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西方哲学史讲演录》-导论-在线阅读

哲学是什么和哲学有什么⽤?

—— 导论 ——

同学们,晚上好!

本学期我来给⼤家讲“西⽅哲学史”通识课,今天我先讲“导论”。

哲学课涉及⼀些⾮常抽象、同时也⾮常⾼深的问题,如何能够把这些抽象⽽⾼深的问题讲得让⼤家愿意听、听得懂,这是对我这门课程的⼀个严峻挑战。⼤家都知道,在我们这个特定的政治环境⾥,同学们从中学时代,就开始受到哲学的教育,进⼊⼤学后又要学⼀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的公共课。由于我们的教学体制和教学⽅法⽅⾯存在着⼀些问题,使得哲学这门充满了智慧的学问在同学们⼼中留下了⼀种不好的印象。再加上我们有些讲哲学的⽼师过分强调哲学的政治意识形态化特征,不是把哲学当作⼀种开放性的智慧之学,⽽是把哲学当作⼀些僵化的教条灌输给同学们。这就导致了⼤家对哲学本⾝的⼀种误解和厌恶。实际上,那种把马克思主义哲学说成句句都是真理,丝毫也不能加以怀疑的做法,本⾝就是违背哲学精神的。所以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同学们对哲学有⼀种逆反⼼理,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我们这些讲哲学的教师,⽽不在于同学们。

⼀、哲学是什么?

▉现象与本质

平时⼀旦说起“哲学”这个概念,同学们头脑⾥马上就会想到马克思主义哲学,甚⾄把哲学与政治等同起来。⼤家往往很⾃然地就把哲学与政治意识形态联系在⼀块,好像讲哲学就是讲政治。其实,这完全是⼀种误解。

我们这些讲哲学史的⼈,通常有⼀种观点,那就是认为学习哲学必须要从学习哲学史开始,只有通过学习哲学史才能真正地理解哲学。因为哲学就像⼀个⼈的⽣命⼀样,也有它的⼉童时期和少年时期,有它的青年、成年和⽼年时期。哲学⽣长的这个历史过程,是在思想的环境中展开的,我们只有把握了思想的历史、哲学的历史,才能真正知道什么是哲学。因此,今天我们讨论的第⼀个问题就是:“哲学是什么?”

这个问题本⾝就是⼀个⾮常难以回答的问题,如果要我简单地回答哲学是什么,我只能说,哲学就是⼀种在永⽆⽌境的⾃否定过程中不断⽣长和发展的怀疑精神与批判意识。在这种意义上,我认为我们很难⽤⼀种肯定的⽅式来表述哲学是什么。这是哲学不同于其他学科的⼀个重要特点。⽐如说,当我们学习其他学问时,⽼师⼀上来往往就会讲,物理学是什么,数学是什么,计算机原理是什么,等等。但是对于哲学呢,我们很难进⾏这样的表述。在座的同学⼤多都是⼆年级以上的学⽣ ,你们都曾经学习过马克思主义哲学。教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师⼀上来往往就会按照书本上的说法对哲学下⼀个定义:哲学是⼀套理论化、系统化的世界观和⽅法论,是对⾃然界、⼈类社会和⼈类思维的最⼀般规律的认识。这种关于哲学的定义对不对呢?从表⾯上来看,它当然是对的。但是,这种说法太笼统,⼤⽽化之,⼀个⼤⽽化之的界定,就等于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按照这个定义,哲学就是⼀门⽆所不包的学问,这样的学问是缺乏确定性的内容的,就如同“⽆限”、“绝对”这些概念⼀样,看起来很不得了,很唬⼈,实际上却是空洞⽆物的。因此,即使把这样的哲学定义背得滚⽠烂熟,我们在⼼中仍然对哲学⼀⽆所知。

对于我们这些研究哲学史的⼈来说 ,关于哲学是什么的答案只能在思维的历史、哲学的历史中去寻找。但是如果循着西⽅哲学发展的历史轨迹从古希腊哲学⼀直进展到现代哲学,那么我们就会发现,关于哲学是什么的问题实际是⼀个没有确定性答案的问题。从古到今,曾经出现过⼀些⼤智慧者,当他们⾯对这个问题时,他们也会和我们⼀样感到困惑。哲学史上有许多成就卓著的哲学家,都曾⼀度认为⾃⼰已经⼀劳永逸地回答了哲学是什么的问题。但是甚⾄还没有等到他们去世,⼀批新兴的哲学家又开始批判和否定他们的观点了。通过对哲学史的学习,我们就会发现,哲学的⼀些基本问题,⽐如说,唯物主义与唯⼼主义⼀直争论不休的问题——世界从根本上来说究竟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与物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以及诸如此类的其他问题,这些问题似乎都是⼀些难以有确定性答案的问题。从古希腊的时代开始,⼀直到今天,这些问题在不同的哲学家那⾥,有着见仁见智的不同结论,始终难以达成⼀致的见解。在这⼀点上,哲学与⾃然科学是很不⼀样的。在⾃然科学中,⼀个问题⼀旦解决了,它的答案就具有了某种确定性,后世的⼈们就不会再去怀疑它的真理性。⽐如说⽜顿经典⼒学的三⼤定律,⾃从⽜顿提出来以后,⼀直到今天,学习物理学的⼈都不会从根本上对它们提出质疑。在⼀个确定的时空范围内,它们就是绝对真理。当然,超出了这个时空范围,它们的效⽤可能会受到限制,会被相对论和量⼦⼒学这些更加精确的理论所取代。但是在宏观世界⾥,⽜顿的经典⼒学就是绝对真理,这是毫⽆疑问的,后世的⼈们也不会再去怀疑它们的可靠性。在其他的科学领域中,情况也是如此。但是唯独哲学,从古希腊⼀直到今天,哲学家们争论的问题始终没有确定性的答案。⼤家争论的总是那些⽼问题,例如世界的本原到底是物质性的微粒,还是精神性的概念?世界的规律性到底是客观固有的,还是⼈类思维的结果?真理性的知识到底是来⾃经验归纳,还是来⾃理性演绎?以及诸如此类的问题。这些问题似乎是永远没有确定性答案的,因此真正的哲学问题就是⼀些永恒性问题。我刚才说了,历史上⼀个⼀个踌躇满志的哲学家们,当他们认为⾃⼰已经⼀劳永逸地解决了这些永恒性问题时,他们的答案很快就会被⼀批后起的哲学家们所否定。这就注定了我们只能在⼀代又⼀代⼈的不断否定的过程中来把握哲学。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要想直截了当地对哲学下⼀个定义,要想⽤⼀句话来说明哲学是什么,这是⼀件⾮常困难的事情,⾄少我觉得⾃⼰是⽆法⾔说的。如果必须回答这个问题,那么我也只能说,哲学就是⼀种不断地进⾏⾃我否定和⾃我超越的怀疑精神和批判意识,就是对那些永⽆确定性答案的形⽽上学问题的⼀种执著追问。

关于哲学是什么的问题,只能从哲学所探讨的对象上来加以考察。哲学的性质取决于它的对象。那么,哲学到底是探讨什么东西的⼀门学问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先思考⼀下现象与本质的关系问题。

⼈作为⼀种特定的动物,与其他动物有⼀些相同的地⽅,也有⼀些不同的地⽅。当然,我们可以列举出⼈的许多特点,⽐如⼈是有理性的、⼈是社会动物、⼈会使⽤⼯具进⾏劳动等等,但是如果要从认识论的⾓度来说,我们发现⼈和动物有⼀个很⼤的区别,那就是⼈总是喜欢追问事物的本质。⼈和动物⼀样,都关注现象,但是⼈与动物的不同之处在于,⼈除了关注现象之外,还总是喜欢追问现象背后的本质。相对于现象⽽⾔,⼈甚⾄更加注重本质。动物从来不追问本质,本质对于动物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只⽼⿏在⼀只猫眼⾥,就是⼀个活蹦乱跳的⼩东西,猫扑上去把它抓住、吃掉,事情就完了,问题就解决了。猫在⾯对⼀只⽼⿏的时候,从来不会去思考“⽼⿏的本质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对于猫来说,⽼⿏就是⼀个纯粹的现象,根本就⽆所谓本质可⾔。但是⼈类在这个问题上,可以说是与动物很不相同的。⼈在⾯对着各种事物的时候,总是要寻找这些事物背后所潜藏着的本质性的东西,即所谓的内在规律。乃⾄于当我们⾯对⼤千世界的各种现象时,总是禁不住要问,这些现象的本质是什么?其实当我们这样提问的时候,我们⾸先必须解决⼀个更加根本的问题,那就是:到底是万事万物真的具有某种本质,还是我们在认识事物的时候赋予了它们某种本质?换句话说,所谓本质究竟是事物本⾝所固有的⼀种客观属性,还是⼈类思维的⼀种主观习惯?这是⼀个根本性的问题,这个问题本⾝对于我们的思维习惯来说,就具有⼀种挑战性。如果事物本⾝就具有客观本质,那么透过现象寻找本质的能⼒恰恰说明我们⼈类⽐⼀般动物更加⾼明;但是如果所谓本质只是我们在认识事物时的⼀种思维习惯,那么⼈类很可能就把本来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

当然,同学们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较确定的,往往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第⼀种答案。但是从第⼆种答案的⾓度来思考⼀下问题,也未尝不是⼀件有意义的事。⼤家可以试想想,或许世界上的事物本来就⽆所谓本质,但是⼈却是这样的⼀种动物,我们的⼤脑被构造成这样⼀种状况,以⾄于总是喜欢把⼀个简单的问题弄得复杂化。于是,当我们⾯对着⼀个活⽣⽣的感性现象时,就总是禁不住要追问:它的本质是什么?潜藏在那感性现象背后的抽象规律是什么?我们喜欢追问这样的问题,正是这种追问习惯使我们有了哲学。对于我刚才所提出的两种观点,究竟谁对谁错,我看很难简单断定,同学们可以⾃⼰选择答案。事实上,西⽅哲学史中早就有过这样的分歧。好像越是到现代,⼈们就越是倾向于现象学,越是对所谓客观本质持⼀种怀疑态度。现代的哲学家们似乎更愿意相信,真实的世界说到底就是那个呈现出来的现象世界,⾄于所谓的本质,在很⼤程度上不过是⼈们主观虚构的⼀个结果。所以说20世纪的西⽅哲学纷纷⾛向了现象学和存在主义,把本质给拋弃了。⽽传统的哲学,从古希腊哲学⼀直到⿊格尔哲学,都可以恰如其分地称之为本质主义哲学。

那么,什么叫做本质主义呢?就是从古希腊哲学⼀直到19世纪的⿊格尔哲学,它们都有⼀个固定的情结,它们都喜欢追问,事物背后的本质性的东西是什么?⽽这个本质和现象相区别、相⽐较,最⼤的⼀个特点就是:本质是独⼀⽆⼆的,不变不动的,不⽣不灭的,⽽现象总是处在运动、变化之中,转瞬即逝。⼀代⼀代的⼈活着,⼀代⼀代的⼈死了,但是当哲学家们探讨⼈的本质的时候,那个本质决不因为亚⾥⼠多德死了或者活着,⽽有所改变。因为本质是⼀个⼀般性的东西,这个⼀般性的东西并不因为每⼀个具体的⼈的⽣死⽽有所改变。

事实上,这个所谓的本质通常是哲学家们抽象思维的结果,它被哲学家们从⽣动具体的现象中剥离出来,并且被当作转瞬即逝的现象背后的不变不动、不⽣不灭的唯⼀真理。于是这样就产⽣了⼀种⼆元分裂,也就是本质与现象的分裂。现象被看作浅薄的甚⾄虚假的东西,⽽本质则被当作真正实在性的和决定性的东西。本体论上现象与本质的对⽴也导致了认识论上意见与真理的对⽴,关于现象的知识被看作是肤浅的意见,⽽关于本质的知识才是真理。在这种现象与本质相对⽴的⼆元分裂中,哲学家们纷纷把眼光投向现象背后的那个本质,那个实在性的东西,这就是古往今来本质主义共同的做法。传统意义上的哲学,⽆论是唯物主义,还是唯⼼主义,都是本质主义的。⽐如说,在我们通常的哲学理解中,唯⼼主义认为世界的本质就是精神,⽽唯物主义认为世界的本质就是物质。⽆论是精神述是物质,作为哲学范畴,都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只能通过抽象的思想才能把握到的东西,它们都是⼀些抽象的哲学概念,⽽这种概念性的东西被说成是决定着那些活跃的、感性的、丰富的现象的终极性东西。这种抽象的本质概念是哲学家们所真正关注的,它们被看作是真正意义上的实在。这种强调事物现象背后的本质 ,坚持本质决定现象或存在的哲学观点,就叫做本质主义或实在论。但是20世纪的哲学却是反本质主义的,20世纪的哲学标榜⾃⼰已经达到了⼀种⾃觉,它们认为所谓的本质或者实在很可能只是我们⼈类思维杜撰出来的⼀种假象 ,真正可验证的、明证性的东西只有那些现象。翻开历史上的任何⼀本哲学著作,我们都会看到,⼏千年来哲学家们争论的绝对不是现象,⽽是现象背后的本质。你说这个本质是物质,他说这个本质是精神,争论了2000多年,⾄今还是没有结果。

在这种情况下 ,20世纪的哲学家们反其道⽽⾏之,宣称这些关于本质的争论都是⼀些⽆聊的争论,本质本⾝可能就是⼈类思维杜撰出来的东西。从这种意义上来看,我们说20世纪的哲学确实达到了⼀种⼤彻⼤悟的⽔平,它们公然主张⼈类没有必要再追问本质了,⼤家只须关注现象或者存在就够了。这种见解确实表现了现代哲学的明智之处,但是从另⼀个⽅⾯来说,这恰恰也是哲学的⼀种悲哀。我认为,⽆论本质是客观事物本⾝所固有的,还是⼈类主观思维的⼀种杜撰,它永远都是哲学所关注的对象。哲学注定了是⼀种关于本质的思维,注定了具有⼀种形⽽上学的超越性,舍此就不能再被称为哲学。也就是说,即使所谓的本质可能是⼈类思维杜撰的结果,哲学也只能锲⽽不舍地不断追问本质的东西。因为⼈类被注定了是⼀种具有超越倾向的动物,形⽽上学性恰恰就是⼈类之神性的体现。这正是⼈类不同于⼀般动物的根本所在。世界本⾝是否具有本质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类是⼀种喜欢追问本质的⽣灵,所以在我们的眼⾥ ,现象背后总是有某种本质性的东西在期待着我们去解蔽、去⾔说。也许这本⾝就是⼀场悲剧,但这却是⼀场崇⾼的悲剧,它昭⽰着⼀种深邃⽞奥的命运。

⼈类就是这样⼀种动物,总是要在简单的⽣活中去发掘深刻的寓意,总是不安于动物式的轻松⽽要去追求神性的沉重。其实⼤家想想,⼈如果不去追问现象世界背后的那些虚⽆缥缈的本质,他会活得很轻松、很轻松,轻松得就像⼀个动物⼀样。⼀只猫或者⼀条狗活得⾮常轻松,因为它们从来不去思考形⽽上学的问题,从来不去追问事物的本质。对它们来说,这个世界就是⼀⼤堆偶然堆硇的现象,世界的全部意义就体现在那些⽣动具体的现象中。动物不是本质主义者,⽽是现象学家,它们不关注抽象的哲学问题,所以动物⽐⼈类活得轻松多了!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哲学本⾝也许就是⼀个误会,是⼈类给⾃⼰挖下的⼀个陷阱。我们不满⾜于现象世界的浮⼟,固执地要去探寻本质的⽆底深渊。但是我却坚持认为,这个陷阱是⼈类必须挖的,⽽且,这个陷阱恰恰体现了⼈的神性之所在。所以,在我引导同学们进⼊西⽅哲学圣殿的⼊⼜处,在这个哲学导论中,我就要给⼤家灌输⼀种悲剧意识,要明确地告诉⼤家,哲学本⾝就是⼀场悲剧。只是在这⾥我想强调⼀点,那就是,这场悲剧固然是悲惨的,但是它却是⼈类必然要⾯对的⼀个命运。如果哲学是⼈类⽆法逃遁的⼀场必然性的悲剧,那么它就具有了⼏分崇⾼的⾊彩。如果把哲学当作⼀场严肃的悲剧来对待,我们实际上就已经超越了悲剧。所以这样看来,问题并不在于悲剧本⾝,⽽在于我们对待悲剧的态度,在于我们如何去看待悲剧。既然哲学注定了是⼈类的⼀场⾃我否定和⾃我升华的悲剧,那么它同时也昭⽰着⼈类的神性和希望之光。

关于现象与本质的关系问题,我已经把传统的本质主义和现代的反本质主义的基本观点简单地给⼤家讲了。就个⼈⽓质⽽⾔,我是不太喜欢现代哲学的。我这个⼈在⾻⼦⾥是⼀个古典主义者,我认为哲学到了⿊格尔以后,就开始没落了。在西⽅⽂化发展的过程中,曾经也出现过⼏个哲学没落的时代。⽐如说,希腊化时期的哲学就代表着⼀种没落。那时候的⼈们不再关注本质,不再追问终极性的东西,⽽是把整个眼光都投注到感性的事物之上。他们关注怎么样的⽣活更加舒适,如何去追求世俗的幸福和感官的快乐。我认为,在这个时候,尽管⼈活得⾮常舒服、⾮常轻松,但是这时的哲学却是浅薄的。事实上,这是⼀个哲学没落的时代。同样,在⽂艺复兴时期,情况也是如此,⼈们都去追求感官的享乐,⽽对深奥的哲学不屑⼀顾。我个⼈认为,如果从整个西⽅哲学发展的⾓度来看,20世纪的哲学也是⼀个低⾕。但是 ,哲学终究会⾛出这个低⾕⽽重新发展的。今天的⼈类或许认为⾃⼰已经达到了⼤彻⼤悟的⾼度,他们主张抛弃⼀切本质或深刻的东西,跟着感觉⾛,尽情地去享受当下的⽣活。事实上,当我们放弃本质的时候 ,当我们以为⾃⼰变得聪明的时候,我们已经⾛上了⼀条从⼈到动物的道路。虽然这句话有点⼉夸张,但是我认为现代⼈正在从事⼀场危险的游戏。他们拋弃了⼀切神性的东西、本质性的东西,他们总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是崇⾼的,他们解构着神圣,嘲笑着深刻,把⾃我意识和当下感受提⾼到了⽆以复加的地步。这种“觉悟”培养了⼈们⼀种随波逐流的⼈⽣态度,⼀套享乐⼈⽣的价值取向,怎么快活就怎么活,怎么舒服就怎么⼲。这种浮萍式的⼈⽣态度是与我们时代的浅薄的哲学观念密切相关的。

按照学术界的传统规范,我们所讲的西⽅哲学史,通常只讲到19世纪结束,不涉及20世纪的现代哲学。因此,我们这些研究哲学史的⼈对本质主义和实在论仍然是难以舍弃的。尽管我说过,这种本质主义哲学可能是⼀种⾃我欺骗、⼀场悲剧,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以⼀种快乐的态度、⼀种智慧的姿态来⾯对和演出这场悲剧。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既然哲学的真正对象就是那种形⽽上学意义上的本质,⽽这种本质又是⼀个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哲学家们争论了2000多年,唯物主义者说是物质,唯⼼主义者说是精神,基督徒说是上帝,等等,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本质的不同理解,也就包含了对“哲学是什么”这个问题的不同回答。当⼀个⼈开始意识到⾃⼰有必要关注事物的本质时,当他有了这种⾃觉的反思意识时,他也就进⼊了⼀种哲学的状态。他回答了本质是什么,也就回答了哲学是什么,因为哲学就是探讨本质的学问。反之,如果你只关注现象,那么哲学对于你就是没有必要的。

▉“说不可说”

对哲学的这种领悟,是伴随着⼀个⼈对于世界本质的认识⽽发⽣的。⼀个未经过哲学训练的年轻⼈,当他⾯对着世界万象的时候,往往喜欢⽤⾮常⾃信的⼜吻说:“事情就是这样的!”当他⾮常肯定地说“事情就是这样的”时候,恰恰说明了他对世界的本质⼀⽆所知。反之,当他开始⽤⼀种怀疑或者否定的态度来思考世界,开始意识到:“事情未必是这样的?”这个时候他才开始⽤哲学的眼光来认识世界了。我国有⼀些研究西⽅哲学的⽼前辈,当他们度过了知天命之年和⽿顺之年 ,到了“从⼼所欲不逾矩”的年岁,往往就会对哲学产⽣⼀种真正⼤彻⼤悟的理解。例如北京⼤学的著名哲学家张世英先⽣,他认为哲学的根本特点就是“说不可说”。哲学就是这样⼀种学问,它总是执著地要去⾔说那些不可⾔说的东西或问题。这些东西或问题就其本⾝⽽⾔是永远说不清、道不明的,但是我们⼈类却总是有⼀种浮⼠德精神,它驱使着我们不断地去追求、去询问、去探寻,⼒图要说出那些不可⾔说的东西。这种“说不可说”的冲动使得历史上的那些哲学家们像勇⼠⼀样前赴后继地追求绝对真理,每⼀位哲学家都认为⾃⼰已经登上了真理的巅峰,但是很快又眼睁睁地看着后来者爬过⾃⼰的头顶继续攀登。⼀部哲学史就是⼀部不断地“接着说”的历史,虽然⼤家说的永远都是那些同样古⽼的话题。

哲学就是⼀种“说不可说”的永恒冲动,因为哲学所研究的那个本质,说穿了就是中国先贤⽼⼦所说的“道”。那么什么是“道”呢?《周易》⽈:“形⽽上者谓之道,形⽽下者谓之器。”形⽽下者,就是有形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叫做器物;形⽽上者,就是超越形体的东西或者⽆形的东西,感官⽆法把握的东西,因此是虚⽆缥渺、恍兮惚兮的东西,这就是“道”。所以⽼⼦说道可道,⾮常道。”“道”要是能够说得清、道得明,那就不是真正的“道”了。⽽哲学就是研究这么⼀个恍兮惚兮的东西的学问。所以在西⽅,从古希腊时代开始,真正的哲学也被称为“形⽽上学”。

“形⽽上学”(metaphysic ) ,这个词和同学们在马克思主义哲学⾥⾯所了解的形⽽上学完全不是⼀回事。当然,它们也有逻辑上的联系。在同学们的头脑中,“形⽽上学”是⼀个贬义词,因为我们的教科书上把形⽽上学说成是⼀种与辩证法相对⽴的孤⽴、静⽌和⽚⾯地看问题的思想⽅法。这种解释并不错,因为这是从⿊格尔到马克思对这个词的新解释。在⿊格尔以前的西⽅哲学中,“形⽽上学”表⽰⼀种极其髙深⽞奥的学问,事实上它构成了哲学的根基。⿊格尔由于强调从抽象到具体的概念运动,要把抽象的绝对精神落实到具体的现实世界中,因此就把那种固执于本质本⾝的传统哲学称之为“形⽽上学”,从⽽使这个词变成了⼀个贬义词。马克思⾃称是⿊格尔的学⽣,他继承了⿊格尔辩证法对传统形⽽上学的批判,所以,在我们今天所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形⽽上学”就成为⼀个坏东西。但是在古希腊,⼀直到⿊格尔以前的整个西⽅哲学史⾥⾯,“形⽽上学”都是指⼀门崇⾼的学问,它关注的不是那些呈现出来的现象,⽽是那个潜藏在现象背后并且决定着现象的本质。质⾔之,“形⽽上学”就是⼀门关于本质的学问,因此它是⼀门很崇⾼的学问。在19世纪以前的西⽅社会,⼀个⼈如果研究“形⽽上学”,那是⾮常受⼈尊敬的,因为“形⽽上学”是⼀门⽞之又⽞的⾼深学问。与“形⽽上学”相对⽴的,就是⼴义的物理学,也就是⾃然科学的总称,或者在近代哲学中叫做“经验科学”。经验的对象是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现象,或者是实验室⾥⾯的那些可操作的东西,⽽“形⽽上学”却总是要研究那些⽆法验证、⽆法操作的抽象对象。

“形⽽上学”曾经是⼀门很崇⾼的学问。从西⽅哲学史的⾓度来看,“形⽽上学”构成了传统哲学的根基。正是因为有了“形⽽上学”追问那个背后的东西,哲学才与科学分道扬镳,才从科学中剥离出来,获得了独⽴性。“形⽽上学”这个词最初就是指被亚⾥⼠多德称之为“第⼀哲学”的那个部分,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哲学⾸先就是“形⽽上学”。

当然,哲学除了形⽽上学,也包括认识论、逻辑学、伦理学等等,甚⾄还包括美学和宗教学等等,但是它的根基却是形⽽上学。没有形⽽上学的哲学,就是⼀种被阉割了的哲学,它已经丧失了哲学的阳刚之⽓。因此,我坚持认为形⽽上学就是哲学的根。当⿊格尔已经被追逐时髦的现代⼈像死狗⼀样拋弃了的时候,我却毫不隐晦地声称,⾃⼰是⼀个⿊格尔主义者,像⿊格尔⼀样固执地相信某种背后的东西。那种“背后的东西”也许很滑稽,我们或许像唐•吉诃德⼀样可笑,但是在这种滑稽可笑中却掩映着某种崇⾼。现代⼈太清醒了,对于不可⾔说的东西就不再去⾔说了,然⽽总会有⼀些⼈宁愿执著于虚幻的梦境,固执地要去“说不可说”。

与张世英先⽣的“说不可说”的观点相契合,另外⼀个已经故去的哲学泰⽃、武汉⼤学哲学系的陈修斋先⽣在晚年也提出了“哲学⽆定论”的观点。他认为哲学与其他学科的最⼤不同就在于,其他任何学科在它们的探索过程中都能够获得⼀些具有定论的、真理性的答案,唯独哲学在2000多年的历史过程中,在最基本的⼀些哲学问题上始终没有形成⼀种确定性的答案。我们永远都不可能让所有的⼈都接受某⼀种哲学观点,但是所有的⼈⼀定都会接受⽜顿的经典⼒学,因为那是科学。不论他是⽆产阶级,还是资产阶级;是⽩⽪肤的⼈,还是⿊⽪肤的⼈是有神论者 ,还是⽆神论者,只要他受过⼀定的教育,通常都会接受⽜顿经典⼒学的⼀些基本定律,如惯性定律、万有引⼒定律等。但是哲学⼀直到今天仍然众说纷纭,有唯物主义和唯⼼主义,怀疑论和独断论,⼀元论和⼆元论等等。没有⼀种哲学观点可以说服所有的⼈,这个事实恰恰说明了哲学⽆定论。

那么哲学“⽆定论”是什么原因,陈先⽣的解释是:这是由哲学所探讨的对象决定的,因为它探讨的对象就是这样⼀个形⽽上学的东西,就是这样⼀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本质性的东西,这个东西又不像现象⼀样,可以放到实验室⾥来加以验证。正因为如此,它永远说不清、道不明,不可能有定论。陈先⽣深刻地指出,不是由于⼈类认识能⼒的时代局限性⽽使我们⽆法对哲学形成确定性的答案,⽽是由于哲学所关注的对象本⾝的特点决定了它永远不会有定论。即使再过⼏千年,⼈类的智慧更充分地发展了,哲学仍然是⽆定论的,那些哲学的基本问题仍然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但是我觉得,正是因为“⽆定论”,所以哲学才充满了魅⼒。它教给我们的不是有形的知识,⽽是⽆形的智慧。

智慧是⼀种什么东西?智慧与知识有何不同呢?知识是现成的、可以⽤规范化的⽅式来定形的,⽐如说,翻开⼀本书,谁说了⼀些怎样的观点,这个概念的具体内涵是什么,这些思想曾经被哪⼀位哲学家表述过,这些东西都清清楚楚,不容置疑,这些就是知识。但是智慧却不同于这些知识,智慧是⼀种活跃的东西,是从书本上的现成⽂字中找不到的,它不可能被固定在⽂字⾥,⽽是寓于⽂字之中⽽出于⽂字之上,是对⽂字、语词、概念、命题这些有形之物的超越。智慧不是⼀种记忆,

⽽是⼀种思考不是⼀种固执,⽽是⼀种变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觉得智慧这种东西,决不是找出⼀些哲学家的观点,然后把它背得滚⽠烂熟就可以获得的。按照我和邓晓芒教授所写的《西⽅哲学史》的前⾔中的话来说,⼀个⼈哪怕把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原理背得滚⽠烂熟,他也仍然谈不上懂得了哲学。有些同学很会背哲学概念和哲学原理,考试往往得90分甚⾄100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懂哲学了。因为哲学主要不是知识,⽽是智慧,智慧并不表现在你的考试中,⽽是表现在你以后的整个⼈⽣历程中,表现在你观察世界和对待世界的⽅式中。当然,我并不否认哲学知识的重要性,学习哲学当然也必须掌握⼀些基本的哲学知识,例如⼀些重要的概念、原理、⼀些哲学家的基本思想等等但是更重要的是培养⼀种哲学的素养,是让你学会⽤⼀种哲学的眼光来看待问题,这才是最重要的,⽽这就是智慧。就像康德在哥尼斯堡⼤学讲哲学课时对学⽣们所说的:“我并不是教你们哲学,⽽是教你们如何哲学地进⾏思维。”哲学不是⼀套现成的知识,可以和盘托出来交给你们。如果你听完了“西⽅哲学史”这门课,你发现⾃⼰所学的东西不仅仅是通过考试最后还给⽼师的那些知识,⽽且还有⼀些是在你的脑⼦⾥永远扎下根来、并且已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你的思维⽅式的东西,那么这些东西才是你所学到的真正的哲学,才是属于智慧的东西。所以我说 ,哲学教给你们的不只是知识,更重要的是⼀种素养,⼀种哲学的思维⽅式。哲学的主要功能不在于改造世界,⽽在于改变⾃⾝。改造世界,那是科学的功能,哲学却让你们学会了⼀种调整⾃⾝状态、改变⾃⼰的思维模式和观察眼光的⽅法。⼀个有着哲学智慧的⼈在⾯对世界时,⾸先考虑的不是世界本⾝是什么样的,⽽是我⽤什么样的眼光来看世界。我观察世界的眼光不同,世界对于我的意义也就不同了。因此对于有哲学素养的⼈来说,最重要的问题不是改变世界本⾝(因为那不是⼀朝⼀⼣可以做到的事),⽽是改变⾃⼰的思维⽅式、价值系统和审美态度。因为世界就是你眼中的世界,你的眼光改变了,世界的意义当然也就随之⽽变。这是⼀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道理,但是正因为它太简单了,所以我们往往看不见。这就像离我们眼睛最近的东西,恰恰是我们看不见的⼀样。

▉哲学就是哲学史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我认为哲学是涉及智慧的学问,⽽这样的学问是需要长期的磨炼才能掌握的,学哲学是⼀个漫长的精神历练过程。⿊格尔在他的《哲学史讲演录》中,认为绝对精神的发展历程最初是从东⽅哲学开始,经过印度哲学、西亚哲学和埃及哲学,⾛到了古希腊哲学。然后再从古希腊哲学、古罗马哲学、中世纪哲学、近代哲学、康德哲学、费希特哲学、谢林哲学,最后到⿊格尔⾃⼰的哲学。绝对精神终于⾛到头了,像浮⼠德说的那样:“请停留⼀下吧!”⽤⿊格尔⾃⼰的话说,整个⼈类精神2500年来的艰苦劳作,就是朝那个⽅向发展的。当然,⿊格尔很狂妄,他说的那个⽅向就是他的哲学。但是这个话说得也有道理,尽管很狂妄,但是却蕴涵着⼀个真理。这个真理就在于,如果不了解⼏千年来整个哲学史的发展,你也不可能成为⼀个真正的哲学家。因此从这个⾓度来思考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 ,哲学就是哲学史。也就是说,真正要想学习哲学,只有从学习哲学史开始。如果⼀上来,就学习某种哲学原理,这种做法不仅不合乎历史,⽽且也不合乎逻辑,这样的学习⽅式是根本不可能真正进⼊哲学的。因为你把哲学变为⼀种僵化的、凝固了的东西,也就是通常所理解的形⽽上学的东西。

⽽哲学恰恰是⼀种活的⽣命,活的⽣命只有在历史的长河中,在西⽅哲学思想的历史长河中才能呈现出来。⽽且这⾥还有⼀个应该强调的问题,那就是从⽣物学进化的⾓度来说,⼈类的⼤脑结构在2000多年的历史过程中并没有发⽣什么根本性的变化 ,2000多年在⽣物进化过程中是很短很短的时间,不过是“弹指⼀挥间”罢了。正是由于这样,我们要相信,2000多年以来西⽅的那些哲学家,尽管⽐我们更古⽼,但是他们的聪明才智和⼤脑智商的⽔平,丝毫也不⽐我们差。他们都是历史上的⼤智慧,否则他们的思想也不会在历史中流传下来。

事实上,他们往往⽐我们更聪明、更有智慧。但是我们有我们的优势,我们的优势就在于,我们不仅知道他们思考了⼀些什么问题,也知道他们以后的思想家是如何批判他们的。他们尽管是⼤智慧,但是⾄少他们不知道后来的哲学家是如何批判他们、超越他们的,所以我们的优势就在这⾥。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也许我们并不⽐他们更聪明,但是我们却具有⼀个更加宏观和全⾯的眼光,具有⼀种更加⼴阔的历史视野,这样就使得我们更容易进⼊他们的思想。当然,这⾥的前提是,你必须要进⼈到这种历史视野。如果不进⼊它,只是单纯地去背⼀些哲学原理或者哲学概念,那么你永远都是哲学的门外汉!

因此这样⼀来,哲学就必须要转到哲学史。哲学既然是关于那个永远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的学问,那么如果我们要追问这个“道”到底是什么,如果要追问这个实在、这个本质,如果要探讨⼀种⾼深的形⽽上学,我们就只有在西⽅哲学的历史长河中,才能真正地进⼊哲学的语境,才能接近这个终极性的“道”的深刻意蕴。西⽅哲学史上的那些⼈物都是⼤思想家,充满了智慧。我们通过学习哲学史与他们进⾏交流 ,思考他们所思考的那些问题,体验他们所体验过的那些苦恼,与他们进⾏深⼈的思想交谈,这样我们就能够使⾃⼰置⾝于智慧的源流之中。同时我们还会站在后来者的⽴场上,对他们的思想进⾏质疑,进⾏批判和超越。当这样学习哲学时,我们已经把⾃⼰融⼈到⼀个思想的长河中间,⽤⾃⼰的⽣命体验去⾯对古⼈的智慧。

我认为,这样⼀种态度,才是真正学习哲学的态度。

我们这些研究西⽅哲学史的⼈素来认为,⼀个⼈如果不好好学习西⽅哲学史,就不可能真正弄清楚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本⼈就是西⽅⼈,他的哲学思想代表着西⽅哲学发展史上的⼀个重要阶段,它也是从西⽅哲学的深厚传统中⽣长出来的。如果你不了解从泰勒斯⼀直到⿊格尔的整个西⽅哲学史,你怎么可能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呢?

如果把马克思的思想剥离出来,与西⽅哲学处于⼀种相互分离的状态,让马克思主义哲学成为⼀门与西⽅哲学(当然更与东⽅哲学)相独⽴、甚⾄相对⽴的哲学,这并不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种推崇和提升,恰恰相反,这是对马克思主义的⼀种玷污和贬抑。因为马克思的哲学思想是有着深厚的哲学⼟壤的,2000多年来的西⽅哲学传统构成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思想背景和理论⽀撑,如果你把这个传统斩断了,完全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作西⽅哲学以外的⼀个独⽴的哲学体系,那么马克思主义就成为⼀个⽆源之⽔,⽆本之⽊了,⼀种活⽣⽣的、充满了⽣命⼒的哲学就被凝固为⼀堆枯燥乏味的哲学教条。这就是同学们为什么对哲学(在某些同学们的头脑中,哲学就等于马克思主义哲学)感到厌恶和产⽣抵触情绪的原因,因为你们把哲学变成了⼀个死的东西,当然就枯燥啦!同学们⾯对的不是活⽣⽣的思想,不是滋润着⼼灵的智慧,⽽是死板的教条、枯燥乏味的知识体系,当然就会感到厌恶和抵触了。以上就是我想谈的第三点,也就是学习哲学必须要经历的精神磨炼,这种精神历练只能在学习哲学史的过程中才能完成。

⼆、哲学史⽅法论

▉学习知识与培育素养相结合

任何⼀门学科都有它的⽅法论问题,哲学史也不例外,它也有⼀

个⽅法论的问题。下⾯我为⼤家总结⼏条最基本的⽅法论原则,但愿

它们能够对⼤家有所启迪。

哲学史⽅法论的第⼀条原则就是要把哲学知识与哲学素养有机地

结合起来。这⼀条原则与我刚才讲到的知识与智慧的关系问题密切相

关。知识是⼈类积淀下来的成果,是思考的结果,哲学史也有很多知

识,⽐如,柏拉图怎么说的,亚⾥⼠多德有什么样的观点等,我们后⼈可以把它们汇集起来,按照形⽽上学、伦理学、逻辑学等学科分

类,编纂成为⼀门⼀门的知识体系。这些知识体系,只要我们读书,

就可以掌握。但是这只是知识,对于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要透过这

些知识,获得⼀些智慧。也就是我们要把⾃⼰⾝临其境地放在亚⾥⼠

多德、柏拉图等⼈的背景中,放在他们所⾯对的那些问题⾯前,想像

如果我是他,我会怎么想,会怎么解决这些问题。由于我们作为后来

者具有⼀种更加开阔的思想背景和历史眼光,所以我们还要善于去发

现他们观点中的偏颇之处,或者有待商榷的地⽅。每⼀个哲学家都有

⾃⼰的阿喀琉斯之踵,也就是⾃⼰的致命弱点,我们要学会如何去发

现每⼀位哲学家的阿喀琉斯之踵,这才是⼀种智慧。如果你仅仅是将

⽼师所讲的谨记在⼼,把亚⾥⼠多德说过的话、柏拉图的观点背得烂

熟,⽽不会运⽤⾃⼰的头脑来思考哲学问题,那么我说你根本就没有

学到哲学。哲学知识是⼀套客观化的规范体系,哲学素养则是⼀种主

观性的智慧。通过学习这种客观的知识体系,更多的是为了培养这种

主观的精神素养、哲学素养。这就是哲学这门学问不同于其他学问的

地⽅,它侧重的不是传输知识,⽽是培育智慧或素养。⽐如说,这门

课上完以后,同学们到底能够记下多少哲学概念和哲学原理,这并不

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家学会了⼀种哲学地看待世界的⽅法,养

成了⼀种哲学的态度或境界。这种态度或境界很难具体描述,它能够

使你在对待具体问题时⽐别⼈思考得更深和更⼴,这⼀点只能靠⼤家

⾃⼰去体悟了。哲学更多的是靠你⽤⼼去悟,⽽不是⽤记忆⼒去背。

这就是哲学知识和哲学智慧的关系,智慧往往出现在知识的穷尽处,

当你在具体的问题⾯前感到现有的知识不够⽤时,某种属于智慧的东

西就呼之欲出了。

▉“有教养的”怀疑精神

哲学史⽅法论的第⼆条原则就是要培养⼀种“有教养的”怀疑精

神。年轻⼈在学习西⽅哲学史时,⼀般可能有两种倾向。⼀种倾向就

是认为什么都对,⽐如说有⼈读哲学史,发现哲学家们的观点都是相

互⽭盾的。读张三的,觉得张三是对的;读李四的,觉得李四也有道理。这应该是⼀种良好的开端,它使年轻⼈很容易地相信和崇拜那些

历史上的哲学家。还有另外⼀种倾向,那雜是说“不”。现在的年轻⼈

⽐较有勇⽓,敢于说“不”,对什么都喜欢说“不”。⽐如说,当介绍某

⼀个哲学家的观点时 ,有些同学就会认为这个哲学家的观点不对。

说“不”当然是⼀种怀疑精神的体现,怀疑精神是哲学家的⼀种⾮常可

贵的素质,是哲学的基本素质。我总喜欢说,我在讲哲学时,给⼤家

传授的主要不是知识,⽽是⼀种哲学素养。这种哲学素养,如果⽤概

括的语⾔来表述,那就是“怀疑精神”和“批判意识”。但是,这种怀疑

精神应该是⼀种“有教养的”怀疑,⽽不是简单地对什么东西都

说“不”,那恰恰是⼀种缺乏教养的怀疑。所以我要在“怀疑精神”这⼏

个字的前⾯,加上“有教养的”这个定语。也就是说 ,这种怀疑精神必

须建⽴在对所怀疑对象的深⼊了解的基础上,必须真正懂得了你所怀

疑的对象,这样你才有资格去进⾏怀疑。如果你根本不了解⼀位哲学

家为什么会这么说,不知道他的这种观点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深刻内

涵,⼀上来就对他说“不”,这恰恰说明你在对⾃⼰说“不”,恰恰说明

⾃⼰是肤浅的、缺乏教养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 ,⽆论是对⼀种

观点盲⽬地加以崇拜,还是对⼀种观点简单地加以怀疑,这两种态度

都表现了⼀种思维的⽚⾯性。⽽问题的关键恰恰在于,我们如何能够

把这两种对⽴的态度有机地、辩证地结合起来。我们学习西⽅哲学

史,对待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每⼀位哲学家,都要做到既能够⾛进

去,也能够⾛出来。我们必须真正地进⼊每⼀位哲学家的思想,在这

个过程中,我们⾸先会发现他确实了不起。如果我们⾃⼰处在他那个

时代,未必会像他那样,有那么精辟的创见;⾯对同样的问题 ,未必

会有他那样敏锐的眼光、深邃的思想。所以我们⾸先应该崇拜他。但

另⼀个⽅⾯,由于我们有着更加开阔的视野和思想背景 ,知道后⼈是

怎么说的,也知道这位哲学家的观点后来又是如何被后⼈所超越和否

定的,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应该在了解他的思想观点的前提

下,通过⼀种内在的怀疑和批判来超越他。我们就要善于发现,他的

思想之要害和弱点究竟在哪⾥。这样做才是⼀种“有教养的”怀疑。所

以我认为,每当我们⾯对⼀位历史上的哲学家或者哲学观点时,既不要简单地说“是”,也不要简单地说“不”,⽽是应该辩证地把握它0⽽辩

证地把握它的前提是什么呢?就是你必须真正地⾛进每⼀位哲学家的

思想深处,只有这样,你才能最后对他说“是”,或者对他说“不”。如

果不这样做,你对于哲学的认识永远都只是隔靴搔痒,限于⽪⽑。所

以,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哲学史⽅法论的第⼆条重要原则。

▉历史与逻辑相统⼀

哲学史⽅法论的第三条原则就是要做到历史与逻辑相统⼀。这条

原则⾮常重要,它最初是在⿊格尔的《哲学史讲演录》⾥明确地表述

出来的。那么这个原则的基础是什么呢?就是我们刚才所说的⿊格尔

的那个重要思想:哲学史就是哲学。正是由于哲学史就是哲学,所以

哲学概念⾃⾝的逻辑演进与哲学家的历史传承具有⼀种内在的统⼀

性。哲学研究的是⼀个个抽象概念以及它们之间的逻辑联系,哲学史

研究的是在历史舞台上出现的⼀个个哲学家的思想。如果你把哲学史

理解为哲学,那么你就可以在⼀个个哲学概念的逻辑联系与⼀个个哲

学家的历史顺序之间,发现⼀种内在的⼀致性。举个例⼦来说,古希

腊⾃然哲学从泰勒斯开始,然后顺着⽶利都学派、爱⾮斯学派这条线

往下发展,后来又出现了恩培多克勒、阿那克萨⼽拉 ,⼀直到德谟克

利特的原⼦论。尽管古希腊⾃然哲学这条线经历了不同的时代,产⽣

了不同观点的哲学家,但是我们发现,实际上这个历史脉络表现的是

同⼀个概念的不断深化过程,这就是从质料意义上所理解的“本原”概

念的深化过程。因此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些外在的东西,将这些哲学家

的名字剥离掉,剩下的恰恰就是概念⾃⾝不断的深化和扩展。反过来

也⼀样,如果按照概念⾃⾝的逻辑进展⽽考察哲学发展的历史顺序,

我们恰好可以在历史舞台上找到与每⼀个概念进展环节相对应的哲学

家。也就是说,在不同哲学家出现的历史顺序与哲学概念逻辑发展的

不同环节之间,保持着内在的⼀致性。按照这条原则来理解哲学史,

才能真正地把握哲学史的内在精神。正如⿊格尔所说的,哲学史不是

⼀个堆满了古⼈⼫骸的战场,不是⼀堆思想、概念的凌乱堆积,⽽是

有着内在的逻辑⼀贯性的思想宝库。我们学习哲学史也不是到⼀个古战场上去凭吊先贤,去捡⼏块死⼈的“⾻头”来做⼀个考古学的研究。

哲学史中的智慧就表现为,善于在这些零散的“⾻头”之间去发现某种

内在的精神联系或逻辑联系。我们不应该把哲学史看作是⼀个堆满古

⼈⼫骸的战场,⽽应该把它看作是⾃由精神穿越历史的⼀个舞台,它

是概念或精神⾃⾝有机发展的过程,是哲学概念在历史过程中的逻辑

演进,这就是历史与逻辑相⼀致的原则。遵循这个原则就会发现,⼀

个哲学概念或问题是如何被最早的⼀位哲学家提出,然后又怎么⼀点

⼀点地发展到最后⼀位哲学家的。在这个理解的过程中,⼀⽅⾯,我

们是在了解⼀个⼀个哲学家的思想观点;另⼀⽅⾯,也是更重要的⽅

⾯,则是要揭⽰出潜藏在这些哲学家们的思想观点背后的东西,那就

是哲学概念⾃⾝的合逻辑发展过程。就像莎⼠⽐亚剧本中所说的那

样:不是哈姆雷特在说话,⽽是有⼀个东西借助于哈姆雷特在说话。

同样,哲学史从根本上看,也不是哲学家们⾃⼰在说话,⽽是哲学概

念发展到某⼀个时候,就必须要选择这么⼀位哲学家来说话。在历史

学上有⼀种决定论的观点,这种观点认为,18世纪的法国如果没有拿

破仑,历史也⼀定会创造出另⼀个⼈来完成拿破仑的宏伟事业。同

样,在哲学史上我们可以说,如果没有柏拉图,也⼀定会有另外⼀个

⼈把柏拉图的那套思想表达出来,因为思想、概念发展到柏拉图的时

代,必然会这样表述。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哲学概念的发展是必

然的,不是偶然的,它有着内在的逻辑联系,⾮要这样发展不可!所

以,我们所讲的哲学史也不是⼀⼤堆零散知识的简单拼凑,⽽是哲学

概念和思想⾃由地、合逻辑地穿越历史舞台的⼀场正剧。这就是⿊格

尔多次表述的思想,他把哲学史看作是哲学概念⾃⾝⽣长和发展演化

的⼀个历史过程,这个过程到了他的哲学那⾥最终实现了绝对的⾃我

认识。⿊格尔甚⾄认为,整个⼤千世界⽆⾮就是同⼀个概念⾃⾝发展

的结果,只有⼀个概念,整个世界就是这个概念如何从抽象到具体、

从简单到复杂、从客观性经过主观性再到主客观相统⼀的这么⼀个过

程。简单地说,就是这个概念不断地通过⾃否定⽽实现⾃⾝和认识⾃

⾝的过程。因此,偌⼤⼀个⽓象万千的世界,说到底,⽆⾮就是同⼀

个概念⾃⾝演化的不同阶段和现实结果⽽已。如果能够这样看待哲学史,那么你就是真正地理解了哲学。当

然,⿊格尔的这种表述⽅式可能有他霸道的地⽅,他说得太绝对了。

但是我认为,⼀个优秀的哲学家,就应该有这样⼀种意识,那就是他

所⾯对的决不是⼀堆杂乱⽆章的东西,⽽是有着内在逻辑联系的⼀个

有机⽣命体。也就是说,我希望同学们不要⽤机械论的观点来看待哲

学史,⽽要⽤⼀种⽣存论或者有机论的观点来看待哲学史。哲学概念

和思想就如同⼀个动物⼀样,是⼀个有⽣命的东西。概念是有⽣命

的,哲学思想也是有⽣命的,它们在历史的长河中⾃⼰⽣长着,⽽不

是⼀⼤堆彼此毫不相⼲的、随便拼凑起来的⼤杂烩。这就是我们反复

强调的历史与逻辑的统⼀,它是哲学史的基本⽅法。

上⾯所讲的这些⽅法,当然只有靠同学们在学习哲学史的过程中

逐渐加以体验,逐渐加以把握。它们需要灵活地把握,⽽不是机械地

背诵。当然,也不是仅凭着我这么⼀讲,你们就全明⽩了,⽽是要学

会⾃⼰来领悟和贯彻这些⽅法。把握了这些⽅法,你们就把握了智慧

本⾝,因为智慧就蕴涵在⽅法之中。

三、哲学有什么⽤?

▉哲学产⽣的原因

哲学有什么⽤?这是⼀个⾮常实际的问题,也是我在上课时同学

们最爱问的⼀个问题。

我们这个时代是⼀个哲学没落的时代,我常说,我们这个时代缺

乏真正的哲学,我们很不幸,⽣活在这么⼀个没有哲学的时代。但是

从另⼀个⾓度来说 ,我们也很幸运,因为⼀个没有哲学的时代是⼀个

轻松的时代,⼀个使⼈可以像动物⼀样跟着感觉⾛的时代,这个时代

的特点不是崇⾼⽽是快乐。⽆论⼤家对这个时代的价值判断是褒还是

贬,但是有⼀点是⼤家都必须承认的,那就是我们的时代是⼀个市场

化的时代,⼀个浮躁的时代 ,⼀个急功近利的时代。在这个时代⾥ ,

⼈们学习任何东西,⾸先都要问它有什么⽤?”⽐如上⼤学,⽗母为你们选择专业,都会考虑学习这个专业,将来毕业以后有什么⽤。正因

为如此,所以没有⼈愿意学哲学。如果有同学要问我,哲学有什么

⽤?我就要反问你,你所说的这个“⽤”到底是指什么意思?如果是指

实际的⽤途、功利意义上的⽤处,也就是说,哲学能够给你带来什么

实际的好处?那么我就会斩钉截铁地回答:哲学没有任何实际的⽤处!

假如有⼀位教哲学的⽼师对你们说,你们学好了哲学,将来就⼀定会

经好商、当好官,会在实际⼯作⽅⾯⾼⼈⼀筹。我认为,这位⽼师如

果不是在骗你们,就⼀定是在骗⾃⼰。我从来就不觉得,学好哲学与

经好商、当好官有什么直接的因果关系,哲学没有这么⼤的能耐,可

以让你在商场上财源亨通,在官场上飞黄腾达。美国有⼀个哲学家詹

姆⼠曾经说过:“哲学不能烤⾯包!”他的意思是说,哲学并不能给你

带来什么实际利益。这⼀点,其实早在哲学产⽣之初就已经被注定

了。

那么哲学是怎么产⽣的呢?这个问题实际上在古希腊就有⼈考虑

了。古希腊哲学的集⼤成者亚⾥⼠多德就曾经分析过哲学产⽣的原

因。在《形⽽上学》这本书中,亚⾥⼠多德探讨了哲学产⽣的前提问

题,说明了为什么会有哲学。在亚⾥⼠多德看来 ,别的学科都是与某

种实际⽤途联系在⼀起的,⽐如说,研究物理学,是因为我们要了解

⾃然的规律研究逻辑学,是因为我们要进⾏思考研究语⾔学和修辞

学,是因为我们要把语⾔变得⾮常有⼒、优美。这些当然都是⾮常实

际的⽤处。但是哲学产⽣的情况却不同,它是完全超越了实际⽤途

的。那么哲学是怎么产⽣的呢?亚⾥⼠多德认为,哲学的产⽣必须要

有两个条件,⼀个是惊异,另⼀个则是闲暇。

惊异,就是当我们⾯对⼤⾃然、⾯对⼈类社会的种种现象时,往

往会对世间的万千⽓象产⽣⼀种惊奇。惊异感是⼈类的⼀种⾮常好的

素质,动物很少会有惊异感,动物只有恐惧、警觉之类的感受,它不

会在没有事或者没有威胁的时候,产⽣出惊异感。只有⼈才会在⾯对

不解现象时产⽣惊异,才会在⾯对⼤⾃然和⼈类社会时提出各种问题。这种由于惊异⽽产⽣的问题意识构成了哲学思想的开端,由惊异

中才逐渐产⽣了哲学。

但是亚⾥⼠多德又认为,只有惊异还是不⾏的,⼈还必须有闲

暇。我们总是记得前⾯⼀句话,忘了后⾯⼀句话。闲暇是什么意思

呢?简单地说就是吃饱了饭没有事情⼲。⼤家都知道,古希腊社会是

奴⾪社会,有⼀批吃饱了饭没事做、⾐⾷⽆优的⼈,这种闲暇使他们

可以去胡思乱想,去考虑那些虚⽆缥渺的问题。因此在亚⾥⼠多德看

来,要是没有闲暇,每天为五⽃⽶⽽忙碌,你肯定不可能有⼼思去思

考哲学。换句话说,这个闲暇就是指,当你在⽣活上没有后顾之忧的

时候,才会去考虑哲学问题。在西⽅,⾃从亚⾥⼠多德提出这种观点

以来,在相当长的时间⾥,学习哲学是精神贵族们的事情,这些精神

贵族们没有什么事可⼲,他们也不需要为稻粱谋,不需要为了维持⽣

活去赚钱,在这种没有后顾之优的情况下,就会选择哲学。因为他觉

得哲学很崇⾼,是⼀门纯粹思辨的学问,⼀门形⽽上的学问,不沾染

丝毫的尘埃。以往的哲学家们对待哲学确实是抱着这样⼀种态度,所

以我们⼀直同意亚⾥⼠多德的观点,认为哲学产⽣的原因是惊异和闲

暇。在古希腊,最早出现的⼀批哲学家们,⼏乎全部都是⾃由民,这

些⾃由民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叫做奴⾪主,因为古希腊的⾃由民都有

奴⾪。⽽在奴⾪中却没有哲学家,因为奴⾪们顾不上思考哲学问⽣计

⽽操劳。

从今天的情况来看,当哲学与谋⽣、求职、经商、升官等活动联

系起来时,当我们以为学习哲学可以在这些实际的⽅⾯有所⽤处时,

我们已经不配谈论哲学了。如果亚⾥⼠多德复活了,他⼀定会认为,

我们对待哲学的这种态度恰恰表明我们已经把⾃⼰放在了⼀个奴⾪的

位置上,⽽奴⾪是不可能进⾏真正的哲学思维的,他⾸先考虑的是现

实的⽣计问题。亚⾥⼠多德在探讨哲学产⽣的原因时,曾经明确地表

⽰,别的学问都是为了要掌握⼀门⼀技之长,⽤于⽣活中的某个实⽤

⽬的;只有哲学本⾝没有实⽤⽬的,哲学是超越实⽤⽬的的,是⼀

门“没有⽤”的学问。你要问学哲学的⽬的是什么,那么亚⾥⼠多德会告诉你,学哲学没有实⽤意义上的⽬的,它超越了实⽤⽬的,因为学

习哲学、掌握智慧,这本⾝就是⼈⽣最⾼的⽬的。

在亚⾥⼠多德以前,曾经有⼀批哲学家,叫做智者派,这些智者

教⼈们⼀套辩论的技巧以及思考的智慧。⼤家知道,哲学⼀词的英⽂

是philosophy ,这个词在希腊语⾥的原意就是“爱智慧”,sophia就是智

慧。⽽智者认为⾃⼰就是掌握和传授智慧的⼈,因此他们⾃称

为“sophist”,就是“有智慧的⼈”或者“智者”。从这个称呼可以看出来智

者们很狂妄。智者认为,智慧是⼀种可以⽤来赚钱的东西,我教你们

智慧,你们掌握了智慧以后,可以⽤它来打官司、搞政治辩论等等,

从⽽给你们带来实际上的好处。因此智者们教⼈辩论术是要收钱的。

后来,⽐智者们稍晚⼀点的另外⼀个伟⼤的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他

就⾮常轻蔑智者,把他们称为“批发和零售灵魂⾷粮的⼈”。苏格拉底

的学⽣柏拉图,以及柏拉图的学⽣亚⾥⼠多德,在对待智者的态度上

都是⼀脉相承的,他们都看不起智者。在亚⾥⼠多德看来,智者就是

靠⼀种似是⽽⾮的智慧赚钱的⼈,⽽这种教⼈⼀套诡辩的技巧并以此

来谋⽣和赚钱的做法,恰恰违背了哲学的本意。所以,在古希腊曾经

有过这种观点:如果你把哲学当作可以使⼈谋⽣的⼀技之长,以此教

授给别⼈,并以此来赚钱谋⽣,这本⾝就是⼀个很卑劣的⾏为。按照

亚⾥⼠多德的观点,哲学既然产⽣于闲暇,当然也有惊奇,所以哲学

从来就没有实⽤性的⽬的,它关注的对象都是超越于实⽤⽬的之上的

最⾼的东西,实际上就是我刚才说的形⽽上学,或者“道”,这才是哲

学关注的东西。哲学应该关注这个东西,⽽这个东西确实没有什么实

际的⽤处,没有什么实⽤⽬的。

所以,在古希腊的哲学中,⾄少是主流哲学家中,就流⾏着这样

⼀种观点,那就是为知识⽽知识,为学术⽽学术。也就是说,学习哲

学这门学问,只是为了陶冶性情,从中体验⼀种快乐,把握⼀种智慧

,从⽽提升⾃⾝的精神境界。你问我哲学有什么⽤,这个问题本⾝就

是⼀个假问题,因为哲学、智慧这些东西本⾝就是⽬的,⽬的本⾝还

会有什么⽤?从另⼀个意义上来说,哲学又是⽆⽤之⼤⽤。当你真正进⼈哲学思维的境界时,你会感受到⼀种彻⼼透⾻的豁达和愉悦;当

你⾯对哲学家们所谈论的智慧的时候,你会产⽣⼀种赏⼼悦⽬、⼼旷

神怡的感觉。这就是哲学之⼤⽤了,它让你体验到⼀种精神的快乐。

如果你要再追问说:这种精神上的快乐又有什么⽤?那么我只能反问

你:听⼀场贝多芬的⾳乐会有什么⽤?它能让你填饱肚⼦吗?能给你

带来荣华富贵吗?如果你所理解的⽤处仅仅是指物质⽅⾯或者⾁体⽅

⾯的⽤处.,那么我可以斩钉截铁地回答你,哲学没有任何⽤处!但

是,如果你意识到⾃⼰是⼀个有灵魂、有精神追求的⽣灵,那么哲学

所带来的智慧和知识本⾝就⾜以使精神怡然⾃得,再要追问它有什么

⽤岂不是贬低它了吗?所以,在西⽅,从很早的时候开始 ,哲学家们

就已经表达⼀种对待哲学的基本态度,那就是学以致知的态度——学

习哲学的⽬的只是为了求知,⽽不是为了致⽤。

▉“学以致知”与“学以致⽤”

中国⼈民⼤学有⼀位已经去世的⽼先⽣,是我国西⽅哲学学界的

⼀位泰⽃级⼈物,苗⼒⽥先⽣,他⼀辈⼦研究西⽅哲学,晚年又参悟

中国哲学和中国⽂化。在他80多岁⾼龄的时候,在西南师范⼤学的⼀

次学术会议上,作了⼀个总结性的发⾔。苗先⽣说:我⼀辈⼦⼏⼗年学

习西⽅哲学,后来又参悟中国哲学,最后得出了⼀个⽐较性的结论,

我可以⽤两句话来概括这两种哲学。我认为中国哲学和中国⽂化的特

点是“重现世、尚事功,学以致⽤”,⽽西⽅哲学和西⽅⽂化的特点恰

恰相反,是“重超越、尚思辨,学以致知”。西⽅哲学的显著特点就是

沉溺于纯粹思辨,喜欢追问事物背后的本质,学习的⽬的就是为了获

得知识,⽽不在乎功⽤。苗先⽣特别强调说,这是他研究了⼀辈⼦中

西哲学,最后得出来的结论。

我⾮常同意、也⾮常推崇这个观点,我认为,苗先⽣真可谓是⼀

⾔以蔽之,精辟地说明了中西哲学的根本差别。中国哲学也讲⼤道,

也讲⼀种内在超越,但是实际上更多的是注重⼈⽣的关怀和现世的伦

常,所以中国哲学所强调的很多东西都与经世致⽤联系在⼀起,⼀门学问如果⽆利于道德教化,⽆利于建功⽴业,那么这门学问是没有⽤

处的,就是所谓的屠龙之术。中国古代有⼀个寓⾔,说⼀个⼈花了千

⾦,学了三年,学会了屠龙,结果却⼀⽆所⽤,为什么呢?因为没有

龙给你屠。因此在中国⼤凡学了没有⽤的东西,就被叫做“屠龙之

术”。根据这种观点,哲学在今天这个急功近利的时代⾥,对于同学们

以及你们的家长来说,就是“屠龙之术”。正是因为如此,现在⾼考很

少有⼈第⼀志愿会报哲学系的。在我们哲学系上学的⼤多数同学都是

由于没有办法,考分不够,不得已从别的专业调剂到哲学系来的。有

些同学后来可能慢慢会对哲学感兴趣,有些同学可能⼀辈⼦也对哲学

产⽣不了兴趣。这〜件事也怪不得同学们,因为我们⽣活的这个时代

就是⼀个讲究实利、讲究功⽤的时代,所以哲学这种“⽆⽤之学”就像

⼀个怪物⼀样令⼈厌烦,没有⼏个⼈会对哲学感兴趣。以⾄于我们这

样教哲学的⼈在外⾯与别⼈聊天,别⼈问你是学什么的,我只能说⾃

⼰是学哲学的,但是总是要加上⼀句,不是搞政治的,是学西⽅哲学

的,甚⾄还要说是学基督教哲学的。为什么要这样呢?因为在⼀般⼈

眼⾥,⼀个学哲学的⼈就好像是⼀个很古怪的怪物⼀样的。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哲学就是屠龙之术,没有什么实际的⽤

处。我们由于是在中国⽂化的环境和氛围中长⼤的,在我们的⽂化传

统中本来就有经世致⽤的巨⼤惯性,再加上我们这个时代的急功近利

特点,所以哲学成为⼀门冷僻之学,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在我看

来,最可怕的事情还不在于没有⼈喜欢学哲学,⽽在于硬要把哲学这

种“⽆⽤之学”派出各种实际的⽤场来,这样就更加糟糕了。以现代中

国⼈的价值观来处理哲学,可能会导致两种正好相反的倾向:⼀种倾

向就是⼤家今天所看到的,由于哲学没有⽤,⼤家都不去学它还有另

⼀种倾向,在座的同学们没有体验过,那就是“⽂化⼤⾰命”时候的情

况,那时候全国上下掀起了⼀股学哲学的热潮,⼈⼈都争先恐后地学

哲学,“种⽥⾥⾯有哲学”,“炼钢⾥⾯也有哲学”,什么都与哲学挂上

了钩,哪怕是⼤字不识⼏个的农民,也能夸夸其谈地⼤讲哲学。⼤家

见⾯谈哲学就像拉家常,报纸上连篇累牍的都是⼯农兵谈哲学的体

会。今天反思起来,这种哲学的热潮恰恰是哲学的耻辱,如果把哲学变成⼀种“学了就要⽤”、“⽴竿见影”式的东西,学了哲学就可以多产

出粮⾷,多炼出钢铁,这难道不是对哲学的⼀种亵渎吗?这种态度从

表⾯上看起来,好像是在热捧哲学,实际上却是在戕害哲学,把哲学

变成了⼀种功利之学和势利之学,抽掉了哲学的⾼贵的精神特质,把

它变成了⼀副包治百病的狗⽪膏药。因此,哲学的狂热甚⾄⽐哲学的

冷漠更加表现了哲学的悲哀,如果⼀个社会中⼈⼈都⼤谈哲学,那么

这⼀定是⼀个疯狂的社会,中国“⽂化⼤⾰命”时期就是⼀个典型的例

证。哲学从本质上来说是⼀种阳春⽩雪式的学问,不可能让所有的⼈

都对哲学感兴趣。哲学所关注的基本问题,永远都是超越于实⽤层⾯

的,它不可能“学了就要⽤”。所以我刚才说过,⼀位教哲学的⽼师如

果对你们说,学了哲学就能更好地当官、更多地发财,他⼀定是在骗

你们或者跟你们开玩笑,⼤家千万不要当真,笑⼀笑⽽已。

▉改变环境与改变⾃⾝

所以我提醒⼤家,你们不要指望哲学有什么实际的⽤处,哲学确

实是没有⽤的。但是我同时也要说明⼀点,所谓“⽤”,它有两种含

义,⼀种是实⽤或者功利意义上的“⽤”,就是直接带来物质利益的⽤

处。⽐如说,学习法律、学习经济管理,它们能给你带来实际的好

处,使你成为⼀个律师、⼀个总裁,从⽽⼲⼤事、赚⼤钱。学习计算

机、学习⽣物⼯程等专业,情况也是如此,它们可以给你带来实际的

好处。那套知识你学会了以后,在⽇后的⼯作中再把它转卖给你的⽼

板、你的上司,从⽽可以换得钱财、地位、名誉等等,你就可以利⽤

这些东西来改善你的⽣活状况,从⽽改变你的⽣活环境。因此,这种

意义上的“⽤”,说到底就是改变环境之⽤。⼈是⽣活在⼀定的环境之

中的,环境对于我们来说.⾮常重要,⼀切实⽤性的学问或知识,如法

学、经济学、计算机等等,它们的主要⽤处就是改善我们的物质条

件,改变我们的⽣活环境。⽐如说,你是学会计学的,⾯对⼀套⼀套

会计学理论,实际上你并不爱好它们,你只是把它们当作⼀种谋⽣⼿

段。⼤学毕业以后去当⼀个会计师,把所学的这些理论运⽤在你的⼯

作岗位上,运⽤得好,你就可以获得⼀定的地位,成为⾼级会计师,赚到很多的⾦钱。然后你⽤⾦钱来改善你的⽣活环境,住好房⼦,买

名牌⾐服,⼤家都很羡慕你。于是,你在精神上、⼼理上就会感到⾮

常快乐、⾮常幸福,你就会说,学会计学确实是有⽤的。

但是,当你这样感受的时候,你是否意识到这种快乐感和幸福感

是绕了⼀⼤圈才实现的?你⾸先要把学到的知识转变成⾦钱和地位,

然后再⽤它们来改善你的⽣活状况,最后才能从⾃⼰的享受和别⼈的

羡慕中感受到快乐和幸福。但是我们不要忘记了,我们除了要⾯对环

境之外,同样也必须⾯对⾃⾝。我们的快乐感和幸福感,既可以通过

改变环境来实现,也可以通过改变⾃⼰来实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改变⾃⾝可能⽐改变环境更加重要,因为⼀个⼈永远只能活在⾃⼰的

感觉和思想之中,只能活在⾃⾝之中,环境必须通过⾃⾝才能被感受

到。世界就是你眼中的世界,你有什么样的眼光,你就能看到什么样

的世界。因此改变你的眼光,你实际上就改变了世界。在同学们看

来,这个观点可能有唯⼼主义之嫌。但是我们强调,哲学的最⼤⽤处

就在于改变你⾃⼰的精神状态和⼼理素质,如果你的精神状态和⼼理

素质改变了、提⾼了,那么你对世界的看法肯定就和别⼈不⼀样,你

就会看到更⼴阔的领域、更深刻的奥秘。这就是“⽤”的第⼆种意义,

即精神上或⼼理上的⽤处。这种⽤处可以使你在精神上保持⼀种⾼屋

建瓴的姿态,使你不⽤绕刚才那个⼤圈⼦就能够直接体验到精神上的

愉悦和⼼理上的快乐。事实上,当我们赚了钱去买好吃的⾷物、好看

的⾐服等等 ,然后再⽤这些东西来满⾜⾃⼰的欲望,最终在⼼理上产

⽣⼀种快乐感和幸福感这与我们去欣赏⼀场美妙动听的⾳乐会、阅读

⼀段优美感⼈的散⽂诗和进⾏⼀次启迪智慧的哲学思辨,从⽽直接从

中体验到⼼理上的快乐和精神上的愉悦,⼆者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这样看来,哲学的⽤处恰恰就在于使我们在精神上和⼼理上直接

感受到⼀种⼼旷神怡的快乐与幸福。当别⼈由于环境的限制⽽苦恼

时,你却会因为⾃⾝素质的提⾼⽽在精神上感到豁达和愉悦。虽然你

并没有改变环境本⾝,但是你却把⾃⾝改变了,从⽽也就改变了你眼

中的环境和世界。世界是什么?⼀个真实、客观的世界⽆⾮就是你眼中所看到的世界,你思想中所思考的世界。离开了你的感觉、你的思

维,世界本⾝的所谓客观性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固然不能像18世纪

英国哲学家贝克莱那样认为“存在就是被感知”,但是我们⾄少可以

说,存在的意义是离不开我们的感受和思维的。世界的存在是客观

的,但是它的意义却是主观的,因⼈⽽异的。世界的存在只有在你的

感受中、在你的思维中,才是有意义的。⼀块⽯头,对同学们有什么

意义?但是对于⼀个地质学家来说,就有意义了。这不是因为⽯头本

⾝有什么变化,⽽是因为⼈不⼀样了,主体不⼀样了。不同的⼈,在

⾯对同⼀个东西的时候 ,往往会有不同的感受,⽽这种不同的主观感

受可能⽐那个所谓的客观存在本⾝对我们⽣活的影响更⼤。因为我们

是活在我们的感受之中,⽽不是活在纯粹客观的世界之中。这是⼀个

很简单的道理,正因为它太简单了,乃⾄于我们都注意不到。就像我

们永远都注意不到⾃⼰的眼睫⽑⼀样,因为它离我们的眼睛太近了。

眼睛往往看不到离⾃⼰最近的东西,同样,⼀些最深奥的道理也往往

不为⼈的理性所注意,因为它们其实就是最简单、最朴素的道理。我

常常对⼀些问我哲学有什么⽤的同学说:“其实你想⼀想,这个世界说

到底不过就是你眼中的世界,如果你的眼光改变了,你眼中的世界当

然也就改变了。”哲学就是帮助你调理、改善、提⾼⾃⼰的眼光的学

问,就是改变你⾃⾝、⽽不是改变你的环境的学问。这样⼀来,哲学

的⽤处就充分显现出来了。如果你有了这样⼀种深刻的反思,你就不

会去随波逐流,不会在乎别⼈怎么看你,你就会像但丁所说的那

样:“⾛⾃⼰的路,让⼈们说去!”这时你就能体会到⼼灵的⾃由,以

及与这种⾃由相伴随的快乐与幸福感。只有当你达到了这种精神境

界,你才知道哲学到底有什么⽤。哲学使⼈学会换位思维,使⼈学会

像柏拉图所说的那样不断地在认识过程中“转向”,从⽽摆脱偏执⽽⾛

向超脱,摆脱流俗⽽⾛向明智,这种⼼旷神怡的精神境界甚⾄能够延

年益寿。⼤家看⼀看希腊哲学史,希腊哲学家⼤多是长寿的,这或许

也是哲学的重要⽤途之⼀吧!

由此可见,哲学与其他实⽤性学科的最⼤不同之处在于,其他学

科的知识都被⽤来改变环境,哲学的智慧却被⽤来改变⾃⾝。就我个⼈⽽⾔,我认为改变⾃⾝⽐改变环境更加重要。这种观点或许会使同

学们把我看作是⼀个唯⼼主义者。其实我既不是⼀个唯⼼主义者,也

不是⼀个唯物主义者,我是⼀个怀疑主义者。当然这是⼀种“有教养的

怀疑”,我⽼是处在⼀种怀疑和批判的意识中,唯⼼主义也好,唯物主

义也好,对我来说,都需要进⾏怀疑和批判。但是我觉得,⼀个⼈注

重⾃⼰的内在修养,注重提⾼⾃⼰的主观素质,⽐起改变⾃⼰的客观

环境来,可能更为重要。

我平时喜欢讲悲剧,哲学就是⼀场崇⾼的悲剧。在我们的⽣活中

到处都有悲剧,悲剧的存在是⼀个客观事实。⼀个⼈要想⼀辈⼦不经

历悲剧,那是不可能的,除⾮这个⼈根本就没有⽣活过。只要你⽣

活,你就会遇到悲剧,⼀种没有经历过悲剧的⼈⽣才是真正悲惨的⼈

⽣。但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有没有悲剧,⽽在于你如何对待悲剧。如

果仅仅把悲剧当作⼀件悲惨的事情,你本⾝也就成为⼀个很悲惨的⼈

了。但是你如果有⼀种哲学的素养,有⼀种超脱的姿态和深邃的睿

智,你把悲剧看作是⼈⽣中的⼀些必然性插曲,这些插曲有时候还具

有⼏份崇⾼的⾊彩,它们会带给我们⼀些深刻的启⽰,那么你就会对

⼈⽣的悲剧采取⼀种⼀笑置之的态度。这种态度,从贬义上来说,可

以叫做阿Q精神但是从褒义上来说,就是⼀种极⾼的哲学素养。这也

就是所谓“⼤智若愚”的道理。这样⼀种在怀疑和批判的氛围中⽣长起

来的哲学素养,正是我要通过讲授“西⽅哲学史”课程来为同学们培育

的。

我们这门“西⽅哲学史”课程,只讲到⿊格尔为⽌。同学们在听课

过程中会发现 ,在西⽅2000多年的历史中,唯⼼主义的观点是绝对的

主流。在西⽅哲学史上,当⼀个⼈被别⼈说成是唯⼼主义者,或者他

本⼈以唯⼼主义者⾃居的时候,⼈们通常都会对他肃然起敬。反之,

如果被说成是⼀个唯物主义者,他就很悲惨了。在西⽅⽂化的特定语

境中,“唯物主义”⼀词是什么意思呢?它是指⼀个⼈只追求⾁体的快

乐,只追求物质的利益,⽽完全忽略了精神的追求,这就叫唯物主义。当然,这和我们所理解的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是不⼀样的。今

天我们说我

们是唯物主义者,是从马克思主义的意义上来说的。但是⼀直到

⿊格尔为⽌,西⽅哲学史上很多⼈都⾃称为唯⼼主义者。虽然唯⼼主

义和唯物主义的概念是在17世纪才产⽣的,但是在此之前,西⽅⼤多

数哲学家的观点都更接近于唯⼼主义。在17世纪以后,西⽅绝⼤多数

哲学家,也都希望别⼈把⾃⼰的哲学叫做唯⼼主义,只有法国18世纪

的⼀批哲学家 ,他们公开地宣称⾃⼰是唯物主义者。就此⽽论,他们

是⾮常有勇⽓的,在唯⼼主义占主流的⽂化环境中公然宣称⾃⼰是唯

物主义,这确实是需要勇⽓的。近代以来,法国⼈素来是⽐较有勇⽓

的,他们在许多事情上都敢为天下先,但是他们的观点却⽐较肤浅,

这是与同时代的德国⼈相⽐⽽⾔的。在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出现之

后,德国古典哲学又回到了唯⼼主义的传统。⽐如康德的哲学,就是

⼀种批判的唯⼼主义。费希特的哲学也是唯⼼主义,主观唯⼼主义。

费希特甚⾄认为,唯⼼主义和唯物主义,这是⼀个⼈认识世界的两个

不同层次。当你对世界缺乏深⼊认识的时候,你就会认为这个世界是

物质的,你就是⼀个唯物主义者⽽当你的精神发展到⼀个⾼度,哲学

认识能⼒发展到⼀定⽔平,就会发现这个世界的物质现象说到底只不

过是精神或⾃我意识本⾝的⼀种外在化,这时你就会成为⼀个唯⼼主

义者了。谢林也是⼀个⾃觉的唯⼼主义者,他的代表作的名字就叫做

《先验唯⼼论体系》。⽽到了⿊格尔,就更加狂妄了,⿊格尔把⾃⼰

的哲学称为绝对唯⼼主义。他认为他的哲学既不是主观唯⼼主义,也

不是客观唯⼼主义,⽽是绝对唯⼼主义。绝对唯⼼主义是什么意思?

就是主观加客观,主观和客观的辩证统⼀ ,这就是绝对唯⼼主义。也

就是说,这种绝对唯⼼主义把主观和客观、精神和物质、天上和地下

都⼀⽹打尽了。所以,马克思的伟⼤功劳就是把⿊格尔哲学整个颠倒

过来,马克思公开承认,⾃⼰是唯物主义者。马克思和⿊格尔的整个

⽅法是基本⼀致的,即辩证法但是马克思与⿊格尔不同的地⽅在于,

马克思认为⿊格尔是头⾜倒置的。正因为⿊格尔是头⾜倒置,是头朝

下的,所以⿊格尔看到的整个世界都是反过来的,⽽马克思则要把它重新颠倒过来,把颠倒的世界再颠倒过来,这样就导致了马克思的唯

物主义哲学的产⽣。所以我们说 ,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有⼀种很深刻的

思想根源,它是西⽅哲学发展到⼀定时期的必然产物,是西⽅哲学发

展的⼀个历史阶段。由此看来,不了解西⽅哲学的整个发展过程,就

不可能真正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当然,我们这门课只讲到⿊格尔为

⽌,⾄于马克思的哲学,那是另⼀门课程的内容。

这就是我所讲的导论。下⾯我们将进⼊西⽅哲学史,从古希腊哲

学开始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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