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里庇得斯悲剧-《特洛伊妇女》-(五)第二场-在线阅读

安德洛玛刻偕子乘车上)

歌队长

赫卡柏,你看安德洛玛刻

坐在敌人的车上来了,还带着

赫克托尔的儿子,可爱的阿斯提阿那克斯

孩子依偎在她有节奏地晃动着的胸口。

赫卡柏

苦命的女人啊,你坐着车子去哪里?

你身边堆放着赫克托尔的铜质武器

和从弗律基亚人尸体上剥下的甲胄,

这些东西将被阿基琉斯的儿子从特洛伊

运回去去挂在佛提亚的神庙里1

安德洛玛刻

(抒情歌第一曲首节)

阿开亚主人要把我带走。

赫卡柏

哎呀!

安德洛玛刻

你为什么哀叹我的

赫卡柏

哎呀呀!

安德洛玛刻

这些悲苦

赫卡柏

宙斯啊!

安德洛玛刻

和灾难?2"

赫卡柏

孩儿们啊,

安德洛玛刻

我们不再是你的孩儿了。

赫卡柏

(第一曲次节)

繁荣昌盛的口子过去了。特洛伊完了!

安德洛玛刻

苦啊!

赫卡柏

我高贵的孩儿们完了!

安德洛玛刻

哎呀!哎呀!

赫卡柏

哎呀!我的

安德洛玛刻

不幸啊!

赫卡柏

可怜的命运

安德洛玛刻

城邦的

赫卡柏

冒着烟的!3

安德洛玛刻

(第二曲首节)

快来呀,我的丈夫!

赫卡柏

你在呼唤我的儿子吗?

可怜的人啊,他已不在人间了。

安德洛玛刻

快来保护你的妻子!

赫卡柏

(第二曲次节)

你,阿开奥斯人的灾星,

我和普里阿摩斯所生的长子,儿啊,

快把我带到冥府去吧!

安德洛玛刻

(第三曲首节)

我们的思念无边无际;不幸的母亲啊,我们的痛苦沉甸甸,

我们的城邦灭亡了,神的愤怒在我们的痛苦上

又加上了一重痛苦,都为了你的那个儿子4逃过了死亡;

正是他那该死的婚姻毁灭了特洛伊的城墙。

许多血染的尸体躺在了帕拉斯女神的圣坛边

供鹰撕食;特洛伊于是套上了奴隶的苦轭。

赫卡柏

(第三曲次节)

啊,祖国!啊,不幸的城邦!永别了,我痛哭。

如今你看见了这悲惨的结局。我还要痛哭

我在里边熬过阵痛生过孩子的家。

啊,我的孩子们,母亲失去了城邦,失去了你们。

啊,怎样的悲哀啊,怎样的灾难啊!

我哭了又哭,我们家的眼泪流不完。

只有死者忘了悲苦,忘了痛哭。(抒情歌完)

歌队长

哭泣、诉苦、唱一支忧伤的歌,

对于受苦的人是多么甜蜜的宣泄!

安德洛玛刻

我的丈夫赫克托尔——许多阿尔戈斯

曾死在他的矛尖下———的母亲啊,你看到了吗?

赫卡柏

我看到了众神的所作所为:他们抬举

一文不值的人,消灭了高贵者。

安德洛玛刻

我正被当作战利品带着孩子从这里运走,

高贵者成了奴隶,这是多么大的变化啊!

赫卡柏

这是冷酷无情的必然性法则:卡珊德拉

刚从我这里被人强行拖走。

安德洛玛刻

哎呀呀!

你的女儿看来又遇上了一个埃阿斯5

可是,你还有别的苦难呢。

赫卡柏

我的苦难无尽无数,

向我跑来,争先恐后。

安德洛玛刻

你的女儿波吕克塞娜已经死了,她被杀在了

阿基疏斯的坟前,做了献给那死人的礼品。

赫卡柏

哎,我多不幸呀!这就是塔尔提比奥斯先前

对我说得吞吞吐吐的那个谜语,现在我懂了。

安德洛玛刻

我亲眼看见了她的尸首,我曾拍打胸脯

跳下车,用我的袍子把她盖了。

赫卡柏

哎呀,哎呀!我的孩子,我为你被渎神地献杀哀叹;

我再一次哀叹"哎呀呀",你死得多么悲惨呀!

安德洛玛刻

她死得的确悲惨,然而她这样死了

比我这样活着还幸运得多。

赫卡柏

孩子啊,死了和活着不一样,

活着还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安德洛玛刻

波吕克塞娜的亲生母亲啊,请听我

最佳的理论,它可以宽慰你的心。

我认为死和不出生相等,

比活着受苦好些。

人死没有了伤心的感觉,就不知道苦了;

但是,幸运过的人落了难,

在和过去的幸福比较中体味痛苦。

你的这个女儿死了,就像她从没见过阳光一样,

她一死,一点不知道她所受的苦了。

而我呢,一心追求美好的名声,

虽然得到了最多的美名,却失去了生活的幸福。

你看,凡是一个淑女所应守的行为规范

我在赫克托尔的家里都努力实践。

首先,一个女人一-不论有无什么

别的缺点—-如果不待在家里,

就会给自己带来不好的名声,

因此,我克制着外出的愿望,守在家里。

我不容许女人堆里的流言蜚语

进入我的闺房,满足于自己生就的.

一颗正直的心,教育自己向善。

我少言寡语和颜悦色对待

自己的丈夫;我知道什么地方应该

管他,什么地方应该受他管束。

这名声传到阿开奥斯人军中

却害了我;我被俘后

阿基琉斯之子想要得到我为妻;

我将到杀夫仇人的家里去做奴隶。

如果我把对赫克托尔的爱撒在一边,

向这新的丈夫敞开我的胸怀,

我就对不起死者;但是,如果我

嫌恶新人,又会遭受主人的憎恨。

虽如俗话所说,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

婚姻的憎恶只一一夜时间便会消失,

可我还是蔑视这种女人∶抛弃前夫,

在新的婚床上爱上了别的男人。

一匹马如果失去了共轭的伙伴,

尚且不肯再拖着这车走呢!

要知道它只是个生来不会说话

没有智力的畜生,天赋不如人。

亲爱的赫克托尔啊,论才智论门第你都是我

最满意的夫君,加上你家资富有,人又勇敢。

当你把无瑕的我,从父亲家里娶过来时,

你使一个黄花闺女第一次成了妻子。

如今你死了,我做了俘虏,

正要被运过海去受希腊人的奴役。

(向赫卡柏

因此,你哀悼的波吕克塞娜虽是死了,

但她的痛苦不是比我的轻些?

须知,我现在是连人人都有的希望

也没有了,又不能用什么渺茫的幸福前景

欺骗自己的心,虽然那东西确也甜蜜。

歌队长

你遭遇的是和我一样的灾难,你的悲叹

使我想起了我自己的可悲处境。

赫卡柏

我自己从未乘过船,

但是看见过画,听说过航海的故事∶

水手们遇着不太大的风浪时,

往往大家为脱险而努力搏斗,

有的人管舵有的人管帆,

有的人从船里往外应水,但是,

如果风浪太大把船打翻了,

他们就听天由命,任凭涌浪没顶。

如今我也这样;遭受这许多苦难

我一声不响,什么也不说;

神降的灾难像风浪压倒了我。

(向安德洛玛刻

啊,亲爱的孩子,赫克托尔的命运

别再提了;你的眼泪无法救他复生。

还是去敬重你眼下的主人吧,

用你的姿色去迷住这个男人。

这样做了,你将使你的亲人和你一起高兴,

你也可以把我的孙子—特洛伊

最大的救星——抚养成人,让你

传下来的儿孙日后可以

重建特洛伊,城邦可以复兴。

但是,按下这个,我们得换个话题;

因为,我看见来了一个阿开奥斯人的奴才;

他是谁呀,来传达新的命令?

塔尔提比奥斯上)

塔尔提比奥斯

弗律基亚人从前最人的勇士赫克托尔的妻子啊,

请别怨恨我∶我真不情愿来宣布

达那奥斯人佩洛普斯子孙的这个命令呢。

安德洛玛刻

你要说什么?你的开场白多么凶险!

塔尔提比奥斯

他们决定把这孩子——我怎么说好呢?

安德洛玛刻

他不是和我有同一个主人吗?

塔尔提比奥斯

没有一个阿开奥斯人将做他的主人。

安德洛玛刻

是把他留在这里作为弗律基亚的遗民?

塔尔提比奥斯

我不知道怎么能轻松地把这祸事告诉你。

安德洛玛刻

如果你说的不是好事情,我赞美你的畏缩犹豫。

塔尔提比奥斯

他们要把你的儿子杀了,既然你终究得听这十分可怕的消息。

安德洛玛刻

哎呀呀!我听见了,这是个比我的婚姻更坏的消息。

塔尔提比奥斯

奥德修斯在全体希腊人大会上提出这个建议,获得通过。

安德洛玛刻

哎呀,天呐!我受的苦难比山还高比海还深呐!

塔尔提比奥斯

他的理由是,希腊人不应该养大一个十分英勇的父亲的儿子。

安德洛玛刻

但愿也有同样的决议落到他自己儿子的头上。

塔尔提比奥斯

孩子必须被从特洛伊城头上扔下。

就由他被扔下吧,这样你可以显得比较理智。

切莫拖住他不放,你要高贵地忍受这灾祸,·

也别以为自己有力量,事实上你一点力量没有了。

你已没有了一切救助;你必须想到:

城邦灭亡了,丈夫死了,自己失去了自由,

你一个女人怎能和我们全军作战?

为此我不愿看见你争斗,或做

任何丢脸的令人憎恨的事,

也不愿看见你诅咒阿开奥斯人

因为,如果你说什么话激怒了军队,

你的儿子会得不到埋葬得不到怜悯。

你最好默默地对命运逆来顺受,

这样不会使你儿子的尸体得不到埋葬,

你自己也会得到阿开奥斯人更多的善意。

安德洛玛刻

最亲爱的儿子,我的无价之宝,

你要离开可怜的母亲,遭敌人杀了。

你父亲的勇敢毁了你,

它虽曾救了许多别人的命,

却证明于你无益。

我那不吉利的新床和婚姻啊,

我当时因你(婚姻拟人化)而来到赫克托尔的家里

并不是为了生一个儿子给达那奥斯人屠杀,

而是为了给丰饶的亚细亚生一个国王。

我的儿子,你在哭吗?你懂得自己的厄运了?

为什么你的手紧抓住我的袍子,

像一只鸡雏躲到我的翅膀底下?

赫克托尔不会从地下站起来

再握住有名的长矛来救你了,

你父亲的族人,弗律基亚的军队

也没有力量来救你了:

你将从高高的城头上可怕地倒栽下来

跌断了气,没有谁来怜悯你。

啊,母亲怀中最心爱的小宝贝啊,

啊,你散发出来的甜蜜的奶香啊;看来我是

白用襁褓包了你,用乳汁喂大了你,

白白地吃苦白白地辛劳了。

现在来吧,和你的母亲作最后的诀别,

快扑向你的母亲,用你的两手

搂住我的腰,跟我亲亲嘴吧。

希腊人啊,你们曾发现蛮族人(指“非希腊人”)的残忍,

你们自己为什么要杀害这个完全无辜的孩子呢?

啊,廷达瑞奥斯的女儿(指海伦)啊,宙斯何曾生过你?

我说你有很多的父亲,它们牛了你:

第一个是冤仇,第二个是嫉妒,

还有残杀和死亡,以及大地所生的一切罪恶。

反正我敢断言,你绝不是宙斯生的。

你是无数特洛伊人和希腊人的害虫。

见鬼去吧!你用那对最迷人的眼睛

可耻地毁灭了弗律基亚人著名的平原。

(向塔尔提比奥斯

快把孩子领去,带走吧,想摔死就把他摔死吧!

然后再把他的肉分去吃了!神要我们灭亡,

我保护不了他。快把我这可怜的身体,

藏起来,扔进船舱吧!因为,我即将去举行

我热闹的婚礼,在丧失了儿子之后。

歌队长

不幸的特洛伊啊,你失去了无数的儿子,

为了一个女人和她那可恨的婚姻。

塔尔提比奥斯

来吧,孩子,快离开你伤心的母亲

亲爱的怀抱,登上你祖先的城堡

围墙的顶上,就在那里

按命令停止你最后的呼吸。

(向侍从们)

捉住他。宣布这样的命令

需要一个这样的传令官∶

他为人比我更无情,

他的心比我更不知怜悯。

安德洛玛刻塔尔提比奥斯等人偕阿斯提阿那克斯下)

赫卡柏

我的孩子啊,我那不幸儿子的儿子啊,

你母亲和我失去了你的生命——

这多么不公道!我将怎么样呢?

可怜的孩子,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痛击头颅拍打胸脯,

如此而已了。我为城邦悲伤,

为你悲伤;我们还缺什么呢?

我们还缺少什么不能全速

堕入彻底的毁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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