”的创造物⽽已,这时他就会转⽽相信唯⼼主义了。可见在费希特那⾥,唯物主义和唯⼼主义的区别在于⾃我意识和个体⼈格的⾃觉、独⽴程度,⼆者分别代表了两个不同的层次。唯物主义是⽐较低的层次,⼀般百姓都是唯物主义者;⽽像费希特这样的先知先觉者、⼤彻⼤悟者,⾃然就是唯⼼主义者了。这就是费希特的⾃觉的唯⼼主义观点。

当然,我们可以批判费希特的观点,这种观点确实很狂妄,属于典型的费希特式观点。费希特哲学的显著特点就是狂妄,他认为⼀切外界事物都是“⾃我”创造出来的。但是在这种狂妄精神的背后,隐藏着⼀种极⼤的现实苦恼,这种现实苦恼的根源在于,德意志民族的贫穷、落后、分裂的现实状况与英、法等先进国家在实践领域所取得的杰出成就之间的巨⼤反差。这种深重的现实苦恼很容易以⼀种逆反的⽅式转化为⼀种精神上的狂妄,换句话说,⼀种⽬空⼀切的狂妄精神往往是在⼀种极度贫乏的现实⼟壤中培育出来的。正是由于现实⽣活极度不如意,才造成了德意志思想家特有的狂妄精神。这种狂妄精神在18—19世纪的德国表现为⼀种登峰造极的唯⼼主义。⼤家知道,唯⼼主义的⼀个基本特点就是过分地夸⼤了⼈的主观能动性。由于受到保守⽽落后的政治、经济条件的限制,德国⼈的汹涌澎湃的主观能动性不可能在实践领域中施展,因此它只能在思想领域中来展现,这样就导致了德国唯⼼主义哲学的蓬勃发展。⽽费希特的狂妄的主观唯⼼主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的。

费希特⾯对着法国⼤⾰命和拿破仑帝国,然⽽他的德国同胞们却处于⼀种极其沉闷的政治状况中。在拿破仑占领德国期间,费希特曾发表了⼀系列“对德意志⼈的讲演”,极⼒想振作起德国⼈的民族精神。但是他本⼈毕竟不是⼀个政治⼈物,他只能把那种要求变⾰的愿望表现在⾃⼰的哲学中,因此他的哲学就表达出⼀种要求⾏动的激昂情绪。我们可以说康德哲学是⽐较谦虚的,虽然海涅认为康德哲学⽐罗伯斯庇尔专政更加恐怖(主要是指康德在知识论⾥杀死了上帝⽽⾔),但是康德哲学给我们的感觉是⽐较谦虚的。康德承认有⼀些东西是我们⽆法认识的,他要求限制理性的运⽤范围,他提出了许多问题但是却并没有独断地给出答案,这些都表明了康德是⽐较谦虚和审慎的。但是从费希特开始,德国哲学就沾染上了⼀种狂妄精神,这种狂妄精神愈演愈烈,到了⿊格尔那⾥可谓是登峰造极。但是这种狂妄精神⼀直被限制在思想领域,在现实⽣活中,这些哲学家通常都与当局保持着⼀种妥协关系。所以马克思在评价那个时代的德国思想家(如歌德、⿊格尔等)时,把他们称为“思想上的巨⼈,⾏动上的侏儒”。那个时代的德国⼈在思想上是顶天⽴地、⽓度恢弘的 ,但是他们在现实中却始终是谨⼩慎微的。康德就是⼀个典型的例⼦,谢林、⿊格尔以及歌德等⼈也是如此。他们的思想中包含着极其强烈的⾰命⾊彩,但是在现实⽣活中却始终是⼀些循规蹈矩的好⾂民。他们在青年时还有⼏分叛逆精神,然⽽⼀旦成年就把批判的锋芒收敛在纯粹思想的领域中,再也不敢染指现实了。当然,费希特可以算是⼀个例外,他是⼀个喜欢⾏动的⼈,但是他的⾏动说到底仍然也只是思想中的⾏动罢了,他的狂妄精神仍然局限在哲学中。他公开宣扬精神的万能,认为整个世界都是“⾃我”创造的。虽然他为了避免贝克莱唯我论的尴尬,⼀再表⽰这个“⾃我”并不是费希特的⾃我,⽽是作为世界精神的绝对⾃我。但是仍然有⼈这样嘲笑费希特:他们画了⼀只鹅,这只鹅有⼀个很⼤的肝,这个肝⼤得可以把这只鹅都包进去了。这幅画的意思就是嘲笑费希特的“⾃我”,这个“⾃我”狂妄地认为整个世界都是从它⾥⾯产⽣出来的,就好像⼀只鹅的肝⼤得可以把整只鹅都装进去⼀样。下⾯我们就来看看费希特的主观唯⼼主义学说。

▉正题、反题、合题

费希特通过对康德哲学的批判,把⾃在之物的本体地位取消了,⾃在之物作为“⾮我”,是从“⾃我”中产⽣的。他通过⼀个正题、反题、合题的三段式来表述⾃⼰的哲学。

费希特哲学的正题是:“⾃我设定⾃⾝”。“⾃我”作为唯⼀的本体或原始项,它在设定和确⽴世界之前,⾸先要设定和确⽴⾃⼰,这是完全符合逻辑的。那么,这个“⾃我设定⾃⾝”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它包含了⾮常丰富的哲学内容,它⾸先就表明,“⾃我”是⾃由的,它不受任何东西的限制;同时“⾃我”也是⾃因的,它⾃⼰决定⾃⼰,不再需要别的原因。这就充分表明,“⾃我”相当于古希腊哲学所探讨的本原,相当于基督教所信仰的上帝,它构成了世界的原始项。

费希特哲学的反题是:“⾃我设定⾮我”。“⾃我”不仅要设定⾃⾝,⽽且还要设定⼀个与⾃⼰不同的东西,那就是“⾮我”。“⾮我”是什么?它就是“⾃我”的对⽴⾯,就是康德所说的⾃在之物,唯物主义所说的客观世界,就是与思维相对⽴的存在。从这个反题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费希特哲学的唯⼼主义特点——思维产⽣存在,主体产⽣客体,⾃我产⽣⾃在之物。这是典型的唯⼼主义,⽽且是主观唯⼼主义。对此费希特丝毫也不隐晦,他公开地表述⾃已的唯⼼主义⽴场,因为在那个时代,唯⼼主义是⼀个很崇⾼的名称。他宣称,“⾮我”是与“⾃我”不同的东西,是“⾃我”的对⽴物。“⾃我”设定⼀个“⾮我”,设定⼀个与⾃⼰不同的东西,就是为了与⾃⼰相对⽴。“⾃我”必须设定⼀个东西来限制⾃⼰,才能真正地成为“⾃我”。但是“⾃我”这时仍然对此缺乏意识,它不知道“⾮我”是⾃⼰所设定的,反⽽以为这个“⾮我”是“⾃在之物”,以为它⼀直就客观地存在着。因此“⾃我”在“⾮我”⾯前还感到很被动,因为它还没有实现⾃我意识。这种状况,正好就是康德哲学所展现的⾃我与⾃在之物相互对⽴的情景。可见,康德哲学还停留在费希特哲学的反题⽔平,尚未进⼊到合题阶段。

费希特哲学的合题是:“⾃我设定⾃⾝和⾮我”。这个合题从表⾯上看好像这是正题和反题的简单合取,但是它却包含着很深刻的内容。在合题中,“⾃我”已经意识到它不仅设定了⾃⾝,⽽且也设定了“⾮我”。既然“⾃我”和“⾮我”都是被“⾃我”所设定,因此它们在被设定的过程中就会产⽣⼀种相互限制的作⽤——当“⾃我”限制“⾮我”的时候,也就是主观作⽤于客观、思维作⽤于存在、观念作⽤于对象的时候,这就是实践活动。同学们想⼀想,主观决定客观、思维决定存在、精神决定物质,这不就是实践活动吗!你们的实践活动不就是主观见之于客观、思想作⽤于对象的活动吗!反过来,当“⾮我”限制“⾃我”的时候,也就是客观作⽤于主观、存在作⽤于思维、对象作⽤于观念的时候,这就是认识活动。所以“⾃我”和“⾮我”相互限制的过程就是实践活动和认识活动的过程,可见实践和认识是不可分割地联系在⼀起的。⽽且由于这个相互限制过程都是在“⾃我”的设定下进⾏的,因此“⾃我”与“⾮我”、实践与认识既是对⽴的,又是同⼀的。正是在这个相互限制的过程中,作为设定者的“⾃我”把⾃⾝从⼀个⽆意识的“⾃我”提升到⼀个具有⾃我意识的“绝对⾃我”,从⽽超越了⾃⾝与⾮我之间的对⽴⽽实现了⼆者的同⼀。这个实现了⾃我意识的“绝对⾃我”不是哪⼀个⼈的⾃我,⽽是全⼈类的⾃我。在这个“绝对⾃我”中,主观与客观、思维与存在、实践与认识,这⼀切对⽴的东西全部都达到了同⼀。因此合题阶段乃是费希特哲学完成的终点。

这就是费希特哲学的基本内容,在这⾥,所有的东西都是由“⾃我”来说明的,“⾃我”构成了整个哲学的起点和终点。但是,“⾃我”设定⾃⾝和设定对象的过程是⼀个⾮常复杂的过程,这个过程既是⼀个实践的过程,也是⼀个认识的过程,“⾃我”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实现了对对象和对⾃⾝的认识,发展成为“绝对⾃我”。这个过程就好像⼀个演员在舞台上演戏,他变换了不同的⾯具,扮演了很多⾓⾊,沉浸在不同的⾓⾊意识⾥,直到剧情结束时 ,他才终于意识到这些⾓⾊其实都是⾃⼰扮演的,这些⾓⾊就是他⾃⼰。他之所以要扮演这么多⾓⾊,⽆⾮是为了通过对这些⾓⾊的体验来实现他的⾃我意识。

从费希特开始,德国哲学就具有了⼀种晦淫⽽神秘的特点,那就是精神⼀定要经过⼀个艰苦⽽漫长的磨炼过程,才能最终达到真理。正是这种⾃编⾃演的精神苦⾁计,克服了康德在思维与存在、认识与实践之间所造成的对⽴。现在,⼀切对⽴的东西都实现了同⼀。思维与存在同⼀了,因为存在本⾝就是从思维中作为对⽴⾯产⽣出来的;认识与实践也同⼀了,因为认识和实践说到底⽆⾮是“⾃我”与⾃⼰的影⼦“⾮我”之间所玩的⼀场障眼术⽽已。

费希特克服了康德哲学的⼀系列对⽴,实现了对⽴⾯的同⼀,但是这种同⼀却是在“⾃我”的基础上实现的。所以我们说费希特哲学是主观唯⼼主义,它从“⾃我”中产⽣出整个世界。从“⾃我”到“⾮我”的转化过程,就是整个世界的创造过程。⾃我设定⾃⾝ ,这是⼀个很简单的同⼀律,A=A;然⽽当“⾃我”设定“⾮我”时,整个世界就从“⾃我”中流溢出来了。

同学们,你们完全可以把这个过程看成是上帝创世的过程。上帝创世不也是这样吗?上帝⾸先要在⼀种⾃我同⼀性中确⽴⾃⾝,然后再创造那些与他不同的东西。上帝根据什么东西来进⾏创造?就是根据⾃⼰的精神、思想或观念来进⾏创造!上帝从⾃⼰的观念中创造出整个世界,世界作为“⾮我”是从上帝的“⾃我”中产⽣出来的。当上帝创造了世界之后,他就与世界发⽣相互作⽤,并通过对世界的认识⽽实现⼀种更⾼的⾃我认识。这⼀套可以从基督教中找到原型的上帝创世观,后来也成为⿊格尔的绝对精神演进史。⽽这种通过概念⾃⾝的演进来展⽰⾃然历史和社会历史的做法,最初就是从费希特的“⾃我”演化的三段式开始的。费希特在这⾥决不是单纯地玩弄概念游戏,他实际上以精神的⽅式讲述了整个世界是怎么产⽣、怎么发展的。这就是费希特关于“绝对⾃我”的唯⼼主义哲学。

费希特不仅以主观唯⼼主义的⽅式克服了康德在思维与存在、认识与实践等⽅⾯所造成的对⽴,⽽且在⽭盾问题上也有很⼤的进展。

在康德那⾥,⽭盾或者⼆律背反仅仅表现为正题和反题,却没有合题。这就意味着⽭盾只有绝对的对⽴,⽽没有同⼀。费希特的伟⼤之处在于,他不仅提出了正题和反题,⽽且也提出了合题,合题恰恰就是对正题和反题的综合与统⼀。费希特的正题相当于康德的⾃我,反题相当于康德的⾃在之物。如果仅仅停留在正题和反题之中,那么就只有⾃我与⾃在之物的⼆元对⽴,⾃我和⾃在之物谁也⽆法成为谁的前提,这样就陷⼊了⼀种⼆元论。正是由于反题阶段的“⾃我”还缺乏⾃我意识,所以它把⾃⼰设定的“⾮我”看作是“⾃在之物”。所谓“⾃在之物”,就是说其本⾝就⾃在地存在的东西。当“⾃我”还没有达到⾃我意识的时候,“⾮我”就是“⾃在之物”;⽽当它达到⾃我意识的时候,它就会发现原来“⾮我”不过就是“为我之物”⽽已。“⾮我”是离不开“⾃我”的,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有“⾮我”呢?由于康德只停留在正题和反题的对⽴中,所以他⽆法意识到这⼀点,然⽽合题的提出正是费希特超越康德的地⽅。合题不仅是简单地把正题和反题合在⼀起,⽽且也意味着“⾃我”实现了⾃我意识,达到了⾃觉,在实践和认识两个⽅⾯都把“⾃在之物”作为“⾮我”统⼀到⾃⾝之中,从⽽使⽭盾本⾝得到了化解。

如果说正题和反题表现了对⽴,那么合题就表现了对⽴的同⼀。因此,正题、反题、合题这个三段式恰恰表现了对⽴同⼀的逻辑形式。⼤家知道,辩证法讲的就是对⽴⾯的同⼀,⽽这个对⽴同⼀的逻辑形式最初出现在费希特的哲学中。这是⼀个重要的发展,它意味着⽭盾从单纯的对⽴⾛向了对对⽴的扬弃,⾛向了对⽴⾯的同⼀,两个相对⽴的东西在⼀个第三者那⾥得到了同⼀。正是在费希特创⽴的正题、反题、合题的基础上,后来⿊格尔才发展出肯定、否定和否定之否定的辩证逻辑三段式。

当然,在赞赏费希特的辩证法思想的同时,我们也不能忽略了费希特哲学存在的问题。他的问题太⼤了,他把整个世界都说成是从“⾃我”中产⽣出来的,尽管他解释说这不是我费希特的⾃我,⽽是“绝对⾃我”,即“全⼈类的⾃我意识”,但这只不过是⼀个遁词⽽已。哪⾥有什么“全⼈类的⾃我意识”?说到底是费希特把⾃⼰的⾃我意识当作了全⼈类的⾃我意识罢了。从这种意义上说,费希特的全部问题就像那幅漫画所画的,那个巨⼤的鹅肝把整只鹅都包进去了。或者换⼀个⽐喻,费希特的问题就好像⼀个⼈以为他可以抓住⾃⼰的头发把⾃⼰拽起来⼀样,那只是⼀种主观的狂妄⽽已。

⼆、谢林的“绝对同⼀”

▉对康德、费希特的批判

如果说继康德之后,德国哲学界中独领风骚的⼈物是费希特,那么不久之后,谢林则取⽽代之。当然,康德在德国思想界⼀直都具有持久性的影响,他成为后来的德国哲学家们共同批判的对象。费希特因为批判康德⽽⼀举成名,谢林也因为批判康德和费希特⽽名声⼤噪。

谢林(JosephvonSchelling ,1775—1854 )是⼀个少年聪颖的天才⼈物,15岁进⼤学读书,23岁时即由于歌德的举荐⽽成为耶拿⼤学的哲学教授,并且与德国浪漫派诗⼈施莱格尔兄弟等⼈过往甚密,其哲学思想被看作是德国浪漫派的理论表达,谢林本⼈也因此⽽成为德国浪漫派的精神领袖。

早在⼆⼗多岁时,他就因为批判费希特⽽出名,并且发表了《⾃然哲学体系初稿》、《先验唯⼼论体系》等重要著作。谢林与⿊格尔是同学,两⼈早年都在图宾根神学院学习神学,但是⿊格尔却⽐谢林年长五岁。他们在图宾根神学院读书的时候,正好赶上法国⼤⾰命爆发,这两个⼈当时都深受法国⼤⾰命和启蒙思想的影响,⽽谢林尤其激进。当时德国具有⾃由思想的青年知识分⼦,基本上都为法国⼤⾰命⽽欢呼。谢林在这些⼈中间俨然是⼀个领袖式的⼈物,他与⿊格尔等⼈⼀起种植了⾃由树,据说他还把法国⼤⾰命的歌曲《马赛曲》翻译为德⽂。⿊格尔虽然⽐谢林年长,但是与谢林相⽐,⿊格尔只能说是⼤器晚成。图宾根时期的⿊格尔很崇拜⽐⾃⼰年轻的谢林,他曾与谢林⼀起发表⽂章、创办刊物,⿊格尔后来的思想也可以看出谢林影响的痕迹。

谢林的思想体系⾮常复杂,⽽且充满了变数,早年的谢林与晚年的谢林之间存在着很⼤的差异。早年谢林的哲学思想主要表现为⾃然哲学、先验哲学以及⼆者结合⽽成的同⼀哲学,⽽后又开始热衷于艺术哲学,晚年则转向了基督教的神话哲学和启示哲学。

1804年,谢林与德国浪漫派领袖施莱格尔的前妻、“浪漫⼥性的典范”卡罗琳娜结婚,并且发表了《哲学与宗教》。这本书意味着谢林与早年的理性主义哲学分道扬镳,开始转向⾮理性主义和基督教神学。海涅挖苦说,⾃从1804年谢林开始婚姻⽣活的时候起,他的哲学⽣涯也就结束了。⼤概是由于对德国浪漫派反感的原因——海涅曾认为德国浪漫派是在歌德和席勒播下龙种的⽂坛上长出来的⼀群跳蚤——海涅对谢林的评价也极其糟糕。在《论德国宗教与哲学的历史》这本书⾥,海涅把康德⽐作思想界的罗伯斯庇尔,把费希特⽐作思想界的拿破仑,但是他却对继费希特之后崛起的谢林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把他贬得分⽂不值。海涅对谢林的评价当然有偏颇之处,但是晚年的谢林确实越来越转向保守和神秘主义,最后竟成为普鲁⼠专制制度和天主教神学的卫道⼠。当谢林转向宗教神秘主义的时候,⿊格尔的思辨哲学开始在德国崛起,并且很快就取代了谢林昔⽇的风光。在⿊格尔的强⼤思想光环照耀下,谢林哲学⽇益被边缘化 ,他本⼈也长期在巴伐利亚的⼀些⼤学执教。直到⿊格尔去世⼗年之后,谢林才受到普鲁⼠国王的邀请来到柏林⼤学讲授神话哲学和启示哲学。但是晚年谢林的保守主义思想很快就受到了激进的青年⿊格尔派的强烈反对,不得不草草结束了在柏林⼤学的教职。

在谢林⽣活的时代,德国理论界仍然深受启蒙思想的影响,哲学的主流⽆疑是理性主义。康德哲学和⿊格尔哲学代表了这种⼀脉相承的理性主义传统,⽽谢林的⾮理性主义和宗教神秘主义则与时代潮流格格不⼊,这就是他在哲学界被边缘化的重要原因。然⽽,到了19世纪下半叶以后,谢林晚年的哲学思想却受到祁克果、尼采、狄尔泰、海德格尔等⼈的⼤⼒传扬,逐渐成为显学。⽽谢林把艺术看作哲学的拱顶⽯,认为艺术⽐哲学更⾼、艺术直观⽐逻辑推理更接近真理的观点,也在20世纪受到越来越多的现代派艺术家和诗⼈的推崇。

我们在这⾥只是把谢林当作从康德、费希特到⿊格尔的整个德国古典哲学思想发展过程中的⼀个重要环节,因此只介绍他早年的哲学思想。

谢林哲学是从对费希特的批判开始的,他认为费希特从“⾃我”出发,这是有问题的。为什么呢?因为费希特虽然最终把“⾃我”提升为绝对的⾃我意识,但是在费希特的正题和反题中,“⾃我”却是缺乏⾃我意识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在设定着⾃⾝和“⾮我”,以⾄于它把“⾮我”当作了⾃在之物,这说明最初的“⾃我”还是⽆意识的“⾃我”。谢林批判道:⼀个⽆意识的“⾃我”怎么能够被叫做“⾃我”呢?“⾃我”必须有⾃我意识,缺乏⾃我意识,那就根本不是“⾃我”。⽽且他认为费希特把“绝对⾃我”说成是⼀种普遍的⾃我意识或全⼈类的⾃我意识,这种说法本⾝就是难以接受的。此外谢林还指出,费希特的“绝对⾃我”本⾝并不是绝对的,因为它要受到⼀个对⽴物,即“⾮我”的限制。然⽽,既然它是绝对的,怎么可能还会受到其他东西的限制呢?绝对的东西就是⽆限的东西,这⼀点我们早在阿那克西曼德的“阿派朗”那⾥就知道了。如果“⾃我”是绝对的,那么它为什么还要设定⼀个“⾮我”呢?“⾮我”是什么?“⾮我”就是对“⾃我”的限制。费希特本⼈也承认“⾮我”和“⾃我”是相互限制的。他⼀⽅⾯说,“⾮我”是被“⾃我”所设定、所创造的;另⼀⽅⾯却又认为,这个被“⾃我”创造的“⾮我”构成了“⾃我”的限制物,这不是⾃相⽭盾吗?因此,谢林认为费希特从“⾃我”出发来解决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是不能令⼈满意的。那么怎么办呢?在这⾥谢林就借助了斯宾诺莎的泛神论,他把斯宾诺莎的“实体”概念神秘化,称之为“绝对”或“绝对同⼀”,将其作为唯⼀的原始项,并且从中产⽣出精神与物质、思维与存在、观念与对象的差别和对⽴。谢林强调,哲学的任务就是要说明思维与存在、⾃我与⾃在之物之间的关系。他把这种关系称为表象与对象之间的关系,并且把它分解为两个任务,第⼀个任务就是要说明我们的表象是如何依对象⽽变化的,即对客体的认识问题;第⼆个任务就是要说明对象是如何依表象⽽变化的,即主体的实践问题。谢林认为,费希特解决了哲学的第⼆任务,说明了对象(“⾮我”)是如何依表象(“⾃我”)⽽变化的,但是他却没有解决第⼀任务。另⼀⽅⾯,唯物主义倒是说明了表象(精神)是如何依对象(物质)⽽变化的,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就是物质决定精神、存在决定思维嘛,但是它却不能解决哲学的第⼆任务。可见,唯物主义与费希特各执⼀端,费希特执著于实践的确定性(即对象依表象⽽变化),唯物主义则执著于理论的确定性(即表象依对象⽽变化),双⽅都陷⼈了⼀种⽚⾯性之中。

⾄于康德的情况,那就更糟糕了。谢林认为,康德既没有说明表象是如何依对象⽽变化的,也没有说明对象是如何依表象⽽变化的。康德的⾃我和⾃在之物谁也决定不了谁,⾃在之物既不依⾃我⽽变化,⾃我也不依⾃在之物⽽变化,⼆者处于直接的对⽴中。因此康德的⼆元论既没有解决哲学的第⼀任务,也没有解决哲学的第⼆任务。

现在我们⽤同学们⽐较熟悉的概念来总结⼀下,在谢林看来,像费希特那样把精神(⾃我)作为第⼀性的,这样固然说明了精神是如何决定物质的,解决了实践的问题,但是却⽆法说明物质是如何影响精神的。⽽像唯物主义那样把物质当作第⼀性的,这样固然说明了物质是如何决定精神的,解决了认识的问题,但是却又⽆法说明精神是如何影响物质的。⽽康德更是既⽆法说明物质是如何影响精神的,也⽆法说明精神是如何影响物质的,因为康德那⾥有两个第⼀性的东西,即⾃我和⾃在之物。费希特哲学(即唯⼼主义)、唯物主义和康德哲学(即⼆元论)是解决精神与物质、思维与存在关系问题的三种不同途径。⼤家想想,现在这三种途径都被谢林否定了,那么是否还会有第四种可能性呢?谢林既然已经否定了精神决定物质、物质决定精神以及精神与物质谁也不决定谁,那么他该从哪⾥出发呢?这显然是⼀个棘⼿的问题。

但是谢林毕竟是⼀个⾼明的哲学家,如果他不能超越前三种途径⽽另辟蹊径,他就不会在哲学史上留名了。谢林借助于斯宾诺莎泛神论的“实体”思想⽽提出了第四种可能性,他选择了⼀个既不是思维(精神、⾃我、表象等)也不是存在(物质、⾃在之物、对象等)、但是同时却包含着这些相互对⽴的因素在内的东西作为出发点。这个东西是什么呢?他把它叫做“绝对”或者“绝对同⼀”,有时候也把它叫做“绝对理性”或“宇宙精神”(谢林后来指责⿊格尔的基本概念“绝对精神”是从他那⾥剽窃来的)。这就是谢林⾼明的地⽅,他既不从思维出发,也不从存在出发,更不是从两个相互独⽴的本原(思维与存在)出发,⽽是从这两个对⽴⾯的原始统⼀体出发。就这⼀点⽽⾔,他确实开创了处理思维与存在关系的第四种可能性。

谢林把这个原始统⼀体称为“绝对”,在他看来,彼此对⽴的主体和客体都是相对的,⽽⼆者的同⼀才是绝对的。这个“绝对”或“绝对同⼀”既不是主体,也不是客体,⽽是⼆者的绝对⽆差别的同⼀。在“绝对同⼀”中,思维与存在、精神与物质、⾃我与⾃在之物尚未分离,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差别,这就是最初的东西。费希特从“⾃我”出发,因此是主观唯⼼主义;法国百科全书派哲学家从“⾃在之物”出发,因此是唯物主义;康德从⾃我和⾃在之物这两个对⽴⾯出发,因此是⼆元论。谢林则从⾃我与⾃在之物的原始统⼀体“绝对同⼀”出发,因此他认为⾃⼰的哲学体系是客观唯⼼主义。

谢林的客观唯⼼主义认为,世界最初就处于⼀种绝对⽆差别的同⼀状态。在这个原始同⼀状态中,思维与存在是毫⽆差别地共存的,它们只是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才相互分离,产⽣出差别和对⽴。从这种意义上说,思维也好,存在也好,都是第⼆性的东西,都是从“绝对同⼀”⾥⾯派⽣出来的,⽽且最终还要在⼀种更⾼的状态下复归于“绝对同⼀”。在谢林看来,只有在“绝对同⼀”本⾝的发展过程——这个过程表现为从同⼀⾛向差别、对⽴,⽽后又复归同⼀的过程——中,我们才能解释表象是如何依对象⽽变化以及对象是如何依表象⽽变化的。

⼤家看看,这是不是第四条道路呢?我认为这确实是的。仅就思维与存在的关系来说,谢林确实开创了⼀条既不同于费希特和唯物主义,也不同于康德的道路,那就是从⼀个第三者,即思维与存在的原始统⼀体出发来说明⼆者的关系。

就这⼀点来说,我们不得不承认谢林⽐我们都聪明,我们⼤家可能想不到第四种可能性。我们所受的哲学教养告诉我们,在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上只有三条道路,⼀条是主张思维决定存在的唯⼼主义,⼀条是主张存在决定思维的唯物主义,另⼀条是主张思维与存在谁也不决定谁的⼆元论。但是谢林却为我们指出了第四条道路,这就是谢林的⾼明之处。当然,从思想实质上看,谢林的哲学观点仍然属于唯⼼主义,他⾃⼰也认为他的哲学体系是客观唯⼼主义,因此从根本上仍然未能超出思维决定存在的藩篱。但是,⾄少就出发点⽽⾔,他试图寻找⼀个既不同于思维、又不同于存在的东西,因此我认为他确实是展现了第四种可能性。

▉同⼀哲学

谢林的早期哲学就是要说明“绝对同⼀”的发展过程,即说明思维与存在、主体与客体是如何从同⼀中产⽣、并最终复归于同⼀的。这种说明同⼀⾃⾝发展演变的哲学就是同⼀哲学。它又可以分为⾃然哲学和先验哲学,前者通过⾃然界的演化以说明精神是如何从潜能⾛向现实的 ,后者通过世界历史的演进以说明⾃我意识是如何创造客观世界的。作为同⼀哲学的两个有机组成部分,⾃然哲学和先验哲学解释了从⾃然界到⼈类社会的整个发展历程。下⾯,我们就来简单地讲解⼀下这个过程。谢林认为,在世界最初的“绝对”状态中,思维与存在是毫⽆差别地融为⼀体的。但是“绝对”作为⼀种有着内在⽬的性的宇宙精神,它产⽣了⼀种⽆意识的欲望。正是这种⽆意识的欲望要求打破同⼀状态,从原始的⽆差别性⾛向了最初的差别、对⽴、⽭盾,这样就从“绝对”中产⽣出了⾃然界。后来⿊格尔在批判谢林时质疑道,你的这种⽆意识的欲望是从何⽽来的?它为什么要打破原始的⽆差别状态⽽⾛向差别、对⽴、⽭盾呢?显然,对于这个问题,在谢林那⾥是没有给出答案的。谢林只是说“绝对”有这种欲望,它⾮“要”⾛出⾃⾝不可,于是它就从原始的同⼀状态中⾛出来了。这种解释显然是⼀种诗意的解释,然⽽⿊格尔追问的却是⼀种逻辑根据。正因为如此,谢林的理由在⿊格尔看来是⾮理性的。

“绝对”在⽆意识的欲望驱使下,⾛出了⽆差别的同⼀状态之后,⾸先就产⽣了⾃然界。关于⾃然界的学说在谢林的哲学体系⾥⾯就构成了⾃然哲学,⾃然哲学描述的就是从同⼀中产⽣出差别、对⽴、⽭盾的过程,这个差别、对⽴、⽭盾当然就表现在客体与主体、存在与思维之间。最初产⽣的⾃然界当然主要体现为客体或存在,但是其中已经开始隐蔽地包含着主体或思维的因素了。整个⾃然界从低级向髙级的发展演化过程,就是客观与主体、存在与思维的相互关系发⽣动态变化的过程,同时也是隐藏在⾃然界中的⽬的从不⾃觉到⾃觉的觉醒过程。最初产⽣的⾃然界是⼀个纯粹的机械性世界,那时候物质占了绝⼤部分,⽽精神或意识的因素还⾮常微弱,完全缺乏⾃觉性 ,处于⼀种朦胧状态。这样的世界就是⼀个由最低级的存在物如⽯头、⼟壤、矿⽯等组成的世界,在这个世界⾥只有机械运动。然后,⾃然界逐渐从纯粹的机械论世界向更加⾼级的形态发展,从⽆机界到有机界,从⽆⽣命物到⽣命物,⽽潜藏在物质中的精神或意识的因素也随之⼀点点地增长。到了⽣命物产⽣之后,就开始有了最微弱的意识,借⽤莱布尼茨的话来说,有了“微知觉”。然后从微弱的意识再向更⾼级的意识状态发展,从最低级的⽣物如三叶⾍、蓝藻等到植物、动物,再到⾼级的灵长类动物,最后发展到⼈类。到了⼈类这⾥,意识就达到了充分的⾃觉,主体或思维的成分就超过了客体或存在的成分⽽成为主要成分。这时,主体与客体、思维与存在之间的差别、对⽴、⽭盾关系就发⽣了根本性的逆转,精神取代物质成为⽭盾的主要⽅⾯,因此⾃然哲学也就结束了。

谢林把“⼆元对⽴”或者“两极性”当作⾃然界的⼀个基本原则,在⾃然发展进化的过程中,每⼀个阶段都体现了这种“两极性”。例如在机械世界中体现为引⼒和斥⼒,在物理世界中体现为阴电和阳电,在化学世界中体现为酸与碱,在⽣物世界中体现为感受性与反应性,在⼈⾝上体现为主观与客观。低级世界中的“两极”在较⾼级世界中达到了合题,得到了同⼀,但是新的“两极”又产⽣出来,构成了新的差别、对⽴、⽭盾。如此层层递进,就形成了⾃然界发展的⼀般公式,即同⼀⼀差别、对⽴、⽭盾⼀同⼀。这个公式恰恰揭⽰了⾃然界从低级到⾼级的有⽬的的发展演化过程。在这⾥,我们可以看到,谢林的这个⾃然发展公式已经内在地包含了费希特的正题、反题、合题,⽽且将这个正、反、合三段式变成了⼀个不断出现、不断提⾼的动态过程。这⼀点对⿊格尔的否定之否定思想也产⽣了重要的影响。

⾃然哲学结束后,就过渡到先验哲学。在⾃然哲学中,物质占据主要地位,精神只是潜在的,整个⾃然哲学就反映了精神从潜能到现实、从朦胧到清晰的发展过程,反映了物质与精神的⼒量对⽐逐渐发⽣逆转的过程。到了⼈那⾥,精神开始占据主动地位,⾃然哲学也就让位于先验哲学了。如果说⾃然哲学说明了表象是如何依对象⽽变化的,那么先验哲学就接着来说明对象是如何依表象⽽变化的。这样,先验哲学就转向了实践的⽅⾯,侧重于⼈的精神活动领域,即⼈类的社会历史进程。

⾃然哲学与先验哲学的前后相继表明了谢林的强烈的历史感,这也是谢林的了不起之处——他把历史感引进了哲学,这种历史感⼀直贯穿于从⾃然界到⼈类社会的整个发展过程中。谢林不像费希特那样,只是静态地说明“⾃我”与“⾮我”、主体与客体之间的相互作⽤和相互限制,⽽是把这种相互作⽤、相互限制当作⼀个漫长的历史过程,伴随着⾃然界和⼈类社会的全部发展历程。在这⽅⾯,⿊格尔显然也受了谢林的影响,⿊格尔把从⾃然界到⼈类社会的全部历史看作是“绝对精神”⾃我实现和⾃我认识的场所,正如谢林把从⾃然界到⼈类社会的全部历史看作是“绝对”实现⾃⾝的过程⼀样。所以后来谢林⽼是唠唠叨叨地说⿊格尔剽窃了他的思想,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如果说⾃然哲学说明了从客观的物质世界中是如何发展出主观精神的,那么先验哲学就要说明,从主观的精神或⾃我意识中是如何创造出客观世界的。这个⾃我意识的创造过程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阶段是认识,在这⾥谢林和康德、费希特⼀样,认为先验的⾃我意识通过给⾃然⽴法 ,从⽽使作为⼈的认识对象的客观世界不再是⼀个与⾃我意识⽆关的⾃在之物,⽽是⼀个被⾃我意识所赋形的为我之物。

第⼆阶段是实践 ,谢林在这⾥论述了⼈的⾃由是如何在漫长的世界历史中与必然性相协调的过程。在古代社会,⾃由处于与必然性相分裂的“任意性”状态,⽽命运(即必然性)则成为⾼悬在⼈类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中世纪,⾃由屈从于⾃然必然性,封建关系使得⾃由成为少数⼈的特权,并体现为⼀种扼杀他⼈⾃由的专制暴政;到了谢林⽣活的时代,随着⼈类对⾃然必然性的认识和驾驭,⾃由才真正成为⼀种与必然性相协调的东西,成为⼀种⾃由的必然性,整个世界历史也就处于⼀种理性的法制时代了。

⾃我意识创造客观性的第三阶段是艺术,这也是思维与存在、主体与客体在更⾼⽔平上复归“绝对同⼀”的阶段。在实践哲学中,⼈在理性的法制时代虽然实现了⾃由与必然性的统⼀,但是这种统⼀还不是主体与客体之间的真正同⼀。因为在历史活动中,⼈的⾃由与历史的必然性之间始终存在着差别。虽然可以通过理性的中介来实现⼆者的协调⼀致,但是它们毕竟是两个东西。为了实现主体与客体的⽆差别的同⼀,谢林提出了⼀种“理智直观”的状态。“理智直观”的概念在康德那⾥就曾经提到过,它是指对⾃在之物的认识能⼒,康德认为⼈只有感性直观能⼒,⽽缺乏理智直观能⼒。谢林却认为,⼈可以在理智直观活动中创造出直观对象,并且使⾃⼰与这个对象相同⼀。这种理智直观能⼒并不是所有⼈都具有的,它只属于少数的哲学天才,它使哲学家在哲学中超越了现实历史,从⽽能够不受外在条件的限制⽽⾃由地创造客观现实。⼤家可以看到,谢林所说的这种理智直观实际上已经超出了理性思维的范围,成为⼀种⾮理性的神秘直观。然⽽,即使是在哲学的理智直观中,主体与被它创造的客体之间仍然存在着差别,同⼀仍然还不是⽆差别的绝对同⼀。因此理智直观还必须向着更⾼的境界发展,那就是艺术直观。

如果说哲学超越了历史,那么艺术则超越了哲学。在哲学的理智直观中,精神虽然创造了⾃⼰的客观对象,但是它仍然固执于⾃我意识与对象意识之间的差别。也就是说,仍然把⾃我当作⾃我,把对象当作对象。然⽽在艺术直观即艺术创造活动中,⼈不仅现实地创造了客观对象(艺术品),⽽且还在创造活动中达到⼀种物我两忘、主客不分的⾄⾼境界。这时,⾃我与对象、⾃由与必然、意识与⽆意识等⼀切差别、对⽴和⽭盾都⽔乳交融地融为⼀体,主体与客体实现了真正的⽆差别的同⼀。⾃从最初的原始同⼀产⽣出差别、对⽴、⽭盾之后,在⾃然的发展过程和精神的实践过程中,差别、对⽴、⽭盾的内容虽然不断地变化、不断地发展,但是差别、对⽴、⽭盾的形式却⼀直存在着。然⽽到了艺术直观中,差别、对⽴、⽭盾本⾝却彻底地消失在绝对同⼀之中。因此,谢林把艺术直观称为全部哲学的“拱顶⽯”。谢林的说法有⼀定的道理,在座同学中肯定有喜欢艺术创作的,有艺术系的学⽣,你们在从事艺术创作时,是不是经常会达到⼀种如痴如醉、物我两忘的精神境界?是不是感觉到你已经完全融⼊⾃⼰的作品中,甚⾄已经分不清何者是庄周,何者是蝴蝶了?然⽽,这种艺术直观的⾄⾼境界固然美妙,它毕竟⽆法取代哲学的逻辑思维,因此谢林将其置于哲学之上的做法仍然是有待商榷的,正如后来⿊格尔把哲学置于艺术之上的做法也是有待商榷的⼀样。艺术和哲学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精神活动,⼀个是形象思维、⼀个是抽象思维,⼆者很难⽐较孰⾼孰低,过分褒扬或贬抑任何⼀者都可能⾛向偏执。谢林认为,在艺术直观中,主体与客观、思维与存在又重新实现了⽆差别的绝对同⼀。⾄此,⾃然界和⼈类历史的漫长路途已经⾛完了,“绝对”或“宇宙精神”的⾃我实现过程也就完成了。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在艺术直观中意识到整个宇宙就是上帝或“绝对”的艺术作品,因此对上帝作品的认识就⾃然⽽然地上升到对上帝或“绝对”本⾝的认识,从⽽从艺术直观中产⽣了⼀种建⽴“新神话”的要求。这样就从艺术哲学转向了神话哲学和启⽰哲学,从⾮理性的艺术直观转向了宗教神秘主义。

▉对谢林哲学的评价

关于谢林的同⼀哲学,我想简单地总结⼀下,以便说明谢林在德国古典哲学中的承前启后作⽤。

⾸先是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可以看到,在谢林那⾥,正如在费希特那⾥⼀样 ,思维与存在之间实现了同⼀。谢林从原始的⽆差别的同⼀出发,然后引出了思维与存在之间的差别、对⽴和⽭盾。这种差别、对⽴、⽭盾在⾃然界和⼈类社会的不同发展阶段表现出不同的内容和态势,从⽽使同⼀⼀差别、对⽴、⽭盾⼀同⼀这⼀公式不断地以新形式呈现出来。⼤家可以看到,主客体之间的差别、对⽴、⽭盾在⾃然界和⼈类社会的任何⼀个发展阶段都存在着,只不过⼆者的轻重⽐例有所不同罢了。越是往后发展,主体或精神的分量就越重,客体或物质的分量就越轻。例如在⾃然界最简单的物质形式矿物或⽯头中,精神只是以极其微弱的形式存在,完全不具有意识性。然后到有机物、植物、动物,最后到⼈,精神的分量越来越重,越来越⾃觉。到了⼈类历史的实践活动中,更是开始了精神创造客观对象的过程。在实践中,客体逐渐从⾃在之物变成了为我之物 ,在主体⾯前变得越来越被动,越来越不重要了。因此整个同⼀哲学(包括⾃然哲学和先验哲学)所描述的就是⼀部精神的发展史。最后到了艺术直观中,主客体之间的⼀切差别、对⽴、⽭盾终于彻底复归于绝对同⼀。这就是谢林的观点,从绝对⽆差别的同⼀出发,最后又回到了绝对⽆差别的同⼀。如果说康德过分地执着于对⽴,那么谢林却恰恰相反,过分地执著于同⼀。对于谢林的这个既是起点又是终点的绝对⽆差别的同⼀,⿊格尔特别反感。⿊格尔反驳道,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差别的同⼀?任何同⼀都是具体的同⼀、辩证的同⼀,即包含着⽭盾的同⼀。⿊格尔嘲笑谢林的⽆差别的同⼀是⼀种抽象的同⼀,这种抽象的同⼀就好像是“⿊夜观⽜”,把⼀切⽜都看成是⿊⾊的了。⿊格尔既反对康德的抽象对⽴,也反对谢林的抽象同⼀,他主张具体的同⼀,即包含着差别、对⽴、⽭盾的同⼀。在⿊格尔看来,任何同⼀⾥⾯都内在地包含了⾃⼰的对⽴⾯,因为⽭盾就是存在的本质。⿊格尔把康德的抽象对⽴和谢林的抽象同⼀都斥为⼀种形⽽上学,在这⾥,形⽽上学就具有了同学们熟悉的那种含义,即指孤⽴地、静⽌地、⽚⾯地看问题的思想⽅法。我在前⾯讲到康德哲学时曾经指出,康德认为以往的形⽽上学是⼀种作为⾃然倾向的形⽽上学,这种形⽽上学由于未能批判地对待理性能⼒⽽⾛向了独断论,因此康德要求对形⽽上学采取⼀种消极的态度,即对⼈类理性的范围和界限保持⼀种批判意识。到了⿊格尔那⾥,“形⽽上学”这个概念已经明显地具有了贬义,它与“抽象的思想”、“独断论”等词语具有相同的意义,从⽽成为思辨理性或者辩证法的对⽴⾯。

康德以抽象的对⽴——⾃我与⾃在之物的抽象对⽴——作为整个哲学的出发点,谢林则把绝对⽆差别的同⼀作为哲学的出发点,⽽⿊格尔则对⼆者进⾏了辩证的综合。那么⿊格尔从哪⾥开始呢?⿊格尔从最简单的概念开始,⼀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概念,那就是“存在”。但是“存在”并不是什么绝对⽆差别的同⼀,它已经内在地包含着它的对⽴⾯,即“⾮存在”,因此“存在”与“⾮存在”之间的对⽴是合逻辑地从“存在”中发展出来的。关于这⼀点,等⼀下我们在介绍⿊格尔哲学的时候再讲。但是⿊格尔⾮常明确地表⽰,从“存在”到“⾮存在”的过渡是合逻辑的、必然的,⽽不是像谢林所说的那样,是出于⼀种⾮理性的冲动。

⼤家想⼀想,谢林当初⾛出绝对同⼀靠的是什么?是⼀种⾮理性的欲望,这种欲望“要”冲破同⼀⾛向差别,于是“绝对”就超出了⾃⾝。这种说法完全是⾮理性的、⽆逻辑的,充其量只是⼀种诗意的描述。但是哲学毕竟不是诗歌,哲学更多地是逻辑,因此在⿊格尔看来,谢林的这种动⼒是⾮常荒唐的。出于同样的理由,⿊格尔也反对谢林把艺术直观当作“绝对同⼀”最后实现的场所。⿊格尔认为,理性的认识才是最⾼的认识,概念的内容必须在概念的形式中才能真正被把握。因此绝对精神⾃我实现和⾃我认识的最后场所⼀定不可能是艺术,⽽是哲学,尤其是⿊格尔哲学。艺术的直观和宗教的意象最后都必须在哲学的概念中达到⾃⼰的真理。从这⾥我们可以看出谢林与⿊格尔之间的区别,当然也可以看出他们两⼈之间的联系。

其次是⽭盾问题。我们看到,谢林与费希特⼀样,在康德的正题和反题之外增加了合题,谢林把这个正、反、合三段式表述为【同⼀】⼀【差别、对⽴、⽭盾】⼀【同⼀】。从形式上看,谢林⽐费希特又更进了⼀

步。在他那⾥,合题不仅是对正题和反题的综合,⽽且在形式上也是向着出发点的⽆限返回,但是在内容上却包含了更多的东西,因此是⼀种更⾼⽔平上的回复。谢林从同⼀出发,通过差别、对⽴、⽭盾的中介,⼀次又⼀次地回到同⼀,然后再⼀次又⼀次地超出同⼀,⾛向新的差别、对⽴、⽭盾。这种对⽴同⼀的过程贯穿于整个⾃然发展过程中,⽽且在⼈类社会中仍然在持续,直到最后在艺术直观中达到绝对⽆差别的同⼀。在这⾥我们已经可以看出,差别、对⽴、⽭盾是对前⼀个同⼀的否定,⽽后⼀个同⼀则又是对差别、对⽴、⽭盾的否定,因此是否定之否定。可见,在谢林的这个⾃然公式中已经暗含着后来⿊格尔所表述的绝对精神发展的三段式,即“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

这样⼀来,两个相互对⽴的东西就变成了同⼀个东西的⾃否定过程,⼀切对⽴⾯——思维与存在、主体与客观、⾃我与⾃在之物以及理论与实践——说到底都不过是同⼀个既是主体又是实体的东西的⾃我否定、⾃我发展和⾃我认识的不同阶段⽽已。这个东西在⿊格尔那⾥就被叫做“精神”,在“精神”之外,并不需要设置什么外在的对⽴⾯。因为“精神”会通过⾃否定运动⽽发展出⾃⼰的对⽴⾯,它会不断地⾛出⾃⼰、否定⾃⼰、产⽣出⾃⼰的对⽴⾯;然后再扬弃对⽴⾯⽽重返⾃⼰,在否定之否定的过程中实现与⾃⼰的对⽴⾯的同⼀。所以⿊格尔⾮常豪迈地说 ,整个世界就只有⼀个概念,即“精神”的概念。整个世界也就只是这⼀个概念的⾃否定运动,是它不断地⾛出⾃⾝、又不断地在更⾼⽔平上重返⾃⾝的过程。因此就这⼀点来说,这个“精神”既是开端,又是过程,也是全体,它就是“绝对精神”。在这⾥,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外在性的相互限制,也不需要什么“⽆意识的欲望”来作为⾛出⾃⾝的动⼒,因为每⼀个肯定同时就是⼀个否定,肯定已经内在地包含了⾃⼰的否定,所以它⾛出⾃⾝的过程是⼀个必然的、合逻辑的过程。

由此可见,就⽭盾问题⽽⾔,从康德的正题与反题的截然对⽴,到费希特的正题、反题、合题的三段式,再到谢林的同⼀、对⽴、同⼀,最后演化为⿊格尔的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这个思想发展过程是⼀脉相承的。在这个发展过程中,谢林构成了⼀个必不可少的重要中介,他的“同⼀⼀差别、对⽴、⽭盾⼀同⼀”要⽐费希特的“正题、反题、合题”⾼明得多。因为“正题、反题、合题”纯粹就是⼀个形式的东西,它缺乏具体的内容。⽽谢林则告诉我们,正题的内容就是同⼀,反题的内容就是对⽴、差别、⽭盾,⽽合题的内容就是在更⾼的基础上实现的新的同⼀。现在内容与形式相统⼀了,这当然代表着更⾼的⽔平。这就是谢林的重要贡献。

三、⿊格尔的“绝对精神”

▉“密涅⽡的猫头鹰”

最后我们来讲⼀讲⿊格尔哲学。⿊格尔(Friedrich Hegel,1770—1831 )是德国古典哲学发展的最⾼峰,也是前⾯⼏位哲学家思想的集⼤成者。⿊格尔早年和谢林⼀起在图宾根学习神学,表现平平 ,没有什么惊⼈之处。谢林声名⼤噪时,⿊格尔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平庸之辈。从图宾裉神学院毕业后,⿊格尔先后当过家庭⽼师、报社编辑和中学校长,其间也曾⼀度以编外讲师的⾝份在耶拿⼤学讲授哲学,直到1816年才被海德堡⼤学聘为教授。两年以后,⿊格尔又被普鲁⼠国王任命为柏林⼤学教授,此后⼀直在柏林⼤学执教,⾄死为⽌。

1807年⿊格尔发表了《精神现象学》,这本书的出版标志着⿊格尔哲学的奠⽴。⽽这个时候谢林刚好开始淡出哲学界,转向了⾃我体悟的宗教神秘主义。继《精神现象学》发表之后,⿊格尔就⼀发⽽不可收了,接连着出版了《逻辑学》、《哲学全书》、《法哲学原理》等巨著,⿊格尔在柏林⼤学关于历史哲学、美学、哲学史和宗教哲学的讲演也被他的弟⼦们整理成为各种讲演录,陆续出版。这样⼀来,⿊格尔就名声⼤振。从1818年任柏林⼤学教授起,⼀直到1831年因病去世,⿊格尔⼀跃成为德国哲学论坛上的宙斯,他的哲学也被确⽴为普鲁⼠官⽅哲学。⿊格尔晚年可谓是名满天下、极尽风光。当时德国思想界有两个最伟⼤的⼈物,⼀个是⿊格尔,另⼀个是⽐⿊格尔年长20岁的歌德。1830年当⿊格尔60岁、歌德80岁时,普鲁⼠国家为这两位伟⼤的思想家举⾏了⼀个极其隆重的庆贺活动。这⼀年,⿊格尔还⼀度出任了柏林⼤学校长,并且由于治校有⽅⽽获得了普鲁⼠政府颁发的荣誉奖章。奖章的两⾯分别雕着⿊格尔的侧⾯头像和肩头站着⼀只猫头鹰的智慧⼥神密涅⽡。⼤家知道,⿊格尔有⼀句名⾔:“密涅⽡的猫头鹰只有在黄昏时分才起飞。”也就是说,哲学这种⼈类智慧的最⾼成就,往往是在⼀个⼈的晚年或者⼀个时代的精神成熟之时,才会⼤放异彩。⿊格尔的这个观点,显然是与谢林针锋相对的。谢林认为艺术是最⾼的东西,⿊格尔则认为哲学是⾼于艺术的。事实站在了⿊格尔⼀边,哲学的猫头鹰在⿊格尔⼈⽣的黄昏时分⾼⾼地飞翔起来了。

从康德开始,经过费希特和谢林,到了⿊格尔这⾥,德国古典哲学已经对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以及⽭盾的问题形成了⼀种⽐较合理的见解。在这些重要的问题上,我们已经很难再挑出什么⽑病了。如果说还能挑出什么⽑病的话,那么我们就只能说⿊格尔是在唯⼼主义的基础上解决这些问题的。当然,这与其说是⼀个⽑病,不如说是⼀种态度⽽已。我在“导论”中就已经说到,唯物主义与唯⼼主义只是观察世界的⽴场不同,很难直接与正确和错误联系在⼀起。所以说,这个问题不是⼀个学术⽔平的问题,这是⼀个⽂化环境或⼈⽣经验的问题。当然,后来费尔巴哈和马克思在唯物主义的⽴场上颠覆了⿊格尔,⾃然也有他们的道理。这就正如马克思本⼈所说的,对哲学和宗教的批判结束以后,就要开始对政治和法的批判了;对天国的批判结束以后,就要对⼈间王国进⾏批判了。从康德⼀直到⿊格尔,他们都把全部精⼒放在思想的批判上,⽽思想批判的武器当然只能是思想本⾝,所以他们都⾃觉地站在唯⼼主义⽴场上。⽽到了马克思的时代,批判的焦点已经从理论转向了实践,从抽象思想转向了现实政治,因此马克思的⽴场就从唯⼼主义转向了唯物主义,这也是顺理成章的转变。

⿊格尔与康德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康德⾯对着启蒙运动把理性提升到⾄⾼⽆上的地位,要求对理性本⾝进⾏批判,限制理性运⽤的范围;⿊格尔则⾯对着康德哲学的“理性的怯懦”,把理性能⼒发挥到了极致。我个⼈很喜爱康德,我同样也很推崇⿊格尔,我的博⼠论⽂研究的就是⿊格尔的宗教哲学。我喜欢康德是因为康德把很多问题都分析得⾮常细致,条分缕析,逻辑严谨,表现了⼀种英国式(或休谟式)的审慎和明晰。我喜欢⿊格尔则是由于⿊格尔表现了⼀种“真正德意志⽓派”的东西,表现了⼀种博⼤的胸怀和磅礴的⽓势,⼀种⾼屋建瓴的眼光和舍我其谁的⾃信。说实话,⼀个哲学家就应该具有⿊格尔那种⽓概,觉得⾃⼰是最好的,觉得天⽣我才必有⽤,我就是为了放飞密涅⽡的那只猫头鹰才来到这个世上的。我始终觉得,⿊格尔的狂妄是⼀种很有魅⼒的狂妄,他不像康德这么谦虚,他把什么问题都说完了、说尽了。但是,只要你耐⼼深⼊到他的哲学体系之中,了解到他的思想是如何的深邃,他的视野是如何的开阔,你就会觉得他有理由这样⾃信,有权利这样狂妄,因为他的哲学确实是⾮常⾼明的。

如果从德国古典哲学发展的⾓度来说,⿊格尔确实以⼀种⿊格尔的⽅式解决了康德所提出的各种问题。但是,这种“⿊格尔的⽅式”却招致了现代⼈的极⼤反感。为什么呢?因为⿊格尔把话都说绝了,与谦虚的康德相⽐ ,⿊格尔显得太霸道!你如果沿着⿊格尔的路线⾛,你永远也不可能超越他。正是由于这样,所以现代哲学都喜欢回到康德去,⽽把⿊格尔绕开。其实早在⿊格尔刚刚去世不久,青年⿊格尔派就提出要把“⿊格尔像死狗⼀样抛弃”。现代⼈⼤多数都像青年⿊格尔派⼀样,把⿊格尔像死狗⼀样拋弃了。原因何在呢?⼀个重要原因就是由于⿊格尔确实太霸道了,他⼏乎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完了、说透了,后⾯的⼈已经没有办法接着说了。此外,还有⼀个时代精神⽅⾯的原因,⿊格尔哲学所表现出来的精神,代表着⼀种英雄主义和宏⼤叙事主题的时代精神,这种崇⾼典雅、雄浑悲壮的精神已经不适合我们今天这个平民化、市场化的时代了,尤其不适合反实体主义、反本质主义的后现代。海德格尔晚年在评价⿊格尔时说道:我们这个时代之所以不喜欢⿊格尔,就是因为⿊格尔太伟⼤,远⾮我们这个渺⼩的时代所能理解。我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个⽣活在麦当劳和好来坞时代、满脑⼦解构主义和恶搞意识的现代⼈,怎么会喜欢⿊格尔式的英雄主义和浪漫情怀呢?

可以说,⿊格尔哲学就像贝多芬的《命运交响乐》、《英雄交响乐》⼀样,⼀个⼈⽼是听这种宏⼤叙事主题的⾳乐,就会感觉到有点累倦。这时候,就应该来点轻⾳乐、来点“超⼥”之类的东西调剂⼀下。但是我们却不得不承认,那种宏⼤叙事主题的⾳乐有它⽆与伦⽐的地⽅,在某些⽅⾯,它是不可超越的。⿊格尔哲学也是这样,它就像⼀堵⾼⼤的古城墙⼀样挡在现代⼈的⾯前。如果你不欣赏它的博⼤宏伟,你可以从旁边绕过去,但是你却⽆法从正⾯将它摧毁。⿊格尔哲学就像希腊传说中的⼤英雄阿喀琉斯,你从正⾯是永远⽆法打倒他的。除⾮你像那个花花公⼦帕⾥斯⼀样,从背后来偷袭这位⼤英雄的脚踵。

⿊格尔哲学是建⽴在对康德以来的德国古典哲学的批判之上的,他对康德、费希特和谢林的思想都进⾏了深刻的批判。⿊格尔赞同康德批判地考察⼈的认识能⼒的主张,却反对在认识之前来进⾏这种考察,他讥讽这种做法就像告诫⼈们在学会游泳之前切勿下⽔⼀样可笑。⿊格尔批判了康德的不可知论,认为这种不可知论是由于康德对待⽭盾的消极态度以及“理性的怯懦”⽽导致的。虽然康德把知性与理性分开是⼀个伟⼤的建树,⽽且康德看到了当知性上升到理性时必然会出现⽭盾,但是康德却把⽭盾看作是“理性的谬误”,没有看到理性是世界的本质,万事万物都包含着⽭盾。⿊格尔嘲讽康德有着太多的温情主义,只承认四个⽭盾,⽽且不愿意让⽭盾去“污染”世界,仅仅把⽭盾限制在主观范围内。更有甚者,康德试图通过限制理性的运⽤范围,放弃理性认识⾃在之物、认识真理的权利来回避⽭盾,这样就导致了⾃在之物不可知的结论。⿊格尔嘲笑康德哲学中的怯懦的理性甚⾄还⽐不上动物的常识,当动物⾯对着⼀个对象时,⽐如说当⽼虎⾯对着⼀只⼭⽺时,它都知道应该扑上去 ,抓住它,把它吃掉,这样就由现象深⼈到本质了。⽽康德却⼀直停留在现象与本质(⾃在之物)的对⽴上⾯,为了回避⽭盾,始终不敢越过现象去把握本质。⿊格尔认为,当我们⾯临⽭盾的时候,恰恰应该积极地去克服⽭盾、扬弃⽭盾,从⽭盾⾛向新的同⼀。理性正是通过⾃⾝的⽭盾运动⽽不断地⾛出⾃⾝和重返⾃⾝,从⽽超越了思维与存在、⾃我与⾃在之物、理论与实践、知识与信仰之间的巨⼤鸿沟,实现了对⽴双⽅的辩证同⼀。⿊格尔认为费希特的功劳在于把实践的能动性赋予了思维本⾝,从思维中引出了逻辑范畴,并且⼒图通过⾃我把理论与实践统⼀起来。但是⿊格尔却像谢林⼀样认为,费希特选择“⾃我”作为出发点,这是有问题的。“⾃我”并⾮由于⾃⼰内在的⽭盾⽽否定⾃⾝,⾛向“⾮我”,⽽只是为了限制⾃⼰才强⾏地设定了⼀个“⾮我”,这个“⾮我”仍然带有⾃在之物的明显痕迹。可见,费希特并没有真正认识到“⾃我”的本质,他的“⾃我”是虚构的。

⿊格尔⾮常赞赏谢林在思维与存在、主体与客体、⾃我与⾮我等对⽴物之上设置了⼀个更⾼的东西,即“绝对”,并从“绝对”中引出⼀系列的差别、对⽴、⽭盾。⿊格尔认为谢林从同⼀出发,⼒图在对⽴中寻求同⼀,这是值得嘉许的。但是⿊格尔却指出,同⼀并不是绝对⽆差别的同⼀,⽽是包含着差别的同⼀、具体的同⼀。⽽且,从同⼀⾛向差别、对⽴、⽭盾的动⼒不在于谢林所说的那种⽆意识的欲望,⽽在于同⼀本⾝已经内在地包含着的⽭盾。此外,⿊格尔对谢林备加推崇的理智直观和艺术直观也毫⽆兴趣,他认为绝对精神把握真理、实现⾃⾝的最后场所是哲学,⽽不是艺术。正是在批判和扬弃前⼈哲学思想的基础上,⿊格尔哲学这只密涅⽡的猫头鹰才⾼⾼地飞翔起来。

▉⿊格尔哲学概观

⿊格尔哲学的内容⾮常丰富,可以说是包罗万象。但是它有⼀个最基本的东西,⼀切对⽴⾯都是从这个东西⾥⾯发展出来的,这就是“精神”。这⼀点⿊格尔显然是深受谢林的启发。⿊格尔既不像费希特那样从思维(⾃我)出发,也不像唯物主义者那样从存在(物质)出发,更不像康德那样从相互对⽴的思维(⾃我)与存在(⾃在之物)出发,⽽是像谢林那样找出⼀个更⾼的东西,即思维与存在的统⼀体,把它作为整个哲学的起点和终点。谢林把这个更⾼的统⼀体叫做“绝对”或“绝对同⼀”,⿊格尔则把它叫做“精神”,就其⾃我实现、⾃我认识的全过程⽽⾔,又可以把它叫做“绝对精神”。这个“精神”之所以是绝对的,就在于它既不是单纯的主观精神,也不是单纯的客观精神,⽽是在⾃否定的运动过程中将主观和客观辩证地同⼀起来的精神。从这种意义上说,“绝对精神”可以说是对天上地下的东西都⼀⽹打尽了。

由于绝对精神既包括主观的⽅⾯,也包括客观的⽅⾯,所以它是思维与存在的同⼀。在绝对精神⾥⾯,思维与存在既是有差别的,又是同⼀的。思维不是存在,但是从另⼀⽅⾯说,思维就是存在。思维之所以不是存在,是因为思维与存在毕竟是有差别的,它们是绝对精神发展的两个不同阶段;⽽思维之所以就是存在,则是因为⽆论是作为思维,还是作为存在,都是同⼀个精神。这就好像是⼀条蚕和⼀只蛾,蛾显然不是蚕,但是如果把它们放在⼀个发展的过程中,它们就是处于两种发展形态中的同⼀个东西。所以我们说,蛾不是蚕,但是它也是蚕。这就是⼀种辩证的表述,但是这种辩证的表述⼀定要放在运动的过程中,从发展的⾓度来理解,这样才不是⾃相⽭盾的。辩证法的诀窍就在于历史感,在于发展的眼光。说A就是A,这当然没有问题;但是⽤发展的眼光来看,A也不是A,A正在向着⾮A转化。同时说A既是A又不是A,这句话当然是⾃相⽭盾的,违背⽭盾律的。但是如果把它放在⼀个发展变化的历史过程中,这句⾃相⽭盾的话就成为真理了。因为任何事情都是从A变为⾮A的,或者从⾮A变为A的。同学们,20年以前你是什么?⼀百年以后你又是什么?你还是现在的你吗?⿊格尔的绝对精神就是这样⼀个在⾃否定过程中不断⾛出⾃⾝又重返⾃⾝的东西。

绝对精神还有⼀个特点,那就是它既是实体,又是主体。所谓实体,借助⾃亚⾥⼠多德以来的西⽅哲学定义,就是指独⽴实在的或不依赖于其他事物⽽存在的东西;所谓主体,则是指它具有能动的特点,是⾃由的、⾃因的,可以⾃⼰决定⾃⼰。这样⼀来,绝对精神就不需要任何东西(包括上帝)来作为⾃⼰的前提或者动因,它⾃⼰就是创造万物的上帝。它是独⽴存在的,⾃⼰运动的,世间⼀切事物都是它⾃⼰运动、⾃⼰发展的结果,整个世界历史就是它实现⾃⾝和认识⾃⾝的场所——偌⼤⼀个宇宙之间就只有这⼀个概念,宇宙间所发⽣的⼀切事情都是由它来⾃编、⾃导和⾃演的。这样⼀来,就把思维与存在、精神与物质、主体与客体、理论与实践全部囊括于其中了。

因此,⿊格尔哲学也就变得⾮常简单了,它给我们描述的⽆⾮就是⼀个概念如何从抽象到具体、从简单到复杂,以⾄于演变出整个⼤千世界的故事。

这种情况就好像今天世界上所有的鸡,最初都是从⼀个鸡蛋⾥孵出来的⼀样;或者说,世间所有的参天⼤树,最初都是从⼀颗种⼦中⽣长出来的。毕竟按照⽣物进化论的观点,世界上最初既没有鸡 ,也没有树。⽽⿊格尔的绝对精神,就是最初的这只蛋或这颗种⼦,或者说,它就是世界上最简单的第⼀个⽣命形态,甚⾄是宇宙⼤爆炸发⽣时的那个⾼密度、⾼质量的原始物质。整个宇宙、整个⽣物系统都是从它⾥⾯分化、⽣长出来的,同时它也是全部的过程和所有的结果。它既是起点,又是终点;既是过程,又是结果。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格尔说真理就是过程和全体,就是被“理解了的⽣命”。

绝对精神是不断地从⾛出⾃⾝、又不断地返回⾃⾝的过程,同时也是从简单到复杂、从抽象到具体的发展过程。绝对精神不仅在不断否定和扬弃——扬弃就是有保留的拋弃、辩证的拋弃——的过程中使⾃⼰变得越来越丰富,⽽且还在这个过程中实现了对⾃⼰的认识。因此,绝对精神的⾃我实现和⾃我认识乃是同⼀个过程。形象地说,绝对精神不仅是唯⼀的编剧、导演和演员,⽽且它也是唯⼀的观众;它不仅在⾃编、⾃导和⾃演,⽽且也在⾃我观赏。它⼀边演、⼀边看⾃⼰怎么演,随着它的演艺越来越精彩,它的⾃我意识也⽇益提⾼。⼀个好演员是什么样的?就是那个能够不断地融⼈角色意识、同时又能够冷静地反思⾃⼰是如何表演的演员。⼀个进⼊不了⾓⾊的演员当然不是好演员,然⽽⼀个完全融⼈⾓⾊却缺乏反思意识的演员也不是⼀个⾼明的演员。⼀个⾼明的演员就是能够⼀边演、⼀边反思⾃⼰怎么演的演员,⽽绝对精神就是这样的⼀个好演员。绝对精神⾃我实现、⾃我认识的过程表现为⼀系列的正题、反题、合题或者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三段式,这些⼤⼤⼩⼩的三段式充斥于⿊格尔哲学体系中,构成了它的全部内容。在⿊格尔哲学中,最⼤的⼀个三段式就是逻辑学、⾃然哲学和精神哲学的三段式。

绝对精神经历的第⼀个阶段是逻辑阶段,那时候既没有⾃然界,也没有⼈类社会,只有概念本⾝的纯粹演绎,这就是逻辑学的内容。这个先于⾃然界和⼈类社会的逻辑学就有点像创世之前的上帝计划。⼤家知道,按照基督教的信仰,上帝在六天之内创造了世间万物。但是我们想过⼀个问题没有,那就是在创世之前上帝在⼲什么?我们宁愿相信,那个时候上帝正在思考如何创造世界。上帝既然是全智的,他就不可能糊⾥糊涂地创造世界,他⼀定是事先考虑好了⼀套创世⽅案,然后才在六天之内付诸实施的。从这种意义上说,⿊格尔的逻辑阶段就相当于上帝创世之前的状况,⽽他的逻辑学表述的就是上帝头脑中的那套创世⽅案。要创造世界,就必须⾸先规定世界的本质,本质先于存在。所以⿊格尔的逻辑学就是关于世界本质的学说。这套学说之于后来的⾃然世界和⼈类社会的关系,就好⽐设计蓝图之于房屋、剧本之于戏剧的关系⼀样。可见,逻辑学构成了⿊格尔哲学的总纲和剧本,⾃然哲学和精神哲学则是对这个总纲和剧本的实施和彩排,因此可以称之为“实⽤逻辑学”。由此可见,逻辑学构成了⿊格尔哲学的实质与核⼼,后来在⾃然界和⼈类社会的舞台上展现出来的内容,都已经在逻辑学中以概念的形式规划好和预演过了。

当概念在逻辑学中发展到极其丰富、极其具体的圆满程度,达到了它的最⾼形态“绝对理念”时,逻辑阶段就结束了。⽽逻辑阶段的终点就是⾃然阶段的起点,绝对理念开始“外化”或“异化”为⾃然界。于是演员就开始按照剧本的要求上场了,这个演员还是精神本⾝,但是它在⾃然界中采取物质的形态,并且⾸先从最原始的物质演起。⾃然界从最简单的⽆机物开始,从⼒学运动依次经历了物理运动、化学运动、⽣物运动,最后到了⼈。以⼈作为⼀个枢纽,⾃然哲学就开始向精神哲学转化。⼈类社会的事情都属于精神哲学的范围,精神哲学表现了绝对精神在扬弃了⾃然界之后向⾃⾝的⽆限返回。在精神哲学中,又依次经历了主观精神、客观精神和绝对精神三个阶段,最后终于达到了绝对精神的最⾼形态——哲学。哲学又经历了从中国古代哲学出发的从东向西、从古到今、从抽象到具体的漫长发展历程,最后终⽌于⿊格尔哲学。到了⿊格尔哲学这⾥,⼀切发展就停⽌了,绝对精神的故事就讲完了!

这就是⿊格尔哲学给我们讲述的⼀段绝对精神历险记。

▉⿊格尔的逻辑学

下⾯我先简单地讲⼀讲⿊格尔的逻辑学。由于本课程是⼀门通识课,受授课时间和同学们知识背景的限制,我们不可能⾯⾯倶到地讲解⿊格尔逻辑学的所有环节。⽽且⿊格尔哲学的精髓主要在于他的⽅法,⽽不在于每个细节。事实上,在许多细节⽅⾯⿊格尔经常表现出以偏概全、强词夺理的霸道特点。因此,在这⾥,我只能简单地把⿊格尔逻辑学发展的基本线索给⼤家展⽰出来。当然,关于逻辑学的开端问题我会讲得稍微细致⼀点,主要是为了让同学们了解⿊格尔是如何从⼀个概念中引出它的对⽴⾯的那种⽅法。

逻辑学又分为三个阶段:存在论、本质论和概念论。⾸先是存在,然后从存在深⼈到本质,最后则进⼈概念。概念作为合题,就是对前两个环节的扬弃和同⼀,概念就是在存在中把握本质。可见这三者是必然联系着的。因此,我们先从存在论讲起。

任何东西都有开端,绝对精神也不例外,那么在存在论中,这个开端是什么呢?⿊格尔认为,精神应该从“开始的地⽅”开始,⽽这个“开始的地⽅”就只能是那个最简单、最抽象的概念。什么叫做最抽象的概念?最抽象的概念就是最空洞⽆物的概念,这个概念缺乏任何具体的内容。这个最简单、最抽象、最空洞⽆物的概念就是“纯存在”或“纯有”(Sein )。这个“纯存在”缺乏具体的规定性,它除了表⽰了⼀个“去存在”的决⼼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内容。对于这个开端,谁也提不出异议,因为我们再也找不到⽐这个概念更空洞、更贫乏的概念了。因此,我们只能把这个没有任何具体内容的“纯存在”作为绝对精神或整个世界的开端。

“纯存在”构成了⿊格尔哲学的绝对开端或第⼀个环节。现在我们要进⼀步追问,这个“纯存在”是什么呢?它除了表⽰了⼀个“去存在”的决⼼之外,什么内容也没有。按照⽇常的语⾔习惯,当我们说“存在什么”或“有什么”的时候,⼀定要把这个“什么”表达出来。否则,如果我们仅仅说“存在”或“有”,⽽不告诉别⼈存在“什么”或有“什么”,那么我们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因此“纯存在”实际上就等于什么也不存在,即“⾮存在”;“纯有”就等于什么也没有,即“⽆”。这样⼀来,就从“纯存在”或“纯有”中合逻辑地演绎出了它的对⽴⾯“⾮存在”或“⽆”。如果“纯存在”是第⼀个肯定的话,那么“⾮存在”就是第⼀个否定,这个否定是从“纯存在”中合逻辑地推演出来的,因为纯粹的光明就是纯粹的⿊暗。这⾥并没有谢林的什么“⽆意识的欲望”,⼀切都是严格地按照理性的逻辑演绎出来的。所以从绝对精神的第⼀个环节开始,“纯存在”就通过⾃否定⽽引出了它的对⽴⾯“⾮存在”。现在,“存在”与“⾮存在”构成了第⼀个对⽴,它们之间也有着必然的联系,从“存在”到“⾮存在”就是消亡,从“⾮存在”到“存在”就是产⽣,⽽消亡和产⽣都是变易。于是第三个概念就产⽣出来了,那就是“变易”。“变易”构成了“存在”和“⾮存在”的合题,成为⼆者的真理。“存在”与“⾮存在”的差别、对⽴、⽭盾在“变易”中被扬弃了,“变易”把“存在”与“⾮存在”变成了⾃⼰内部的两个环节(“存在”、“⾮存在”和“变易”构成了绝对精神⾃否定运动的第⼀个三段式)。这样⼀来,“变易”就成为⼀个有着真实内容的“具体概念”,具有了“质”的规定性。所谓“质”,就是使⼀物成为该物的那种内在规定性。“质”的规定性又是通过“量”的规定性⽽表现出来的,“质”与“量”的统⼀就是“度”。在质、量、度的三段式中,⿊格尔表述了量质互变的规律。⾄此,绝对精神在存在论中的历程就结束了,开始转向本质论。

从存在论向本质论的转化实际上是存在向⾃⼰的根据的深入,存在还停留在表⾯现象上,本质则深⼊到了事物的内部。正是由于本质是事物内部的根据,⽆法⽤直观的⽅式来把握,所以必须通过反思即间接性的⽅式来认识,这种反思的⽅式就是在对⽴⾯中建⽴起同⼀。

在本质论中,经历了“本质⾃⾝”、“现象”和“现实”等三个阶段。在“本质⾃⾝”中,⿊格尔辩证地论述了从同⼀到差别、对⽴、⽭盾的发展过程。在他看来,同⼀是包含着差别的同⼀ ,差别也经历了从抽象的差别(即缺乏同⼀性的差别)到本质的差别(即包含同⼀性的差别,也就是对⽴),再到对⽴⾯的同⼀(即⾃⼰与⾃⼰的对⽴,也就是⽭盾)的发展过程。⽭盾是对⽴同⼀的合题,是同⼀个事物的⾃我否定和⾃相⽭盾,⽽这恰恰构成了该事物运动发展的“根据”。在论述“本质⾃⾝”这⼀部分时,⿊格尔精辟地表述了关于⽭盾或对⽴同⼀的辩证思想。

⽭盾就是万物的“充分根据”或“充⾜理由”,就是万物的本质,⽽⾮“理性的谬误”。在这⾥,我们可以看到⿊格尔在⽭盾问题上与康德的差别。由“本质⾃⾝”再进展到“现象”,现象是本质的表现形态,是本质的实存⽅式。本质(⾃在之物)与现象并不是像康德所说的那样是截然对⽴的,⽽是相互联系、相互反映的,是绝对精神所经历的两个不同发展阶段。⽽内在本质与外在现象的统⼀就构成了“现实”。

在“现实”中,又先后经历了可能性、偶然性和必然性的三段式,最终完成了本质并使本质与存在相同⼀。这样,本质论就过渡到概念论。概念是存在与本质的真理,是在存在中揭⽰出来的本质,或者有本质的存在。概念论包括“主观性”、“客观性”和“理念”等三个发展阶段。主观性阶段经历了从概念到判断、再到推理的发展,客观性阶段经历了机械性、化学性和⽬的性的发展,⽽“理念”则是“主观性”与“客观性”的统⼀,它本⾝又经历了⽣命、认识和绝对理念等三个发展环节。“绝对理念”就是绝对主体和绝对客观在认识与实践活动中的最终同⼀。在这⾥,精神终于认识到那个绝对客体不过就是外化了的主体,⽽那个绝对主体不过就是实现了⾃我认识的客体。于是在“绝对理念”中,那个作为绝对主体和绝对客体的同⼀体的精神就最终实现了⾃我认识。在概念论中,不仅包含了概念、判断、推理的逻辑演进,⽽且包含了从机械性、化学性到⽬的性的⾃然演化,甚⾄也包含了从⼈的⽣命到认识和实践的精神发展。这样⼀来,概念论就不仅仅只是逻辑学,⽽且也是本体论和认识论。概念论已经以抽象的⽅式表现了逻辑学、本体论和认识论的“三统⼀”,后来整个⿊格尔哲学(包括逻辑学、⾃然哲学和精神哲学)又以现实的⽅式重演了这个“三统⼀”。

精神虽然在“绝对理念”中实现了⾃我认识 ,但是这个实现了⾃我认识的精神⽬前还仅仅局限于逻辑学中,或者形象地说 ,它还仅限于剧本之中。局限于逻辑学中的精神还不是“绝对精神”,⽽只是“绝对理念”。现在的问题是要把这个已经完成了的剧本搬到现实的舞台上去上演——精神必须跳出逻辑学,⾛向⼴阔的⾃然界和⼈类历史,才能真正实现主体与客观、思维与存在的同⼀,从⽽成为“绝对精神”。因此,⿊格尔宣称:绝对精神在逻辑阶段的道路已经⾛完了,现在它要⾛出⾃⾝、⾛向世界了。这个“⾛出⾃⾝”的历程就是精神的外化过程,⽽最初的外化就是完成了的“绝对理念”向⾃然界的“堕落”。这就有点像上帝头脑中完成了的创世⽅案开始在⼀⽚混沌中付诸实施⼀样。于是,逻辑学就转化为⾃然哲学。

▉⿊格尔的⾃然哲学和精神哲学

⿊格尔的⾃然哲学构成了他的哲学全书“三部曲”中的⼀部,另外两部分别是此前的逻辑学和此后的精神哲学。《⾃然哲学》是⼀部巨著,厚厚的⼀⼤本,但是与⿊格尔的另外两部著作《逻辑学》和《精神哲学》相⽐,这本书的内容是最混乱、最粗制滥造的。这⾸先是由于⿊格尔本⼈对⾃然科学远远不如康德那样精通,他对待⾃然界不是⼀种客观的科学研究,⽽是⼀种主观的哲学强制,即强⾏地要求⾃然界的发展过程符合他的哲学理念和逻辑形式。此外,⿊格尔始终对⾃然界抱着⼀种鄙夷的态度,认为“阳光下⾯没有什么新东西”,⾃然界的物质是惰性的,没有发展的。在⾃然界中,物质构成了绝对精神的坚硬外壳,构成了束缚精神的沉重枷锁。⾃然界的历程就是⼀部精神的苦难史,⽽⾃然界的“命运”就是要⾃⼰毁灭⾃⼰,以便让精神最终冲破那坚硬的外壳⽽⾛向⾃由。

⾃然界从最粗陋的物质形态开始,那就是⽆机界。⾃然界所经历的三段式是机械论、物理论和有机论,内容涉及当时⼏乎所有的⾃然科学门类,从⼒学、光学、热学、地学、天⽂学、电磁学、化学⼀直到⽣物学、⽣理学。⾃然界发展的顶点就是⼈,当⼈出现以后,⾃然界就像⼀堆燃尽的废料⼀样被拋弃了。由于⼈的本质就是精神,因此⾃然哲学也就过渡到了精神哲学。

精神哲学由“主观精神”、“客观精神”和“绝对精神”这个三段式组成,它们描述了精神是如何从⾃我意识⾛向⼴阔的世界历史,并最终在⼈类的精神⽣活(艺术、宗教、哲学)中得以⾃我实现和⾃我认识的。“主观精神”包含⼈类学、精神现象学和⼼理学三个阶段,在这⾥,⿊格尔主要讲述了⾃我意识的发展历程。⾃我意识经过漫长艰难的发展,最终在理性中成为⾃由意识,并开始向“客观精神”转化。“客观精神”就是“⾃由意识的定在”,即⾃由意识的客观存在形式,它体现在法哲学中。法哲学讨论了⾃由的外部规定,依次考察了抽象法(权利)、道德和伦理。伦理作为⾃由的外在权利和内⼼道德的统⼀体,又体现为三个不同层次的“伦理实体“,即家庭、市民社会和国家。在论述到国家与个⼈的关系时,⿊格尔表现出⼀种整体主义的倾向。他⽤国家来规定个⼈,认为国家是个⼈的最⾼义务和⽬的所在他⽤君主来限制⼈民,把卢梭的当作全体⼈民⾄上权⼒的“主权”等同于君主其⼈。有⼈认为,⿊格尔的这种整体主义思想为20世纪德国的极权主义政治埋下了伏笔。

通过考察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格尔就进⼈了世界历史,⽽关于这⼀部分的论述,就是历史哲学。⿊格尔展现了绝对精神在世界历史中所⾛过的路线,那是⼀条从东⽅到西⽅、从古代到现代、从⾃由意识⽔平较低的民族到⾃由意识⽔平较⾼的民族的发展路线。⽆论是在历史哲学中,还是在美学、宗教哲学和哲学史讲演录中,⿊格尔总是从东⽅开始、从古代开始、从最抽象的东西开始,东⽅永远都是与古代和抽象的东西联系在⼀起的,永远都代表着绝对精神发展的低级阶段;⽽西⽅却总是与现代和具体的东西相联系,代表着绝对精神发展的⾼级阶段。我们常常说⿊格尔表现了⼀种历史与逻辑相⼀的方法: ,实际上在他那⾥不仅是历史与逻辑相⼀致,⽽且地理也是与逻辑相⼀致的,地理、历史与逻辑也构成了⼀个“三统⼀”。在⼈类精神活动的任何领域,绝对精神永远都是从东⽅、古代和抽象⼀路⾛向西⽅、现代和具体的,⽽这条路线在价值上也被看作是⼀个从低级到⾼级的发展历程。⿊格尔浓重的“西⽅中⼼论”思想,由此可见⼀斑。

⿊格尔认为,世界历史的发展本质上是⾃由意识的发展,绝对精神在历史发展的每⼀个时代只选择⼀个民族作为⾃⼰的代表。由于“绝对精神”绝不会⾛回头路,所以这个民族⼀旦完成了绝对精神的特殊使命 ,就⾃然⽽然地退出历史舞台。在这个⾃由意识发展的时间表上,中国、印度、波斯、埃及等成为最早被选择的⼀些民族,在这些民族那⾥,⾃由仅仅体现为“⼀个⼈的⾃由”,即专制君主的⾃由。然后被选择的是希腊和罗马,在那⾥⾃由体现为“⼀部分⼈的⾃由”,即少数特权阶层的⾃由。绝对精神最后选择的代表是⽇⽿曼民族(近代的英国、荷兰、法国和鲁普⼠等),在那⾥⾃由已经表现为“⼀切⼈的⾃由”了。尤其是在新教信仰与王权相结合的普鲁⼠君主⽴宪国家中,“⼈⼈⾃由”的原则已经得到落实和体现,绝对精神在客观世界中实现了终极⽬的,世界历史也就到此终结了。当然,⿊格尔也不得不考虑更西边的情况,因此他把⼤洋彼岸的美国看作是“明天的希望”。

在⿊格尔所处的19世纪上半叶,美国还没有明显地崛起,但是普鲁⼠德国已经开始崭露头⾓了。尽管当时最强⼤的国家仍然是英国和法国,但是德国已经表现出强⼤的发展势头。所以⿊格尔认为德意志民族就是绝对精神最后的代表,普鲁⼠国家制度就是最好的政治制度。

在这⾥,我们可以看到⿊格尔为普鲁⼠国家制度歌功颂德的媚俗⾊彩,后来的青年⿊格尔派尤其是马克思正是从这⾥对⿊格尔哲学展开了猛烈的批判。

绝对精神在普鲁⼠国家制度中实现了⾃⼰在客观精神领域中的最终⽬的,然后开始返回⾃⾝中进⾏⾃我认识。这样,精神哲学就进⼊到最后的阶段,即“绝对精神”阶段。“绝对精神”阶段是绝对精神实现⾃我认识的场所,它经历了艺术、宗教和哲学三个环节。

第⼀个环节是艺术,关于艺术的表述就是艺术哲学或者美学。艺术在谢林那⾥被当作“绝对同⼀”的最⾼场所,在⿊格尔的“绝对精神”领域中却处于最低的层次。⿊格尔认为,艺术是绝对精神在感性层⾯上的⾃我复归阶段,“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绝对精神就其实质⽽⾔就是“绝对理念”,在艺术中所反映的内容已经是“绝对理念”了,但是其形式却仍然未能脱离感性⾃然的外⾐。因此,绝对精神还要进⼀步从艺术提⾼到宗教。宗教以象征和隐喻的形式取代了艺术的感性直观形式,怛是它仍然还没有达到⽤概念的形式来认识概念内容(“绝对理念”)的⾼度,这个最后的⾼度必须在哲学中才能达到。在美学和宗教哲学中,⿊格尔又⼀次表现了地理、历史与逻辑相⼀致的思想。艺术史发展的三阶段“象征型艺术”、“古典型艺术”、“浪漫型艺术”和宗教形态发展的三阶段“⾃然宗教”、“精神个性宗教”、“绝对宗教”,同样再现了从东⽅、古代和抽象形态向西⽅、现代、具体形态发展的基本路线。

哲学是绝对精神⾃我实现的最后场所,⿊格尔关于哲学史的讲演录编纂成书有四⼤本。在《哲学史讲演录》中,⿊格尔仍然是从最东⽅的中国古代哲学开始讲起,从中国哲学、印度哲学、波斯哲学⼀路讲来,讲到古希腊哲学,终于回到了⾃⼰的精神家园。然后再从西⽅“哲学之⽗”泰勒斯开始,沿着我们在这门课中所讲的线索讲下来,从希腊哲学到罗马哲学、中世纪哲学,然后进⼊近代哲学。再从近代的经验论和唯理论,讲到康德哲学、费希特哲学、谢林哲学,最后终于到了⿊格尔⾃⼰的哲学。在《哲学史讲演录》的最后⼀部分,⿊格尔踌躇满志地宣称:⾃从泰勒斯以来,西⽅哲学2500年艰苦的精神劳作都是朝着⼀个⽬标的。这个⽬标是什么?当然就是⿊格尔哲学啦!

⿊格尔虽然没有这样明说,但是意思已经很明⽩了。这样⼀来,绝对精神在客观世界的普鲁⼠国家制度中达到了终点,在精神世界的⿊格尔哲学中也达到了终点。⿊格尔哲学与普鲁⼠国家制度相互呼应,⿊格尔哲学也因此⽽成为普鲁⼠的国家哲学。

绝对精神从最简单的“纯存在”开始,经历了逻辑演进、⾃然演化和精神发展的漫长历程,绕了这么⼀⼤圈,终于在普鲁⼠国家制度和⿊格尔哲学中⾛完了⾃⼰全部的路程。现在,绝对精神已经由⼀粒微不⾜道的种⼦长成了包罗万象的宇宙。在这个⽣长的过程中,绝对精神不断地否定着⾃⼰,又不断地扬弃着对⾃⼰的否定。扬弃就是既抛弃又保留,即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把⼀切好的东西都保留下来。⿊格尔有⼀句名⾔精神在前进的过程中并没有丢失任何东西。”⼀切精华的东西都被绝对精神挟带着往前⾛,最终成就了这个丰富多彩的⼤千世界。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格尔强调起点就是终点,真理就是过程,真理就是全体。所有的事物、所有的对⽴⾯,都不过是那同⼀个精神、同⼀个概念的不同发展阶段⽽已。⿊格尔哲学的内容虽然极其繁杂,他的基本思路和基本⽅法却是⼗分简明的。整个⿊格尔哲学都是由⼤⼤⼩⼩的三段式组成,所讲的内容⽆⾮就是那个唯⼀的编剧、导演、演员兼观众——“绝对精神”——是如何通过⾃否定运动⽽不断地⾛出⾃⾝和重返⾃⾝,如何在⾃编、⾃导和⾃演的过程中实现⾃我认识的故事。

⿊格尔正是通过绝对精神的⾃否定运动,实现了思维与存在的辩证同⼀。现在思维与存在已经不是两个相互外在的东西,⽽是同⼀个绝对精神的不同发展阶段。因此对⽴就是⾃⼰与⾃⼰的对⽴,同⼀当然也是⾃⼰与⾃⼰的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格尔所实现的思维与存在的同⼀确实是具有很⾼⽔平的,他完全是辩证地、历史地、具体地实现了思维与存在的同⼀。在他那⾥,并不存在任何外在的对⽴,所有的对⽴都是⾃⼰否定⾃⼰、⾃⼰反对⾃⼰,⽽后又⾃⼰回归⾃⼰。这个不断⾛出⾃⾝、又不断重返⾃⾝的过程就被表述为“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三段式。所以⿊格尔特别强调⾃否定,这是⼀种最深刻的否定,不是别⼈否定你,⽽是你⾃⼰对⾃⼰的否定。正是在⾃否定的过程中,思维与存在、主体与客体、物质与精神、⾃我与⾃在之物,总⽽⾔之,⼀切对⽴的东西都最终实现了同⼀。这⼀套充满了辩证特点或思辨⾊彩的哲学就是⿊格尔的思辨哲学,⿊格尔本⼈也把它叫做“绝对唯⼼主义”,这个名称本⾝就表现了⼀种狂妄。什么叫做“绝对唯⼼主义”?它既不是偏执于⾃我的主观唯⼼主义,也不是乞灵于上帝的客观唯⼼主义,⽽是把主观与客观、主体与实体、理论与实践、天上与地下⼀⽹打尽的“绝对”唯⼼主义。

⿊格尔的思辨哲学显⽰了极其深刻的辩证法思想,马克思对⿊格尔辩证法的评价⾮常⾼,同时也指出了⿊格尔辩证法的要害之处。这个要害就在于,⿊格尔的辩证法是建⽴在唯⼼主义基础之上的,它是头⾜倒置的,即头朝下、脚朝上,倒过来地看世界。因此,需要把⿊格尔辩证法整个地颠倒过来,把它建⽴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之上。此外,⿊格尔辩证法与他的哲学体系之间存在着不可克服的⽭盾——辩证法是开放的,⿊格尔的哲学体系却是封闭的;辩证法的精髓在于强调⽭盾运动的不断发展,但是⿊格尔却出于建⽴体系的需要,让绝对精神停留在普鲁⼠国家制度和⿊格尔哲学中不再发展了。所以我们经常说,⿊格尔哲学的最深刻的⽭盾 ,就是他的⾰命的⽅法(即辩证法)与保守的体系之间的⽭盾。⽽这个⽭盾的最后结果则是,⿊格尔的体系把他的辩证法给“闷死了”。

▉对⿊格尔哲学的超越——从费尔巴哈到马克思

⿊格尔哲学已经把天上地下的⼀切都说尽了,⽽且构造了⼀个看起来似乎是滴⽔不漏的严密体系。那么,后来者要想超越⿊格尔,应该从哪⾥打开缺口呢?理性显然是没有办法了,因为⿊格尔已经把理性⽤尽了。但是有⼀个地⽅⿊格尔却忽略了,那就是感性。因此 ,作为青年⿊格尔派的费尔巴哈和马克思就从这⾥找到了⼀个可以突破⿊格尔哲学的缺口。费尔巴哈从感性的⼈开始,马克思则从感性的活动开始。感性的活动是什么?那就是⼈的实践活动。感性的东西,这恰恰是⿊格尔所忽略的地⽅。⿊格尔所说的⼈实际上只不过是精神,是思辨理性的化⾝,⽽不是活⽣⽣的、有⾎有⾁的⼈。因此,这个被⿊格尔所忽略的地⽅,后来恰恰成为⼈们突破⿊格尔哲学体系的⼀个缺口,这是⿊格尔哲学体系的软肋,是它的“阿喀琉斯的脚踵”。费尔巴哈和马克思都看到了这⼀点,于是他们就从这⾥开始来超越⿊格尔。

同学们仔细想⼀想,⿊格尔的整个哲学实际上是⽤思辨理性的语⾔,重新述说了基督教关于上帝创世、亚当失乐园、基督救赎以及⼈类在圣灵(即精神)感召之下重返乐园的故事。费尔巴哈(LudwigFeuerbach ,1804—1872 )敏锐地看到了这⼀点,他把⿊格尔的思辨哲学称为“思辨神学”,认为⿊格尔以⼀系列三段式所表述的思辨哲学⽆⾮就是“转化为⼀种逻辑过程的神学史”⽽已。⿊格尔哲学的奥秘就在于对主词和宾词关系的颠倒,即对思维与存在、主体与客体、精神与物质的关系的颠倒,尤其是对上帝与⼈的关系的颠倒。因此,对⿊格尔哲学的“改造性的批判”就是要把这种被颠倒了的关系重新颠倒过来。在⿊格尔那⾥,神就是精神,上帝就是绝对精神,你只要把⿊格尔的“绝对精神”改变为“上帝”,⿊格尔哲学就与基督教所讲的故事没有差别了。但是费尔巴哈尖锐地追问道:精神又是什么呢?他的回答是:精神说到底就是⼈。因此,如果说在⿊格尔那⾥上帝的实质就是精神,那么在费尔巴哈这⾥,精神的实质就是⼈。在费尔巴哈看来,哪⾥有什么脱离⼈⽽存在的绝对精神?精神从来都是⼈的精神,它离不开⼈。不是上帝或精神创造了⼈,⽽是⼈创造了上帝或精神。⼈⾸先就是⼀个感性动物,⼈正是在感性的基础上把思维与存在统⼀起来。

说到底,⼈就是灵与⾁的统⼀ ,就是⼈与⾃然的统⼀,就是你与我的统⼀。⼈的本性就是他的⾃然属性,⼈就是处在两性关系之中的⼀个感性动物。这样⼀来,费尔巴哈就把⿊格尔的绝对唯⼼主义转化为⼈本主义的唯物主义了。西⽅⼈长期以来⼀直在基督教信仰的影响之下⽣活,⽽⿊格尔则第⼀次明确地表⽰,基督教所信仰的那个神不过就是精神⽽已。但是,⿊格尔的精神却是⼀种脱离⼈的、抽象的绝对精神。后来费尔巴哈又进⼀步发现,精神说到底不过就是⼈⽽已。

但是费尔巴哈的⼈却仅仅只是⼀个感性的动物,是⼀个脱离了⼈的社会关系的、抽象的⼈。⽽马克思(KarfMarx ,1818—1883 )的伟⼤发现则在于,⼈是具体的⼈、历史的⼈,是处在特定的社会条件之中的⼈,他受到各种⽣产关系和⽣活关系的制约。⼈就是⼈的世界 ,就是他的国家、他的社会,总⽽⾔之,⼈是⼀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的实质就在于他的实践活动,⽽实践则是⼀种在⼀定社会关系中所进⾏的⾃由⾃觉的感性活动。正是在这种⾃由⾃觉的感性活动中,⼈创造了⼈化的⾃然,创造了世界的历史。

这样⼀来,马克思就把⽬光从基督教的神话、⿊格尔的抽象精神和费尔巴哈的抽象的⼈转向了活⽣⽣的社会⽣活,转向了⼈的实践活动,即⽣产活动和历史活动。⿊格尔认为⼈是绝对精神或上帝的异化形态,费尔巴哈则反过来,认为绝对精神或上帝实际上是⼈的异化形态。

马克思则接着说,⼈的异化是由于他所在的那种现实⽣活的异化、劳动的异化,因此要想彻底扬弃⼈的异化,⾸先应该改造那个异化的现实⽣活。因此,马克思就从对天国的批判转向了对⼈间的批判,从宗教批判转向了政治批判,从理论批判转向了实践活动,从⽽实现了从⽆神论向共产主义的转化。

在马克思之前,西⽅已经出现了⼀些⽆神论者,例如法国18世纪唯物主义者狄德罗、霍尔巴赫,以及青年⿊格尔派的布鲁诺•鲍威尔、费尔巴哈等⼈。马克思的贡献并不在于创⽴了⽆神论,⽽在于把⽆神论引向了共产主义。以往的⽆神论者把批判的锋芒指向上帝和天国,把⼈间的苦难归咎于宗教的欺骗。马克思则认为,宗教作为⼀种虚幻的蜃景,作为⼀种颠倒的意识形态,是建⽴在⼀个颠倒的现实社会之上的。因此,对宗教的批判、对天国的批判必须以对现实社会的批判为前提——只有⾸先摧毁了颠倒的意识形态赖以确⽴的现实基础,才能最终消除颠倒的意识形态。

以往的哲学家们,包括⿊格尔和费尔巴哈,所从事的都是精神的批判、理论的批判。然⽽在马克思看来,最关键的批判却是现实的批判,即实践活动。因此,对精神的批判结束以后,就要对物质进⾏批判了。“批判的武器”(即理论)⼀定要变成“武器的批判”(即实践),理论⼀旦被⼴⼤群众所掌握,就会变成改造世界的巨⼤⼒量。因此,马克思就从以往哲学家们“解释世界”的活动转向了“改造世界”的活动,从⽆神论对天国的批判转向了共产主义对现实社会的批判。

我们的这门“西⽅哲学史”课,是对⾮哲学专业的学⽣讲授的通识课程,按照课程⼤纲的计划,我就讲到这⾥为⽌。同学们掌握了从古希腊哲学⼀直到⿊格尔哲学的思想发展脉络,以后就可以继续去学习现代西⽅哲学了。现代西⽅哲学虽然五花⼋门,令⼈眼花繚乱,但是万变不离其宗,许多思想在西⽅哲学史中就初现端倪了。哲学思想的发展就如同⼀个⽣命体的⽣长,是有机的、连续的、具有内在同⼀性的。现在有些同学,耐不住性⼦,⼀上来就去钻研现代西⽅哲学,⼀头扎进了海德格尔、伽达默尔的哲学中难以⾃拔。殊不知,海德格尔等⼈对于西⽅的哲学传统是有着深刻理解的,⽽你却没有。这就像⾦庸⼩说中的“易筋经”等上乘武功⼀样,学习者必须从最基本的功夫练起。如果⼀上来就练这些上乘武功,其结果必定会⾛⽕⼊魔,不仅学不成武功,反⽽误了卿卿性命。哲学也是⼀样,要想进⼊海德格尔,必须⾸先回到泰勒斯。不了解以往的西⽅哲学,就不可能真正地了解今天的西⽅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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