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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俄耳甫斯的结局1
特剌刻的诗人(指俄耳甫斯)唱着这样的歌。他的歌声引来了许多树木,野兽听了也都着了迷,石头听了跟着他走。正在这时,喀孔涅斯的疯狂的女人2来了。她们胸前披着兽皮,在山顶上望见俄耳甫斯,听见他用竖琴伴奏在唱歌。其中有一个女人,轻风吹着她的头发,喊道:“看哪,看哪,这就是那侮辱3我们的人!”说着就把标枪对准诗人歌唱着的口一扔,但是由于枪头缠着葡萄叶,虽然投中,却没有刺伤。另外一个女人向他投了一块石头,但是这块石头还在半空中的时候听到歌声和琴声,就一落落在他脚边,好像求他原谅它的鲁莽似的。但是这些妇女的攻击并未减少,她们的怒气毫无止境,她们完全被可怕的疯狂所统治。本来任何刀枪,只要听见他的歌声,都会丧失威力的;无奈这些女人的笛声,夹杂着号声、鼓声、捶胸声、喊叫声,早把诗人的琴声淹没。这么一来,石头也听不见诗人的歌声了,石头也被诗人的鲜血染红了。成群的鸟雀,虽然听了诗人的歌声还处于陶醉的状态,但是经不起这些庆祝酒神的女人的干扰已经首先开始飞走了,跟着蛇虫走兽也都逃走了。这些女人就把血腥的手伸向俄耳甫斯,像一群鸟在白天看见猫头鹰似的拥上前来把他围住,又像在清晨的斗兽场中,在表演刚开始的时候,一群狗把注定要死的一头鹿包围起来一样。她们一冲,都冲到诗人身边,就用手里的缠着绿叶的棍棒向他投去,但是这些棍棒原来并非做这种用场的。有人向他投泥块,有人从树上揪下树枝向他扔去,有人向他投石头。也正巧,好像什么人惟恐这些女子还不够疯狂,还缺少一些真正的武器似的,有几头牛套着犁,正在田里耕作;离牛耕地的地方不远,有一些健壮的农夫正在冒着汗在坚实的土地上挖沟。这些人一见来了一群人,立刻都逃得精光,把劳动的工具丢得一地。在田地上到处都是铁锹、长柄的锄头和笨重的耙。这些野蛮的女子就拾起这些工具,把那倒竖双角向她们进攻的耕牛砍成几段,又冲回去要把诗人杀死。这时他伸出双手,苦苦哀求。他的话,在以前,哪个不愿倾听,而现在竟得不到这些妇人的理睬。他的声音一点都没有使她们感动。这些罪恶的妇女竟把他打死了。天呀!从他那感动顽石、使野兽点头的口中,他的魂灵夺路而出,冉冉升空而去了。
俄耳甫斯啊,那些时常来听你歌唱的飞禽走兽、草木顽石,没有一个不为你哭泣流泪的啊。树上的叶子都萧萧落下,好像在扯断头发,表示哀恸。据说,江河也因流泪过多而溢为洪水,林中的女仙和水上的女仙们也都发出哀号之声,穿起黑边的丧服。诗人的肢体散乱满地,但是他的头和竖琴是由你——赫布洛斯4——领去了。说也奇怪,当人头和竖琴在河中漂流的时候,竖琴发出了阵阵的哀怨之声,而僵死的舌头也呜咽着,两岸也发出哀叹的回音。人头和竖琴随着河水流入大海,一直漂到勒斯波斯岛,墨提姆那城外。人头暴露在异乡的土地上,头发还是湿淋淋的沾着海水,就有一条蛇想来袭击它。但是这时日神出现,把正想去咬那人头的蛇驱走,把它连它那张张开的大口,原样不动地都变成了石头。
诗人的魂魄下到地府,这是他旧游之地,处处他都认得。他走过乐土,找到了欧律狄刻,热情地和她拥抱。他们从此就在这地府的乐土上并肩漫步,有时候她在前面走,俄耳甫斯跟在后面,也有时候他走在前面。他走在前面的时候,也不怕回过头来看看他的欧律狄刻了。
但是消愁之神5决心要惩罚这种罪行,因为俄耳甫斯是侍奉他的诗人,俄耳甫斯之死使他很伤心。他于是用树根编成绳索,立刻把那些干下这罪恶勾当的特刺刻妇女捆绑起来。他用这种树根制作的绳子系在她们的脚趾上,把绳子的另一端插入土中。就像鸟儿落在捕鸟人设下的巧妙的网子里,愈是拍打翅膀想要挣扎,两只脚就被网子扣得愈紧,这些妇人的两只脚也同样拔不起来,牢牢地长在地上了。她们恐惧万分,想要挣扎逃走,但是枉费心机。纵使她们挣扎,脚上的树根把她们死缠住不放。她们正在奇怪自己的手、脚、指甲都到哪里去了的时候,但见树皮沿着自己的匀称的两腿从下往上长;她们在悲痛之中,拍膝恸哭,但是拍的却是橡树。她们的胸部也变成了橡树,肩部也是橡树了。你一定想,那么她们的两臂也变成树枝了?你想得不错。
85—193:弥达斯王的点金术和他的驴耳
巴克科斯还不以此为满足,他决心完全放弃这片国土,回到他自己的提摩罗斯山和帕克托罗斯河6的葡萄园去,去寻找更好的侣伴。帕克托罗斯河这时还不是金川,还不以其金沙为人所称羡。他在这里的侣伴通常是些羊人和狂女,但是羊人之中没有西勒诺斯7,原来,这位羊人上了年纪,又喝醉了酒,被佛律癸亚的农民捉住,送往国王弥达斯8宫中去了。弥达斯从前和雅典的欧摩尔波斯9一同向俄耳甫斯学过庆祝酒神的仪式。这位弥达斯见了西勒诺斯,认得是自己狂欢作乐的老伴当,就传令设宴,欢迎来客,表示庆祝,一共持续了二五一十天。当第十一天的黎明把天上明星的队伍驱散,弥达斯就高高兴兴地来到吕底亚的田野,把西勒诺斯交还了他的义子。
酒神看见自己义父安全回来,心里高兴,就请弥达斯王自己选一样东西,作为对他的答谢。这件礼物倒是很美好的,只可惜没有用处。也是命中注定,弥达斯决不会好好利用这件礼物的。他对酒神说:“请你答应我,凡是我的身体所触到的东西都能变成黄金。”酒神答应了他的请求,把这件有百害无一利的本事教给了他,同时他心里很难过,感觉得弥达斯应该要求比这更好的东西才对。弥达斯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却没有想到带回去的是自己的不幸。他回去之后,在各种东西上试验他新得到的点金术。他简直不敢相信,姑且从一棵矮矮的橡树上折下一根青树枝,树枝果然变成了金枝。他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石头的颜色也变淡了,发出金光。他拿起一块泥土,不想他用手一触,就像魔术一样,泥土也变了一团黄金。他去摘成熟的麦穗,麦穗变成黄金。他从树上摘下一只苹果,拿在手里,你一定以为是西方女仙10给他的。他用手指放在高大的殿柱上,殿柱就在眼前发出金光。他洗手,洗手的水可以骗得过女仙达那厄11。他的心中涌现出无限的希望,他梦想把一切都变成黄金。他正在高兴之际,他的奴隶们在他面前摆下筵席,有各种精美的食品,也有烤饼。这些都是五谷女神刻瑞斯之所赐,但是经他一沾,便变得又僵又硬;他饥肠辘辘,想吃一片肉,牙齿一碰到肉,肉就变成了一片黄金。他把清水倒在酒神的礼物——酒里,拿起来喝,你会看见他倒进嘴里去的是金水。
这种新奇的灾难使他惶恐。他固然富有了,但是很不快活。他想逃避财富,他痛恨他不久前还在祈求的东西。食物虽多,不能充饥;口渴难熬,喉咙干裂。他被可诅咒的黄金折磨得好苦,真是咎由自取。他把双手和闪闪发光的两臂伸向苍天,喊道:“酒神啊,饶恕我吧。我错了。请你可怜我,救救我。这东西看着美好,其实是灾祸。”天神是仁慈的;巴克科斯见他悔过了,就收回了早先应他请求而赐给他的本领。他说:“你的欲望给你带来了灾害,你如果不想被四周的黄金闷死,你可以到萨尔狄斯城外,那里有一条河,你沿着河往上流走,走过吕底亚的群山,一直到河水的源头,到了那里,就在源头冒水的地方,跳进水去,连头带身体都没在水里,这样就可以把你的罪孽洗清。”国王如命到了河源。他的点金的能力从他身上转移到了水中。由于这条河接受了黄金的脉种,两岸的田野至今还是又硬又黄,因为土壤吸收了水里的流金。
弥达斯痛恨财富,就在树林和田野中踯躅,追随着潘山神。潘的住处是山中的洞穴。潘还和以前一样愚蠢,他的傻瓜头脑注定要又一次和以前那样给他带来灾害。原来提摩罗斯山俯临大海,高耸陡峭,很难攀登。山的一面斜下去便是萨尔狄斯城,另一面是许派派镇。潘这天正在山上对着一些温柔的林仙歌唱,奏着他那用黄蜡胶着在一起的芦笙,吹着小调。但他竟敢大言不惭地把自己的音乐和阿波罗的音乐相提并论,他要和阿波罗比赛,就请提摩罗斯山作裁判。但是潘如何是阿波罗的对手呢?
老裁判坐在自己山头上,摇摇头把耳边的树木摇落。他的黑头发上只戴了一个橡叶环,橡果挂在他的清癃的额角。他望着牧羊人的神(即潘(Pan))说道:“裁判官已经准备好了。”于是潘拿起芦笙吹了起来,粗野的乐调把弥达斯王迷住了,原来潘吹笙的时候,弥达斯正好也在。潘奏完一曲,年高德劭的提摩罗斯把脸朝向阿波罗,山上的树木也随着转动。阿波罗的黄金发上戴着帕耳那索斯山的桂叶冠,他的紫红长袍拖曳在地上。他的竖琴上镶着宝石和印度象牙,他左手持琴,右手执拨。一看他那姿态就知道是位高手。他用熟练的指法开始拨弄琴弦。提摩罗斯被这美妙的琴音所陶醉,命令潘在竖琴前放下芦笙。
大家都同意圣山的神所作的判决。只有弥达斯一人反对,说是裁判不公。阿波罗认为决不能让这种不辨美丑的耳朵继续保持人耳的形状,于是就把它们拉长,并且让它们长满了灰色的茸毛;他还让耳根能够活动。弥达斯在其他方面还保持人形,只有这部分受到惩罚,变成了行动迟缓的毛驴的耳朵了。他的耳朵变得这样丑陋,使他羞惭无地,就用紫布缠头,想把它们掩盖起来。但是替他剪发的家奴窥见了秘密,他一方面不敢把丑事宣扬,另一方面他又实在控制不住,老想把这事说出去,于是他就在地上挖了一个洞,对着洞口低声说他看见主人的耳朵如此这般。说完他又用土把自己说的话掩埋起来。把洞填满之后,他便悄悄地走开了。但是从这块地上渐渐长出了一丛密密的芦苇。过了一年,芦苇长大了,就把种苇人的秘密泄露了,因为经风一吹,芦苇就把他所埋葬的话都说了出来,泄露了他主人的耳朵的秘密。
194—220:拉俄墨冬建特洛亚城,他欺骗天神而受惩
阿波罗报了仇之后就离开提摩罗斯,他穿过澄澈的天空,越过涅斐勒的女儿赫勒12的海峡,在拉俄墨冬13的平原着陆。在希格乌姆岬的右边,罗厄特乌姆岬的左边,有一座古神坛,是祭祀帕农菲雷神(即朱庇特)用的。阿波罗在此看到拉俄墨冬在开始建造一座新城——特洛亚,他也看到这伟大的工程进展起来很困难,需要不小的资源,于是他就伙同手持三叉戟的大海之父,变成了凡人的模样,和拉俄墨冬谈妥用多少黄金作为报酬,就帮他把城筑了起来。城筑好了,拉俄墨冬却拒绝付酬,他失信还不算,还撒谎说,他从未作过这种承诺。海神对他说:“你休想逃脱应得的惩罚,”于是他就指挥所有的海水冲上吝啬的特洛亚的海岸,把土地全淹没,就像一片汪洋大海,把农民的财产全部冲掉,把农田冲毁。海神这样惩罚之后,还嫌不足,他还要求把国王的女儿献给一个海怪。正当她被绑在坚硬的岩石上的时候,赫剌克勒斯把她释放了,并向拉俄墨冬讨索答应给他的报酬马匹,但是这样大的功劳应得的报酬又一次被拉俄墨冬所拒绝,因此赫剌克勒斯就把这两次失信的特洛亚夺为己有。
赫刺克勒斯的伙伴忒拉蒙也没有空手离去,而是获得了国王的女儿赫希翁涅。至于珀琉斯14,由于他娶了一位女神,早已赫赫有名,他不仅因为是朱庇特的孙子,而且因为岳父是神,而感到骄傲,朱庇特的孙子不止一个,娶女神为妻的,他却是独一份。
221—265:珀琉斯娶忒提斯
原来,老普洛透斯15曾对忒提斯说:“海上的女神啊,怀一个孩子吧,你将来会生一个少年英雄,他成年以后,他的事业将胜过他父亲,人们将说,他比他父亲还伟大。”朱庇特,虽然他心里火热地爱着忒提斯,但又怕世界上出现一个比他更伟大的人物,所以他自己不进忒提斯水下的闺房,而派了他的孙子、埃阿科斯的儿子,代他去做情郎,去拥抱这位海上仙姑。
在忒萨利亚沿岸有一处海湾,弯弯的像一把镰刀,两臂伸入海中,水如果深些,是个很好的港口,但是海水刚刚没过沙滩。海滩很坚实,人走过留不下脚印,可以在上面快走;也没海草。附近长着一丛爱神木,挂满了两色的浆果。林中有一座石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人工凿的,多半是人工凿的。忒提斯常常裸着身骑着海豚到这里来。一次正当她躺在这里睡着了的时候,珀琉斯发现了她,他向她求爱,遭到拒绝,他就准备用暴力,用两臂抱住她的头颈。若不是女海神施展她通常用的法术,变换了自己的形状,他早已达到了他冒险的目的。女海神变成一只鸟,但他揪住鸟儿不放;女海神变成一棵粗壮的树,他就紧紧地抱住树不放;第三次,女海神变了一只斑斓雌虎,他一害怕,一松手把女海神放跑了。于是他就向众海神祝祷,把酒奠在海上,献上羊肠,焚了香,最后普洛透斯从海中升起对他说:“埃阿科斯的儿子,你会娶得你的心上人的,不过你要趁她在石窟里熟睡的当儿,趁她不备,用网把她套住,用皮绳把她拴住,那么即使她变一百种花样骗你,不管她变成什么,你也把她抓住,一直等到她恢复原形为止。”普洛透斯说完,就把他的脸藏进水里,让海浪淹没了他最后说的几个字。
太阳下沉了,太阳的战车走着下坡路,接近了西海,涅柔斯的美丽的女儿又来到石窟,照旧上床睡觉。珀琉斯刚刚捉住这姑娘的身体,她就变了另一个样子,但她发现她的身体已被捆住,两臂向两边张开着。最后她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一定有神在帮你,你才胜利了,”接着就显露出忒提斯的原形。她既认输,珀琉斯一把将她抱住,达到了他的目的,使她怀上了伟大的阿喀琉斯。
266—345:珀琉斯投奔刻宇克斯,后者讲述自己的弟弟代达利翁变鹰的故事
珀琉斯生了这样一个儿子,感到很幸福,娶了这样一个妻子,也感到很幸福,一切都完满无缺,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失手把他异母弟福科斯16杀死了。他手上沾满了弟弟的血,从家里被赶了出来,特剌钦国17收容了他。路锡福的儿子刻宇克斯统治着这个国家,他不用暴力,他不杀人,他脸上还继承着他父亲的光彩。但此刻刻宇克斯却很悲伤,与平常不同,因为他弟弟没有了,所以很难过。珀琉斯一路疲劳,又加忧心忡忡,带着少数随从进了城,来参见刻宇克斯。他把他带来的羊群牛群留在了城外不远一条浓荫的山谷里。很快他就得到晋见的机会,他手持缠着彩带的橄榄杖,以一个乞求者的身份,报告了自己是谁,父亲是谁,至于他为何来此,他却撒了一个谎,掩盖了自己犯的罪。他请求刻宇克斯把他或者安插在城里,或者在乡下。刻宇克斯和颜悦色地回答道:“珀琉斯,我们的国家的各种方便向平民百姓都是敞开的,我管理的国家并非是个不好客的国家,你的到来给我们好客的精神增添了动力,因为你的声名显赫,你是朱庇特的孙子,不要恳求了,徒然浪费时间!把你所要的一切都拿去,你看到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归你所有!我只希望能中你的意!”他说完就哭了。珀琉斯一行就问有什么事使他这样伤心,他回答道:“你看那边那只鸟,它靠掠夺为生,所有的鸟都怕它,也许你以为它一直是一只长着翅膀的鸟吧,其实它从前是人(性格是不会变的,他过去和现在一样凶狠、好斗、随时会动武),他的名字叫代达利翁。他和我是同胞,我们的父亲就是召唤黎明、最后降落到天外的启明星。我的生活方式是和平的,我最关心的是保持和平,还关心我的妻子,而我的弟弟则凶残好斗。他靠暴力征服许多国家民族,现在他变成了鸟还在欺侮提斯柏18的鸽子。他有个女儿叫喀俄涅,是个绝美的姑娘,在她到了十四岁该结婚的年龄,求婚的人上千。恰巧日神福玻斯和女神迈亚的儿子墨丘利,一个从得尔福回来,一个从库勒涅山回来,同时都看见了她,同时都爱上了她。阿波罗把实现他求爱的希望推迟到黑夜,但墨丘利急不可待,就用他那催眠杖触了一下姑娘的脸。姑娘经魔杖一点就倒下了,忍受了神的强暴。当黑夜把星星撒遍天空,福玻斯扮做一个老婆婆,也得到别人已经享受过的快乐。当怀孕期已满,她生了一对孪生子,给脚上生翼的神生的儿子叫奥托吕斯19,天性狡黠,诡计多端,能把黑的变成白的,白的变成黑的,出色地继承了他父亲的本领。给福玻斯生的儿子叫菲拉蒙,他以擅长唱歌弹琴闻名。但是她虽然生了两个儿子,有两位天神爱上了她,她自已父亲有勇,祖父又是光辉的星辰,但是这些对她有什么好处呢?荣耀是否也有不利呢?许多人都已因此而蒙祸,对她来说,这肯定是一场灾祸。因为她居然宣称狄安娜不如她,批评那位女神长得不美。狄安娜大怒,对她说:‘我要用实际行动来讨你的喜欢。’她立刻张开角弓,从弦上射出一支箭,箭射穿了她的舌头,给了她应得的惩罚。她的舌头哑了,声音也哑了,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了。就在她想说话的时候,生命和血都离开了她。我很悲痛地把她抱起来,我心里难过,就像她是我的女儿一样。我安慰我的弟弟,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就像海边岩石听不见涛声一样,一味地恸哭失去了的女儿。后来他看见女儿要火化了,他四次冲进柴堆的熊熊烈火,四次被烈火挡了回来,他舞动四肢,疯狂奔蹿,就像一头雄牛,脖子被黄蜂螫了,不管有路没路,乱冲乱跑一样。就在那时候,我看他跑得已经比人还快了,你甚至会以为他脚下长了翅膀。就这样他离开我们所有的人跑了,他怀着寻死的念头跑上了帕耳那索斯山巅,他正好从高高的岩顶往下跳,阿波罗动了怜悯,把他变成一只鸟,飘浮在突然生出的双翼上,还让他长出钩子嘴,把他的手指变成弯爪,保留了他往日的勇猛和比它身体还大的力气。现在他是一只鹰了,对谁都不友好,对一切鸟逞凶,自己痛苦,也叫别人痛苦。”
346—409:袭击珀琉斯羊群的狼变成石头
正当路锡福的儿子讲着这关于他弟弟的神奇故事的时候,珀琉斯的羊信佛奇斯人俄涅托尔气喘吁吁地跑来喊道:“珀琉斯,珀琉斯!我来报告你一个大屠杀的消息。”珀琉斯叫他赶快说是什么消息,特剌钦的国王本人也提心吊胆地等他说。他说道:“我把疲倦的牲畜赶到海湾的时候,太阳正在中天,它向后看是一半路程,向前看还有一半路程,牛群有一部分跪卧在黄沙地上,它们一面卧下一面望着宽阔的大海,有一部分迈着缓慢的脚步这里那里游荡着,还有一些在游泳,或站在齐颈的海水里。海边上有一座庙,不是大理石和黄金造的,并不华丽,但是用很结实的木料造的,还有老树遮荫。这庙供奉的是涅柔斯和他的女儿们(有个在岸上晒网的水手告诉我这些都是海神)。庙旁边有一片沼泽地,长着密密的垂柳,这片沼泽是海水留下而成的。就从这里只听哗啦一声十分怕人的巨响,传遍了附近一带。原来是一头巨兽——一头狼!它猛地冲出来,浑身是沼泽地里的泥,张着大嘴,满嘴鲜红的血和白沫,眼睛里冒出红色的火焰。愤怒和饥饿使它疯狂,更多的是愤怒。因为它咬死了牛并不想饱餐一顿来结束可怕的饥饿,而是肆意伤害牛群,怀着敌意要杀害所有的牲畜。我们有几个人去阻拦它,被它那可怕的牙咬伤致死。海滩和近岸的浅水以及发出哞哞牛鸣的沼泽都染红了。情况紧急,不容迟疑,趁现在它还没有把一切都毁光,让我们大家聚集起来,收集武器,拿起武器,齐心合力向它反攻吧!”
这个乡民说完之后,珀琉斯对自己遭受的损失不以为意,他想到了自己犯的错误,认为这是失去了儿子的涅柔斯的女儿20造成了这场灾难,作为给死去的儿子福科斯的祭献。可是俄泰乌斯的王已命令手下的人们拿起武器,拿起有力的长矛,同时他自己也做好准备同他们一起去。这时嘈杂的人声惊动了他的妻子阿尔库俄涅21,她急忙奔出来,头发还没有梳妆,她索性把头发披散,一把抱住丈夫的头颈,说派人去就可以了,自己不要去了,嘴里说,眼睛流着泪,恳求他说保住他一个人的命就是保住两条命。但是珀琉斯对她说:“王后,你对你丈夫这番诚心是美好的,但是你不必害怕。我对你们答应给我的支援也非常感谢,但是我不想让你们拿起武器为我而去进攻那怪物。我现在应当向女海神祈祷。”
在城堡的顶上有一座高塔,是一座烽火台,风浪中颠簸的船只最欢迎它。他们登上塔顶,只见海滩上一片被杀害的牛群,都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又见那张开血口的狼,身上的长毛沾满血迹,正在摧毁着一切。珀琉斯双手伸向海岸和开阔的大海,祈求蓝色的海仙普萨玛忒息怒,祈求她来解救他。普萨玛忒听到他的祈求,无动于衷,但是忒提斯也来替丈夫求情,普萨玛忒才原谅了他。那狼接到命令,停止了乱杀的行动,但仍恶狠狠的呆着不走,陶醉于血腥的屠杀。正当它又去用牙咬住一头小母牛的脖子,把它撕开时,海仙把它变成了一块大理石。狼体除颜色不同外,保留了原样,但是石头的颜色却说明它现在已不是一头狼了,无须再怕它了。
但是命运不准许流放的珀琉斯停留在这块土地上,他只得作为一个流放者继续流浪而来到了玛格涅希亚,在此,海摩尼亚王阿卡斯图赦免了他的杀人罪。
410—748:刻宇克斯和阿尔库俄涅变翠鸟的故事
刻宇克斯王这时正为他弟弟所遭遇的怪事而烦恼,不仅如此,自从他弟弟的不幸发生之后,还有许多其他的事使他烦恼。因此他打算到克拉洛斯22去求神,只有神的启示能使人在困难中得到安慰。他所以要到克拉洛斯去是因为去得尔福神庙的路上不安全,有弗勒癸阿斯人在他们的头目福耳巴斯率领之下抢劫行人。刻宇克斯启程之前,把他的意图告诉了他的最忠实的妻子阿尔库俄涅。她一听立刻浑身战栗,冷入骨髓,她的面色变成苍白,像死灰一样,颊上淌着热泪。三次她想开口说话,三次她都泣不成声。最后,她呜呜咽咽又爱又怨地说道:“最亲爱的人哪,你为什么想做这事呢?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了?你当初认为第一要紧的恩爱到什么地方去了呢?难道把你的阿尔库俄涅丢下不管,你心里感觉坦适么?你真覺得出远门是件快活的事情么?是不是我和你分离之后,我倒反而对你更亲近了呢?不过,我想你一定走旱路,因此我只会感覺悲伤,倒不会为你担心害怕。大海的风暴使我一想起来就心惊胆战;不久以前,我还在海滩上看见一些破碎的船板呢;我也时常看见无屍的坟墓上刻着死者的姓名。23你不要以为自己的岳父是希波忒斯的孙子24,他会把狂风关在监牢里,使海上风平浪静,因而有恃无恐,但这是不可靠的。因为一旦他把大风放出来,吹到没有遮拦的大海上,什么也挡它不住,它才不管哪儿是陆地,哪儿是大海呢。不仅如此,就连天上的云也会遭它的折磨,它会横冲直撞去向闪闪的电光挑衅。我是知道风的厉害的,因为我小时候在父亲的家里时常看见它,我对它愈熟悉,我愈觉得它可怕。但是,亲爱的丈夫,我这番话如果不能使你改變主意,如果你还坚持要出门,那么你把我也带走吧,让我们两人一起受颠簸,受苦固然很可怕,但是可以免得我提心吊胆了,不论出了什么事,我们两人可以在一起忍受,我们可以一起在大海上漂流。”
埃俄罗斯的女儿一面说,一面哭。晨星之子深为感动,因为他和他妻子一样,心里也充滿了爱的火焰。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肯放弃既定的海程,也不愿携带阿尔库俄涅去分担惊险。他说了许多安慰她的话,叫她不必担心,但是虽然如此,她还是不能同意他的理由。于是他又加上了一句安慰她的话,这才使他的爱妻首肯,他说“我知道,我们两人都不愿分离,哪怕只离开一天。但是我指着我父亲的光芒向你发誓,只要命运之神允许我,不等两次月圆,我一定回家。”丈夫许下诺言,她才感觉有了一线希望,于是他立即命人推船下海,把应有的配备都装到船上。但是阿尔库俄涅看见了船,就像预感到要发生意外,又开始浑身发抖,眼里又落下泪来,满心悲伤把丈夫抱在怀里,最后不胜其悲地呜咽着,说声保重,就完全晕厥过去。刻宇克斯想法推迟开船的时刻,但是两排摇橹的青年早把船橹挽到胸前,海船节奏匀称地破浪前进了。阿尔库俄涅抬起热泪盈眶的眼睛,看见丈夫站在高高的船尾上,首先挥手向她致意,她也挥手回答。船离陆地愈来愈远,她的眼睛已经分辨不出丈夫的形貌,但是只要她还看得见船,她一直以目相送,等到连船身都远得看不见了,她还痴望着桅杆顶上的船帆。等到连船帆也看不见了,她才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空床,一头睡倒。空床、空闺又引起她伤心之泪,空床、空闺使她想起一对夫妻只剩下独自一个。
船上的人离开海港,海风吹来,吹得绳索拍拍直响。船长一见风起,就命收橹,把船帆升到桅杆顶上,把所有的帆都张挂出来,好兜风前进。这条船就在大海中央飞也似的擦着水面向前急驶,两面的陆地早已很遥远了。等到夜幕降落,波浪忽然汹涌,海上发出一片茫茫的白色,大风呼啸,逐渐猛烈。船长喊道:“立刻放下船帆,把帆卷紧。”他虽然下了命令,无奈大风迎面吹来,他的命令完全被大风淹没,别人哪里听得见。虽然如此,大家还是自动地把桨取下,把桨眼堵死,把船帆捆紧。有的人把船里的水序出去,把海水倒回海里,有的人连忙把桅杆扣紧。大家正在忙乱的时候,风暴却愈来愈猛烈,狂风从四面袭来,激起愤怒的波涛,连船长都惊慌了。他承认连他也不知道船的情况怎样,不知道该命令什么,禁止什么。毁灭实在就在眼前,风暴的力量实在远远超过他的本领了。大家这时真是乱成一团有人的喊叫,有绳索拍打桅杆的声音,有大浪的冲击声,也有雷鸣声。大浪像山一样高,好像碰得着天,好像溅着了布满天空的乌云。时而波浪把海底的黄沙搅起,海水发黄,有时又比地府迷津的水还黑,有时波涛如泻,泡沫沙沙作响,海上又呈现一片白色。特刺钦人所乘的船随波起伏,有时升得很高,就像站在山顶,俯临深渊、地狱一样;有时又像沉入海底,四周海浪席卷而来,就像坐井观天一样。有时大浪轰隆隆地撞着船侧,就像沉重的羊头铁杵或弩弹攻打城门的声音。海浪被四面吹来的狂风激起,向船身上撞去,从高处扑了下来,就像凶猛的雄狮鼓足气力,挺着胸膛,向猎人扑去,并且打落了他的高举的武器和刀枪一样。船身的楔子被浪头打松了,裂开了缝,糊缝的胶蜡全被波浪冲光,海水涌进,死就在眼前了。看着那云化为雨,一泻如注,真会叫你觉得好像整个的天宇都陷落到大海里去了,又好像汹涌的大海蹿到了天上。船帆被大雨淋得透湿;天、水、海潮连成了一片。天上没有半点星光,黑夜和暴风雨一样阴暗。只有闪闪的电光冲破黑暗,刹那之间,把波浪照亮。这时海浪就像洪水一样冲进船仓。就像一个比其他的人更出色的兵士,好几次想攀登被围困的城墙,最后为了争取别人的赞扬居然翻越了城墙,一千人之中只有他一人成功;同样,海浪在九次冲击高大的船身之后,第十次的浪头比所有以前的蹿得更高,冲过来攻击这条疲惫的海船,一下子把它征服,跳进了船舱。因此,当一部分的海水还在企图进袭船身的时候,另一部分早已落在船舱里了。大家都慌作一团,情况正像在攻城战时有人想从外面瓦解墙基,里面的人死守着城墙,而全城则陷于混乱一样。天大的本领和勇气都没有用处;每一个浪头冲来都好像是死亡冲来一样。有的人忍不住就哭了,有的人吓得发呆,有的人说死了有人送葬的人才有福气呢,有的人伸手向看不见的苍天呼吁求援,——有的人想起弟兄,有的人想起父亲、家人、儿女,或任何留在家中的亲人。刻宇克斯则一心只想着阿尔库俄涅,口边一直喊着阿尔库俄涅的名字;虽然他一心只挂念着她,但是他却又很高兴她不在身边。他真想再看看自己的家乡,最后看它一眼。但是他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海水就像沸腾了似的,到处都是巨大的漩涡,漆黑的乌云盖住了天空,使黑夜加倍黑暗。船桅早被一阵狂风摧折了,船桨也断了。最后来了一个凶猛的大浪,就像胜利者一样,足踏着战利品,高视阔步,不把其他波涛放在眼里,又像要把阿托斯山和品多斯山连根拔起,投进海里,气势汹汹地卷了过来,以雷霆万钧之势把船葬进海底。大多数水手也都随船沉没,被漩涡卷进水里,从此不见天日。也有少数紧紧抱住船只的残片。连刻宇克斯也用他那执掌王权的手紧紧握住一块破板,连声呼喊岳父和父亲的名字,但是有什么用处呢?他一面泅水,一面喊叫,喊得最多的名字是阿尔库俄涅。他心里想念着她,口里一遍又一遍地叫她的名字。他向波涛祷告,请它们把他的尸体推到她看得见的地方,他希望死后由她亲手把他埋葬。他挣扎着漂浮在海面,只要浪头不打在嘴上,他就不停地呼喊遥远的阿尔库俄涅的名字,即使海浪淹没了他的嘴,他还是低声唤出她的名字。看,黑压压地冲来了一排浪头,压倒了前面的小浪,爆裂成水花,把他的头埋进了水中。次日黎明,晨星黯淡无光,谁也认他不出了,但是由于他不能擅离天上的职守,因而只好用密云遮起自己的颜面。25
再说风神之女阿尔库俄涅,她不知丈夫已遭到这场大灾难,一天到晚只算计着日子。她一会儿赶着给他织几件袍子,好等他回来穿,一会儿又给自己织几件,好等他回来后自己穿(然而他永远回不来了)。她恭恭敬敬地在神前烧香,把天神都祭遍了,但是去得次数最多的是朱诺庙,为了丈夫,在神坛前礼拜。(但是丈夫已经不在人间了!)她祷告神明保佑丈夫平安,回到家里,并且希望,在女人之中,丈夫最爱的是她。她的各样希望之中,只有最后这项是应验的。
但是阿尔库俄涅老替死人祈求,女神朱诺再也不能容忍了,她不愿意身带重丧的人老来玷污神坛,于是就说道:“伊里斯,我的最忠实的信使,快去到睡神家去,请他给阿尔库俄涅托一个梦,让她在梦中会见刻宇克斯,让刻宇克斯告诉她自己身亡的真相。”女神说完,伊里斯就披上五色缤纷的彩衣,像一弯彩虹一样,斜着飞过天空,在云深处找到了睡神的宫阙。
离钦墨利亚人26的国土不远的地方有个山洞,非常幽深,里面住着懒惰的睡神。不论清晨、中午或黄昏,日神的光芒都射不进去。雾气在黑暗之中从地上升起,光线昏暗。在这里听不见高冠报时的雄鸡催晓;也听不见看门的守犬或比它还机警的鹅的声音——到处都是寂静。在这里也听不见野兽或牛羊的声音、风吹树枝的密窣声,或人们说话的喧哗。这里只住着哑口无言的缄默。只有山洞底下,地府的河流勒忒27流过河床上的沙石时低声鸣咽,催人入梦。在洞口前面,繁茂的罂粟花正在盛开;还有无数花草,到了夜晚披着露水的夜神就从草汁中提炼出睡眠,并把它的威力散布到黑夜的人间。睡神的宫殿并没有门户,怕有了门户,门轴发出吱吱的声响。在入口处也看不见有守门人。但是山洞的中央有一张黑檀木的床,铺着软绵绵的羽毛褥子,上面罩着乌黑的床单。睡神就躺在这张床上,四肢松懈,形容懒散。在睡神周围躺着各种空幻的梦影,形状各自不同,为数之多就像收割季节的谷穗、树上的枝叶、海滩上的沙粒。
彩虹女神走了进去,用手把挡路的梦影拨开,她的衣裙照明了可怕的洞府。睡神这时瞌睡正浓,眼皮都拾不起来,屡次起身,屡次又倒头睡下,下巴不住地在胸口上点,最后好容易把自己挣脱,28弯起一肘,支住身体,认得是她,便问她来此何事。她回答说:“睡神呀,你能使万物休息;睡神呀,你是神中最温和的神,你能使人灵魂宁静,驱除忧虑,使人在一天劳苦之后恢复体力,第二天好再去劳动。请你造个形象,要能逼真,要像刻宇克斯王,然后把它派到因赫剌克勒斯而著名的特剌刻去,去把他沉船而死的经过向阿尔库俄涅表白。这是朱诺的命令。”她执行完了使命之后,就走了,因为睡眠的魔力使她不能忍受,她感到自己也有些昏昏欲睡,因此赶快逃走,沿着来时的彩虹回去了。
睡神在他的一千个儿子之中把摩耳甫斯29唤醒。摩耳甫斯善于模仿各种人的模样,在学人走路、神态、言谈这种本领上谁也比不过他。他并且还能仿效别人的打扮和别人的口头禅。但是他只能扮人,还有一个儿子能扮飞禽走兽和修长的蟒蛇。天上的神把他叫做伊刻罗斯30,而凡人却把他们叫作福柏托耳31。睡神第三个儿子叫番塔索斯32,他也有各种本领,他能扮成土地、岩石、水、树和任何没有生命的东西。这几个专门在夜晚向君主酋长显相。其余的儿子则和普通人打交道。老年的睡神不选这些,单单在众弟兄之中选中了摩耳甫斯去执行伊里斯的命令。他交代完毕,又把头垂下,回到了温柔的睡乡,在高高的卧榻上缩作一团。
摩耳甫斯无声无响地在黑暗中飞着,很快就到达了特剌钦城。他收起翅膀,变成了刻宇克斯的面貌形态,像死人一样苍白,赤身露体站到可怜的妻子的床前。他的胡须是湿淋淋的,水珠从他的头发上接连不断地流下来。他流着眼泪,俯着身躯,在她床边说道:“我的最不幸的妻啊,你可认得你的刻宇克斯么?我死后的面貌改变了么?看看我!你一定还会认得我的。你会发现我已经不是你的丈夫,而是你丈夫的阴魂了。阿尔库俄涅,你为我祷告了半天,全是枉费心机啊,我还是死了。你不必再对我抱着什么希望了。在爱琴海中,我们的船遇到一阵南风,风势凶猛;船在海上颠簸,最后被风浪打得粉碎。我一直喊叫着你的名字,但是海浪把我的嘴堵住了。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不是什么若有若无的谣言。向你报信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你看我这等狼狈的模样,是我在把我的遭遇告诉你听呢。起来哭我吧,穿起丧服,千万不要让我没有人哭送就悄悄地到了凄凉的阴界。”这些话都是摩耳甫斯说的,为要使她确信不疑,他还装出她丈夫的声调,并且装得好像真在哭泣似的,连手势都和刻宇克斯毫无二致。阿尔库俄涅听了叹气流泪,在睡梦之中想去拥抱他,但是扑了个空。她大声喊叫道:“等等我!你慌慌忙忙的要到哪儿去啊?我跟你去。”她自己的喊叫和她丈夫的梦影使她从梦中惊醒。她赶紧向四周一望,想看看方才还看见的丈夫是否还在。这时她的侍女们听见她喊叫早都惊醒,并且去取了一盏灯,拿到寝室里来。她找来找去找不着丈夫,就悲恸得直打自己的脸,把胸前的衣服扯开,捶打自己的胸膛。她也不等把头发解散,就乱扯头发。她的奶娘问她为什么这样伤心,她哭道:“阿尔库俄涅已经死了,死了;她和她的刻宇克斯一齐死了。用不着多说安慰的话了!他的船沉了!他死了!我见着他了,我认出是他。正当他要消逝的时候,我想去拉他回来,我还向他伸出手去呢。我看见的只是他的鬼魂,不过,这是我丈夫真神显相,我看得很真切。不错,他的相貌和平常不一样,他的面容也不像平常那样神采焕发,而是苍白的,我见他赤露着身体,头发是湿淋淋的。唉!我好命苦。看哪,他刚才就站在那儿,真可怜哪!”——她说着探头去看看那地方有没有留下脚印——“我老早就担心怕有这么一天,我曾经苦苦哀求过你,叫你不要离开我去乘风破浪。早知你去了会死,我宁肯和你一起去。我若和你一起去了有多好呢,我既可以不必和你有片刻的分离,而且也可以和你同日而死。但是现在我却和我自己两处分离而死,我远离自己而正在风浪中颠簸,我远离我自己而淹没到海里去了。33假如我还挣扎着活下去,还想忍住悲痛苟延残喘,那我的心肠就算得比大海还要残忍了。但是我决心既不挣扎,也不和你分离,我的可怜的丈夫。我现在至少要做你的一个侣伴;虽然我们不能死后同穴,但是墓碑的铭文至少可以把我们结合在一起;虽然我们两人的尸骨不能同葬,至少我的姓名可以和你的姓名并列在一排。34”悲伤的心情使她不能再说下去,只能用哭泣来代替语言,从心的深处发出了呻吟之声。
这时已是清晨。她离家走到海边,怀着满心的悲怆去寻找她当日眼望征帆远去的地方。她徘徊良久,说道:“就在这里他解缆启程,他和我吻别的地方就是这片海滩。”她一面回想当日分别的情景,一面遥望着海外。忽然她看见水面上好像漂着一具尸首。起初她不敢肯定是什么,等到海浪把它冲近了一些,虽然还有相当距离,但是她已经清清楚楚看到是一具死尸了。她分辨不出死者是谁,但是既然是个沉船而死的人,她就感觉到这是个恶兆,她便哭了,俨然像是在替这陌生的死者志哀,她哭着说:“唉,你这可怜的人哪,不管你是谁,总是可怜的。你若有妻室,我也替她难过呀!”正说着,尸首被海浪愈推愈近,她愈看愈不能控制自己。尸首漂到了离陆地很近的地方,她看得十分真切,这不是她丈夫是谁?她大喊一声“是他!”就没头没脸的乱抓自己,把衣服也扯裂了,颤颤巍巍地向刻宇克斯伸出两手,哭道:“最亲爱的丈夫啊,你怎么这样回来了呢,你好可怜呀,你就这样回到了我的身边!”在水边有一道海堤,是建造了防备海潮减弱水力用的。她一跑就跑到堤上,跳进了海里。她居然能跳下去,也是件奇事。她扇着新长的翅膀,沿着水面竟飞起来了,原来她已经变成了一只可怜的鸟。她一面飞,一面张开扁长的嘴哇哇地叫着,好像在哭泣喊冤。她一飞飞到沉默的死尸旁,用新生的双翼拥抱住死者的肢体,用粗硬的嘴吻他冰冷的唇,但是有什么用处呢?究竟刻宇克斯感觉到了呢,还是由于海浪的动荡,才使他似乎把头微微抬起呢,没有人敢肯定。但是事实上他是感觉到了。最后,由于天神见怜,把他们两人都变成鸟类。他二人虽然遭到同样的厄运,但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恩爱如初;即便变成鸟类,夫妻之情并未减少。他们照旧交配生子;每年冬季阿尔库俄涅总在海上的浮巢中孵卵。在这七天里,海上波澜不兴,风神把各种的风关闭起来,不准它们冲出去,为了外孙的缘故,使海平如镜。
749—795:埃萨科斯变潜水鸟的故事
有个老人看见他们在那寥廓的海面上比翼双飞,非常赞赏他们保持相爱之情而至死不渝。旁边还有一个老人,也许是同一个老人,指着一只长颈的潜水鸟说:“你看那只鸟,缩着两条腿在海面上掠过,他也是帝王的后代呢。如果你要问他以前的历代祖先是谁,那么他的一代祖有伊罗斯35、阿萨刺科斯和伽倪墨德斯,伽倪墨德斯是被朱庇特抢了去的,接下来是老拉俄墨冬和普里阿摩斯,命运注定他生在特洛亚的末日。这鸟就是赫克托耳的弟弟。他如果不是在青年时代遭了厄运,他的名声也许不亚于赫克托耳。赫克托耳的母亲赫卡柏是杜玛斯36的女儿,而这个埃萨科斯37的母亲则是阿列克希罗厄,是头上生角的格拉尼库斯的女儿,她偷偷地在伊达山下一个树林里生了他。他厌恶城市,远离辉煌的宫殿,住在偏僻的山区和卑陋的乡村,很少和伊利乌姆的人来往。但是他心胸并不粗鄙,对恋爱也无反感,并常在树林里追逐克布伦的女儿赫斯佩利亚38。他看见她在她父亲的河畔,在日光下晒干披到肩上的头发。女仙一见他就逃走了,就像受惊的鹿看见灰狼,或野鸭在远离自己的池塘看到一只鹰一样。但是这位特洛亚青年追着她不放,两个都跑得飞快,一个因为爱,一个因为怕。不料有一条藏在草里的蛇在女仙跑过的时候,张开弯弯的毒牙咬了她的脚,把蛇毒留在了她的身上。她停止了奔跑,她的生命也停止了。她的情人抱着失去了生机的赫斯佩利亚,哭道:“我后悔啊,后悔不该追你。但是当时我并没有担心你会被蛇咬啊,为了赢得你而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太不值了。可怜啊,是我们两个把你害了,是蛇把你咬死,但是起因是我啊!我比它的罪还重呢。我要用我的死来安慰你的死。”他说着就登上岩石(岩石下面已被隆隆作响的海浪冲蚀),纵身跳进海里。海中女神忒提斯可怜他的下场,温存地把他接住,给他装上翅膀,让他在海上凫游,不给他机会去追求死。这位情人很生气,因为他被迫违反他的意愿活下去,因为他的灵魂也被迫不得脱离他那不幸的躯壳。不过他现在已经新装上了一对翅膀,他索性飞得高高的,然后再一次投身大海,但是羽毛太轻,把他托住了。埃萨科斯一怒,潜入深水,不停顿地探求一条死路。他的爱使他消瘦,他的两截腿变长了,他的脖子还是和从前一样长,头离身体很远。他爱水,因为他潜水,所以叫潜水鸟。
- 前章维纳斯和阿多尼斯的故事是俄耳甫斯独自在山上唱的(阿塔兰塔的故事,又是维纳斯说给阿多尼斯听的,是故事中的故事)。现在诗人又回到俄耳甫斯的本事。 ↩︎
- 庆祝酒神节日;疯狂,表示醉态。 ↩︎
- 指他丧妻后,不与女子来往。 ↩︎
- 赫布洛斯(Hebrus),特剌刻河流名。 ↩︎
- 消愁之神(Lyaeus)是酒神巴克科斯的别号之一。 ↩︎
- 提摩罗斯山(Timolus),帕克托罗斯河(Pactolus),均在小亚细亚的吕底亚(Lydia)。 ↩︎
- 西勒诺斯(Silenus),酒神的义父。 ↩︎
- 弥达斯(Midas),小亚细亚佛律癸亚(Phrygia)的王。 ↩︎
- 欧摩尔波斯(Eumolpus),特刺刻的歌者。 ↩︎
- 赫斯珀里得斯(Hesperides),希腊语,意谓“西方的女子”,据神话,共有三人,在西方岛上守金苹果园。 ↩︎
- 见卷四,611行。此处即指朱庇特化金雨骗她事。 ↩︎
- 赫勒(Helle),逃避继母的迫害,和哥哥骑着金山羊逃跑,经过欧亚交界的海峡,堕入海中,此地后称赫勒斯滂托斯,今达达尼尔海峡。涅斐勒是她的母亲。 ↩︎
- 拉俄墨冬(Laomedon),特洛亚缔造者,普里阿摩斯(Priamus)之父。从此全书逐渐转到与特洛亚有关的故事。 ↩︎
- 参看卷七,477行。他协助赫剌克勒斯夺得特洛亚,所以借此机会把他的故事引进来。他的父亲埃阿科斯(Aeacus),是朱庇特之子,他的妻子忒提斯(Thetis)是女海神,是海神涅柔斯(Nereus)之女。珀琉斯和忒提斯生阿喀琉斯(Aehilles)。 ↩︎
- 海神,见卷二,9行。 ↩︎
- 卷七,477行。 ↩︎
- 特刺钦(Trachin),国王刻宇克斯(Ceyx)。路锡福(Lucifer),启明星。 ↩︎
- 提斯柏(Thisbe),玻俄提亚城市,以野鸽闻名。 ↩︎
- 参看卷八,738行。 ↩︎
- 即普萨玛忒(Psamathe),海仙,海神涅柔斯的女儿,福科斯的母亲。 ↩︎
- 阿尔库俄涅(Alcyone),风神埃俄罗斯之女。 ↩︎
- 克拉洛斯(Claros),希腊伊俄尼亚(Ionia)城市。 ↩︎
- 航海淹死的人,找不到屍体,建墓纪念。 ↩︎
- 希波忒斯的孙子,即风神埃俄罗斯。 ↩︎
- 晨星因为儿子淹死而暗淡无光。 ↩︎
- 钦墨利亚(Cimmeria),据神话,这族人住在黑洞之中,在黑海之滨。 ↩︎
- 勒忒(Lethe),意云忘川。 ↩︎
- 挣脱睡眠,即醒来。 ↩︎
- 摩耳甫斯(Morpheus),源自希腊语,意为“形态”。他能变各种人形。 ↩︎
- 伊刻罗斯(Icelos),希腊语意为“相似”。 ↩︎
- 福柏托耳(Phobetor),源自希腊语,意为“可怕”,因能使凡人害怕。 ↩︎
- 番塔索斯(Phantasos),源自希腊语,意为“幻想”。 ↩︎
- 诗人的修辞说法。(一)阿尔库俄涅痛不欲生,想象自己也如丈夫一样已经在海里淹死了;虽生犹死。(二)离开的“我”,谓指她的肉体,在风浪中颠簸而死去的“我”指的精神。总之,诗人想说的是:“我身体虽然没死,我的心早已死了”,“我现在是虽生犹死”。 ↩︎
- 指墓碑上刻的死者的姓名。 ↩︎
- 伊罗斯(llus),特洛亚王朝始祖特洛斯(Tros)之子,与阿萨刺科斯(Assaracus),伽倪墨得斯(Ganymedes)为三兄弟。他建造特洛亚城,故称伊利乌姆。 ↩︎
- 杜玛斯(Dymas),出处不详。 ↩︎
- 埃萨科斯(Aesacus)是普里阿摩斯与阿列克希罗厄(Alexiroe,河神格拉尼库斯Granicus之女)所生,所以和赫克托耳(Hector)是异母兄弟。河有支流,故云“头上生角”。 ↩︎
- 赫斯佩利亚(Hesperie),女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