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安提司泰尼
(约公元前446—前366年)
安提司泰尼(Antisthenes)① 是安提司泰尼的儿子，雅典人。然而，
据说他并不具有纯正的雅典血统。因而有人为此嘲笑他，他反驳：“诸神
之母亦是弗里基亚人。”② 因为据说他的母亲是色雷斯人。后来，他在唐格
拉战役③中名声大振，连苏格拉底都借机评价他说：如果他的父母都是雅
典人，他就不会表现得如此勇敢。他对雅典人装腔作势、自诩其力量根源
于大地十分不屑，他说，这并未使他们比蜗牛或无翅的蝗虫生得好些。
起初，他是修辞学家高尔吉亚的学生，因此他在自己的对话中引入了
修辞风格，尤其是在《真理篇》(Truth)和《劝诫篇》(Exhortations)。据
赫尔米波记载，他曾试图在伊斯姆地峡运动会的公共集会上就雅典人、底
比斯人和拉栖代蒙人的功过问题发表演说，但当他看到从这些城邦云集而
来的群众后，便乞求得到宽恕。
然而，后来他与苏格拉底取得了联系。他从苏格拉底那里获得了莫大
的收益，以至于常常劝诫其门徒与他一起做苏格拉底的学生。他住在拜里
厄斯(Peiraeus),每天都要徒步五里去雅典聆听苏格拉底讲学。从苏格拉
底身上，他学到了一种刚毅的精神，这种精神甚至可以与他对感觉的不屑
相媲美，由此他开始了犬儒式的生活。他以伟大的赫拉克勒和居鲁士为例
来论证痛苦是件好事，前一事例引自希腊世界，后一事例引自蛮族。
安提斯泰尼最早为陈述(statement)或断言(assertion)下定义：陈
① 比较亚历山大里亚的克莱门特 Strom i. 66。
② 比较普卢塔克，De exilio,607A;Sen. De const.Sap. c.18,§5.
③ 可能是指修昔底德(Thuc.iii91)提到的公元前416年的那场战役。
283名哲言行录
述就是指出某物曾经是或者现在是什么的句子。他反复说，“我宁可成为
疯子也不愿追求感官的愉悦”;“我们应该与那些真正感恩的女人做爱”。
一个来自本都斯的小伙子想聆听他讲学，问他需要做些什么准备，他答
道：“带上一本新书、一支新笔、几个新本子，如果你还有新的头脑的话”
(暗示脑力也有类似需要)。①有人问他应该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他说：
“如果她很美，你将不能独享她；如果她很丑，你将为之付出高昂代价。”
有人告诉他柏拉图诋毁辱骂他，他说：“行善而遭恶语相加是王族的特
权。”②
有人介绍他加入奥菲斯秘教(Orphic mysteries),教士告诉他，那些被
允许参加入教仪式的人将会分有冥界许多善的事物，他说，“那你为什么
不死呢?”由于他的父母不是自由民，他常常为此遭到指责；“他们二人也
不是摔跤手，”他说，“可我却是摔跤手”。有人问他为什么没有门徒，他
回答：“因为我用银杖驱逐了他们。”当被问及为何如此苛责学生时，他回
答：“医师也用同样的办法对待病人。”一天，他看到一个奸夫在拼命奔
跑，于是大呼：“可怜虫，你只需一个奥卜尔就能逃离这样的险境呀。”如
我们在赫卡托的《轶闻集》中所知，他常说，与乌鸦为伍总比与谄媚者为
伍好些；因为在前者中，你死后才被吞食，而在后者中，你还苟活于世的
时候就已经给生吞活剥了。
有人问他何为人类的至福，他答道：“快乐地死去。”一个朋友向他抱
怨说丢掉了笔记本，他说，“你应该把它们写在头脑中，而不是写在纸
上。”因为铁会生锈腐蚀，所以他说，易妒之人也会焚毁于他们自己的情
感。他说，那些欣欣然长生之人必定活得很虔诚，很正直。还说，当城邦
不能区分好人和坏人时，它寿终正寝的日子也就来临了。一次，一帮流氓
向他欢呼喝彩，他说：“我非常担心我做错了事。”
① 正如在第二卷第118节中一样，在kαuvo0=“new”(新的)和kaì vo0=a mind too(也有一
个头脑)之间也有一个相同的难以翻译的双关谐语。
② 参见 M.Anton.Vii.36’Avrurθevuk6v,Baouuxòv μev eü mparreuv,kakos Se àkoueuv,和
普卢塔克 Alex.c.41(关于亚历山大)。
284第 六 卷
他说，若同行们意气相投，就再没有比他们的公共生活更坚固的堡垒
了。还说，航海所必需的设备，就是那些即使遭逢海难也可以帮助你博击
风浪的东西。有一天，有人谴责他与坏人交往过密，他反驳：“想想吧，
医生对病人呵护备至，但他们自己却不会染上高烧。”他说，“很奇怪，我
们从谷物中剔除了毒麦，从战争中淘汰了无能之辈，却不能免除坏人对城
邦的破坏。”有人问他哲学给他带来了什么好处，他回答，“与我自己谈话
交流的能力。”有人捧杯邀请他高歌一曲，他答道，“那你一定要为我管乐
伴奏。”第欧根尼向他乞讨一件上衣，他吩咐他把自己的斗篷围着身子折
两次。有人问他什么学识最必需，他答道：“能除掉已知之物而达到无知
状态的学识。”① 他忠告人们，当他们陷于诽谤时，即使被乱石相向，也要
勇敢地承受。
他常常奚落柏拉图傲慢自负。无论何时，只要他在行军队伍中看到一
匹精神饱满的战马，就会转向柏拉图，说：“在我看来，你本应造出这样
一匹傲慢的、爱炫耀的骏马。”这是因为柏拉图总是不厌其烦地赞扬马。
有一天，他去探望生病的柏拉图，看到柏拉图呕吐过的盆子，于是说：
“我只看到胆汁，没有看到骄傲。”他常常建议雅典人投票决议驴就是马。②
而他们认为这荒谬可笑，他答道：“但将军也不过是从你们这些未经训练
的人中选举出来的。”有人对他说，“许多人都赞扬你。”“为什么?我做了
什么错事!”他如是答。他故意转过斗篷的破烂部分以让人们看到，而当
苏格拉底恰巧看到时，他说：“我透过你的斗篷窥视到了你对名誉的热
爱。”③ 梵尼亚在其关于苏格拉底学派的著作中向我们讲述，有人询问安提
斯泰尼，要想成为善且高贵的人必须做些什么,他答道：“你必须向那些
懂得避免你所犯错误的人学习。”有人颂扬奢侈，他回答：“祝愿你的敌人
的子孙生活奢侈吧。”
对一个搔首弄姿幻想着要当画家的模特的青年人，他这样问他：“告
① 即消除已有意见而接受全新的知识。——译注
② 比较柏拉图《斐德罗篇》260 C。
③ 比较 Aelian,Var,Hist,ix.35
285名哲言行录
诉我，如果青铜像可以说话的话，你认为最令它引以为豪的是什么呢?”
“它的美丽”,青年人如是答。“那么,”他说，“你难道不为自己欣喜于与
一个死物有相同性质而羞愧万分吗?”一个来自于本都斯的年青人许诺说，
只要他的咸鱼货船一到，他就会重重酬谢安提司泰尼。于是安提司泰尼拿
了一个空袋子帶着年青人来到一家面粉店，他把袋子装满后就打算扬长而
去。老板娘向他要钱，他说，“这个年青人的咸鱼货船到了后，他就会付
帐。”
安提司泰尼对阿尼图斯遭逐和美勒托被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
为他偶然遇到了一些来自于本都斯的年青人，他们因为仰慕苏格拉底而来
到雅典，他把这些人领到了阿尼图斯那里，并故意讽称阿尼图斯比苏格拉
底更有智慧。(据说)正是由于这件事引起了人们的极大愤慨，阿尼图斯
因而被逐出城邦。不论在何处，他只要看到一个女子打扮得珠光宝气，便
会飞奔到那女子的家里，要求她丈夫拿出马匹和武器；如果她丈夫确实备
有这些东西，那么他就会任由他奢华下去，因为，他说，男人可以用这些
东西自卫；而如果他什么也没有，他就会命令他脱去华丽的服饰。
下面是关于他的一些有趣话题①。他曾证明，德性(virtue)可以传
授；高贵只属于有德性的人。他认为，德性本身足以保证幸福，因为除了
一个苏格拉底的力量外，德性别无所需。他主张，德性是一种行为，并不
需要太多言辞或学识；智慧之人是自足的，因为所有他人的善都属于他；
臭名昭著是一件好事，就像痛苦一样；智慧之人在其公共行为中不是以成
文法，而是以道德律令为指引；他也会结婚，与最美丽的女子结合而生儿
育女；而且，他也不会蔑视爱，因为只有智慧之人才知道什么人值得被
爱。
狄奥克勒记载了安提司泰尼的下面这些名言：对智慧之人而言，没有
什么东西是异己的(foreign)或不可操行的。好人值得被爱。品德高尚之
人是朋友。要与那些既勇敢又公正的人结盟。德性是不可剥夺的武器。与
① 这里紧接着三段犬儒派的格言或行为规则的摘录；因为，严格说来他们并没有真正的学说
(865au,8óyμata)。最后一段(第13节)似乎摘自狄奥克勒。
286第 六 卷
少数好人一起并肩抗击所有坏人，强过与大量坏人为伍抗击少数好人。要
注意你的敌人，因为他们最先发现你的错误。要比尊敬亲属更尊敬诚实的
人。德性之于女人与德性之于男人是一样的。善行美好，恶径卑劣。要视
一切邪恶为异己，且格格不容之。
智慧是最为可靠的堡垒，它永不崩塌，也不背叛。防御之墙一定要建
在我们自身的坚不可摧的推理能力中。他常常在居诺萨革(Cynosarges)
(白猎犬)运动场的距离大门不远处与人交谈，因此有人认为犬儒学派就
得名于居诺萨革。安提司泰尼本人也有个绰号叫纯种猎狗。狄奥克勒告诉
我们，他第一个对折斗篷，并满足于一件外衣，也是第一个只拿一根手杖
和一个背包的人。涅安塞斯也认为他是第一个对折斗篷的人。然而索西克
拉底在其《哲学家的师承》的第三卷中说，阿斯盆都的狄奥多罗才是这样
做的第一人，他不仅任胡子疯长，而且只用一根手杖和一个背包。
在所有苏格拉底派成员中，塞奥波姆普唯独赞赏安提司泰尼。他说安
提斯泰尼有着完美绝伦的技巧，通过愉悦的谈话就能说服任何他想说服的
人。这一点在他的著作和色诺芬的《宴饮》(Banquet)中清晰可见。斯多
亚派的最主要学说似乎也可追溯至他。因此，讽刺诗作家阿特纳奥这样描
写他们①:
你们精通斯多亚派的事迹，你们在神圣的书卷中记载了最优
秀的教义：只有德性才是灵魂的善，因为只有德性才能拯救人们
的生命和他们的城邦。但记忆女神的女儿缪斯②却赞扬肉欲的放
纵，而这正是其他人所选择的目标。
安提司泰尼③促成了第欧根尼的淡泊(indifference)、克拉特斯的节制
(continence)和芝诺的刚毅(hardihood),他为他们的身份(state)奠定
① Anth,Pal,ix.496。
② 即 Erato;比较 Athen.Xii. p.555 b,Ap. Rhod. iii. 1。
③ 显然，此处开始的这一段与短诗前的那一段(第14节)并非出自相同出处。
点起
287
信以名哲言行录
了基础。色诺芬称他在交谈中最令人惬意，而在其他所有事情中最为温
和。
他共有十部著作传世。
第一部包括：
《论表达》或《演讲风格》
《俄瑞斯忒的辩护》或《关于法庭辩论作家》
《摹仿作品》(类似的著作)或《吕西阿斯和伊索克拉底》
《答伊索克拉底题为“没有证人”的演讲》
第二部包括：
《论动物的本性》
《论生儿育女》或《论婚姻：关于爱的谈话》
《论智者》:一部关于相面术的著作
《论正义和勇敢》:一部劝勉性著作，三卷
《关于塞奥格尼(Theognis)》构成了第四、五卷
第三部是论文集：
《论善》
《论勇敢》
《论法律》或《论国家》
《论法律》或《论善和正义》
《论自由和奴役》
《论信仰》
《论护卫者》或《论服从》
《论胜利》:一部经济学的著作
288第 六 卷 /
第四部包括：
《居鲁士》
《更伟大的赫拉克勒》或《论力量》
第五部包括：
《居鲁士》或《论王权》
《阿丝帕希娅》
第六部包括：
《真理》
《论讨论》:一本关于辩论的小册子
《萨托(Satho)》或《论矛盾》,三卷
《论谈话》
第七部包含如下：
《论教育》或《论名字》,五卷
《论名字的用途》:一部有争议的著作
《问与答》
《意见与知识》,四卷
《论死亡》
《生与死》
《下界中的人》
《论自然》,两卷
《关于自然的一个问题》,两卷
《意见》或《好辩者》
《关于学识的问题集》
289
心名哲言行录
第八部：
《论音乐》
《论评注家》
《论荷马》
《论邪恶与不敬》
《论卡尔克斯(Calchas)》
《论侦察员》
《论快乐》
第九部：
《论〈奥德赛>》
《论吟游诗人的手杖》
《雅典娜》或《论忒勒马科斯(Telemachus)》
《论海伦和珀涅罗珀》
《论普罗透斯(Proteus)》
《独眼巨人塞克洛普(Cyclops)》或《论奥德修斯》
《论酒的用途》或《论醉酒》或《论塞克洛普》
《论喀耳刻》
《论安姆菲阿劳》
《论奥德修斯、珀涅罗珀和狗》
第十部内容如下：
《赫拉克勒》或《米达斯》
《赫拉克勒》或《论智慧或力量》
《居鲁士》或《爱人》
《居鲁士》或《侦察员》
《美涅克塞努》或《论统治》
《阿尔基比亚德》
290第 六 卷
《阿凯劳斯》或《论王权》
以上就是他的著作的清单。
蒂蒙在他的著作中发现了大量错误，以致称他为多产的吊儿郎当者。
他死于疾病，当时第欧根尼正好走进来问他：“你需要朋友吗?”还有一
次，第欧根尼去探望他，随身带着一把匕首。当安提司泰尼喊道：“谁能
把我从病痛中解救出来?”他向他晃晃那把匕首，答道：“它。”安提司泰
尼回答说：“我是指把我从病痛中解救出来，而不是从生命中解救出来。”
人们认为，在对生活的热爱中，他在承受疾病方面也表现出了一些弱点。
下面是我为他写的诗文①:
这就是你的本性，安提司泰尼，你是一只强悍的牛头犬，终
身都在用言辞(如果不是牙齿的话)撕咬你的心灵。然而你死于
肺痨。也许有人会问：那是什么病?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拥有一
些通往下界的指引。
另有三个人也叫安提司泰尼：一个是赫拉克利特的追随者，另一个是
爱菲索本地人，第三个是罗得斯人，他是一位历史学家。
鉴于我们已经列述了阿里斯提波和斐多的学生，现在我们将补述导源
于安提司泰尼的犬儒派和斯多亚派。其顺序如下。
① Anth.Pal. vii. 115。
29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