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美涅得谟
美涅得谟(Menedemus)属于斐多的学派;他是塞奥普洛匹德(Theo
propidae)宗族成员克利斯提尼(Clisthenes)的儿子,出身良好,尽管他
不过只是一名建筑工匠,而且也很穷;也有人说他是一名布景画匠(scene
-painter),还有人说他两个行当都会。因此当他提议一条法令时,一个叫
阿勒克西纽(Alexinius)的人攻击他,宣称哲学家对于舞台布景或法令设
计都不是合适人选。当埃雷特里亚人派美涅得谟去麦加拉服军役时,他去
学园拜访了柏拉图,并被深深吸引,以致放弃了服役。后来佛利乌斯的阿
司克勒彼亚得拉拢他,于是他去了麦加拉和斯提尔波住在一起,他们两个
都去听斯提尔波讲课。此后,他们航行去了埃利斯,在那里他们和斐多的
学派的安基匹卢(Anchipylus)和摩斯库(Moschus)会了面。如我们在斐
多的生平中所述,在他们之前,这个学派一直叫作埃利斯学派。在他们之
后则改称了埃雷特里亚学派,以我们这里的主人公所属的城市命名。
看来美涅得谟有点虚华自负。由此克拉特斯才这样讥讽他:①
佛利乌斯的贤者阿司克勒彼亚得和埃雷特里亚的蠢蛋;
蒂蒙则这样说.②
一个自我吹嘘、目空一切、欺瞒盗世的伙食供应商。
① Fr.2 D.
②Fr,29 D.
133名哲言行录
他是一个有着这样威严的人:安提戈纳曾邀请卡桑德里亚(Casandrea)的
欧律罗库随同库齐库的年青人克雷匹德一起去他的宫廷,欧律罗库谢绝了
这个邀请,因为他害怕刻薄而且毫不避讳的美涅得谟会得知这件事。一个
年青的献媚者曾在他面前放肆,对此他没有说话,只是捡起一根树枝在地
上画了一幅侮辱他的画,而所有在场的人都盯着那幅画,那个年青人于是
意识到自己所受的侮辱,就逃走了。比雷埃夫斯港(Piraeus)的统帅希罗
克勒(Hierocles)和他一起在安姆菲阿劳(Amphiaraus)的神殿里走上走
下,就埃雷特里亚的俘虏滔滔不绝,他没作其他回答,只是问,若安提戈
纳像他做的那样对待他,安提戈纳的对象是什么。
有个奸夫正在摆架子,他对他说,“你知不知道,如果卷心菜味道好
的话,那么就此而言,蘿蔔也是这样?”他听到一个年青人大吵大闹,于
是说,“看看你身后有什么东西。”安提戈纳曾请教他是否应当逃跑,他只
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是国王的儿子。有个傻家伙向他述说些什么,但又没
有明确的对象,他于是问他是否拥有农庄。那个人告诉他有,而且农庄里
还有一大群牛,他说,“那么去照看它们吧,以免它们被毁,白白失去一
个聪明的农夫。”有人问他,是否好人总是结婚,他反问,“你认为我是好
人还是坏人?”得到肯定回答后,他说,“那好,我就结婚了。”有人断言
好东西很多,他问他究竟有多少,是否比一百还多。有人邀请他参加宴
会,而他没能阻止其奢侈,于是祝酒时他没有说话,只是自个兒吃橄榄,
以暗暗地谴责东家。然而,因为说话直率,当他和朋友阿司克勒彼亚得在
塞浦路斯呆在尼科克勒翁(Nicocreon)的宫廷时,他遇到了很大的危险。
因为有一次,尼科克勒翁按惯例举办每月一次的宴会,并邀请他们两人和
其他哲学家一道列席,据说美涅得谟说了这样的话:如果这些人的聚会是
一件好事的话,那么这种宴会就应当天天举行;如果不是的话,那么即使
在当下场合也属多余。对此僭主这样回答他,说这一天他有闲暇来听听哲
学家的话;而他则得寸进尺,宣称(当时宴会正在进行)任何时候任何场
合都应当倾听哲学家的意见。结果,要不是一个吹长笛的人帶走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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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卷
话,他们就给处死了。后来他们在一艘小船中遇到风暴,据说阿司克勒彼
亚得说过,当美涅得谟的直率言论差一点毁了他们时,那个吹长笛的人通
过高超的演奏救了他们的命。
据说他逃避工作,对自己学派的命运漠不关心。至少在他的课堂上看
不到任何秩序,也看不到一圈一圈的长凳子;每个人都可以在他碰巧所在
的任何地方听课,或走或坐,美涅得谟本人的行为也同样如此。据说在其
他方面他显得紧张,对自己的名声谨小慎微;而且其程度是如此之深,以
致有一次,美涅得谟本人和阿司克勒彼亚得帮助一个人(这个人以前是一
名建筑工匠)建造房屋,与阿司克勒彼亚得赤身露体在屋顶抹灰泥不同的
是,美涅得谟每每看见有人过来就会试图遮藏自己。参加公共事务后,他
也极为紧张,以致献祭乳香时,他竟然会把香炉给忘了。有一次,克拉特
斯站在旁边攻击他扰乱政务,他命人把克拉特斯锁了起来。但当他经过那
里时,克拉特斯踮着脚尖还是看到了他,还称他为阿伽门农(Agamem
non)和赫格西波利(Hegesipolis)第二。
在某种意义上他还相当迷信。至少有一次,他和阿司克勒彼亚得在酒
馆里漫不经心地吃肉,这些肉是别人丢弃的;得知事实后,他感觉非常恶
心,脸色发白,直到阿司克勒彼亚得指责他,说并不是肉而是他的猜疑烦
扰了他。在其他所有方面,他都很大度慷慨。他身体很好,即使是在老
年,他看上去都像运动员一样结实黝黑,非常健壮,总是保持着最佳状
态;他身材非常匀称,这一点从埃雷特里亚的古运动场的小雕像可以看出
来。因为那个雕像雕的就是他,并且无疑是故意雕成几乎裸体的,以展示
他的身体的各个部分。
他喜欢招待客人,而且,因为埃雷特里亚腐败危险,还经常在身边邀
集很多党羽(parties),其中有诗人和乐师。他也对阿拉图(Aratus)表示
了欢迎,还有悲剧诗人吕科佛隆和罗得斯的安塔戈拉斯(Antagoras);他
首先致力于研究荷马,其次是抒情诗人;然后才是索福克勒斯(Sopho
cles),还有阿卡乌斯(Achaeus)——在讽刺剧作家中,他把这个人排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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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位,而把埃斯库罗斯排在第一位。他还引述了下面两句诗反驳他的政
敌:①
过不了一会儿雨燕就会被虚弱者赶上,
老鹰会被乌龟赶上。
这两句诗出自阿卡乌斯的讽刺剧《翁法勒》(Omphale)。因此这样一种说
法就是错误的:除欧里庇得斯的《美德阿》(Medea)——有人认为这是
希巨昂的涅俄弗伦(Neophron)的作品——外,他没有读任何东西。
他看不起柏拉图学园里的教师和塞诺克拉底,以及昔勒尼派哲学家帕
拉贝特。他对斯提尔波极为崇拜,有一次,有人问他关于斯提尔波的事
情,他除了说他是绅士外没作其他回答。美涅得谟显得晦深莫测,别人很
难看出他的底细,在相互辩难中也很难把他打败。他老是牵强附会,见风
使舵,极为擅长发明反对理由。据安提司泰尼在其《哲学家的师承》中
说,他是一个了不起的辩论家。他尤其喜欢使用如下论辩:“两个事物中
是不是这一个不同于那一个?”“是。""施恩布惠是不是不同于善?”
“是。”“那么施恩布惠就不是善。”
据说他拒绝承认否定命题,而把它们转换成肯定形式,在肯定命题中
他也只承认简单命题,否弃非简单命题——我指的是假言命题(hypothet
ical propositions)和复合命题(complex propositions)。赫拉克利德说,尽管
就其学说而言他是一个柏拉图主义者,但是他嘲弄辩证法。有一次,阿勒
克西努问他是否已经停止殴打父亲,他回答,“怎么啦,我根本没有打过
他,也就没有停止过”;阿勒克西努于是强调,他应当用明确的“是”和
“否”作答以消除模糊性,他则说,“在我一开始就能堵住你时,却去服从
你的规则,那是荒唐的。”彼翁老是诋毁占卜家,美涅得谟说他是在屠杀
被杀者。
① Nauck,T.G.F.,Achaeus,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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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他听到一个人说,最大的善就是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对此
他回答,“欲求正当事物是一种比它大得多的善。”卡里斯都的安提戈纳断
言,他从未写作或编著任何东西,因而也从未拘泥任何教义。安提戈纳还
说,他讨论问题时非常好斗,以致只有在挨了狠揍之后才会退走。不过尽
管他在争论中非常暴烈,在行为上他却尽可能温和。例如,尽管他嘲讽了
阿勒克西努,还狠狠戏弄了他,他对他仍旧非常和蔼,因为,当阿勒克西
努的妻子害怕在旅途上遭遇袭击和抢劫时,他护送她从德尔斐前往卡尔西
斯(Chalcis)。
他是一个非常热心的朋友,这从他对阿司克勒彼亚得的情义可以看出
来,这种情义并不比体现在匹雷德(Pylades)身上的忠诚低下。但据说阿
司克勒彼亚得因为年纪较长而扮演了剧作家的角色,美涅得谟则是演员。
有人说,有一次阿基波利(Archipolis)给了他们俩一张半塔仑特的支票,
而他们就谁先提出要求这一点争论了很久,以致最后谁都没有得到那笔
钱。据说他们俩娶了一对母女,阿司克勒彼亚得娶了女儿,美涅得谟娶了
母亲。但后来阿司克勒彼亚得的妻子死了,于是他占有了美涅得谟的妻
子;而美涅得谟后来做了国王,又娶了一个富婆做第二任妻子。不过,因
为他们住在一起,美涅得谟委托他的前妻照管自己的家业。然而,阿司克
勒彼亚得于高龄先死于埃雷特里亚,他和美涅得谟生活都很节俭,尽管他
们拥有大量财富。过了一段时间后,阿司克勒彼亚得生前钟爱的一个人前
来参加聚会,让美涅得谟的学生拒之门外,美涅得谟吩咐他们让他进了
屋,还说,即使是现在,阿司克勒彼亚得尽管已经安眠地下,他仍旧为他
打开了大门。他们的主要支持者是马其顿人希波尼库(Hipponicus)和拉
米亚(Lamia)的阿革托尔(Agetor);其中阿革托尔分别给了他们两人三
十命那,希波尼库则给了美涅得谟两千德拉克马,以用来给他的女儿买嫁
妆。据赫拉克利德说,他的女儿中有三个是他和一个俄罗巴斯(Oropus)
土著妻子生下的。
他常常这样招待他的党羽:他总是提前和两三个朋友吃完早餐,且在
白天呆得很晚;然后有人会召集那些已经到达的和那些已经自己用过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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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而如果有人来得太早的话,他们会散散步,询问那些从屋子里走出
来的人,桌上摆着什么,几点钟了;如果桌上只有蔬菜或咸鱼的话,他们
就会离开,而如果有肉的话,他们就会走进屋子去。在夏天,每条长凳上
都放着一块草席,冬天则放羊皮。客人带上自己的垫子。用来传送的轮饮
杯只有品脱杯那么大。餐后甜点是羽扇豆或黄豆,有时则是水果,如梨、
石榴(一种豆子),或干无花果。所有这些情况都是吕科佛隆在其名为
《美涅得谟》(Menedemus)的讽刺剧中提及的,这个剧本是作为对他的颂
词而创作的。下面是其中的一段范文:①
在吃过一顿有节制的筵席后,人们谨慎地传送着那个大小适
中的杯子,他们的甜点则是有节制的谈话,对此人们得小心翼翼
地听。
刚一开始人们有点鄙视他,埃雷特里亚人还称他为玩世不恭者和欺瞒
盗世者。但后来人们给予他极大尊敬,甚至还将政府委托给了他。他曾被
派作使节前往托勒密和吕西玛库那里,所到之处无不满载荣光。此外,他
也作为使节拜见过德米特里乌,还使得那个城邦过去一直付给德米特里乌
的两百塔仑特年贡削减了五十塔仑特。有人曾向德米特里乌控告,说他阴
谋把城邦出卖给托勒密,他以一封这样开头的信为自己作了辩护:“美涅
得谟致德米特里乌王,并敬礼。我听说有种关于我的谣言传到了您那里。”
有种说法是,控告他的人是一个叫埃斯库罗斯的反对派成员。如欧凡图在
其《通史》(Histories)中所说,在出使德米特里乌期间,他看来在关于俄
罗巴斯的问题上表现得很有尊严。安提戈纳也非常仰慕他,常常自称是他
的学生。当他征服了靠近莱西马基亚(Lysimachia)镇的蛮族人时,美涅
得谟提议了一条法令以纪念他,这条法令言词简洁,绝无谄媚,其开头是
这样的:“关于将军们和委员们的动议——鉴于安提戈纳王在战争中征服
① Nauck,T.G.F.p. 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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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蛮族人后就要返回自己的国家,鉴于他在所有事业中都如己所愿获得成
功,元老院和人民已经颁布……”
然而因为这些原因,以及在其他事情上他跟安提戈纳的友谊,有人
怀疑他想把城邦出卖给安提戈纳,而在遭到阿里司托得姆谴责后,他从
埃雷特里亚退隐出去,在俄罗巴斯呆了一段时间,住在安姆菲阿劳的神
庙里。据赫尔米波说,因为那个神庙丢失了一些金质酒杯,玻俄提亚人
通过了一个公民投票,责令他离开那里;于是他在绝望中偷偷拜访了他
的母邦,然后带着妻子女儿去了安提戈纳的宫廷,在那里他伤心地离开
了人世。
赫拉克利德则讲了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说他做了埃雷特里亚人
的议事会委员,还不只一次召见德米特里乌,从而将城邦从僭主制中挽救
了出来。因此这样他就不太可能会把城邦出卖给安提戈纳,而是成了错误
控告的受害者。赫拉克利德还说,他曾前往拜见安提戈纳,急切想使自己
的国家重获自由;而因为安提戈纳没有答应,他绝食七天,在绝望中结束
了自己的生命。卡里斯都的安提戈纳的记述与此相似:①他和培尔赛乌发
生了公开冲突,因为据说安提戈纳看在他的份上打算把民主制交还给埃雷
特里亚人,但培尔赛乌阻止了他。因此有一次,美涅得谟醉酒后在辩论中
驳斥了培尔赛乌,还说了其他很多话,其中有一句是这样的:“作为哲学
家,他就是这样,但作为人,他是所有活着的以及还未出生的人中最坏的
一个。”
据赫拉克利德说,他死的时候是74岁。关于他我写了如下隽语诗:②
我听说了你的命运,美涅得谟,出于你自己的自由意志,你
是怎样挨饿七天而断气呢?这种行为就作为一个埃雷特里亚人来
说是正当的,但就作为人而言则不值得;然而绝望成了你的领路
① 卡里斯都的安提戈纳是更加古远的典据家,从他那里赫拉克利德(很可能是赫拉克利德·勒
姆布)直接或间接引申出了自己的材料。
② Anth.Plan.v.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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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并怂恿你上了路。
这些就是苏格拉底的门徒或他们的间接继承者。现在我们必须转向学
园的创建者柏拉图和他的继承者,因为他们都是些有名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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