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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河神阿刻罗俄斯为争妻室与赫剌克勒斯角力
涅普图努斯的英雄儿子1就问那河神为什么要叹息,为什么头上断了一个角。这位卡吕冬境内的河神用一根芦苇把散乱的头发扎起,回答道:“你这是派了我一个苦差事啊。谁打输了还愿意再讲那战斗的经过呢?不过,我来说说事情的经过吧,我能和他角斗也是很光彩的,输给他也算不得耻辱,战胜我的人是一个如此伟大的人物,这对我来说要算是个莫大的安慰了。你也许听到过得伊阿尼拉2的名字,她从前是一位最美的姑娘,许多求婚人都争先恐后希望娶到她。我也和大家一起到她父亲家里去求婚,我对他说:‘帕尔塔翁的儿子3,把我收作你的女婿吧。’赫剌克勒斯也说了同样的话。其他求婚的都放弃了,让我们两个去争。赫刺克勒斯说,姑娘嫁给他,就可以有朱庇特这样一个公公,又讲了他那些著名的劳绩,以及他如何完成了他的义母朱诺命令他做的事。我反对道:‘神向凡人让步太可耻了(此时他还没有成神),你看,我是水的主宰,我的水沿着倾斜的河道流经你的国土。你收我做女婿,那你收的就不是什么外邦来的异乡人,而是你的同胞,是你王国的一分子。请你不要因为天后朱诺不恨我,没有罚我去做那些劳绩,就反对我。至于你,阿尔克墨涅4的儿子,你口口声声吹嘘说朱庇特是你父亲,要么他是假父亲,若是真父亲,那也是因为他干了件可耻的事才成了你的父亲。你承认他是父亲,那你就是判你母亲有奸情。你还是情愿朱庇特不是你的真父亲呢,还是宁肯承认自己来历不清白,随你选择。’我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狠狠地瞪着我,怒火燃起,难以控制,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不会动口,只会动手,我说不过你,可是打得过你。’他猛地向我冲来。我刚说过那番大话,退缩是可耻的,我从身上脱下绿袍,举起两臂,两拳握在胸前,摆好架势,准备战斗。他用手掌舀起一把沙土往我身上撒,他也照样被我撒了一身沙土,成了个黄土人。他一会儿抓住我的脖子,一会儿抓住我闪动的腿,他以为抓住了,其实没有。他从各个角度向我袭击。但是我的体重保护了我,他再攻击也是徒然,我就像一座大岩石一样,尽管洪水轰隆隆地向它冲击,它岿然不动,它本身的重量保证了它的安全。我们各自退了几步,然后又撞到一起交起手来,寸步不让,每一方都下定决心不能输给对方,我的脚抵着他的脚,我全身向前压过去,手捏住他的手,头顶着他的头。我看见过强壮的公牛撞到一起,为争夺一头全牧场上最漂亮的母牛作为战利品而互斗,其他的牛战战兢兢地看着它们斗,不知道哪一个会胜利而获得这大奖品。我们两个的情状和这完全一样。赫刺克勒斯三次想把我紧贴着他身体的胸推开,都失败了,第四次他才挣脱我的钳制,分开了我紧紧抱住他的两臂,接着就给了我一拳(我决不隐瞒真情),把我打得团团转,他沉重的身体紧紧扑在我背上。请你相信我,我并不是要用夸张来赢得光彩,我简直觉得好像有一座大山压在我背上似的。我好不容易才把两只流汗的胳膊塞到他身底下,好不容易才把他牢牢锁住我前胸的两手掰开。但他继续压着我,压得我喘气不迭,不给我恢复体力的机会,然后抓住我的脖子,最后我一下跪倒在地上,吃了一嘴土。比力气比不过他,我就改用策略,变成一条长蛇从他手里溜走。我把我的身体绕成几圈,吐出我的两尖舌,拼命地对着他嘶嘶地叫,但他笑笑,嘲讽我的策略,对我说:‘阿刻罗俄斯,我还睡摇篮的时代就降伏过蛇,即便你比别的蛇都厉害,你也只不过是一条蛇,比起勒耳那的厄喀德那5来,微不足道。她受伤越多,力气越足,她有一百个头,砍掉她一个头毫无关系,砍掉的地方又长出两个头来,她的脖子反而更硬了。这妖物,砍去一个头又有头像树枝一样长出来,越受损害,长得越茂盛,我把她征服了,征服之后又把她剖开。你想想你的下场会怎样?你不过变成了一条假蛇,用的是借来的武器,用极不可靠的伪装把自己包了起来罢了。’他说完,两手就掐住我的脖子像镣铐一样,我痛极了,就像喉咙被钳子夹住了,我挣扎着想把下颚从他拇指间抽出来。这个办法失败了,但我还有第三招,变成一头凶狠的公牛。我变了牛之后,继续和他斗。他从左边用他的胳膊抱住我厚实的脖子,我就跑,他跟着我跑,揪住我不放。最后,他硬把我的两个角按到地上,又把我整个身体按倒在厚厚的沙土地上。这还不算,他的无情的右手握着我坚挺的角,把它折断,从我额上扯下来。女河仙们把这只角拿了去,盛上水果和芬芳的鲜花,变成了圣器。现在丰盛女神由于我的角而富足了6。”
89—133:涅索斯抢夺赫剌克勒斯的新娘
河神说毕,他的一个侍女,是位女仙,腰里束了一条带子,很像狄安娜,头发披到两边,走了进来,端着一个盛满秋天果实的角,第二道菜是甜美的苹果。
这时黎明到来,太阳刚刚照上山巅,青年武士们不愿等河水平复,甚至不等洪水退落,就告辞起身了。阿刻罗俄斯把他那乡下佬的脸,缺了一个角的头,藏进了水里。
他失了一个美丽的角确实很丢面子,但其他方面并无损害,他用柳叶或芦苇编了一个环把头上的残损部分遮盖了起来。但野蛮的涅索斯7却不这样,他也爱上了得伊阿尼拉姑娘,因而遭到彻底的毁灭,一支飞箭射透了他的脊梁。原来赫剌克勒斯带着新娘还乡途中来到了水流湍急的欧厄努斯河。河水的水位比往常高,因为冬天雨使河水上涨了,河里还有很多漩涡,无法渡过。赫剌克勒斯自己倒不怕,只为妻子担心,这时涅索斯走上前来,他四体健壮,熟习水性,说道:“赫刺克勒斯,我来帮忙把她渡到那边岸上去,你可以靠你自己的力量游水过去!”这位卡吕冬姑娘很害怕,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她既怕那河,又怕那怪物。但赫剌克勒斯还是把她托付给了涅索斯,他自己先把棒和弓抛到对岸,只披着狮皮,挎着沉重的箭袋,说道:“我既已开始,我一定要征服这条河。”他毫不犹豫,也不问哪一段河水最好游,就跳进河里,他更不屑于趁着水势斜游过去。他游到了对岸,拾起掷过来的弓,就听到妻子的呼喊声,原来涅索斯正在准备干那背信弃义的勾当。赫剌克勒斯就对涅索斯喊道:“你这个强徒,你就相信你的腿快,你要往哪儿跑?喂,涅索斯,你这两体怪物,我在和你说话。你听着,不要到我和我的新娘中间来瞎缠。即使你不尊重我,至少你父亲绑在转轮上8这件事也足以阻止你去做出无耻的事来,你虽然相信你的马蹄能跑得飞快,你也休想逃脱。我不用腿来追赶你,我用致命的武器。”他说到做到,一箭正射中怪物的脊梁,铁箭头一直穿透前胸。涅索斯把箭拔出,胸背两处伤口都喷出血来,血里杂着勒耳那的蛇毒。涅索斯不把血抹掉,自言自语道:“我死了也要报仇的,”说着把自己的短袍蘸了热血,作为礼物送给了得伊阿尼拉,说这袍子可以使她恢复失去的爱。
134—272:赫剌克勒斯之死
好多年过去了,伟大的赫刺克勒斯的事迹传遍了世界各地,也解了他义母的恨。他从俄卡利亚9胜利归来,正准备在刻奈乌姆给朱庇特进香还愿,唧唧呱呱的谣言女神就来到得伊阿尼拉耳朵边。她最喜欢真话里面掺假话,一件小事经她一胡说,便成了一件大事。她对得伊阿尼拉说,赫刺克勒斯爱上了伊俄勒了。这位热爱丈夫的妻子相信了这话。丈夫有了新欢使她十分震惊,一开始,她不禁哀恸痛哭,来倾吐自己的悲伤。继而她立即说道:“我为什么哭啊?我哭,反而使情敌高兴。她快要来了,我必须赶快,趁现在还可能,想个办法,不要让别人占了我的床榻。跟他吵一场呢,还是一声不响?回到卡吕冬呢?还是留在这儿?离开这家呢,还是呆在家里跟他们作对?做不出更多的事,与他们作对也好。墨勒阿革洛斯啊,我必须牢记我是你的妹妹,我为什么不做一件大胆的事。把我的情敌杀死,来证明一个受到损害而感到痛苦的女人能做些什么?”她想到了各种进攻的办法,其中她选中了一个办法:把染着涅索斯鲜血的那件衣服送给她丈夫,希望借此恢复丈夫的淡薄了的爱情。她亲手把衣服交给了仆人黎卡斯,黎卡斯和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件衣服将来会导致她自己的不幸10,这可怜的女子用甜蜜的话交代他把这件礼物交给丈夫。赫剌克勒斯不知底细,把这件浸过蛇毒的衣服披到了肩上。
这时,赫剌克勒斯刚点好祭坛的火,正在上香祈祷,在大理石的祭坛前举杯奠酒,毒性经火一烤,就分解发生了作用,它分布到赫剌克勒斯的全身上下。他和往常一样,鼓起勇气,尽其全力把痛苦的呻吟压下去。但忍耐终于被疼痛战胜,他一下把神坛推倒,大声喊叫,喊叫声充满了林木茂密的俄塔山。他立刻试图把致命的袍子扯下来,说来可怕,他扯下的那部分,连他的肉也一齐扯了下来,或因为粘在肢体上粘得太牢,他想扯也扯不动,扯下来的地方露出了肉和大根大根的骨头。就连他的血也发出嘶嘶的声响,就像一块烧红的铁往一池冷水里淬火一样,炽热的蛇毒把他的血煮沸了。还不止此,那贪婪的火焰吸吮着他的心,乌黑的汗流遍全身,烧着了的肌腱劈啪作响,看不见的毒在腐蚀他的骨髓,把它化成了液体。他高举双手喊道:“朱诺呀,你来观赏一下我的毁灭吧,来观赏吧,冷酷无情的朱诺,你从天下往下看吧,看看我受的罪,满足你禽兽般的心肠吧。我如果还值得敌人怜悯,就是说,还值得你的怜悯,那就把我这条命拿去吧,我受够了可恨可怕的煎熬,我一生出来就注定是干苦活的。把我的命拿去,对我来说将是件功德,这是一个义母能送的最恰当不过的人情了。难道我是为了今天的下场才去征服那个用异乡人的血玷污庙宇的部西里斯吗11?我才从安泰俄斯身上夺去他母亲给他的力量吗12?我才敢去面对那三个身体的西班牙牧羊人和三个头的刻耳柏洛斯吗13?我才用这一双手把那壮牛的角折断吗?我才在厄利斯、斯廷法利斯湖、帕耳特尼亚森林立功吗14?我才用我的双手去取得特尔墨多尼亚黄金雕的腰带,和日夜不眠的龙所看守的苹果吗15?我才战胜半人半马的怪物肯陶尔和在阿耳卡狄亚为害的野猪吗?我才去战胜那掉一个头又长出两个头的许德拉吗?当我看到特刺刻的马靠人血吃肥,马厩里躺满了残缺的肢体,我一见就把它们都杀了,把它们连同他们主子一齐消灭了16,这难道是为了今天这下场吗?我用这一双手砸烂了涅墨亚的庞然大物17,我把苍天扛在我的背上18,都是为了今天的下场吗?朱庇特凶狠的妻子现在发命令都发得累了,虽然我执行命令的人还不累。但是一场新灾难临到了我的头上,凭气力也好,凭武器也好,都无法抵挡的。在我两肺的深处,有一团火在乱蹿,腐蚀着它们,要把我整个身体吃掉。但是欧律斯透斯19还活得好好的,世界上居然还有那些相信有神的人呢!”
他说着这番伤心的话,一面沿着俄塔高山走着,就像一头公牛带着投中它身体的猎枪,而投枪伤害它的人却逃走了。请看他在那山上一会儿发出叹息,一会儿嗥叫,一会儿暴躁如雷,挣扎着想把全部衣服扒掉,把大树连根推倒,一会儿又把两臂伸向他父亲所在的青天。
忽然他看见黎卡斯战战兢兢躲在一个洞窟里。无数的痛苦汇集成极度的疯狂,他喊道:“是你把这件害死人的礼物送来的吗?你难道要做置我于死地的人吗?”那仆人吓得发抖,面色苍白,怯懦地说了句为自己开脱的话。他话还未说完,还想去用手抱住赫刺克勒斯的膝,赫刺克勒斯一把抓住他,把他抡了三四圈,扔进了欧波亚海,比那弩弓弹出去还有力。当他飞在高空的时候,他的身体变硬了,就像人们所说,雨点经冷风一吹就凝固,进而变成雪,雪片卷动又变成松软的雪团,最后凝聚成冰雹,同样,黎卡斯被那有力的手抛到空中,吓得脸无血色,浑身的体液都干涸了,据古老的传说,他最后变成了坚硬的石头。至今在欧波亚海面有一片不高的岩石伸出在波涛之间,它还保存着人形,水手们不敢上去,怕它会有感觉,他们就把它叫做黎卡斯。
这时,朱庇特的声名远扬的儿子砍下长在俄塔高山上的树,造了一个柴堆,把他的长弓、箭和大箭囊赏给了波阿斯的儿子20(这些武器将来还要再度出现在特洛亚王国),因为他是执行点柴堆的任务的。贪婪的火焰开始包围柴堆,他把那张涅墨亚狮皮铺在上面,把大棒当枕头,脸上的表情就像在宴会上斜倚在榻上、头带花环、周围环绕着斟满醇酒的杯觥时的表情。
火焰向四面扩散,发出劈啪的响声,去舔他的四肢,但他很坦然,不予理睬。天神们这时为这位大地的保卫者21担心。朱庇特感到了天神们的心情,很快慰,对他们说:“你们的担心令我快慰,众位天神,你们不忘记我的恩典,我能自称为你们这样的臣民的导师和父亲,我是由衷地高兴的。我的儿子,有你们的关怀,就安全无恙了。当然,你们关怀他是因为他本人做出了巨大的成绩,但我也感谢你们。不过,在你们赤诚的心里也不必瞎害怕。这火势是很厉害,但是他既能征服一切,也定能征服你们所见到的火,只有他从他母亲方面继承来的那部分怕武尔坎的威力(指火),他从我这方面继承的部分则是不朽的、安全的、毁灭不了的,什么火也制服不了的。等前面那部分在大地上完成了任务,我就把他接到天国来,我相信我这举动一定会使众位天神高兴的。如果有谁,如果哪一位因为赫剌克勒斯成了神,得到了这么大的报酬而不快意,他尽管可以不乐意,但他应当了解功多就应受赏,现在不情愿,将来会同意的。”
众神都表示赞同。朱庇特的妻子、天后,对朱庇特所说的话也似乎并无难色,唯独对最后一句,脸上显得不快,因为这句话显然是针对她而发的。此时,赫剌克勒斯身上凡是火焰能毁灭的都被武尔坎摄走,赫刺克勒斯的形象,凡能认得出的,都已不存在,他母亲遗传给他的任何痕迹也都消失了。他只保留了他父亲的痕迹。就像一条蛇,蜕去了旧皮,变成新蛇,披上新鳞之后,神采焕发,同样,赫剌克勒斯蜕去了凡躯,精华部分更形矫健,更显得高大,具备了神的威严,令人肃然起敬。万能的天父把他攫入云端,让他驾起四马的车,封他为星座。22
273—323:阿尔克墨涅难产;噶兰提斯变成黄鼠独
阿特拉斯肩上感到了增加的分量23。但直到现在斯忒涅罗斯的儿子欧律斯透斯24怒气未消,他恨赫刺克勒斯,现在又恨到赫刺克勒斯的后代身上去了。赫剌克勒斯的母亲阿尔克墨涅由于长期的忧虑而精神苦闷,现在有了伊俄勒25,倒可以向她倾诉一下一个老太婆的苦情,讲讲她儿子的举世闻名的劳绩,以及她自己的不幸。原来,根据赫刺克勒斯的指示,他的儿子许路斯已经娶了伊俄勒,也爱上了她,而且她也已怀孕。阿尔克墨涅对伊俄勒说:“愿天神对你开恩,在你即将分娩,高喊路喀娜26的时候,过程不要拖得太长。路喀娜女神专管临产的妇女,叫她们不要担惊害怕,但是她在朱诺的指使下却使我难产。在太阳已经逼近第十宫,我的儿子、注定要劳碌的赫刺克勒斯快要出世的时候,我怀的胎儿的重量使我的肚子感到下坠,真是重得不得了,你可以肯定肚子里藏着这么重的胎儿,他的父亲一定是朱庇特无疑了。我再也忍不住临产的疼痛了。我现在说到这事,还心惊肉跳,手脚冰冷,想一想都觉得痛苦。我受了七天七夜的熬煎,疼得我浑身无力,我两手伸向苍天,大声呼叫路喀娜和三位助产神尼克希27。路喀娜果然来了,但是她事先已受到贿赂,要把我的性命交给残忍的朱诺。她坐在门前的神坛边不动,听我叫痛,她的右腿搭在左腿上,两手镶拢,不让我的孩子生出来。她嘴里还低声念着咒,阻止胎儿出世。我拼命挣扎,差不多要疯了,我咒骂忘恩负义的朱庇特,但又有什么用处?我真想死,顽石听了我诉苦的话也会感动的。忒拜的主妇们都来看望我,也为我祈祷,劝我不要悲伤。在我的侍女中有一个叫噶兰提斯的,她出身平民,一头黄金发,她在我身边听我差遣,很卖力,做事勤奋,我很喜欢她。她感觉到朱诺有偏心,在打什么坏主意。她时常出出进进,总看见那路喀娜稳坐在神坛边,两手手指镶拢,搭在膝头。噶兰提斯就向她撒谎道:‘不管你是谁,你要向我们家主母祝贺。阿尔克墨涅已经生了,她的祈祷实现了。”那位掌管妇女生产的女神猛可地跳了起来,散开扣在一起的两手,惊惶失色。据说噶兰提斯见女神受了骗,放声大笑。她正在笑着,凶狠的女神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拽倒在地,她挣扎着想起来,女神把她按住,把她的两臂变成动物的前腿。她还像从前那样敏捷,背上毛色还和以前的头发一样,只是形状已不同了。因为她为了帮助她临产的主母而撒了谎,因此她以后也要从嘴里生孩子。和以前一样,她还在我家里出出进进。”
324—393:德律俄珀变成一棵树
她说完,不觉长叹,有感于这位侍女的前车之鉴。她的儿媳见她心里难过就对她说:“妈妈,你为她变形而难过,她到底和你还不是一家人。我把我姐姐的不寻常的遭遇说给你听听,你将作何感想呢可是我一想起来就伤心流泪,说不下去。她是她母亲的独生女(我是我父亲第二次结婚生的),她叫德律俄珀,是俄卡利亚最美的姑娘。她被统治得尔福和提洛斯的阿波罗用暴力夺去了童身,又嫁给了安德莱蒙,安德莱蒙娶了她,认为很幸福。
“附近有一个湖,湖岸缓慢地倾斜,有点像海滩,湖的一端长着一丛爱神木。德律俄珀不知大劫临头,来到这里,尤其令人感到不平的是,她来此是为女仙们采撷鲜花做花环的。她怀里抱着她心爱的累赘——还不满周岁的儿子,正在喂他吃奶。靠湖边长着一片罗陀树,正在开花,推罗紫的颜色,很有希望结果。德律俄珀掐了几朵花,举着逗孩子玩。我也在场,我也准备去摘花,忽然看到从花里滴滴答答流出血来,花枝也在发抖。其中原因,至今那些迟钝的乡民们还说,是有个水仙叫罗提斯的,为了逃避居心不良的普利阿普斯,才把自己变成花,她形体虽变,名字还保留着。
“但是我姐姐并不知道这一切。她吓得缩了回来,直向水仙祷告,想离开那地方,但是她的两只脚像生了根一样,固定在地上了。她竭力挣脱,但是除了上半身,一点也动弹不得。树皮慢慢地从下面往上长,逐渐包住了整个下腹部。她看见这情状,就用手去揪自己的头发,却揪了一手树叶,她头上已长满叶子了。她的孩子安菲索斯(这是他外祖父欧吕图斯给他取的名字),觉得母亲的乳房变硬了,吸不出奶水来。我站在她旁边,眼看她遭到如此残酷的不幸,却无能为力,不能解救她。我尽我所能,抱住树干树枝,竭力拖延它们的生长。我坦白说,我真想也让树皮把我包起啊!
“这时她丈夫安德莱蒙和她的可怜的父亲走来找她,他们问我她在何处,我指着那棵罗陀树给他们看。他们过去不住地吻那还保存着体温的树干,又俯身去抱他们亲人、现在变成了树的根。我亲爱的姐姐这时只剩了一张脸,其余都已变成了树,眼泪流到由她可怜的躯体变成的树叶上。这时她的嘴还能说话,还准许她说话,她就把她的怨气对着空中倾吐出来:‘如果一个受难人的誓言还有效的话,我对天神发誓,我不应当受到这样不公平的待遇啊。我无罪,可是受到了惩罚。我的生活是无辜的。我若撒谎,我甘愿让我的叶子枯焦脱落,让我被斧子砍断烧掉。不过,把这幼小的孩子从他母亲的枝桠上接过去,把他交给一个奶娘,千万让他常到我树下来吃奶,到我树下来玩。等他能说话了,千万让他来向他母亲问候,悲切地说:“我妈妈藏在这树里呢。”不过,叫他当心那湖,不要从树上掐花,让他知道这些结野果的灌木可都是女神的身体。亲爱的丈夫,别了,祝你平安,还有你,我的妹妹和父亲!如果你们还爱我,你们要保护我的枝子,不要让快斧来砍伤,保护我的叶子,不要让羊吃掉。我现在不能弯下身子来凑你们,你们直起身来就就我吧,趁我现在还能够的时候,让我吻你们一回,把我的小儿子抱过来!我不能再多说了,因为柔软的树皮爬到我雪白的颈部,我被树顶包住了。你们不必用手把我的眼睛合上,免了这个礼吧,让树皮爬上来盖住我垂死的两眼吧!’在她停止说话的同时,她失去了存在。尽管她形体变了,很久之后新生的树枝还保持着她的体温。”
394—453:朱庇特呵斥众神不得妄冀恢复青春
正当伊俄勒在讲这段神奇故事的时候,正当阿尔克墨涅以同情的手擦干儿媳的眼泪的时候(她自己也在哭),出现了一件新奇的事,止住了她们的悲伤。原来在高高的门槛前站着一个青年,简直可以算是少年,两颊的胡须还仅是茸毛,他就是恢复童年的伊俄拉俄斯28。朱诺的女儿赫柏经不起丈夫的恳求,才让伊俄拉俄斯返回童年。赫柏正要发誓说今后她决不再开这例了,忒弥斯29反对道:“忒拜现在还在打内战,除非朱庇特帮忙,卡帕纽斯是不会败的;那两兄弟将互相残杀;那先知也将看到自己活生生地被大地吞食;他的儿子将杀死母亲,为父报仇,做一件既孝又不孝的事;这些坏事使他震动,失去了理智,从家里出走,复仇女神的形象和他母亲的阴魂将使他心神不宁,最后他的妻子将向他索取那致命的金项链,菲格乌斯的剑将使自己女婿的血流尽而死。最后阿刻罗俄斯的女儿卡利洛厄将向伟大的朱庇特祈祷,让她两个年幼的儿子赶快长大成人,以便快些为他们的父亲报仇。朱庇特会很受感动,将提前实现她的请求,让你,他的义女和儿媳去执行,使少年早日变为成年。”30
这位能卜未来的女神忒弥斯讲完这番预言之后,众神哗然,你一言我一语,嘟嘟囔囔地问,为什么别人不能得到这种好处。黎明女神抱怨她丈夫31年纪太老了;温柔的刻瑞斯也说伊阿西翁32的头发都白了;武尔坎也要求厄里克托尼俄斯33能恢复青春;还有维纳斯担心未来,也要求把老安喀塞斯34失去的岁月还给他。每位天神都有他特别关心的人,为了私心互相争吵,乱成一团,愈演愈烈,最后,朱庇特开口了,他说道:“喂,你们简直一点规矩都没有了,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以为自己的本事大得不得了,可以压倒命运吗?是命运让伊俄拉俄斯恢复青春的,卡利洛厄的儿子提前变为青年也是命运的旨意,不是靠夤缘或武力。你们也是受命运支配的,我把这点说清楚,你们就可以心平气和了,连我也受命运支配呢。我若能更改命运的规定,那我的埃阿科斯35也不致老到直不起腰来,刺达曼堤斯36也可以和弥诺斯一起永葆华年,而弥诺斯受尽年老之苦,被人看不起,不能像以前那样掌权了。”
朱庇特的话感动了众神,他们看到剌达曼堤斯、埃阿科斯和弥诺斯如此衰老,也就不抱怨了。弥诺斯在盛年的时候,他的威名震慑各大邦,如今已老朽了,日神福玻斯和代翁涅之子弥勒托斯37使他坐立不安,因为弥勒托斯年轻力壮,又身为日神之子,趾高气扬,弥诺斯确信弥勒托斯在计划造反,要推翻他的统治,但又不敢把他放逐出祖国,弥勒托斯却主动逃亡,乘上快艇渡过爱琴海,到达亚细亚,在那里建造了城邦,这城至今还沿袭他的名字。在这里麦安德尔河神的美貌出众的女儿库阿涅,一天正沿着她父亲的河曲散步(这条河是多次往返蜿蜒的),和弥勒托斯结交,后来生了一对孪生姊弟,比布利斯和考努斯。
454—665:比布利斯的故事
对一切纵情的姑娘来说,比布利斯是前车之鉴,她对她孪生兄弟、阿波罗的孙子,产生了腐败随落的情欲,她对他的爱不是一个姐姐对弟弟应有的爱。不错,在开始的时候,她不了解这团火是怎么一回事,也不认为她搂着弟弟的脖子去亲吻他有什么不对,在很长一段时期,她还自己骗自己这是姐弟间的正常感情。这种情感逐渐地发生了变化,她每去找弟弟的时候,总要打扮一番,总要让他看到自己的美,如果在他眼里有谁比她更美,她就嫉妒。这时,她对自己的内心还没有认识,还没有形成欲望,但内心仍然像在焚烧一样。她把弟弟叫做“主子”,讨厌“同胞姊弟”这个字眼,不愿意弟弟叫她“姐姐”,而要他叫比布利斯。
但在她清醒的时候,她还不敢让不纯洁的欲望进入她的脑海,但当她进入平静的睡乡,精神松弛的时候,她常常一闭眼就看见心爱的人,看见自己被弟弟抱住,自己羞红了脸,实际上她是躺着睡觉呢。睡醒之后,她还久久地躺着,回忆梦中的情景,心神恍惚地说道:“可怜的我,夜里的梦说明什么呢?我真不愿它成为事实!为什么我要做这样的梦?他确实很美,即使在有偏见的人的眼中他也是美的,很惹人爱,他若不是我弟弟,我也能爱他,他也配得上我。但是我是他姐姐,这可害死了我。只要在我清醒的时候不想着去干那蠢事,我真希望在睡眠的时候,那样的梦能常常回来!在梦里,没有谁会看见;欢乐是假的,所以也没有害处。维纳斯啊,生着一双飞翼、有个温柔母亲的丘比特啊,那是多么美妙的经验哪!我感到的快活和真的一样!我躺着,全身骨髓都酥了!一想起来就觉得甜蜜!可惜欢乐嫌短啊,黑夜匆匆过去,它嫉妒我的欢乐。
“我若能改变姓名38和你结合,考努斯,我可以做你父亲的一个好媳妇,你可以做我父亲的一个好女婿呢!天神若是允许,我们可以共享一切,除了祖父一辈以外。我真希望你的出身比我高贵。可是,最美的人啊,你一定不会娶我,而是娶另一个女子做你孩子的母亲,对我来说,我的命不好,和你同父母,你只能做我的弟弟。我们将来可能有的一样东西,现在成了我们的不幸。那么,我的梦又说明什么呢?我的梦有什么重要意义呢?是不是梦真有重要的意义呢?天神啊,别胡思乱想了。
“可是,天神也和自己的姊妹们恋爱呀?萨图尔努斯和自己的胞妹俄普斯结了婚,还有海洋神俄刻阿诺斯和忒堤斯,奥林波斯的主宰和朱诺。天神有他们自己的法律啊!天上有一套不同的规矩,我怎么能拿它来衡量人的行为呢?我一定要把这人间不容的恋情从我心里驱逐出去,如果办不到,我宁可一死,躺在停尸床上,让我弟弟来吻我的死尸吧。
“再说,这件事须要两人同意才成,就算我乐意,也许他认为这是犯罪行为呢?但是风神埃俄罗斯的几个儿子并没有怕和自己的姊妹们结婚啊!但是这些新闻我是从哪兒听来的?我为什么一下就想到这些榜样呢?我的目的是什么?肮脏的欲念,走开,离开我远远的,让我和弟弟之间只存在姊弟之爱吧!但是如果他先爱上了我,我也许可以顺从他的狂热。那么,既然我不会拒绝他的请求,何如我自己主动请求呢?比布利斯,比布利斯,你能自己说出口吗?你能自己坦白吗?是的,爱会迫使我这样做的,我一定能这样做!如果我羞于启齿,我可以偷偷写封信倾吐我心中的火样的爱。”
这个想法很合她心意,也克服了她的犹豫,她坐了起来,左肘撑住身子,说道:“我要向他坦白我疯狂地爱着他,我要写出来让他看!唉呀,我滑到哪儿去了?什么样的爱火占据着我的心呀?”她开始把她所想的写下来,她的手不住地发抖。她右手持笔,左手拿着空白的蜡板。她刚开始写,又犹豫起来,她写了几个字,又骂自己写坏了,她写了又擦,又改,一会儿觉得写得不好,一会儿又觉得不错,一会儿把蜡板拿起,一会儿又放下。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刚想到要做什么,马上又觉得不好。她脸上的表情既果断,又羞怯。她开始写了一个“姊”字,又决定把“姊”字擦掉,把板面上的蜡抹平,又写道:“一个爱你的人寄上此信,祝你幸福,她自己的幸福,除非你给她,她是不会有的。我感到害羞,羞于透露我的姓名。你若要问我希求什么,我希求的是不透露姓名而向你陈情,在我的愿望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前,我不愿意让人知道我叫比布利斯。你一定早已注意到我内心所受的打击,表现在苍白消瘦的面庞,经常湿润的眼睛,无端的叹息,以及我经常拥抱你、吻你,你也许注意到了,这已经不是什么姊弟的感情了。但是,尽管我内心受到严重的创伤,疯狂的爱火在我灵魂深处燃烧,我已尽我所能(天神可以作我的见证)终于使自己清醒些。长期以来,我都在进行着痛苦的斗争,来逃避小爱神丘比特的猛烈进攻,我所忍受的比你想象中一个女孩兒能忍受的要多得多。我现在迫不得已向你坦白,怯生生地请求你的帮助。只有你能救我,也只有你能毁我这个爱着你的人。你现在选择吧。我的请求不是来自一个敌人的请求,而是来自这样一个人,她和你的关系虽已极为亲密,但是她希望进一步的亲密,用更紧密的纽帶联结在一起。让老一代的人去知法吧,高谈什么可以做,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对的,让他們守着法律的那些细枝末节吧。爱是符合我们这样年龄的人的,爱是不顾一切的。什么是可以做的,至今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相信什么都可以做,我们遵循伟大的天神所树立的榜样。严父、对名誉的考虑、顾虑,都阻止不了我们。即使有可顾虑之处,我们可以在姊弟名义的掩护下偷偷相爱,我可以自由地和你谈心,在众目睽睽下和你拥抱亲吻。此外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可怜我这向你坦白爱情的人吧,若不是极端的爱逼着我,我是不会坦白的。不要让我的墓碑上刻下我死亡的原因是你。”
写完这些无用的话,蜡板已经写满,最后一行已经贴近板边。她立刻在这封可耻的信上加了自己的宝石印章,这印是用她眼泪润湿的,因为她的舌头干了。她羞红了脸叫来一个侍女,怯生生地哄着她,说:“你对我最忠心,把这个送给我的……”过了半晌才说“弟弟去”。她把蜡板递过去的时候,一失手,蜡板落到了地上。这不祥的兆头使她不安,但是她还是把信送了。
侍女候到适当的时机,来到弟弟处,把这封自我坦白的信交给了他。麦安德尔的孙子接过信,念了几句,就把它一丢,又惊又怒,忍不住掐住侍女的脖子,把那侍女吓得直发抖,对她说:“趁早给我滚,你竟敢帮着干这灭绝人伦的罪恶勾当!如果不是断送了你的命于我脸上也无光,我一定要惩罚你,把你处死。”侍女吓得连忙逃走,把考努斯这番凶狠的话回复给女主人。比布利斯听说遭到拒绝,脸色发白,浑身冰冷,不住地抖颤。待她头脑恢复正常,疯狂的爱情也同时返回。她以微弱的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这是我应得的!我为什么要冒冒失失地把我内心的创伤告诉他呢?我为什么要急急忙忙地把藏在心里的话写下来呢?我应当先用模棱两可的话去探探他的口气。我应当先看看帆的情况,风是什么样的风,以免出航不利,这才能安全航过大海;可是我却挂了满帆,遭遇到未曾料到的风,结果撞上了礁石,船翻了,我被整个海洋淹没,我的船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已经有明确的征兆警告过我,不要纵情,而且当我把蜡板交给侍女的时候,蜡板从手里滑落,这就是告诉我,我的希望要落空。是不是应当换一个日子呢?或者根本改变我的意图呢?不,应当换一个日子,不过天神已经警告我,给了我明确的征兆,只是我丧失了理性。不过我应当亲自去说,当着他的面敞开我的胸臆,而不该写在蜡板上。面对面,他就会看见我流泪,看见一个坠入情网的人的表情,我可以说许多话,是一封信所不能包容的。尽管他不情愿,我也可以抱住他的脖子,他若把我推开,我可以装得像快要死了似的,抱住他的脚,伏在地上,求他救我一命。我应当把这些样样做全,一次做一样是打动不了他的铁石心肠的。也许我派去的人把事情办坏了,没有掌握时机,行动失体,或没有候到他心情舒坦的时候?
“这一切是我失败的原因。他并非是什么母老虎生的,他的心也不是硬得像石头,坚实得像铁或金刚石,他也不是喝母狮的奶长大的。我一定要征服他!我一定得再去找他。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一定要不知疲倦地去争取我已开始争取到的东西。如果要我取消我已经做的事,最好当初就不要开始,第二条好的路就是争取成功。那使我放弃我的追求,他还是会永远记得我敢于做到的一切。不过,如果我放弃,我倒反而会显得我爱他爱得轻率,或显得像是在试探他或要他落入我的圈套。不管怎么说,他会认为我不是被那位促进并点燃我们心中爱火的神所左右,而是被情欲所左右。总之,我做错了事,现在已无法一笔勾销了。我信也写了,求爱也求过了,我的欲望是可耻的。即使我不再多做了什么,我也不能说是无罪的。不过未来的希望还是很大的,能做的错事并不多了。”
她说完,内心仍然很矛盾,不知所从,一方面她后悔不该做那样的尝试,另一方面她还想再试试。她继续做那越轨的事,但是令她不快的是她屡屡遭到挫败。最后,考努斯受不了她的无休止的纠缠,就离开了祖国和罪恶的姐姐,在异土建立了一个新城邦。
后来据说这位弥勒托斯的女儿由于悲伤而完全疯了,她从胸前把衣服扒下,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两臂。她当着人的面就胡言乱语,说她希望得到人们禁止她得到的爱,得不到,她就离开了祖国和可恨的家,去追踪她的弟弟了。布巴索斯39的妇女们看见她在广袤的田野里一面走一面呼啸,就像特刺刻的巴克科斯女信徒,在三年一度的节日,被巴克科斯的葡萄藤杖抽打得如痴如疯那样。她离开这些妇女之后继续游荡,经过卡利亚人的国土、手持武器的勒勒格斯人和吕西亚人的国土。她又走过克拉戈斯山、利木雷城和赞土斯河和狮头狮胸、蛇尾、喷火的怪物奇迈拉居住的山岭。40
树木逐渐稀少,比布利斯这时已疲乏不堪,倒下了,头发散在硬地上,脸被落叶盖住。勒勒格斯的女仙们几次想用她们纤弱的手把她扶起来,又不时地提出医治爱情创伤的办法,安慰她,但她充耳不闻。她躺在地上,一言不发,两手抓住地上的青草,哭得眼泪成河,沾湿了草地。据说水仙曾在她体内植入一条脉管,眼泪永不会流干,水仙们还有什么比这更重的礼物能送她呢?就像从松树皮上流出一滴滴的松脂,就像浓稠的沥青从厚重的土壤里溢出一样,就像寒冬的水凝结成冰,经温暖的西风一吹,在日光照耀下融化一样,顷刻间比布利斯眼泪流干,变成了一眼清泉。这泉至今在这山谷里还保留着它女主人的名字,从黝黑的栎树下流出。
666—797:伊菲斯女变男身
这件反常的故事原来早该传遍克里特岛的一百座城市,谁料在克里特本岛上不久以前也发生了一件怪事,就是伊菲斯变形的事,在淮斯提亚,离开王城格诺索斯不远,住着一个人,名叫利格多斯。他虽然出身贫贱,却是个自由人,他并无名望,但为人正直可靠。一日,他的妻子眼看即将分娩,他便告诫她道:“有两件事我希望上天答应我。第一,希望你分娩没有大痛苦;第二,希望你生个男孩。女孩子太麻烦,又是天生没有气力。因此,(天啊,请原谅我说这话!)如果你生下来的是个女儿,(我真不愿意说这话,请天神饶恕!)那就把她弄死。”他说完之后,夫妻二人相对而哭,命令的人和被命令的人脸上都流着热泪。特勒图萨不住祈求丈夫不要把希望限制得这样狭隘,但是祈求是白费的。利格多斯的意志坚定不移。眼看产期已到,这天午夜,特勒图萨恍惚梦见伊那科斯的女儿41站在她的床前,有许多庄严的信徒拥护着。她的前额上装着新月般的双角,头上戴着黄金色的麦穗环,美得真像天后一般。在她旁边站着人身狗头的神,名叫阿努比斯42,还有布巴斯提斯43,五光十色的阿皮斯44和缄默之神(他把一个手指按在嘴唇上)。此外还有响铃45和久寻不见的俄西里斯46,和一肚子催眠毒液的埃及蛇47。特勒图萨好像已经醒来,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女神对她说:“特勒图萨,你是崇拜我的,你不必担心,不用听你丈夫的吩咐。路喀娜帮你分娩以后,你不必迟疑,不论生男生女,只管养活它就是了。我是有求必应的女神,崇拜我的人我都帮助,我绝不叫你后悔,以为崇拜了一个不分恩怨的神。”女神告诫她之后,走出屋子去了。这位克里特妇人高高兴兴地起了床,举起纯洁的双手,对着天上的星辰,默祷梦中所见能够实现。
这时她腹痛增剧,小儿生产了,一看是个女孩。她丈夫并不知道,她便打定主意要瞒过他。她叫人把婴儿拿去抚养,只说是个男孩。她这计策并无人识破,其中奥妙只有奶娘一人知道。父亲在神前还了愿,给孩子取了名字,就叫祖父的名字——伊菲斯。母亲听到这个名字很高兴,因为这名字原是男女两用的,她用这名字叫女儿也可于心无愧。因此她那出于至诚的计策并未被人识破。伊菲斯穿着男孩的装束,她的脸庞不论按男孩说或按女孩说,都称得起娟美。
不觉过了一十三年。伊菲斯,你父亲把金发的伊安特说给你做妻子。伊安特是克里特岛忒勒斯忒斯的女儿,天生一副美貌,在淮斯提亚的女子中最受人称赞。他们两人年岁相当,相貌媲美,而且两人都在相同的塾师那里习艺发蒙,因此两小无猜,互相爱慕。但是各人心中希望不同。伊安特满怀信心,希望结婚,她相信她以为是男子的那个人有一天会做她的丈夫。但是伊菲斯则明知自己的爱情是没有希望完满的,因此更加爱她真正是叫女孩爱上了女孩。她忍不住哭道:“我真不知道结果怎样?谁都没有尝过我的苦楚,我的爱情是不自然的、奇怪的。如果天神愿意拯救我,他们早该把我拯救;如果天神不愿意,而且想把我毁灭,他们至少让我所受的痛苦是自然的痛苦,是人类所经验过的痛苦。母牛不会爱母牛,雌马不会爱雌马。只有公羊追母羊,雌鹿求雄鹿。百鸟求侣,也复如此,万物之中岂有雌雌相爱之理。我若不是女儿身便好了!但是克里特岛不是没有出过奇事,日神的女儿48曾爱过一头雄牛,这也算得雌雄之爱。说实话,我的爱情比这还热烈。然而她的爱情有希望满足,她用了一条妙计,把自己变成母牛,达到了目的,结果受骗的倒是雄牛49。即使把世界上所有的巧匠都聚集在这儿,即使代达罗斯又张着蜡制的羽翼飞了回来,他也没有办法。他的技术虽然高妙,也不能把我从女孩子变成男孩子;恐怕他也不能改变你的性别,伊安特。
“既然如此,伊菲斯,你应当坚定意志,鼓起勇气,把这没有希望的、愚蠢的爱情从你心里排除出去。睁眼看看你自己生来是男还是女,不要自欺欺人;做你应该做的事,按照女人的本分去爱。只有能够实现的希望才能产生爱,只有希望才能保持爱。然而按照事物的本性,你是不可能有这种希望的。固然,没有人监视着她,不准你去拥抱她;也没有嫉妒的丈夫看管着她;她更没有狠心的父亲;而且她自己也没有拒绝你的追求。尽管如此,你还是没法占有她;尽管一切都有利,尽管神、人都帮助你,你也不会有那种艳福。直到现在为止,我的愿望件件实现了;我的要求,天神件件答应,毫无困难。我所希望的,也正是我父亲所希望的,正是她本人和她的父亲所希望的。但是天性不答应,天性比他们都有力量,只有天性使我痛苦。看,我希望的时刻来到了,婚期已经不远,伊安特不久就要属于我了——然而也不属于我。我们身在水中央,反而渴死了。朱诺和许门,你们何必来参加婚礼?我们这里不是男婚女嫁,而是二女相婚。”
她说到这里,停止了。另外那位姑娘同样心里燃烧着爱,祷告许门请他赶紧来到。但是伊安特所希望的事正是特勒图萨所担心的,她故意拖延时日,一会儿假装生病,一会儿又说她看到了什么不祥的征兆。到了最后,一切可能想到的理由都已想尽,一再拖延的婚期终于临近,离开婚期只有一日了。母女两个都把束发的带子从头上解下,披散头发,抱住祭坛,祷告道:“女神伊西斯——你住在帕来通纽姆、麻利欧塔的田野、法洛斯和七口的尼罗河50——我求你帮助我们,解除我们的忧虑吧。女神啊,我曾经见到过你,并且认出代表你的一切象征——你的侍从、仪仗和丁当的法器——你吩咐我的话,我却牢牢记在心里。我的女儿今天还活着,我还没有受到处罚——这些都是因为遵照了你的吩咐才能如此,都是你的恩赐。请你可怜我们两人,帮助我们吧!”她说毕流下泪来。
女神好像把祭坛推推,祭坛果然摇动,庙门也震动了,女神头上新月形的双角发出光芒,响铃丁当作响。特勒图萨看见这样的好征兆,很是高兴,出了神庙,但心中的忧虑并未全消。伊菲斯跟在母亲身旁,步伐比往常要大些。她的脸色也比平常黑些,力气也大些,整个相貌更加棱角鲜明,她的未加装束的头发也比先前短些。她好像比从前做姑娘的时候更加精力充沛。原来,不久以前你还是姑娘,现在已变成少年郎了!去到庙里谢神去吧,不必害怕了,你可以安心高兴了!他们到庙里谢过神明,树了一块碑,碑上写道:“这是伊菲斯做姑娘时许的愿,变成男身以后还的。”第二天,太阳的光芒普照大地的时候,爱神维纳斯,朱诺和许门在焚牲谢神的火焰前汇集,少年郎伊菲斯娶了他的伊安特。
- 忒修斯,一般传说是雅典王埃勾斯(Aegeus)的儿子,但也有一说是海神涅普图努斯的儿子。 ↩︎
- 见卷八,544行。 ↩︎
- 见卷八,542行。 ↩︎
- 参看卷八,544行。 ↩︎
- 勒耳那(Lerna),沼泽名,见卷一,597行。厄喀德那(Echidna),半女半蛇的妖怪为赫剌克勒斯所杀,即卷四,501行许德拉。 ↩︎
- “丰盛角”(Cornu copiac),富足的象征。希腊神话,这个角是一头母山羊的角,宙斯的奶娘用母山羊奶喂宙斯,羊角折断,宙斯把它变成宝角,从中可以取出任何希望得到的东西。 ↩︎
- 涅索斯(Nessus),半人半马的怪物,伊克西翁所生。 ↩︎
- 指伊克西翁。他因垂涎朱诺,罚入地狱,缚在轮上,永不休止地转动。 ↩︎
- 俄卡利亚(Oechalia),欧波亚(Euboea)岛上城市。赫剌克勒斯战败了俄卡利亚王,夺了他的女儿伊俄勒(lole)。 ↩︎
- 完全失去了丈夫。 ↩︎
- 部西里斯(Busiris),埃及王,他杀异乡人祭神,为赫剌克勒斯所杀。 ↩︎
- 安泰俄斯(Anthaeus),旧译安泰,利比亚王,巨人,母亲是大地,他身体接触大地,力量就倍增,赫剌克勒斯把他举到空中打死。 ↩︎
- 西班牙牧羊人指格吕翁(Geryon),一人三躯的巨人,为赫刺克勒斯所杀。刻耳柏洛斯,地府守犬,见前。 ↩︎
- 厄利斯(Elis),指赫刺克勒斯清除奥革阿斯(Augeas)的牛圈;斯廷法利斯湖(Stymphalus),他在此杀死凶鸟;帕耳特尼亚(Parthenia),他在此追获金角鹿。 ↩︎
- 指他战胜阿玛宗女王希波吕忒(Hippolyte),夺得她的腰带;从三个“西方少女”(Hesperides)看守的花园里,由一条日夜不眠的龙眼目之下,取来金苹果。 ↩︎
- 指狄俄墨得斯(Diomedes),特刺刻的君主,他用客人的肉喂他的马(与希腊将领同名,然非一人)。 ↩︎
- 涅墨亚(Nemea),在希腊,有一头狮子为害,为赫剌克勒斯所杀。 ↩︎
- 为了夺取金苹果,赫刺克勒斯代阿特拉斯负起苍天。以上都是朱诺为了泄愤,罚赫剌克勒斯完成的“劳绩”。 ↩︎
- 欧律斯透斯(Eurystheus),米刻奈(Mycenae)王,朱诺通过他来控制并折磨赫剌克勒斯。 ↩︎
- 波阿斯的儿子指菲罗克忒忒斯(Philoctetes),墨利玻亚的王,赫剌克勒斯的朋友,后来参加了特洛亚战争。赫刺克勒斯也到过特洛亚,推翻了拉俄墨冬王(故事见卷十一,213—220行)。 ↩︎
- 指赫剌克勒斯为世界除害。 ↩︎
- 武仙座。 ↩︎
- 他背负苍天,天上多了一个星座,故云。 ↩︎
- 见本卷 203行,他和赫刺克勒斯家族有隙。 ↩︎
- 赫刺克勒斯娶的新妇。 ↩︎
- 路喀娜(Lucina),司生产的女神。 ↩︎
- 尼克希(Nixi)。 ↩︎
- 伊俄拉俄斯(lolaus)(参看卷八,310行),赫刺克勒斯的同伴、侄儿;赫柏(Hebe),朱诺的女儿,无父。赫刺克勒斯成为天上的星座后,朱诺把赫柏嫁给赫剌克勒斯。句中“丈夫”即指赫刺克勒斯。赫刺克勒斯死时,伊俄拉俄斯已老,在他帮助赫刺克勒斯的儿子们抵抗敌人的时候,奇迹般地恢复了青春。此处是另一种说法。 ↩︎
- 忒弥斯(Themis),见卷一,321行;卷四,643行,天地之女,正义女神。 ↩︎
- 这段叙事很有代表性,诗人只把他需要的人物故事点一点,因为当时读者都很熟悉。这段叙述中,四个人物来自“七将攻忒拜”的故事(参看埃斯库罗斯同名悲剧)。卡帕纽斯(Capaneus),攻打忒拜的阿耳戈斯(Argos)将领。“两兄弟”指俄狄浦斯(Oedipus)的两个儿子,约定在忒拜轮流执政,未能守约,而相互残杀。先知指安菲阿刺俄斯(Amphiaraus),攻忒拜七将之一,他的妻子厄里费勒(Eriphyle)为了一条金项链出卖了他。“他的儿子”阿尔克迈翁(Alcmaeon),阿尔克迈翁的妻子卡利洛厄(Callirhoe),她索取的金项链是她丈夫赠给前妻的,前妻的父亲菲格乌斯(Phegeus)指使他的儿子把阿尔克迈翁杀死。“义女、儿媳”指赫柏。赫柏不仅能使人恢复青春,也能使人加速成长。赫柏的意思是“青春”。 ↩︎
- 指提托诺斯(Tithonus),他可以永生,但不能永葆青春。 ↩︎
- 伊阿西翁(Iasion),朱庇特所生,与刻瑞斯相爱。 ↩︎
- 见卷二,553—632行。 ↩︎
- 安喀塞斯(Anchises)与维纳斯生埃涅阿斯,未来指特洛亚战争后,埃涅阿斯携老父幼子流亡事。 ↩︎
- 见卷七,474—500行。 ↩︎
- 剌达曼堤斯(Rhadamanthus),朱庇特之子,与弥诺斯为兄弟。弥诺斯,见前。 ↩︎
- 刺达曼堤斯、萨耳珀冬(Sarphdon)和弥诺斯兄弟三人,争弥勒托斯为娈童。弥诺斯见他不爱自己,把他放逐。此处说他自动出走。 ↩︎
- 参看《罗密欧与朱丽叶》。 ↩︎
- 布巴索斯(Bubasus),卡利亚(Caria)地方的城市。 ↩︎
- 比布利斯所经过的地方都在小亚细亚。 ↩︎
- 伊那科斯(Inachus),河神。他的女儿伊娥(lo),又名伊西斯(Isis),为埃及国神。 ↩︎
- 阿努比斯(Anubis),埃及神。 ↩︎
- 布巴斯提斯(Bubastis),埃及的狩猎女神。 ↩︎
- 阿皮斯(Apis),埃及神牛。 ↩︎
- 响铃(Sistra),埃及宗教祭器。 ↩︎
- 俄西里斯(Osiris),埃及丰收之神,为弟所害,其妻久寻其尸骨不得,故云。 ↩︎
- 埃及神蛇,“催眠”——致人死命之意。 ↩︎
- 指帕西淮(Pasiphae),克里特王弥诺斯之王后。因得罪爱神,爱神使她狂爱一头雄牛。 ↩︎
- 巧匠代达罗斯替她制了一个木制的母牛,作为她的假身。参看卷八,133行。 ↩︎
- 以上均为埃及地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