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根斯坦的思想转变发生在1929年秋天至1936年间。由于 这段时间比较长,通常人们也把它称做“转折时期”或“中期”。维特根 斯坦在这段时间逐渐思考和形成他后期的主要思想,写下了大量的 笔记,并向学生们阐述了他的主要观点。他在这段时间写下的笔记 在他去世后被整理出版,他的讲座笔记也被他的学生们整理出版。 这些著作主要包括《哲学语法》(1974)、《哲学评论》(1975)、《蓝色与棕 色笔记》(1958),以及三本讲座笔记《维特根斯坦剑桥讲演集(1930— 1933)》(1959)、《维特根斯坦剑桥讲演集(1930—1932)》(1980)、《维特根斯坦剑桥讲演集(1932—1935)》(1979)等等。此外还有10卷手稿 和近 800页的大打印稿(Big Typescript),其中许多内容已经被收入 上面提到的几本书中。在这些著作中,维特根斯坦明显地开始放弃 《逻辑哲学论》中的一些基本观点,改变了他对逻辑、思想、命题、世界、 事实等主要问题的看法。
由于这段时间属于维特根斯坦思想从《逻辑哲学论》到《哲学研 究》的过渡阶段,因而大多数研究者并没有对此给予专门的注意,只 是把它看做维特根斯坦放弃前期思想的准备阶段,认为他在这段时 间里所作的大量笔记以及讲座或者是他后期思想的一部分,是为写 作《哲学研究》所作的准备工作;或者是他后期思想的雏形,因而多 少还有些不成熟的看法。但这种观点却忽略了这样一个不可回避 的事实:《哲学研究》的写作开始于1936年,而早在1929年,维特根 斯坦的思想就开始发生了变化。在这长达近七年的时间里,维特根 斯坦的思考从未停止过,他所留下的大量笔记就是最好的证明。更 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哲学评论》、《哲学语法》等著作中表述的思想 与《哲学研究》仍然存在着明显的差别。这似乎就向我们表明,通常 被视为他思想的转折时期决不简单地是从前期到后期的过渡,而是 有其自身的思想特征,并由此使他在这段时间的思想与《逻辑哲学 论》和《哲学研究》的思想区分开来。因此,我们有理由把维特根斯 坦思想发展的这段时间称做“中期”,区别于以《逻辑哲学论》为代表 的前期和以《哲学研究》为代表的后期。显然,他的中期思想的代表 作就是《哲学评论》、《哲学语法》、《蓝色与棕色笔记》以及其他的讲 座笔记。
作为思想发展的中期,维特根斯坦在这段时间的哲学思考的确 兼备他前期和后期思想的特征。一方面,虽然他已经意识到《逻辑 哲学论》的错误,但这时他还没有完全放弃其中的某些主要观点,例 如在《蓝色与棕色笔记》中还基本上坚持对理想语言的看法。所以, 维特根斯坦的中期思想还保留有《逻辑哲学论》的某些痕迹也就不 足为奇了。但另一方面,既然他已经看到自己前期思想的错误,因 而修正这些错误自然就成为他此时着手的工作。而其中最大的修正就是他整个视角的改变,也就是说,从逻辑的、形而上学的、独断 的、理想的世界观,转向了日常的、经验的、心理的、现实的世界观。 毫无疑问,这种转变在维特根斯坦的思想发展中是根本性的。虽然 他这时还没有完全走进经验的日常语言领域,没有以纯粹的语言游 戏者的身份使用语言,但他毕竟看到了逻辑语言的世界观存在的问 题,因此试图从通常的哲学观念中找到一条通往光明的道路。
不仅如此,既然作为他思想发展中的一个独立阶段,维特根斯 坦在这段时间里的思考就有着不同于他前期和后期思想的特点。 臂如,《哲学评论》明确提出命题的意义与命题使用者有着密切关 系,而不是取决于命题与事实的关系;《哲学语法》则把语法问题与 现象学方法联系起来,用现象学的还原解释语言使用的过程。这些 观点在《哲学研究》中并没有得到发挥,当然也不可能出现在《逻辑哲 学论》中。
一思想转变的发生
在1929年7月举行的英国哲学家年会上,维特根斯坦没有按原 计划宣读他为此次会议准备的论文《关于逻辑形式的几点看法》,而 是临时讲了一个关于数学中的无限性问题。① 事实上,这一事件正是 维特根斯坦首次公开表示对他前期哲学的不满,尽管他在这之前(有 记载的至少是在这一年的 2 月开始)就已经对他的《逻辑哲学论》作了 深刻的反思,并写下了大量的笔记。我们从他的这篇文章内容中就 可以看出,维特根斯坦对这篇文章的不满,实际上正是对他前期哲学 的不满。因为这篇文章代表的正是他在《逻辑哲学论》中表达的主要 思想。他在文章中以简洁的篇幅阐述了他在逻辑形式问题上的主要 观点,特别强调原子命题是一切命题的核心以及可以从不同的日常
① 维特根斯坦的这篇论文事实上早在会议之前就同其他会议论文一起由会议 组织者印发给与会者,并于会后收入《亚里士多德学会会议文集》续集第9卷《知识、 经验和实在论》(伦敦,哈里森父子出版社,1929)。所以,这篇论文被看做是维特根斯 坦生前发表的唯一—篇文章。
语言命题中分析出它们的逻辑形式这些重要思想。他写道: 我们把任何已知的命题分析一下,通常就会发现这些命题 都是比较简单的命题的逻辑和、逻辑积或其他真值函项。而这 一分析如果进行得很透,一定会终于得出一些命题形式,这些命 题形式本身并不是由比较简单的命题形式组成的。最后一定会 得出命题各项的终极联系,即不破坏命题形式本身就拆不开的 直接联系。表达这一终极联系的命题,我用罗素的用语称之为 原子命题。因此,原子命题是一切命题的核心,原子命题包含材 料,其余一切命题只是这一材料的发展。正是为了原子命题,我 们必须寻求命题的题材。认识论的任务是发现原子命题,并了 解原子命题怎样由词或符号构成。……观念应该以适当的符号 体系表达日常语吉中引起无穷误解的东西。……这个符号体系 清楚描画出逻辑结构,排除假命题,并按确切的含意使用它的各 个项。①
可以看出,这正是《逻辑哲学论》所描述的命题结构和世界图像。 1929年11月,维特根斯坦应邀在剑桥大学学生会即“赫里逖斯 学会”(The Heretics Society)上发表了一个有关伦理学的演讲。在这 次演讲中,维特根斯坦明确表示接受摩尔关于伦理学的定义,根据伦 理学术语在不同使用场景的用法确定它们的意义,而不是寻求这些 术语所出现的命题的逻辑形式。这实际上是维特根斯坦首次公开表 达了自己思想发生的转变。
他通过论证不存在抽象的伦理价值判断这一点表明了他思想上 的这个转变。他认为,科学命题是对事实的判断,而伦理学命题则是 对价值的判断。我们可以用不同的命题表达相同的事实,但却不能 这样表达关于价值的判断。因为任何价值判断都只能是相对的,我
① 维特根斯坦:《关于逻辑形式的几点看法》,载于洪谦主编《逻辑经验主义》上 卷,第131—132页。
们也只能得到相对的价值或相对的善、相对正确的看法等等。他说:
我们使用的语词,正像我们在科学中使用的那样,它们是只 能包容和传递意义与意味,也就是自然的意义与意味的容器。 而伦理学(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则是超自然的,我们的语词将只 能表达事实,正如一个茶杯只能装满一杯水,即使我往杯里倒了 一加仑的水,多余的水也就只能溢出来了。我说过,仅就我们所 说的事实和命题而言,只有相对的价值和相对的善等等。在进 一步讨论之前,还是让我用一个更明显的例子说明这一点。正 确的道路就是引向事先任意确定的目标的道路,而且我们都非 常清楚,脱离这种事先确定的目标谈论正确的道路是毫无意义 的。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当我们用“唯一绝对正确的道路”这个表 达式时到底可能是指什么。我认为,它可能是被每个人都看做 是不得不走的、具有逻辑必然性的道路,或者是会使违者感到羞 愧的道路。同样,绝对的善,如果它是可描述的事态的话,它就 是独立于每个人的趣味和倾向而使每个人必然产生的或者会对 未能产生它的人感到有罪的一种事态。我要说的是,这种事态 是一种幻觉。没有任何事态本身具有我所说的这种绝对判断的 强制力。①
从维特根斯坦这次公开讨论伦理学问题的演讲中,我们可以感到,他 的整个哲学思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不再关心命题是否具有普遍 的共同的逻辑形式,而是强调命题在表达和描述事实过程中的实际 作用。根据他在这个时期所写下的大量笔记,我们可以把他对自己 前期哲学的反思和批判归纳为这样几个方面:
1.抛弃原子命题独立性的论题。根据《逻辑哲学论》,世界是由 事实构成的,而命题则是描述事实和世界的逻辑图像。作为“接触实
① 维特根斯坦:《伦理学讲座》,载于维特根斯坦《哲学时刻(1912—1951)》,第 40页,哈克特出版公司,1993(以下所引此书均为此版本)。
在”的命题,只能是描述最简单对象和基本事实的原子命题(或他喜 欢用的“基本命题”)。因此,原子命题是一切命题的核心,而所有命题 都只能是原子命题的真值函项。然而,一旦否认存在一切命题共有 的逻辑形式,那么,原子命题就不再是独立于其他命题存在的了,它 们也就不再是一切命题的核心。抛弃这种独立性论题的逻辑结果, 就是对真值函项论题的否定。因为根据这种独立性论题,原子命题 的真值决定了其他命题的真值,其他命题只是原子命题的真值函项。 但如果原子命题的这种独立性和核心地位不复存在,那么我们也就 不能用原子命题的真值确定其他命题的真值了。
2.由于抛弃了作为《逻辑哲学论》核心内容的逻辑理论,维特根 斯坦对与此相关的逻辑原子主义形而上学也进行了猛烈的攻击。逻 辑原子主义的要点在于,世界是由事实而不是事物构成的,因而命题 图像就是对作为逻辑原子的基本事实的描述。但这时维特根斯坦认 为,对世界的描述是由关于事实的陈述构成的,这种陈述只能是对事 实的真的陈述,即指出事实如此这般的情况。在《逻辑哲学论》中,维 特根斯坦认为事实(以及事态)不是由事物构成的,因而不具有作为 组成部分的对象。但他现在认为,事实和事物在命题中处于同样的 水平,因为它们都是命题用于完成表达和描述作用的组成部分,都是 为命题意义服务的。
在这里,维特根斯坦坚决反对他先前承认的关于“简单对象”或 “基本命题”的观点。根据逻辑原子主义,世界是由原子事实构成的, 而组成原子事实的最基本单位则是简单对象,因而逻辑分析的目的 就是要发现和澄清命题中最简单的成分,由此揭示命题具有的内在 的逻辑结构,即命题的逻辑形式。这是自亚里士多德以来哲学家们 共同追求的理想,即追求组成世界的最基本的成分。虽然维特根斯 坦在《逻辑哲学论》中已经明确指出,传统哲学的产生是错误地理解 和运用日常语言的结果,因而需要从命题的逻辑形式中寻找世界的 最基本单位;但在这时的维特根斯坦看来,即使这种对逻辑的寻求也 是一种不可回答的形而上学问题,因为它预先假设了世界是由某种 最基本的东西构成的,而且世界的万事万物都是由这种东西派生出来的。现在,维特根斯坦不是要回答,而是要消除这种问题,因为这 种问题的提法本身就是错误的,或者说,是错误地对待日常语言的结 果。由此,他从根本上消除了提出形而上学问题的可能性。
3.随着对《逻辑哲学论》中形而上学的否定,维特根斯坦彻底抛 弃了命题图像理论、语言与实在之间同构关系论题和关于命题及其 与它所描述的事实之间关系的整个看法。既然形而上学问题的出现 是误用日常语言的结果,那么由此产生的命题图像理论也是对日常 语言的误用。从命题的逻辑形式推出世界的逻辑形式,这本身就是 荒谬的,而这种推导过程又是错误地使用日常语言的语法的结果。 例如,说命题P为真是由于事实 P,这就等于是说“撒谎使人不诚实” 这个命题是真的,是由于“撒谎使人成为撒谎者”这个事实。这显然 混淆了事实与命题之间的区分:同一个事实可以用不同的命题来表 达,而相同的命题却不可能表达不同的事实。
从中我们可以着出,命题与事实是截然不同的。我们无法从命 题的逻辑形式推出事实的逻辑形式,更无法推出世界的逻辑形式。 由此我们也得知,语言与实在之间并没有什么一一对应的同构关系, 语言中的许多语词无法在实在中找到它们的对应物,语言命题也是 根据语法规则建立起来的,它们的真值并不取决于与实在的关系,而 是取决于人们对它们的正确使用。同样,语词的意义不再是语词所 指的对象,而是它在语句中的用法;命题的真假二值性也不再适用于 所有的命题,而只是判断某些经验命题的特殊情况。
4.由于命题不再是事实的逻辑图像,语言与实在之间也不存在 同构关系,因此,关于逻辑形式的神话也就彻底破灭了。根据《逻辑 哲学论》,哲学研究的任务是要通过对命题的逻辑分析揭示世界的逻 辑结构,这种逻辑结构是客观的,不依赖语言而存在的;由于命题是 世界的逻辑图像,因而命题必然具有这种客观的逻辑结构。通过分 析最终可以发现,命题是由于它具有的逻辑形式而与世界发生联系 的,而且这种逻辑形式正是一切真正有意义命题的本质。早期的维 特根斯坦追随弗雷格和罗素,认为日常语言在这方面是有缺陷的,所 以需要根据这种逻辑形式重建日常语言。但随着逻辑原子主义理想的破灭,这种关于逻辑形式的神话也就随之破灭了。
这时在维特根斯坦看来,世界并不存在他以前所想像的逻辑形 式,因为这种由命题的逻辑形式推导出来的东西,也由于命题根本不 具有这样的逻辑形式而被消除了。在日常语言中,我们可以看到,所 谓命题的逻辑形式其实不过是表达式的语法结构,是使用这些表达 式的规则。如果说命题或者说表达式有某种本质特征的话,那么它 们只能是由语法所决定的。所以,在维特根斯坦这个时期的思想中, “语法”概念取代了“逻辑形式”概念,通过逻辑分析揭示命题的逻辑 形式这个任务被彻底放弃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日常语言的语法规则 的描述。
5.正是在上述反思和批判的基础上,维特根斯坦开始放弃《逻辑 哲学论》中的哲学观,提出一种全新的哲学形象。我们在前面已经多 次指出,早期维特根斯坦的哲学观是把哲学看做对命题逻辑形式的 分析,并认为这种分析能够揭示世界的逻辑结构。这种对命题和事 实的分析显然被看做类似于物理的或化学的分析。虽然这两种分析 不尽相同(因为物理的和化学的分析可以为我们带来新的知识,而对 命题和事实的逻辑分析则只是同义反复),但在《逻辑哲学论》中,维 特根斯坦正是把这种同义反复看做哲学不同于自然科学和其他具体 学科的本质特征。
然而,把逻辑分析视为哲学的主要任务,这种哲学观导致的一个 严重后果是完全误解了日常语言的用法,用“分析”的比喻(即由表及 里、从繁到简的层次分析)简化了原本复杂多样的语言用法。所以, 一旦放弃了逻辑原子主义,放弃了关于命题图像和逻辑形式的理论, 最终必然要放弃作为这些理论基础的哲学观。通过对日常语言的考 察,维特根斯坦这时提出,哲学的任务应该是对日常语言的语法规则 进行研究,仔细考察语词和句子在不同情形中的各种用法,根据它们 的使用确定它们的意义。因此,哲学中根本不需要使用诸如“逻辑形 式”或“命题图像”这样新的术语,而只要使用语言中的常用词就足够 了。在这种意义上,“分析”也只是对语言用法的分类而已,用于展现 这些用法与相关的哲学概念和问题之间的逻辑关系。
但需要指出的是,维特根斯坦的这种新的哲学观并不同于摩尔 的常识哲学,因为在他看来,哲学虽然开始于常识但并不停留在常识 的范围内。他说道:
你决不能求助于常识去解决哲学问题,相反,这只能使问题 变得更为尖锐。你必须让自己完全陷入问题之中,然后再从中 出来。哲学可以说是由三种活动构成的:先是看常识的回答,然 后使自己完全深入这种常识回答无法解决的问题之中,最后再 从这种情形中返回到常识的回答。但常识的回答本身并不是最 后的解决方法,这是众所周知的。我们不能用哲学回答短路的 问题。①
可见,这种哲学观既不同于摩尔的常识哲学,也不同于传统的哲学 观,所以维特根斯坦本人把他所做的这种哲学称为“一个新课题”,而 不是思想发展史上的某个阶段。
二对前期思想的批判
维特根斯坦思想发生转折,外在原因是聆听了布劳威尔的讲座, 而内在原因则是对自己前期思想不满。所以,在他的中期思想中,一 个很重要的内容就是对他前期思想的整理和批判。在他看来,正是 由于对他前期思想的反省,才导致他彻底改变了对许多重要问题的 看法。他在《哲学研究》的“序言”中明确写道:
四年前(据冯·赖特考证,此为维特根斯坦笔误,应为“两年 前” 引者注),我曾有机会重读我的第一本书(《逻辑哲学 论》),并且把其中的一些观点向一个人解释。我突然觉得我应 该把那些旧的思想同这些新的思想一道发表:后者只有以我旧
① 维特根斯坦:《维特根斯坦剑桥演讲集(1932—1935)》,第108—109页,罗曼 和利托菲尔德,1979。
的思路为背景,在同前者的对照中才能正确地理解。①
不过,这种对照并不意味着两者的截然对立。维特根斯坦的目 的是要表明,只有从这种对照中,入们才能感受到他的后期思想与他 的前期思想有了很大的差别。现在让我们从他前后期思想的对照入 手,展开他中期的思想背景。
根据维特根斯坦的好友马尔康姆(N.Malcolm)分析,维特根斯坦 后期思想的出发点是对他前期思想的批判。他说:“《哲学研究》的相 当一部分篇幅是对作者早期著作的直率的或者含蓄的驳斥。”②据富 格林(R.Fogelin)的分析,《哲学研究》的前137 节都是对《逻辑哲学 论》思想的批判。③ 但事实上这种批判并没有,或很少直接提到《逻辑 哲学论》④,而更多的是针对他前期思想中所反映的一些带有根本性 的观念。在他看来,这些观念是以往所有哲学共同具有的,所以严格 地说,维特根斯坦中期对他前期思想的批判,是对以前期思想为代表 的整个西方哲学传统的批判。这种批判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1.彻底抛弃了关于世界本质的看法。从亚里士多德以来,哲学 家们就始终认为世界存在着现象与本质、形式与内容、内部与外部或 表象与实质等等诸如此类的区分,而哲学的任务就是要通过现象达 到对本质的认识。在《逻辑哲学论》时期,维特根斯坦认为世界的存 在就是事实的存在;由于事实的逻辑结构就是世界的逻辑结构,因而 作为世界逻辑图像的命题就代表着世界的逻辑结构。这样,哲学的 任务就是要揭示世界的逻辑结构。虽然这里的逻辑结构是以命题的 形式表达出来的,但维特根斯坦这时的看法显然是以现象与本质的
① 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安斯康译,第X页,牛津,布莱克威尔,1953。 ② 马尔康姆:《回忆维特根斯坦》,李步楼、贺绍甲译,第113页,商务印书馆, 1984。 ③ 参见富格林《维特根斯坦》,第107页,伦敦,罗特雷奇,1987(第2版)。 ④ 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直接提到《逻辑哲学论》的地方只有四处,即“序 言”、第 23、97、114节,而在每个地方都是把《逻辑哲学论》作为与他现在思想的比较 对象。
區分为根据的:世界的逻辑结构就是命题所要揭示的世界本质。然 而,在维特根斯坦的中期思想裏,他首先抛弃了这种关于存在世界本 质的传统看法。
他认为,这种传统看法的根源来自对简單对象存在的信念,即相 信世界上一定存在着简單的对象,它们是世界本质结构中最基本的 成分。但事实上这种信念是站不住脚的,因为任何对象的存在(如果 真的存在的话)都是相对的,所谓的简單或复杂也是针对不同的要求 和标准的。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写道:
什么是组成实在的简單构成部分呢?一把椅子的简单构成 部分是什么?是制成椅子的小木块吗?或者是分子,或原子?所 谓“简單”的意思是:非复合的。这里的要点是:是什么意义上的 “复合”?绝对地讲“一把椅子的简單部分”根本毫无意义。①
他还进一步举例说明,如果不作任何解释,我们对别人说:“我现 在看到的东西是复合的。”那么别人就会问我们:“你说的‘复合’究竟 是什么意思?因为它可以指许多东西。”但如果别人已经知道我们所 说的“复合”的意思,他就会问“你看到的东西真的是复合的吗?”显然 这是两种不同的问句,事实上包含了对这里所说的“复合”一词的不 同理解。由此,维特根斯坦指出:我们是以无数不同的方式使用“复 合”或“简單”等这些词的,因而对“世界是由简單的成分构成的还是 由复杂的东西构成的”这种哲学问题,正确的四答只能是“那要看你 是在什么意义上使用‘简單’和‘复杂’这些词”。当然,严格地说,这并 不是对问题的回答,而是对问題的反驳。
正是从否定存在抽象的简單对象出发,维特根斯坦否定了存 在所谓的世界本质。他认为,既然被看做构成世界本质的简單对 象都是相对的,因而也就并不存在一种对所有的事实共同具有的
① 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安斯康译,第47节,牛津,布莱克威尔,1953。
本质结构。那么,我们通常是凭借什么把一些看似不同的东西都 称为“语言”、“世界”或“事实”的呢?维特根斯坦在这里提出了一 个重要的概念,这就是“家族相似性”。他指出,我们可以用某个 名称去指某些不同的东西,是因为这些东西之间存在着类似家族 相似性的东西。他用“游戏”的例子来解释这种相似性概念。他 写道:
例如,考虑一下我们称为“游戏”的过程。我指的是棋类游 戏、牌类游戏、球类游戏、奥林匹克运动等等。它们的共同点是 什么?不要说它们一定有某种共同点,否则就不会把它们叫做 游戏了,而是要睁眼看看它们是否真的有共同点——因为如果 你看看这些游戏,你是不会看到所有游戏的共同点的,你看到的 只是它们的相似之处和相互联系,以及一系列关系。①
我想不出比“家族相似性”更好的说法来表达相似性的特 征,因为家庭成员之间各种各样的相似性,如身材、相貌、眼睛的 颜色、步态、裹性等等,也以同样的方式重叠和交叉。我要说:“各 种游戏”构成了一个家族。……但是如果有人想说:“所有的这 些构造都有某些共同点,即它们所有共同的属性。”我要回答说: 现在你只是在玩弄文字。我们不如这样来说:“有某种贯穿全线 的东西,即那些纤维持续不断的交织。”②
从维特根斯坦的这些著名论述中可以看出,他提出“家族相似 性”的概念,出发点主要是为了反对关于存在世界本质的看法。但同 时,这一概念也成为他后期思想中的重要基石,因为正是基于对本质 的否定和仅仅承认相似性的存在,他在后期取消了语言的本质结构, 而把语言活动看做是具有某些相似性的游戏。这种语言游戏理论是
① 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安斯康译,第66节,牛津,布莱克威尔,1953。 ② 同上书,第67节。
他后期哲学中的重要内容。
2.维特根斯坦放弃了对语言意义的追求,而强调对语言用法的 观察。追求语言的确定意义是维特根斯坦前期哲学的主要理想。他 在《逻辑哲学论》中明确提出,哲学的任务就是要澄清命题的意义。 具体说来,这种澄清工作是要表明:名称的意义就是它所指的对象, 而命题的意义则在于它与实在的符合。这种意义追求是以这样一种 信念为前提的,即相信存在着确定的意义,一切哲学都是为了揭示这 种客观的意义。
维特根斯坦从中期开始,就对这种意义观提出了挑战。他认为, 追求意义的活动可以归结为对问题“什么是一个词或句子的意义”的 回答。这种提问方式首先设定了存在这样一种意义,而提问的目的 就是要知道这种意义是什么。但维特根斯坦指出,这种提问方式本 身就是错误的,因为事实上根本不存在“意义”这种东西,我们想要了 解的其实是一个词或句子在不同语言环境中的不同用法。例如,当 我们问:“象棋中的马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实际上是想知道马在象棋 里是如何移动的;而且我们得到的任何答案都只能是类似于这样的 回答:“马在象棋里可以走日字”或“马可以跳着走”等等。同样,对句 子意义的提问,也是在询问说出这个句子时的具体用法。例如,如果 有人指着面前的一个东西说:“这个在这里”,这句话对他是有意义 的,是因为它是在这种特定的场合说出的。一旦换了一个场合,这句 话就可能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因为它有了不同的用法。所以,不仅语 词的意义取决于用法,而且句子的意义也取决于特定的使用场合。 而当某个句子一旦脱离了使用场合,我们就无法理解它了,因为我们 不知道这个句子是用来做什么的。这也表明,不存在任何抽象的、具 有独立的和客观的意义的语词和句子。
在这里,维特根斯坦放弃追求意义这一理想的重要性,不仅在于 他用“用法”概念取代了“意义”概念,把追求意义转换为观察用法,更 重要的在于他彻底否定了意义的存在,把“意义”看做是观察语言用 法的多余物,是产生语言混乱的根源之一。他在《哲学研究》的开篇 对奥古斯丁语言观的批判,正是要清除意义这个顽症。根据奥古斯丁的语言观,每个词都有一个意义,而这种意义就是这个词代表的对 象。但维特根斯坦设计了一种语言用法,用以表明奥古斯丁的这种 语言观是站不住脚的。他写道:
现在让我们来想像一下语盲的这样一种用法:我叫一个人 去买东西。我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5个红苹果”。他把这张 纸条交给售货员,于是售货员就打开了标有“苹果”的抽屉;接着 他又在一张图表上找到“红色”这个词,并找到了相对于这个词 的颜色图样;然后他说出了一连串的基数词——我假定他记得 这些数字。他一直数到“5”这个词,而且每说出一个数字就从抽 屉里取出一个与图样颜色相同的苹果——人们就是以这种方式 或类似的方式使用词的。“但是他何以知道他要在什么地方和 用什么方式查阅‘红色’这个词呢?他要把‘5’这个词派上什么用 场呢?”好吧,我假定他是像我所描述的那样行动。解释总是会 在某个地方终结的。但“5”这个词的意义是什么呢?我们并没有 在这里考虑这样的事情,我们只是说明“5”这个词是如何使 用的。①
维特根斯坦用这个例子表明,我们在日常语言的使用过程中, 其实并不关心语言的意义,而是把它作为交流的手段,用以完成某 个行为,如例子中的采购行为。同时,交流双方对语言的理解并不 是根据语言的抽象意义,而是根据语言在日常交流中通常约定的用 法。既然我们并不关心语言的意义,因而意义对我们的语言交流也 就没有任何用处。不仅如此,对意义的追求反而成为错误地使用语 言的根源,如在上述例子中,如果追问“苹果”、“红色”、“5”等词的意 义,例子中的人就可能无法完成我最初要求他完成的采购任务。所 以马尔康姆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意义”和“用法”这两个词决不是同
① 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安斯康译,第1节,牛津,布莱克威尔,1953。
义词,维特根斯坦用“用法”概念是为了强调说出或写出某个词或句 子的特定情景或环境,而“用法”本身则是这个词或句子在其中起作 用的语言游戏。这样,维特根斯坦在他的中期思想中就基本上排除 了“意义”这个概念,这为他的语言游戏理论扫清了道路。
3.维特根斯坦彻底改变了对哲学性质的认识。维特根斯坦的 哲学观始终是一个让入着迷的问题,这不仅因为他在前后两个时期 的哲学中都提出了不同的哲学观,而且这两种哲学观既是对传统哲 学的反叛,同时两者之间也存在着相互否定的关系。这种错综复杂 的关系导致了研究者们对他的哲学观作出了各种不同的甚至相互 抵触的解释,如认为这两种哲学观完全不同,或认为两者之间不存 在根本的区别,还有的人从西方怀疑论的角度寻找它们的历史根 源,如此等等。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维特根斯坦的哲 学观(包括他的前期和后期)彻底抛弃了传统哲学对哲学性质的认 识,改变了哲学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使我们对哲学有了一个全新 的理解。
在传统哲学中,哲学始终被看做是一种理论体系,即包含了逻辑 推理、理性判断、概念范畴等的思想框架。但我们在前面已经看到, 维特根斯坦早在《逻辑哲学论》中就抛弃了这种传统的哲学观,提出 哲学是一种活动的观点。应该说,把哲学看做一种活动,这已经是对 传统哲学观的否定;哲学的任务被规定为澄清命题意义的活动,这种 观点对维也纳学派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成为逻辑实证主义哲学观的 主要思想来源。然而,《逻辑哲学论》中所说的澄清意义的活动,归根 结底仍然是一种逻辑构造,是建立在揭示世界逻辑结构的逻辑图像 论基础之上的。这就使得提倡哲学是一种活动的这种哲学本身也变 成了一种理论体系,它规定了哲学研究的方向、范围、方式和途径。 所以许多哲学家已经指出,《逻辑哲学论》在抛弃传统哲学的同时,其 本身其实也落入了传统哲学的巢穴;而那些习惯于把哲学看做理论 体系的哲学家,对维特根斯坦的前期哲学倍加推崇,这也应证了维特 根斯坦前期哲学观与传统哲学观之间的内在联系。在维特根斯坦思 想发展的中期,他逐渐意识到哲学不应是一种单纯澄清命题意义的活动,而应当是注重对语言实际用法的观察和分析。他在《哲学语 法》、《蓝色与棕色笔记》中曾多次指出,哲学的任务是描述日常语言 的用法,它不能干预这些用法,更不能用其他人工建造的语言替换, 而只能如实地把这些用法展现出来,以便让人们能够正确地使用它 们。在这种意义上,哲学是对日常语言的语法的研究,或者说是一种 语言学的分支。由此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维特根斯坦把他这个时 期的哲学思想称为“哲学语法”。
但在《哲学研究》中,维特根斯坦把他的这种哲学观又向前推进 了一步,使他的哲学不仅完全摆脱了传统哲学观对哲学的理论要求 和逻辑规定,而且彻底放弃了为哲学设定任何重要使命和任务的企 图。这时在他看来,哲学完全没有人们所想像的那种神圣的使命,也 不可能完成任何描述或解释的任务,其实它只是帮助我们看清语言 用法的工具,甚至不是一种工具,而是一种能够使我们认识到哲学无 用的角度或参照物。我们常说,评价哲学研究的结果是根据在什么 样的程度上解决了哲学问题。对维特根斯坦来说,传统哲学所要解 决的都是哲学中的问题(the questions in philosophy),而他真正要解 决的是关于哲学的问题(the problem of philosophy)。这种解决并不 是对这个问题提出更新的说明或论证,相反是要彻底摧毁和抛弃这 个问题,指出这个问题的出现不仅是不合理的,而且是产生许多语言 使用错误的主要来源。他写道:
哲学只是把一切摆在我们面前,它既不解释什么,也不推演 什么——因为一切都已公开地摆在那里了,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而如果有什么隐藏的东西,那也不是我们的兴趣所在。① 哲学的结果是我们发现了我们的理智在冲撞语言的界限时 所留下的肿块和由此引起的直截了当的胡说。而正是这些肿块
① 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安斯康译,第126节,牛津,布莱克威尔,1953。
使我们看到了这种发现的价值。①
哲学的任务不是通过数学或逻辑数学的发现去解决矛盾, 而是使我们对那些困扰我们的数学状况尽可能地得到一个清晰 的看法,即矛盾解决之前的事态。②
从后期维特根斯坦对哲学的各种说法中可以看出,他这时的哲 学观对哲学基本上是采取否定的态度,而其中的深刻之处就在于,他 揭示了哲学正在成为自己的掘墓入这样一个令入沮丧但又无法回避 的事实。维特根斯坦用了大量的比喻来说明哲学的无用。他曾对马 尔康姆描绘过他对哲学的看法:
一个人陷入了哲学的混乱,就象一个人在房间里想要出去 又不知道怎么办。他试着从窗子出去,但是窗子太高。他试着 从烟囱出去,但是烟囱太窄。然而只要他一转过身来,他就会看 见房门一直是开着的!③
同样,他在中期的《蓝色与棕色笔记》以及其他后期著作如《关于数学 基础的评论》、《哲学研究》等书中,也都用扑蝇瓶、整理记忆碎片或精 神疾病、饮食不良等比喻,说明哲学的无用。
根据维特根斯坦的思想,这里所说的“哲学无用”包含了两层含 义:(1)哲学并不能像科学那样给人们带来新的知识,也不能像《逻辑 哲学论》中所设想的那样可以用于澄清命题的意义,或者说,哲学并 不具有任何建设性的作用,它只是让人们在其中看到语言上的误用 和思想上的混乱。正像只有当我们的身体不适时才会知道疾病的存
① 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安斯康译,第119节,牛津,布莱克威尔,1953。 ② 同上书,第125节。 ③ 马尔康姆:《回忆维特根斯坦》,李步楼、贺绍甲译,第45页,商务印书馆, 1984。
在一样,哲学不是我们的身体不适,但它是一种精神上的不适,是由 于误用语言而产生的理智上的混淆。在这种意义上,哲学不仅是无 用的,而且是有害的,是产生理智疾病和思想错误的根源。同样,哲 学也不可能有任何进步,因为哲学的出现是理智生病的结果,“哲学 家处理一个问题如同治疗一个疾病”①,这里不存在什么进步之说。 这也就像一个人觉得身上某个地方发痒,他就自然会去搔痒,对此我 们决不会说有什么进步。②(2)由于哲学的出现是思想错误的象征, 所以,人们研究哲学的目的其实应该是为了彻底清除哲学,让人们看 到哲学的无用和有害。由此我们可以理解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 中写下的这些话:“使我们感到迷茫的混乱,产生于语言像机器空闲 的时候,而不是它正常工作的时候。”③这就是说,当语言被正确地使 用时是不可能产生哲学问题的,而只有当错误地使用了语言或把语 言从使用当中抽象出来时,就像机器在空闲时一样,才会出现哲学问 题,也就是出现了思想上的混乱。所以,“真正的发现是,当我想搞哲 学时使我能够停止这样做”④。就是说,当我们认识到研究哲学的必 要时,正是由于这时需要清除哲学。因此,研究哲学的目的是为了取 消哲学。若从传统哲学的角度看,无论如何是无法理解这些话的。 但这恰好表明维特根斯坦哲学观与传统哲学观之间的截然不同:哲 学就是要让人们看到它自身的无用和有害。
从维特根斯坦两种不同哲学观的对照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自 己前期思想的批判主要是把它作为传统哲学的代表。但应该指出的 是,这种批判并不意味着他的前后两种哲学是完全对立的。事实上, 无论是在关心的主题还是在表达思想的方式上,这两种哲学之间都 存在着不少相近之处。具体来说,这些类似家族的相似性主要表现
① 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安斯康译,第225节,牛津,布莱克威尔,1953。 ② 参见维特根斯坦《文化和价值》,黄正东、唐少杰译,第126页,清华大学出版 社,1987。 ③ 参见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安斯康译,第132节,牛津,布莱克威尔,1953。 ④ 同上书,第133节。
在这样几个方面:
1.两者关心的主题都是对思想的语言表达,而不是传统哲学所 讨论的思想本身,尽管他的前后期哲学对语言的认识各不相同。从 这种意义上说,维特根斯坦的两种哲学都是对语言的批判。他的前 期主要是批判人们通常信以为真的语言本性,澄清人们由于误解语 言本性而提出的命题的意义;他的后期则是对他前期语言观的批判, 治疗人们由于误用语言而产生的理智疾病。
2.维特根斯坦哲学观在其前后期之间也存在着某种相似之处, 这就是彻底否定哲学是一种理论体系的传统看法,把哲学理解为一 种活动,尽管他在前后期对这种活动有着不同的理解;前期认为它是 一种澄清命题意义的活动,而后期则认为它是一种显示语言实际用 法的活动。
3.维特根斯坦在前后期对哲学问题的处理方式也有相近之处, 即他始终不承认存在真正的哲学问题,而把哲学问题的出现看做是 思想混乱和理智疾病的产物,所以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不是根据问 题的要求回答它们,而是通过分析问题的提法而最终消解它们,由此 表明它们的出现是不合理的或是违反了语言正确用法的结果。
4.在关于哲学与科学的关系问题上,在关于“可说的”与“不可说 的”东西的看法上,在对待形而上学的态度上,维特根斯坦的前后期 两种哲学也都有着许多相似的观点。这些表明,维特根斯坦的思想 的确存在着一定的连贯性。在这种意义上,他的后期哲学并不能完 全看做是对他前期哲学的彻底抛弃或截然对立,而应看做是一种视 角的转换,即从考察理想的逻辑的语言转向研究日常的实际的语言, 从关心语言的描述转向关心语言的使用等等。①
当然,不可否认,维特根斯坦在他的一生中的确提出了两种不同 的哲学概念,而且它们都对后来的哲学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我 们看到这两者之间的相似之处,并不意味着忽略或否认两者之间事
① 关于维特根斯坦前后期哲学之间的一致性,参见江怡在《维特根斯坦:一种后 哲学的文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6)第 27页中的讨论。
实上存在的差别,而且从研究的角度看,深入细致地分析每种不同的 哲学思想,将能使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些差别,同时也能更清楚地看到 两者之间存在家族相似性的深刻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