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申辩篇》-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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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画家雅克·路易·大卫在1787年创作的油画《苏格拉底之死》

一 苏格拉底的申辩

听了原告的控诉,雅典公民们,各位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至于我,我感到简直认不得我自己了。他们说得真是天花乱坠,可就是几乎没有一个字是真话。在那些假话中间,最使我吃惊的是他们居然说,你们必须小心提防,不要上我的当,因为我能说会道。我想这话说得真是无耻之尤,是他们害怕我拿出事实的证据就立刻揭穿他们的谎言。我将表明自己完全不是能说会道,他们如果把说真话的人说成能说会道,我可以同意自己是个会说话的人,比他们会说得多。他们的话里没有一点真东西,你们可以听得出,我说的只有实话,没有别的。皇天在上,雅典公民们,我的话不像他们那样字斟句酌,也没经过仔细安排,只是信口说出,不加选择。因为我相信我说的是正理,你们别指望有什么别的意思。我这样年纪的人,公民们,当着你们像孩子似的说瞎话是不恰当的。我恳切地请求你们,雅典公民们,在我答辩的时候,如果听到大家在市场上、钱店里或者什么别的地方听我常说的一些字眼,请不要见怪,不要打断我。我虽然活到七十岁,还是第一次上法庭,不懂这里的说话规矩,是个大外行。如果我真是外人1Eevos,兼有外地人和外行的意思,你们当然会原谅我用本乡的土话和说法来说话;现在我也这样要求你们,这是一项正当的要求∶请撇开我的说话方式,不管它是好还是坏,专门注意我说得有没有理。因为讲理是审判官的美德,以实道实是说话人的本分。

雅典公民们,我首先应当驳斥那些对我的第一批诬陷,以及第一批的诬陷者,然后再驳斥后来的一批。因为在你们以前,已经有许多诬陷者起来反对我,他们在很久以前,好多年以前,就已经说过话,说的不是实话。我害怕他们,有过于安虞多等人,虽然后者也是危险人物,可是前者更危险。公民们,那些人得到了你们的信仰,因为他们在你们童年就控制了你们多数人,说有一个苏格拉底,是智慧的人2aobs arrp,这里指"智者",对天上地下的事无不钻研,能把没理的说成有理。那一批人,雅典公民们,把这个谣言到处传播,是我最危险的诬陷者。因为听信谣言的就以为研究那些事的人根本不信神灵。而且他们人数众多,他们的攻击已经进行了很久;他们对你们说话的时候正当你们最容易轻信的年龄,你们有些人是少年,多数人还在童年,他们对我肆意攻讦,并没有人跟他们驳辩。最糟糕的是连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无法指出他们是哪一个,只知道其中有一位喜剧作家。那些出于妒忌或者恶意让你们听信这类谣言的人,以及自己听信之后又让别人听信的人,是最难对付的,因为简直无法把他们拉到你们面前,只得望空驳辩,好像跟影子打架,提出质问而无人回答。所以我要请大家注意,我说过有两类诬陷我的人,一类是新近提出控诉的,另一类是很久以前肆意攻击的,后一类人我应该先驳斥,因为他们先给你们灌输调言,先人为主,胜过新近的一类。

雅典公民们!现在我要为自己辩护,尽快地清除掉你们心里很久以来所获得的偏见。我希望进行得顺利,因为这对你们有利,也对我有利,能帮助我打赢官司。但是我知道这很难做到,并不盲目乐观。成败如何,要听神灵的意旨;我应当服从法律,进行答辩。

我们从开始的缘由说起,先看那引起人们非难我、致使梅雷多控告我的罪状是什么。那些诽谤我的人是怎么说的?假如他们正式告状,那状子上该是这样写着∶"苏格拉底很不正派,整天忙忙碌碌,钻研天上地下的各种事情,把没理的说成有理,并且教给别人。"说的就是这类话。你们在阿里斯多潘的喜剧里就看到这些,那里就有一个苏格拉底,自称能够腾云驾雾,口吐无稽狂言,说些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也一点都不知道的奇事。我这样说并不是瞧不起那一类的知识3指关于自然的知识,苏格拉底不研究自然,知道有人擅长于此道。我相信梅雷多决不会在这方面指责我。雅典公民们,这些事情跟我完全不相干,你们各位大都可以给我作证。我请求你们这些大多数听过我讲话的人彼此交换一下情报,说一说有谁听到过我多多少少谈到这一类事情。根据这一件事你们就会发现,很多人对我进行的其他议论也是一样。

其实这些事没有一件是真的。如果你们还听到人家说我教人,说我索取钱财,那也不是实情。我觉得能够为人师表,像雷翁丁内的戈尔及亚、盖欧的柏若狄果、艾雷阿的希比亚4都是智者那样,是一件好事。公民们,他们人人都能周游列国,游说青年人;这些青年人本来可以免费交朋友,跟本邦同胞中间任何人往来,却放弃那种交往而跟他们往来,付给他们酬金,而且感激不尽。除了他们以外,现在还有一个智慧的人,是从巴若(一个岛)来的,住在城里。我偶然遇到一个人,名叫伽利雅,是希波尼果的儿子,他在智者们身上花的钱比谁都多。因为他有两个儿子,我就去问他儿子的事。我说∶"伽利雅啊,你的两个儿子假如是马驹子或者牛犊子,我们会去找个人来照管他们,给他报酬,他会使他们发挥应有的品德,成为最出色的。这人该是个马夫或者种地的。可是现在你儿子是人,你想该找谁来照管呢?这一种人的品德,公民的品德,是谁最精通呢?我想你对这个问题是思考过的,因为你有儿子。"我说∶"有没有那样的人呢?"他说∶"当然有。"我说∶"那是谁呀?是哪里人哪?要交多少学费呀?"他说∶"苏格拉底呀,他叫欧维诺(诗人),巴若人,要五个末纳5希腊货币。五个末纳的学费不算贵,当时有人要一百个。。"这位欧维诺要是真有这个本事,真能把人教会,我说他就是大福人。我要是懂得那类事情,我就洋洋得意、不可一世了;可惜我一点都不懂,雅典公民们。

你们中间也许有人会问我∶"那么,你的毛病又出在哪里呢,苏格拉底?你受到的那些非难是怎么产生的呢?如果你的行为举止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你做的跟大家一样,肯定不会产生那种议论,那种流言。请告诉我们实情,使我们处理你的案子能够实事求是。"我觉得这人说得很对,我要努力使你们明白实情,知道我的名声是怎么造成的,我所得到的非难是怎么来的。请听我说。我的话也许有人觉得是开玩笑,其实不然,我要把实情给你们全盘托出。雅典公民们,实际情况是我仅仅由于某种智慧而招来了这种名声。这是哪种智慧呢?也许正是那种属于人的智慧。我智慧,实际上也许是人的智慧这个意义上的;至于我刚才说的那些人,也许是在超人的智慧这个意义上智慧。这种智慧我不知道怎么说,因为我一点都不懂,说我懂的人是说谎,是在引起对我的非难。雅典公民们,请肃静一点,不要打断我的话,即便你们觉得我在吹嘘;因为我说的并不是我自己的话,而是引证一位有分量的权威。至于我的智慧是不是智慧,是哪种智慧,我要向你们推举德尔菲的神道作证。我想你们都认得凯瑞奉(雅典民主派),他是我从小的朋友,也是你们多数人的朋友,和你们一同流放,一同回来的。你们知道凯瑞奉的为人,是行事果断不遗余力的。有一次他到岱尔沛去向神道求签,大胆地提出了智慧问题。公民们,请不要打断我的话。他问的是有没有人比我智慧。解签的毕体亚6德尔菲的旧名。毕体亚女巫即阿波隆庙的女巫。女巫答道∶没有更智慧的了。现在凯瑞奉已经去世,他的兄弟在这里,可以向你们证明这些事情。

我为什么要说这些事情呢?为的是向你们说明我遭受非难的缘由。我听到那句话,心里就反复地想;"神的话暗含着什么意思呢?我自己意识到我并不智慧,既没有很多智慧,也没有很少的智慧。那么神说我最智慧是什么意思呢?他当然不能是说谎,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他的意思我很久不能理解,后来才勉强想出一个办法来探求其中真意。我去访问一个有智慧名声的人,心想在他身上可以证明神签有误,可以向它指出∶"这个人就比我智慧,而你却说我最智慧。"我对这人进行考查,他的名字我用不着说,这是一位政界人物。见到他,雅典公民们,我的眼界大开。我跟他谈话,发现这个人虽然很多人认为智慧,他自己尤其自认为智慧,实际上并不智慧;于是我试图给他指出,他认为自己智慧而实非如此。结果他恨我了,在场的也有许多人恨我了。我临走的时候心里暗想∶"我还是比这人智慧;因为我们虽然没人真正知道美的和好的,他一无所知却自以为知道什么,而我既不知道也不自以为知道。看来我在这一小点上要比他智慧,这就是以不知为不知。"然后我又去访问另外一个智慧名声比他更大的人,结果也是完全一样,这样就使这人和许多别的人都恨我了。

这以后我又逐个访问,自己也感到这在招怨,心里很不自在,有几分恐惧,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以服从天命为重。所以我一定要遍访一切号称有点知识的人,探索神签的意义。天狗在上,雅典公民们,我必须对你们说老实话,我得到了一点经验;那些名气最大的,我从神的意旨来看,几平是最不行的;那些名气比较小的,却颇为讲理,似乎是比较干练的人。所以我要告诉你们,我到处奔波,备尝辛苦,终于证明那条神签是驳不倒的。我看了政界人物之后,又访问了那些诗人,如悲剧诗人,狂歌诗人,等等,心想在他们那里我可以凭实测证明自己学问差。于是我拿出几篇我认为是他们精心炮制的得意作品来,问他们是什么意思,想跟他们学点东西。可是,公民们,我很不好意思说出真相,却又不能不讲。因为在座的诸位几乎没有一个不能对他们的作品说出些道理,他们自己却说不出所以然。我这才明白了一件事∶诗人们创作并不是靠智慧,而是靠天分、凭灵感,正如先知和解说神签的人一样;因为这些人也说出很多美好的话,却不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很明显,诗人们的情况也没有什么两样。同时我也发现,他们凭着能写诗,就以为自己在其他方面也很智慧,其实一窍不通。于是我就告别了他们,心里也觉得自己比他们高明,如同胜过政界人物一样。

最后我去访问了手艺人。因为我意识到自己确实一无所知,相信我会发现他们知道很多好东西。在这一方面我看得不错。他们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东西,这就表明他们比我智慧。可是,雅典公民们,我发现这些能工巧匠也有跟诗人同样的毛病。由于本行手艺干得好,他们就个个都以为自己在其他最重要的事情上非常智慧。他们的这种愚蠢掩盖了那种智慧,所以我代表神签问我自己∶我究竟情愿像我原来那样,既没有他们那种智慧,也不像他们那样愚豪,还是愿意两方面都跟他们一样?我对我自己和神签回答道;我还是像原来那样好些。

雅典公民们,就是这一番查访给我引来了很多人的敌意,非常苛刻,非常毒辣,它也给我招来很多诽谤,使人家说我是智慧的(智慧的人,意同智者)。因为在旁观的人看来,我既然说别人对某事无知,那就一定是我本人对这件事有智慧了。其实,公民们,只有神才是真正智慧的,他的神签的用意是说;"人的智慧价值不大.甚至毫无价值。"看来他并不是真说苏格拉底的智慧,只是用我的名字当作例子,意思大概是说∶"凡人哪,你们中间那个像苏格拉底这样的人,是最智慧的,他承认自己在智慧方面实际上毫无价值。"

所以我到现在还在到处奔波,还在遵照神的意旨检验我认为智慧的每一个人,不管他是本邦公民还是外邦侨民。如果我发觉某人并不智慧,我就协助神指出他不是智慧的人。由于这项工作很忙,所以我没有余暇去参加政治活动,也没有工夫去料理自己的私事。如今我一贫如洗,两袖清风,这就是我一心侍奉神道的结果。

除此以外,还有一批小青年,本是富家子弟,游手好闲,很乐意跟我往来。他们喜欢听我讲怎样对人们进行审查,自己也学着我的样去审查别人。我想,他们该发现了一大批人自以为知道事情,实际上知道很少,或者一无所知。于是那些被他们审查的人十分恼火,就怨恨我而不怨恨他们,说苏格拉底最可恶,毒害了青年。有人问我做的什么事情,教了什么东西,他们根本不知道,无话可答,又不愿意露出窘态,就搬出些人们指摘一切爱智者(即哲学家,异于智者)的现成话,说我钻研天上地下的事情,不信神灵,把没理的说成有理。我想,这是他们不肯说真话,明明不知道,硬说知道。他们野心勃勃,生性粗暴,人数又多,而且众口一词地对我发动攻击,所以早就往你们的耳朵里强行灌进了各种斓言。现在从他们那里来了梅雷多安虞多吕贡三个人向我进攻∶梅雷多为诗人出气,安虞多为工匠和政客报仇,吕贡为演说家翻案。所以我在前面说,我要是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把你们心里这种根深蒂固的成见统统除净,那简直不可思议。雅典公民们,真相就是这样,我给你们说得毫无隐瞒,大事小事一概托出。我很明白我这样做是给自己招怨,不过这也正好证明我在说真话,证明他们对我心存偏见,偏见的原因就是这些。不过你们立刻考查,还是以后再考查,都会发现事情就是这样。

我的第一批诬陷者所提出的那些斓言,我已经向各位充分驳斥了;下面我就要对那位自命为好人和爱国人士的梅雷多,以及随同他上诉的两个人,作出我的驳辩。由于他们是另一批诬陷者,所以我们要再一次聆听他们发誓上告的诬蔑之词。他们的状子大致如下;苏格拉底作恶多端,因为他毒害青年,不信本邦崇敬的神灵,另奉新的灵机。他们的状就是这样告的。我们来仔细看一看这一番控诉的每一点。

他说我作恶多端,因为我毒害青年。可是,雅典公民们,我要说梅雷多作恶多端,因为他拿正经事开玩笑,轻易拉人打官司,对自己根本不关心的事冒充热心,假装关怀。事实就是这样,我要努力给你们说清楚。来吧,梅雷多!请告诉我,你认为教青年尽量学好是最重要的事情吗?

*当然。(*后为梅雷多的答话,下同)

那就请你告诉大家∶是谁教青年学好呢?这是你显然知道的,因为你非常关心这件事。你发现了一个人像你说的那样毒害青年,你把我拖到大家面前告发我,那就请你说说是谁教青年学好,告诉大家他是什么人。你瞧见了吗,梅雷多,你不作声,无话可说了?你不觉得这样很丢脸,正好证明我说得对,你从来不关心这件事?要不,好人哪,你就告诉大家∶是谁教青年学好的?

*是法律。

这不是我所问的,我的大好人哪,我问的是谁,是什么人首先应该懂得法律这件事呢?

*是这些位,苏格拉底啊,是在座的审判官。

你说什么,梅雷多?这些位能够教导青年,让他们学好?

* 一点不错。

是全都能,还是有些能,有些不能?

*全都能。

好哇,天后在上,你说有那么多人帮助青年!那些旁听的怎么样?他们是不是让青年学好?

* 他们也帮助学好。

元老们7雅典元老院由500人组成。怎么样?

*元老们让青年学好。

可是,梅雷多啊,议院里的议员们8雅典议院由全体公民组成。究竟是毒害青年呢,还是都让他们学好?

*都帮助学好。

看来所有的雅典人,除我以外,全都帮助青年学好,只有我一个人毒害青年。你是这样想的吧?

*确实如此,我就是这样想的。

你这就让我倒大霉啦!不过我还要问你一句;你觉得对于马来说,究竟是所有的人都对马有益,只有一个人对马有害,还是正好相反,对马有利的只有某一个人,或者少数人,即驭手,多数人对待马、使用马的时候都对马有害?对于马是这样,梅雷多啊,对于其他一切动物不也是这样吗?都是这样的,不管你和安虞多赞成还是反对。青年人真幸福啊,如果只有一个人糟蹋他,其他的人全都对他有益的话!梅雷多啊,你已经暴露出你根本没有想过青年的事,你显然对青年漠不关心,根本不关心你在法庭上告我的那些事情。

除此以外,梅雷多啊,请你凭着皇天告诉我,跟好公民在一起好,还是跟坏人在一起好?朋友,回答吧!我问的不是难题。坏人是不是随时随地都对同他接近的人不利,好人是不是永远对人有利?

*当然。

是不是有人宁愿受同伴的害,不想得益?请回答吧,我的好人!因为法律要求你回答。有没有人宁愿受害?

*当然没有。

那么,你把我拖到公堂,告我毒害青年,把他们教坏,你说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我认为你是有意的。

怎么,梅雷多?你难道以为你比我年纪小得多,就比我智慧得多,懂得坏人总是使同他往来的人受害,好人总是使人受益,而我就老朽昏庸到不明白自己如果把别人教坏了也有从那人受害的危险,仍旧像你说的那样有意地去干那种大坏事?我不信这个,梅雷多,我想也不会有人信!要末是我并未毒害青年,要末是我毒害青年而出于无心,所以你的话是双料的骗人。假如我是无心地毒害了青年,法律不该因为这种无心的过错把一个人拖上公堂,只应把他私下叫来,训导一番,警告一下。因为很明显,我受到训导就不会去做那种无心做出的事了。可是你拒绝同我往来,拒绝训导我,不肯那样做,却把我拖上公堂,然而法律拖上公堂的是需要惩罚而不需要训导的人。

这就很明显,雅典公民们,梅雷多正像我说的那样,对这件事根本不关心。梅雷多啊,你告诉我们,你是怎样说我毒害青年的?是不是像你的状子上写的那样,告我教人不信本邦崇敬的神灵,另奉新的灵机。你不是认为我用这种说法蛊惑青年吗?

*我确实是这样说的。

对于这里说到的这些神灵,梅雷多啊,你给我和在座的公民们说清楚一点。因为我不明白你究竟是说我教人相信有些神灵,自己也相信有些神灵,并不是彻底无神,也不是渎神,只不过这些神灵并不是本邦崇敬的神灵,而是别的神灵,因此你告我信仰别的神灵;还是说我自己根本不信神灵,并且以此教人?

*我认为你根本不信神灵。

古怪的梅雷多啊!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难道跟别人不一样,把太阳、月亮不当作神灵吗?

*他不,皇天在上,审判官们!因为他主张太阳是块石头,月亮是一团泥。

你以为你在控告阿那克萨戈拉9曾在雅典被控为无神。吗? 亲爱的梅雷多!你藐视审判官们.以为他们无知到不明白格拉左枚奈人阿那克萨戈拉的书里充满着这类话!青年们难道是从我这里学到这些说法的?这路货色,他们随时可以最多花一块钱10价钱不贵。在剧场里11阿那克萨戈拉的学说常被剧作家采入剧中,如欧里比德的悲剧。买到,然后大笑苏格拉底,如果他把这些并不属于自己的荒诞不经的货色据为己有的话!皇天在上,你认为我根本不信神灵吗?

*皇天在上,你不信,一点都不信。

你的话没人信,梅雷多,连你自己也没法信。因为这个人哪,雅典公民们,我觉得太粗暴、太放肆,实际上是冒冒失失地胡乱递进状子的。看来他是编了个谜语来试我,心里想∶"苏格拉底这个智慧的人会不会发觉我是在开玩笑,说自相矛盾的话?我会不会把他和其他听我说的人都骗了?"因为我觉得他的话是自相矛盾的,例如他就说∶"苏格拉底作恶多端,因为他不信神灵,而信神灵。"这不是开大玩笑吗!

公民们,请和我一道考虑一下,为什么我发现他在说这种话。梅雷多,你给我们回答。我在开始的时候要求过各位,请不要忘记,如果我用习惯的方式说话,请不要打断我。

梅雷多啊,是不是有那么一个人,他相信有一些属于人的事情,却不信有人?让他回答吧,公民们,不要以任何方式打断他。是不是有人不信有马,却相信有一些属于马的事情?或者不信有吹笛子的,却相信有一些有关吹笛子的事情?没有那回事,我的大好人。如果你不想回答,我就给你和在座的各位说了吧。不过你要回答底下的问题∶是不是有人相信有一些属于灵机的事情,却不信有灵机?

*没有。

多承你在各位的敦促下终于开了金口。你说我相信并且传授有关灵机的事情,不管是新的还是旧的,那么,根据你的说法,以及你在状子里发誓提出的,我就是相信有关灵机的事了。可是,如果我相信有关灵机的事,那就必定是我也相信灵机了,是不是?是的。你虽然不回答,我假定你同意。可是,你是不是认为灵机是神灵,或者是神灵的孩子?你说是,还是说不是?

*当然说是。

如果我像你说的那样相信灵机,而灵机是神灵的一种,那你就是在像我说的那样编谜语、开玩笑,说我不信神灵,又信神灵,因为我相信灵机。还有,如果灵机是神灵的一种私生子,是神灵和仙姑或者别的凡人生的,谁能相信有神灵的孩子却没有神灵呢?

这太荒唐了,不下于认为有人相信有马和驴生的骡子却没有马和驴。你这样告,梅雷多啊,也许是为了对我们试探一下,也许是因为缺少可以告我的真正罪名。可是你没有办法说服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人,使他相信同一个人可以相信有关灵机和神灵的事而不信有灵机、神灵、英雄。这是无法设想的。

雅典公民们,我并没有梅雷多所指控的罪过,我觉得用不着更多地为此申辩,我说的这些话就足够了。你们可以相信我以上所说的是真话,我蒙受了很大的仇恨,很多人心里对我的深仇大恨。要是给我定罪的话,这就是定罪的原因;原因并不是梅雷多,也不是安虞多,而是众人的偏见和妒忌。这已经毁了很多别的好人,我想还会害人,不必担心它会到我为止。

也许有人会说∶"苏格拉底呀,你不断地追求,招来杀身之祸,不觉得惭愧吗?"我可要给他一个正当的回答,说道∶"老兄,你这话欠妥,你以为一个有点用处的人应该考虑生命的危险。他行事的时候该当思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自己做得对不对,是好人还是坏人。照你那么说,特洛亚阵亡的英灵们就没什么了不起啦,尤其是忒提斯的儿子,他不肯受辱,蔑视危险,当时他的母亲女神眼看着他拼命要去杀死赫克托尔,就跟他说;"儿子,你要是为朋友帕特罗克洛斯的死报仇,杀死赫克托尔,你自己就会死,"因为"赫克托尔一死,你就注定丧命。"他听了这话,置死亡和危险于度外,只怕活得胆怯,不敢为朋友报仇,于是说∶"我报复了恶人之后可以立即死去,不留在这里,躺在巨舰旁边给人当笑柄,给大地当包袱。"你想他这是考虑死亡和危险吗?"

雅典公民们,真理就是这样∶一个人的职位在哪里,不管这是自己选定的,还是上级指派的,他都应该坚守在那里,面对着危险,不考虑死亡,也放弃其他顾虑,决不让荣誉受到损害。可是我会把事情做坏,雅典公民们,因为我曾经在你们选派来指挥我的将军摩下,在波底代阿和安丕波利12苏格拉底在这里立过功。,以及德利雍13苏格拉底在此救过人的命。,都和别人一样坚守阵地,冒着死亡的危险不退;现在神灵给了我一个岗位,这是我深信而且理解的,他命令我终生研究哲学,考查自己并且考查别人,如果我由于怕死,或者由于其他顾虑,擅自离开了职守,那就坏了。这是一件坏事,事实上人们可以依法把我抓到法庭上。控告我不信神灵,因为我不听神签,怕死,自己不智慧却自以为智慧。因为怕死无非就是以不智慧为智慧,以不知为知。因为谁也不知道死是不是人的最大幸福,他们却怕死,好像知道死是最大的坏事似的。以不知为知,岂不是最糟糕的无知吗?也许在这个问题上,公民们,我也跟其他的人不一样,如果我得说我在某事上比较智慧,那是说,我不很知道死后的事情,就不以为自己知道。然而我知道,做违背法律的行为,不服从胜过我的人或神,是坏事,是可耻的事。所以我决不害怕或者躲避那些我不知道好坏的事,只害怕那些明知道坏的事。所以,你们也可以把我当庭开释,不照安虞多的话办。他说,要么根本不该把我抓来审判,既然抓来审判了,就必须判处死刑,如果放了,你们的儿子就会照着我教的做,彻底毁了。你们可以跟我说∶"苏格拉底呀,这回我们不照安虞多说的做,让你走,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你不再钻研,不再搞哲学,如果查出你还在干,就一定要处死你。"如果你们在上述条件下让我走,我就会跟你们说∶"雅典公民们,我敬爱你们,但是我要服从神灵胜过服从你们,只要我还有口气,还能动弹,我决不会放弃哲学,决不停止对你们劝告,停止给我遇到的你们任何人指出真理,以我惯常的方式说∶'高贵的公民啊,你是雅典的公民,这里是最伟大的城邦,最以智慧和力量闻名,如果你只关心获取钱财,只斤斤于名声和尊荣,既不关心,也不想到智慧、真理和自己的灵魂,你不感到惭愧吗?'"如果你们中间有人要辩论,说他关心,我是不会随便放他走的,我自己也不走,我要询问他,考问他,盘问他,如果发现他自称有德行而实际没有,就指责他轻视最重要的东西,看重没什么价值的东西。我要逢人就这样做,不管老幼,也不管是外乡人还是本邦人,尤其对本邦人,因为你们跟我关系近。因为,你们都知道,是神灵命令我这样做的。我相信这个城邦里发生的最大的好事无过于我执行神的命令了。因为我来来往往所做的无非是劝告各位,劝告青年人和老年人,不要只关心自己的身体和财产,轻视自己的灵魂;我跟你们说,美德并非来自钱财,钱财和一切公私福利都来自美德。我说的这些如果毒害了青年,那就是有害的;如果有人说我说的跟这不一样,那他是说瞎话。因此我跟你们说,雅典公民们,你们照安虞多说的办也好,不那么办也好,把我释放也好,不放也好,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改变我的行径的∶我行我素,虽百死而不悔!

请不要喧哗,雅典公民们,请继续做我要求你们做的事,不要用喧哗打断我的话,仔细听吧。我相信你们听了会得益。现在我要跟你们说一些事情,你们听了也许会叫喊起来,不过还是不要作声。你们要知道,如果你们杀了我,杀了我说的这样一个人,你们自己受到的损害会比我大。因为梅雷多也好,安虞多也好,都不能损害我分毫。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相信神灵不许坏人害好人。他也许会把我杀了,或者把我放逐了,把我的公民权褫夺了;他也许认为这样就给了我很大的损害,别人也可以这样想,可是我不那么想。我认为他现在做的这件事,不义杀人,只会给他自己更大的损害。雅典公民们,我现在进行申辩,并不是为了我自己,像大家想像的那样,更多的是为了各位,使你们可以不致于给我定罪,从而错误地对待神灵赐给你们的恩典。你们如果置我于死地,是很不容易找到另外一个人来顶替的,这个人附在城邦上,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说,好像牛虹附在马身上,这匹骏马由于太大太肥,年龄未老就行动迂缓,需要叮一叮才能焕发精神。我想是神灵把我拴在城邦上的,具有这样一种资格,可以走来走去,激发、催促和责备你们每一个人,整天不停地到处紧跟着你们。公民们,这样的人是难遇的,你们如果听我的劝告,就留下我吧。你们也许很恼火,好像梦中被叮醒,会像安虞多劝告的那样,把我一掌拍倒,轻易地杀死;这样,你们以后的日子就可以蒙头大睡,除非神灵对你们关怀,再派一个人来叮你们。我这样一个人是神灵赐给城邦的,你们可以想想,我多年来不理个人的私利,不顾一己的私利,经常为你们的利益奔波,一个一个地帮助你们,像父兄对待子弟一样,敦促你们关心美德,这怎能是出于个人的私利?如果我这样做是为了获利,我的劝告和勉励得到了报酬,那就是别有用心。可是你们可以看得出,我的原告们无耻地指控了很多其他方面的问题,可是尽管厚颜无耻却不能证明我勒索过钱财,收取过报酬。我倒有充分的证据说明我说得句句真实,这就是我的贫寒。

也许有人感到奇怪,我走来走去,干预别人的事务,以私人身分提出劝告,却不敢参加议院,向城邦提意见。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你们在很多时候、很多场合听我说过,有个神物或灵机附在我身上,这就是梅雷多的状子里以嘲笑的口吻提到的。这是一个声音,我从小就感到它的降临,它每次让我听见的时候,都是阻止我做打算做的事,却从来不叫我去做什么。就是它反对我从政。我认为它反对得有道理。因为你们知道,雅典公民们,我如果很久以前就从政,那就早已被处死,不能给你们或者给我自己做什么好事了。请不要因为我说实话而不高兴。因为一个人如果刚正不阿,力排众议,企图阻止本邦做出许多不公不法的事,就很难保全生命。一个人如果真想为正义而斗争,又不想活一个短暂的时期,那就只能当一名平头老百姓,决不能做官。

我要向你们提供这一方面的有力证据,这不是空话,是你们比较尊重的实事。请你们听听我的遭遇,听了就会知道,我决不会由于怕死而背信弃义,对任何人屈服,我是宁死不屈的。我要跟你们讲的事情很平常,很普通,不过是真实的。雅典公民们!我没有担任过其他公职,只当过元老。有一回,我们安底奥启族当主席,你们要想集体审判十位将军未葬海战阵亡士兵一案,这是非法的,后来你们也都承认了。当时主席团里只有我一个人提出反对,不让你们做出违法的事情,并且投了反对票,虽然演说家们准备弹劾我、逮捕我,你们也用呼喊来怂恿他们干,我却认为自己为了公正和法律宁愿冒险,不肯为了怕坐牢、怕处死而跟你们同流合污、多行不义。当时我们城邦还在奉行民主政治,后来却来了寡头统治。有一回三十巨头14公元前 404年,雅典成立寡头政府,由 30人当政。把我和另外四个人召到圆厅15雅典圆形建筑,在元老会议厅旁,为主席们用餐处所。,派我们把萨拉密人雷翁从萨拉密提来处死。他们还派了许多别人去执行类似的命令,想把尽可能多的人加上罪名法办。这回我又是不用语言而用行动表明,死这个字眼如果你们不觉得太粗俗的话,我是一点都不怕死的,但是我尽力防止做任何不公正、不虔诚的事。那个政府虽然大权在握,却没有把我吓得只好去做不义的事。我们从圆厅回来之后,那四个人到萨拉密去捉雷翁,我却走上回家的路。如果不是那个政府很快垮台的话,也许我是会因此被处死的。这两件事,有许多人可以向你们作证。

你们想想,我要是担任公职,刚正不阿,一心维护公道,以为至关重要,还能活到那么大年纪吗?当然不能,雅典公民们,这是谁都办不到的。可是在我的一辈子里,无论在私事上,还是在公事上,在我参与公务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在某人对错的问题上作过丝毫让步,哪怕是对那些被我的仇家指为我的弟子的人16例如格黎底亚(Kpxrias),曾经跟苏格拉底往来,后来成了三十寡头的首领。。其实我从来没有当过任何人的老师。不过,如果有人要听听我怎样讲,怎样执行我的使命,不管他年轻年老,我从来不拒绝。我也不是收了费才谈,不见钱不谈,而是对富人和穷人同样效劳;我先问,愿意答的可以答,答了再听我说。他们中间有人变好了或者变坏了,都不能由我负责,因为我并没有对谁作出许诺,也没有给谁作过指点。要是有人说他私下从我这里学到或听到一些东西,别人都不知道,那是说瞎话。

可是,为什么有些人乐意跟我长期往来呢?这个原故你们早已听到了,雅典公民们,因为我已经把全部真相都告诉了你们∶他们乐意听我盘问那些自以为智慧实际上并不智慧的人 。觉得很有趣。我做这件事,我认为是奉了神的命令,是神通过神签、托梦以一切向人传达命令的方式让我干的。雅典人啊,这是实话,是很容易检验的。如果我在毒害某些青年人,并且过去就毒害过另一些青年人,那么,他们肯定有些人已经长大,发觉自己年轻时候受过我的骗,现来就该来告我。如果他们不愿自己来告发,他们的亲属,他们的父兄现在应该出来控诉我引诱他们的子弟作恶。现在我就看到他们有好些人在座,第一位是格黎东17苏格拉底的老友,见《格黎东篇》,他跟我同年,又是同乡,是格黎多步洛的父亲,他们父子都在座;其次是斯佩多人吕萨尼亚+,他是艾斯钦的父亲,父子都在座;还有盖丕索人安谛捧,他是埃比根的父亲。还有一些人的兄弟跟我有往来,这就是尼哥斯德拉多,他是泰奥左谛佗的儿子,泰奥陀多的兄弟,泰奥陀多已经去世,不能要求他沉默;还有德谟陀哥的儿子巴拉洛;以及阿黎斯东的儿子阿兑满多,他的兄弟柏拉图也在座;以及艾安多陀若,他的兄弟阿波罗陀若也在座。除此以外,我还能给你们举出好些人,其中确有梅雷多应该提出来为他作证人的;如果他忘了提的话,他现在还可以提,我让他这样做,如果他是这样的证人的话,就说吧。可是公民们,你们会发现事情适得其反,那些人全都会帮我说话,帮助我这个据梅雷多安虞多说毒害了、损伤了他们亲属的人。那些本身被我毒害了的人也许有必要帮我说话,可是他们的亲属并没有被我毒害,而且都是年龄比较大的人,能有什么理由要那样做呢?只能有一个恰当的、正当的理由,那就是他们心里明白梅雷多说的是假话、我说的是真话。

公民们,我在申辩里要说的就是这个,或许还可以加点类似的话。你们中间有的人听了也许会感到不快,因他想起了自己的往事,记得在一场比这要小的官司里,他曾经哭哭啼啼哀求法官,把一些小儿女和众多亲友带到大家面前博得哀怜,而我却不会这样做,虽然我的处境十分危险。也许有的人心里想到这些,会苛刻地对待我,忿怒地投下自己的一票。如果你们中间有人持那种态度,尽管我相信不会有,万一有,我想我该公公平平地跟他说∶高贵的朋友啊,我也有亲属,因为我像荷马说的那样,"并不是木头、石头生的",18出自荷马史诗《奥德赛》而是人生父母养的,所以我有亲属,雅典公民们,我有三个儿子,一个快成人了,两个还幼小,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把他们带来恳求你们宽恕我。为什么我不那么做呢?并不是因为我固执,雅典人哪,也不是由于我瞧不起大家。我怕不怕死,是另外一个问题;可是为了我的名誉,为了你们的名誉,为了我们整个城邦的名誉,我想从我的年龄和声望看,不管是否名实相符,我是不能做那些事的。因为无论如何,大家还是认为苏格拉底在某方面有过于常人之处;你们中间有些人被认为在智慧、勇敢或其他德性方面过于常人,如果做出那样的事,那是很丢脸的。我曾经多次见到一些颇有声望的人在法庭受审的时候表现得奇形怪状,似乎认为被判处死刑是非常可怕的事,如果能够免死就万古不朽了。在我看来,他们是城邦的耻辱,任何一个外邦人都可以说,那些德高望重、被推为官吏享有荣名的雅典人,简直比女人还不如。这一类行为,雅典公民们,我们这些有点声望的人都不应该做,如果我们做了,你们应该阻止,你们要明确表态;对那种向你们演出求怜丑剧、给城邦丢丑的人,你们要坚决判罪,比对待缄口不言者更无情。

除了声望问题以外,公民们,我认为哀求法官、凭求告免罪也是不正当的;我们应当向法官说明真相,以理服人。因为法官坐在堂上并不是为了枉法徇情,而是要依法公断的;他的暂言要求他不可因一己的私情而法外施仁,必须秉公执法;我们不应该让你们养成背弃誓言的恶习,你们自己也不应该沦于这种恶习,否则你我双方就都是做了不虔诚的事。因此,雅典公民们,你们别指望我在你们面前做出我认为既不光彩、也不正当、更不虔诚的事情,皇天在上啊,特别在梅雷多向法庭控告我不虔诚的这个时候。因为很清楚,如果我凭着劝说和哀求迫使你们背弃了誓言,我就会教你们不信神灵,就会在自己的申辩里控告自己不信神灵了。可是这和事实相差太远,雅典公民们,因为我笃信神灵,非我的原告中任何人所能及,我相信由你们和神灵19指智慧之神阿波隆。审判我的案子,会断得对你们、对我都最合适。

二 苏格拉底自择刑罚

(苏格拉底申辩后,法官投票表决,以 281∶220票判决有罪。原告建议处死刑,法庭允许被告自择刑罚,如无期徒刑、罚款、流放之类,为此苏格拉底再度发言表态。)

雅典公民们,大家投票决定判我有罪,我对此并不感到烦恼;这有许多原因,主要是你们的决定在我意料之中。使我大为吃惊的倒是所投票数;因为我没有料到多数票竟如此微弱,不是一个很大的数目。现在看来,只要有三十票改投20指赞成票281票只多61 票,如有 30票改为反对,即成平局。此处"三十票"另本作"三票",我就当庭开释了。我认为对于梅雷多来说,现在我已经开释,而且不仅开释,大家都看得出来,要不是安虞多吕贡也来告我,他是要交纳罚金一千块的,因为他得票不够五分之一21雅典法律规定∶案件由全体法官投票,按多数票决定被告是否有罪。原告一方如得票不足全票 115,即为诬告,应罚款一千δpuryμd。本案原告共三人,共得票 281票,三人均分各得93,少于501票的1/5 即 100为票。

这人建议处死刑。我建议用什么来代替呢?雅典公民们!那显然是我应得的那一份,是不是?我应当得到的、或者应当付出的是什么呢?我这个人,一辈子忙忙碌碌,无意于多数人所关注的事情,不图钱财,不治生业,不当将帅,不求闻达,城邦里喧腾的种种热门活动,诸如宦海浮沉,钩心斗角,党同伐异等等,一概不闻不问,自以为忠厚有余,参与那些事情必定难以自保,因而避开我不能有益于人也不能有益于己的那些场合,一心为你们每个人作出我认为最大的服务,千方百计说服各位关心你们自身,关心自己尽可能地臻于完善和智慧,不要只想个人的琐事,要关怀城邦本身,不要老想城邦的琐事。像我这样一个人,应当得到什么呢?应当得到好处,雅典公民们,如果要我提出一种真正符合我的功过的报答的话;好处是应当适合于我的。一个于你们有恩、需要闲暇激励你们的穷人,对他最适合的是什么呢?雅典公民们,对这样一个人最适合的是让他在国宾馆22公费接待有功将领、体育健将和国宾的大厦。用餐。这对于我最恰当,远过于对你们当中在奥林比 亚赛会上赛马赛车得胜的人。因为他使你们表面上快乐,而我使你们真正快乐;他根本不需要维持生活,而我需要。如果要我准照着我的功过提出一种处罚方式的话,我建议在国宾馆用餐。

也许你们有人以为我这样说是说大话,和宣称不肯啼哭哀求一样。其实不然。实际上是我深信平生从未有意害人,但是我无法使你们相信这一点,因为我们在一起谈话的时间太短。我相信,如果你们也同别处一样有一条法律,规定事关生死的大案不能当天判决,要等几天之后,那我就能使你们信服了;可是现在你们成见太深,在短期间无法清除。既然我深信自己从未害人,我当然不会去害我自己,说自己应当吃苦,给自己提出那一类刑罚了。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是害怕梅雷多提出的那种我不知是吉是凶的刑罚吗?我要挑选什么来代替我知道凶的那一种呢?我要提出什么刑罚呢?徒刑吗?我为啥要关在牢里给那些号称"十一员"23雅典刑法执行官。的狱吏当奴隶呢?我提出罚锾,监禁待缴吗?可这跟刚才说的是一回事,因为我没钱缴纳。那么我提出放逐的刑罚吗?也许你们会接受这个提案。可是我尽管喜欢活命,却不致于糊涂到不明白你们 这些本乡本土的人都受不了我的举止言谈,认为非常讨厌,要想把它轰走,以为外地人会情愿容忍我的这种作风。不会的,雅典公民们,他们当然不会。如果我在垂暮之年离乡背井,从这个城邦游到那个城邦,再依次地被轰出来,这日子过得倒也不错!因为我很明白,我到了哪里青年人都会像这里一样来听我讲话,我要是轰他们走,他们会央告长辈把我赶跑,要是我不轰他们,他们的长辈和亲戚也会为了他们把我赶跑。

也许有人会说∶"苏格拉底啊,你就不能离开我们过几天安静日子吗?"我很不容易使你们相信我的话,这是最难办到的事了。如果我说那样做就是不服从神灵,因此我不能保持沉默,你们会以为我在说讥讽话,不肯相信。如果我又说,人所能做的最大的好事,就是天天谈美德以及其他你们听见我谈的东西.对自己和别人进行考查,不经考查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那你们就更加不肯相信我的话了。这就是我所讲的,公民们,只是很不容易使你们相信。此外,我也很不习惯把自己看成应当受罚的。如果我有钱,我会建议缴纳我力所能及的罚锾;因为这不会对我造成损害。可是事实上我没钱,除非你们愿意把数量定在我缴纳得出来的范围内。我也许可以缴纳一两银子。所以我建议罚这么多;不过,雅典公民们,柏拉图、格黎东、格黎多步洛和阿波罗陀若在这里叫我提出罚锾三十两,说他们可以担保。因此我建议罚这个数目,他们为我担保缴纳。

三 苏格拉底的诀别辞

(法庭投票表决,多数票主张判死刑,比定罪时还多 80票。这是苏格拉底的诀别辞。)

雅典公民们,只费了那么一点时间,你们就赢得了千古骂名,那些意图诽谤我们城邦的入得以谴责你们杀害苏格拉底这个智慧的人;因为你们知道,那些意图诽谤你们的人要说我智慧,虽然我并不智慧。其实只要稍稍等待,你们的愿望就会自然达到,因为你们看得出,我已经很老,在人生的道路上走了很久,离死期很近了。我这话并不是对你们全体说的,而是对那些投票赞成处我死刑的人说的。对他们我还有几句话要说。公民们,也许你们以为我之所以定罪,是由于言词短缺,未能说服你们把我释放,如果想到为了获释可以什么话都说,什么事都干,就不一样了。远非如此。我之所以定罪,是由于缺少一样东西,但是缺少的不是言词,而是厚颜无耻,甘愿向你们说那些你们最爱听的话。你们喜欢听我哭哭 E啼啼,说和做一些我认为不配我去干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却是你们惯常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我并不认为我在危险之中应当去做那不配自由人做的事,现在也不懊悔自己作了那样一个申辩,倒是宁愿作了那种申辩而死,不愿作出另一种申辩而生。因为不管在法庭上还是在战场上,我或者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不择手段地谋求免死。在战场上一个人常常可以放下武器,向追兵摇尾乞怜,从而避免战死;如果愿意不加选择地任意言行,逃避死亡的办法还是很多的。可是公民们,逃避死亡并不很难,逃避邪恶却难得多,因为邪恶跑得比死亡快。我现在由于又老又慢,被那跑得慢的追上了;我的原告们又灵又快,被那跑得更快的邪恶追上了。现在我要走了,因为被你们宣告有罪而判处死刑;他们也要走了,因为被真理宣告为卑鄙醒龊、颠倒黑白。我安于我的遭遇,他们安于他们的遭遇。也许两方面就该这样,我认为都很好。

给我判刑的各位啊,现在我要向你们发出预言,因为我正当多数人发预言的时刻,正在临死之前。杀害我的各位啊,我跟你们说,我死以后,惩罚立刻就来到你们身上,其酷烈的程度,皇天在上,要远远超过你们加在我身上的死刑。你们现在对我做下这件事,是希望免得交待自己的生平所为,可是我说你们会发现结果适得其反。将来逼你们交待的人比以往多得多,这些人我一直阻拦着,你们还不知道。他们会比较严厉,因为他们年纪比较轻,你们会比较难堪。如果你们以为用处死的办法可以阻止人们指摘自己多行不义,那就错了。用这种办法逃避指摘,是根本办不到的,也是很不光彩的;最容易、最光彩的办法并不是压制别人,而是自已尽可能做好事。这就是我临行前对你们这些给我判刑的人的预言。

你们各位投票主张释放我的公民,我很愿意跟你们谈谈我所遇到的一件事,趁着官员们还忙、我还没有走上刑场的时候。请多等我一会儿,公民们,因为现在还有一点时间,我们不妨敞开来扯一扯。你们是我的朋友,我很想跟你们说说我遇到的那件事,说说它的意义。因为,法官们哪,我称呼你们法官是很对的,我遇到了一件奇事。以往,那灵机总是频繁地向我发出预告,甚至在一些细小的事情上,都常常制止我以不妥的方式去做。可是现在这件事,你们可以认为,人们一般也认为,是我身上发生的最不样的事,然而神的朕兆在我早晨离家的时候,在我到这里走上法庭的时候,在我的发言说到任何一点的时候,都没有阻拦我。可是过去在别的场合,它在我说到很多点时打断我的话,而在当前这件事情上,它并没有反对我做任何事或者说任何话。我想这是什么缘故呢?我要告诉你们。我所遇到的这件事毫无疑问是件好事,我们中间认为死是坏事的人肯定弄错了。我已经得到一个有力的证据足以证明这一点,这就是∶如果我做的不是一件好事,那惯常出现的朕兆一定阻止我。

如果我们用另一种方式考察,那就会看到很有理由希望死是一件好事。因为死的状态有两种可能∶死可能是绝对虚无,死者全无知觉;死也可能像人们说的那样,是灵魂从这个地方迁移到另一个地方。如果死是毫无知觉,像一场没有梦的熟睡,那就是进于绝妙的境界了。我想,如果要人挑出他酣睡无梦的那一夜,跟他一生中的日日夜夜比一比,要他认真考虑之后说有多少个日日夜夜过得比那一夜舒服,我相信不止一般普通人,就是波斯国的大王也会发现,跟其他的日日夜夜相比,过得舒服的时节实在不多。如果死的本性就是这样,我就认为得益匪浅,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全部时间如同长夜。另一方面,如果死就是从这里移居别处,如果传说无误,所有的死者都在那里,那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法官们?一个人到了那个世界,摆脱了这一班所谓法官,遇上了那一批据说在那里秉公审案的真正法官,像弥诺24聪明正直的克里特国王,死后被封冥府判官。和拉达满多25公正的法官,后来成为冥府判官。,艾亚哥26由于公正无私,死后成冥府判官。和德黎布多雷谟27革娄(K6eus)国王,死后成为冥府判官。,以及其他生时为人正直的神人们,这一移居岂不是非同小可吗?你们能跟俄尔部28荷马以前最著名的诗人。、穆赛欧29文艺之神。、赫西俄德、荷马相见,是不是幸福?如果这些事情是真的,我情愿死好多次,因为我会亲身发现那里的生活非常美妙,能遇到帕拉墨得斯30希腊英雄,以仗义为人所害,被用石头砸死。,或者忒拉蒙的儿子埃阿斯,或者古时的某些由于司法审判不公而丧命的人,拿我的经历同他们比较一番,我想不会没有趣味。最大的乐趣将是把时间花在考查观察那里的人上,如同我在这里所做的那样,找出他们当中谁真的智慧,谁自称智慧其实不智慧。列位法官们,你们当中任便哪一位法官,为了考查那位率领大军征讨特洛亚的将领31阿伽门农,或者考查奥德修,或者考查锡须颇32哥林托国王,为人狡猜。,或者考查那些我们可举出姓名的无数男男女女,你们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呢?同这些古人交谈和往来,对他们进行考查,将是无法估量的幸福。总而言之,那里的人并不为了这种事杀人,因为如果传闻属实,他们是永远不死的,而且在其他方面比我们幸福。

可是法官们,你们也一定要抱着希望以乐观的态度来看待死,一定要记住这一条真理∶一个好人无论在生时或死后都不会遇到不祥,神灵并不忽视他的幸福。因此,我身上发生的这件事并非出于偶然,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我现在死掉,摆脱烦恼,是比较好的。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神的朕兆并不阻拦我,我也并不埋级控告我的人和判我有罪的人。然而他们毕竟该受谴责,这并不是着眼于他们控告我、判我有罪,而是因为他们存心害我。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向他们提一个请求∶等我的两个儿子长大时,公民们,你们如果看出他们重视钱财之类身外之物而轻视德行,就责备他们,像我折磨你们那样给他们折磨;如果他们自以为了不起其实一文不值,就像我斥责你们那样斥责他们,因为他们不关心自己应当做的事,自以为成器其实不成器。如果你们那样做的话,我和我的儿子们就从你们那里得到公正的待遇了。现在我们各走各路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去活。这两条路哪一条比较好,谁也不清楚,只有神灵知道。

  • 1
    Eevos,兼有外地人和外行的意思
  • 2
    aobs arrp,这里指"智者"
  • 3
    指关于自然的知识,苏格拉底不研究自然
  • 4
    都是智者
  • 5
    希腊货币。五个末纳的学费不算贵,当时有人要一百个。
  • 6
    德尔菲的旧名。毕体亚女巫即阿波隆庙的女巫。
  • 7
    雅典元老院由500人组成。
  • 8
    雅典议院由全体公民组成。
  • 9
    曾在雅典被控为无神。
  • 10
    价钱不贵。
  • 11
    阿那克萨戈拉的学说常被剧作家采入剧中,如欧里比德的悲剧。
  • 12
    苏格拉底在这里立过功。
  • 13
    苏格拉底在此救过人的命。
  • 14
    公元前 404年,雅典成立寡头政府,由 30人当政。
  • 15
    雅典圆形建筑,在元老会议厅旁,为主席们用餐处所。
  • 16
    例如格黎底亚(Kpxrias),曾经跟苏格拉底往来,后来成了三十寡头的首领。
  • 17
    苏格拉底的老友,见《格黎东篇》
  • 18
    出自荷马史诗《奥德赛》
  • 19
    指智慧之神阿波隆。
  • 20
    指赞成票281票只多61 票,如有 30票改为反对,即成平局。此处"三十票"另本作"三票"
  • 21
    雅典法律规定∶案件由全体法官投票,按多数票决定被告是否有罪。原告一方如得票不足全票 115,即为诬告,应罚款一千δpuryμd。本案原告共三人,共得票 281票,三人均分各得93,少于501票的1/5 即 100为票。
  • 22
    公费接待有功将领、体育健将和国宾的大厦。
  • 23
    雅典刑法执行官。
  • 24
    聪明正直的克里特国王,死后被封冥府判官。
  • 25
    公正的法官,后来成为冥府判官。
  • 26
    由于公正无私,死后成冥府判官。
  • 27
    革娄(K6eus)国王,死后成为冥府判官。
  • 28
    荷马以前最著名的诗人。
  • 29
    文艺之神。
  • 30
    希腊英雄,以仗义为人所害,被用石头砸死。
  • 31
  • 32
    哥林托国王,为人狡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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