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皮尔士的实用主义准则

皮尔士(Charles S.Peirce),美国最具原创性的哲学家,实用主义 第一人。很难想像,任何一部谈论美国实用主义的著作能不从皮尔 士开始。这不仅因为詹姆斯将“实用主义”的发明权归功于皮尔士的 缘故,更重要的是,皮尔士本人的著作确实为实用主义的产生奠定了 基础。尽管人们对于皮尔士在实用主义发展史上的地位充满了歧 见,尽管皮尔士和他的实用主义同伴有着如此尖锐的分歧,以至于詹 姆斯的学生、美国著名的新实在论的代表人物佩里(R.B.Perry)认 为,实用主义是詹姆斯误读皮尔士的结果。但有一个共识似乎是不 容置疑的,那就是皮尔士是一位极为深刻的哲学家,一位值得人们发 掘的“思想金矿”(詹姆斯语),他对美国哲学的影响是广泛而持久的。 然而,具有悲剧意味的是,长期以来,这位天才思想家遭受着冷漠,生前 不被学界接纳,死后也一直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这从关于他的完整 传记直到1993年即他死后的近八十年才第一次问世便可见一斑。①

皮尔士1839年出身于一个显赫的家庭,其父是当时哈佛大学乃 至美国最具声望的数学家,是可以影响国家科技政策的重要人物,家 兄也长期担任哈佛大学数学系主任。很多学界、思想界要人,如爱默 生、朗费罗以及霍姆斯(O.W.Holmes)②等,都是皮尔士家的常客。 但皮尔士本人却终生贫困潦倒,始终没有在学界谋得一席之位。其 中的原因很难一一说清,既有皮尔士父亲与哈佛大学校长艾略特(C. W.Eliot)不和的因素,也有皮尔士本人性格及行为缺陷的缘故。

① 参见布伦特《查尔斯·S·皮尔士》,印第安纳大学出版社,1993。 ② 霍姆斯(1809—1894),美国著名医师、幽默作家,曾任哈佛大学医学院院长。

皮尔士性格的孤僻、阴郁,众所周知。连詹姆斯这位宽厚的朋友 在谈到皮尔士时也说道:

皮尔士是个不追求个人名利的最古怪的天才。……他的性 格带有相当固定的半波西米亚人的习惯,而完全缺乏教书的神 经,他的这种性格已经是不能改变的了,因此谁要聘他任教得冒 很大的风险。我不愿人云亦云地赞美他的天才,在思想上,他是 好作奇论、孤芳自赏的,他不愿同任何与他接触的人建立联系。① 这种离群索居的性格,加上他的离婚、吸毒在当时不被人们所接 受的行为,使他失去了在大学寻找固定席位的机会。②似乎没有人在 这些方面对他作出“同情的理解”,也没有人愿意为他的不堪而开脱。 然而,布伦特(J.Brent)于 20 世纪 90 年代出版的皮尔士传记,为我们重 新看待皮尔士的这些“污点”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资料。据布伦特的研 究,皮尔士和他的父亲一样,长期为三叉神经痛这种当时根本无法根治 的疾病所困扰。疾病所带来的剧烈疼痛,是皮尔士服食毒品的主要原 因。这种令人痛苦的疾病也解释了皮尔士的性格为何如此反常。 皮尔士的一生是凄凉的,然而,令人起敬的是他没有被命运征 服,相反,在孤独的一生中,他迸发出了真正的人的生命火焰,创造出 多姿多彩的和时尚利禄毫无关系的精神财富。皮尔士在晚年曾经这 样说道:

我已经完全独立无援地做了一项伟大的工作。……我愿意 作最后一番巨大的努力,这番努力将把我的精力消耗殆尽。当

① 转引自穆尼茨《当代分析哲学》,吴牟人等译,第22页,复旦大学出版社,1986 (以下所引此书均为此版本)。 ② 当然,皮尔士自己对于在大学充任教授以谋生计也是百般的厌倦和讥讽。用 他的话说:“任何地方,只要有一大群学院派教授,领着丰厚的收入,被尊为绅士,那么 那里科学探究就一定会凋萎。”(《皮尔士哲学文选》,巴赫勒编:第45页,多佛出版公 司,1955。)

然,如果我没有能力这样做,而又要维持生计,那么,为什么这就 肯定是结束我的为期不远的生命的比较舒适的方式呢?如果有 人以为这样我会为失去一个可能属于 C.S.皮尔士这个名 字——一个不久就不再属于我的名字—的声誉而感到可惜的 话,那么我只想说,他可以津津乐道于这种幻想,而我不想费力 去驳斥他。象我这样年龄的人必须考虑在另一个世界而不是现 在这个冷漠的行星上的归宿了。①

就是凭借着这种顽强的生命冲动,皮尔士在符号学、逻辑学、光 学、宇宙学以及哲学的多个分支,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实用主义只是 他多个成就中的一个,尽管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关于实用主义的诞生,一般认为,皮尔士发表于1877、1878年的 两篇文章可以被看做它的“出生证”,尽管关于这一点不是没有异议 的。② 这两篇文章是他和詹姆斯创立的“形而上学俱乐部”的产物,其 中已经透露出强烈的实用主义气息,实用主义的一些重要思路已经 清楚地显露出来。但当时,它们的发表没有引起特别的关注,是詹姆 斯20年后的加利福尼亚大学的演讲才使“实用主义”广为人知,同时 也使皮尔士成了一位著名人物。据哈佛大学资深教授谢夫乐(I. Sheffler)的考证,皮尔士应该是1872年在“形而上学俱乐部”宣读一 篇论文时首次使用这个概念的。③

詹姆斯的宣传,使人们很自然地将皮尔士与实用主义连在一起, 说起实用主义,首先就会说到皮尔士,而说起皮尔士,也首先就会想 到实用主义。现在看来,这种联想削弱了皮尔士哲学的丰富性。实 用主义固然是皮尔士的重要哲学主张,但它和皮尔士的一系列其他

① 穆尼茨:《当代分析哲学》,第23—24页。 ② 如阿佩尔就认为,皮尔士的实用主义准则早在1869年就已经提出,而他的 1871年的“贝克莱评论”则对这一准则作了清楚的阐明。参见阿佩尔《皮尔士:从实 用主义到实效主义》,第54页,新泽西,人文出版社,1967。 ③ 参见谢夫乐《四位实用主义者》,第76页,纽约,罗特雷奇和基根·保罗, 1974。

思想密切相关,而这些思想的意义和影响并不弱于皮尔士的实用主 义准则。可以肯定地说,皮尔士决不仅仅是詹姆斯、杜威的前驱,他 的多种学说正在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引起入们越来越大的兴趣。 皮尔士哲学的丰富性也越来越在不同哲学流派对于他的继承和诠释 中得以展露。德国哲学家阿佩尔(K.O.Apel)可以在皮尔士那里找 到令他感兴趣的具有强烈德国味的皮尔士,英国哲学家艾耶尔同样 可以高度赞赏皮尔士的实证主义倾向;大部分哲学史家把皮尔士当 做实用主义的第1章,也不妨碍穆尼茨将皮尔士置于他的《当代分析 哲学》的首篇。1989年,为纪念皮尔士诞辰 150 周年,哈佛大学举办 了关于皮尔士学术的国际研讨会,许多著名专家学者从世界各地赶 来,从各个不同领域探讨皮尔士的思想及其与当代问题的关联,皮尔 士已经毫无疑问地成了美国哲学史上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

一对于心理主义的符号学批判

众所周知,现代西方哲学肇始的标志之一是它对近代哲学的心 理主义的批判,不论是分析哲学的弗雷格,还是现象学的胡塞尔,都 由否定心理主义开始,着手于新哲学范式的建立。其实早在弗雷格 之前近二十年,皮尔士已经明确地提出了反对心理主义的话题,并作 了详细的阐述。

皮尔士的主要矛头直接指向“近代哲学之父”(皮尔士语)笛卡 尔,因为在他看来,近代以来绝大多数哲学家都是笛卡尔式的。笛卡 尔首次提出精神实体与物质实体的二元对立,把知识的直接对象限 定为心灵及其观念。经验主义和唯理主义都接受了笛卡尔的这一前 提,从此知识成了探讨观念性质、关系的学说,实际上成了主体内部 的事情。因此可以说,整个近代哲学从根本上而言,就是一种心理主 义哲学,它将内在意识以及对于这种内在意识的直观,当做知识得以 形成的条件。而为笛卡尔这一思路扫清障碍的则是他所谓的“怀疑 一切”的方法。皮尔士将笛卡尔当做心理主义的代表,他对于心理主 义的批判主要体现在他对笛卡尔主义的批判上。

为什么笛卡尔要怀疑一切?因为“阿几米德(即阿基米德——引者注)只要求一个固定的靠得住的点,好把地球从它原来的位置上挪 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同样,如果我有幸找到哪管是一件确切无疑的 事,那么我就有权抱远大的希望了”①。这个远大的希望就是“从根本 上重新开始”,“在科学上建立起某种坚定可靠、经久不变的东西”②。 所以怀疑一切的目的是要为未来的知识大度寻找一个直接、可靠的 出发点,这个出发点具有直观的明晰性、不可怀疑性。笛卡尔在“我” 的思考中找到了这个阿基米德点,对于“我”的内省直观成了获取知 识可靠性的途径。

皮尔士拒绝笛卡尔的思路,他从自己的符号学理论出发,在一系 列问题上与笛卡尔针锋相对。他的很多思想在 20 世纪被人们所接 受,并成为哲学家们的共同主张。

首先,针对笛卡尔在认识出发点上的“怀疑一切”,皮尔士指出, 我们不可能将普遍的怀疑作为我们思考问题的前提。实际上,在我 们进行当下的思考时,我们已经有了很多的成见,思考不可能也不应 该摆脱这一地平线。这些成见不可能被笛卡尔的一个口号所排除, 因为它们构成了我们思考的先验条件。“一开始就持怀疑主义仅仅 是种自我欺骗,不是真实的怀疑”③。皮尔士并不否认,人们在思考的 过程中会发现某些理由从而对原先所接受的信念加以怀疑,他甚至 鼓励这样的怀疑,以为这是探究进步的不可或缺的动力,但是这种情 形下的怀疑是一种“真正的怀疑”,一种有正当理由的怀疑,它和笛卡 尔所要求的认识起点上的怀疑完全不同。真正的怀疑不像说谎那样 容易,皮尔士要求我们“不要在哲学上怀疑那些我们的内心其实并不 怀疑的东西”④。

从符号学的角度看,入的所有当下的精神活动都是一种赋予意 义的活动,都有一个解释学的起点。人的思考的意义只能由他现实

① 笛卡尔:《第一哲学沉思集》,庞景仁译,第22页,商务印书馆,1986。 ② 见同上书,第14页。 ③④《皮尔士文集》第5卷,第 264节,哈茨霍恩和魏斯(C.Hartshorne and P.Weiss)编,哈佛大学出版社,1963。

所在的环境、语言、传统得到解释,认识是连续的,不存在完全与先前 的思想无关、完全没有前提、没有意义背景的思想。连续性是人类认 识的特点,因为人的思想活动是一种使用符号的活动。皮尔士指出: “从每个思想都是一种符号这一命题可以推出:每个思想一定都是针 对其他思想而发,一定都决定着其他思想,因为这是符号的本质。”① 怀疑一切的结果就是割断了思想的连续性,使思想成了一种没有意 义前提的发音。

对于皮尔士的这一观点,伽利(W.B.Gallie)认为它不够有力, 因为它没有给出充分的论证表明思想序列必须是连续的。②著名的实 用主义专家墨菲(M.G.Murphey)和伽利看法近似,认为这个论证 假设了思想“没有最小的有限的间断”③,而这个假设并没有得到有力 的说明。谢夫乐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我自己不相信皮尔士的论证 能得到挽救,除非(皮尔士自己拒绝如此)我们完全放弃非永恒的时 间中的问题而只强调逻辑的问题。”④也就是说,上述学者认为,从逻 辑的角度(符号学的角度)说,思想作为符号,必须由其他符号加以解 释,因此,不可能没有前提。但在现实生活中,思想的暂时断裂是可 能的,或至少皮尔士没有证明这不可能。我们认为,这种诘难是难以 成立的,即便在现实生活中,思想也不可能没有前提,因为思想只能 是关于什么的思想,而这个“什么”一旦进入人的视野,就有它的意 义,就被人的传统赋予了特定的含义。当我们思想时,我们已经是 “在世”的。这一点不论是马克思还是哈贝马斯,都曾经多次指出过。 马克思的人化自然的理论早已被人们所熟悉,而哈贝马斯在对黑格 尔的研究中也看到了这一点:“黑格尔的论证是有说服力的。他反对 提出本源哲学的企图。因为认识论不可避免地陷入其中的圆圈提醒 人们,认识批判把握不住本源的自发性,而且作为反思,当它同时产

①《皮尔士文集》第5卷,第253节,哈茨霍恩和魏斯编,哈佛大学出版社,1963。 ② 参见伽利《皮尔士和实用主义》,第20页,纽约,多佛出版公司,1966。 ③ 墨菲:《皮尔士哲学的发展》,第110页,哈佛大学出版社,1961。 ④ 谢夫乐:《四位实用主义者》,第51页,纽约,罗特雷奇和基根·保罗,1974,

生于先前的东西中时,它始终依赖先前的东西,以先前的东西为 准绳。”①

其次,针对笛卡尔以内在直观作为认识可靠性的根据,皮尔士认 为这种想法不能成立。他的理由是,如果我们要将直观作为认识的 出发点,就必须将直观和其他认识即推论得来的认识区别开来,但我 们发现我们难以做到这一点。什么是皮尔士所说的“直观”?皮尔士 所说的“直观”指的是这样一种认识:它不是由先前的认识所决定的, 而是“直接”指向先验的对象。历史上,虽然哲学家们都努力寻找这 种非推论的自明的直观,但到底将哪些认识看做直观,哪些认识看做 从推论而来的,对此一直充满了争论。如果直观的知识确实是不证 自明的,那么这些争论就是不可思议的。所以皮尔士指出:“这确实 表明,在前提和结论之间作出区分并不总是很容易的事情,我们没有 确定的能力做到这一点。事实上,我们在困难情况下的唯一可靠性 存在于某些符号中,从这些符号我们可以推出,一个给定的事实一定 是已经被看见,或被推出的。”②我们没有能力确切地将直观和推论的 知识区别开来,所有这样的区分都依赖于我们已经具有的与环境、语 境相关的符号。换句话说,我们关于直观的知识也是推论的、中介化 的、与解释情景相关的。“我们没有内视的能力,所有关于内部世界 的知识都根据我们关于外部事实知识的假设推理而来。”③

与此相关的是,我们没有一个独立的内在心灵,没有笛卡尔所谓 的直观的自我意识。皮尔士指出,这个问题涉及“关于我的私人自我 的认识。我知道我(不仅仅是我)存在。问题是,我怎么知道这一点 的,通过特殊的直观功能,还是由以前的认识推导出来?”④直观的自 我意识这个概念并不是自明的,“自我”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在后天实

① 哈贝马斯:《认识与兴趣》,郭官义、李黎译,第5页,学林出版社,1999。 ② 参见《皮尔士文集》第5卷,第216节,哈茨霍恩和魏斯编,哈佛大学出版社, 1963。 ③ 同上书,第5卷,第 265节。 ④ 同上书,第5卷,第225节。

践活动中发展起来的。在儿童的眼里,身体是宇宙中最重要的东西, 因为它对于感觉、色彩、味道有着重要的意义,而这些在儿童的世界 里扮演着最关键的角色。后来,由于语言的使用,儿童的世界得以扩 大。由于这种扩大,儿童认识到了自己的无知,于是“必然设想一个 自我,无知可以属于这个自我。因此,语言记载是自我意识的第一线 曙光”①。所以,按照皮尔士的理论,语言加上对无知和错误的意识, 是产生“自我”概念的最主要的原因。其实自我意识是从其他外在事 实中推导出来的,没有必要设想一个内在主观的自我意识。

皮尔士对直观的内在自我意识的批判涉及到他的符号学理论。 他把语言看做符号,和自然事物不同,符号具有一种三合一的性质, 它一定是向某个解释者代表着某个对象,在对象和解释者之间起中 介作用,而对于它的意义的解释又要由另一个符号完成,人就是生活 在符号世界里的,或者说,人就是生活在语言世界里的。与此相对 照,自然事物只具有一种二合一的性质,它只是作用和反作用,离开 了人,自然世界没有意义的问题。人不是首先接触内在的自我意识, 然后推出外在世界;相反,人是生活在外在符号世界中,内在自我意 识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是推论的结果。皮尔士的这一思想同样可 以用来反对私人语言,是从另一个角度和维特根斯坦的反私入语言 论证不谋而合。维特根斯坦所设想的那种私人语言“S”,只和这个人 产生作用,这个人要通过自己的记忆来理解这个记号“S”,理解的活 动只发生在两个关系项之间,实际上,只是一种作用与反作用,缺少 其他用来解释这个“S”的符号在场。所以,严格说来,“S”不是符号, 不是语言,私人语言只存在于一种二合一的关系中,而真正的语言是 一种三合一的关系。

最后,针对笛卡尔只谈“我思”并以此作为出发点的做法,皮尔士 提出“我们没有不用符号思维的能力”②,人就等于他所使用的符号。 因为从根本上说,“思维总是以一种对话的形式进行的——自我的不

①《皮尔士文集》第5卷,第233节,哈茨霍恩和魏斯编,哈佛大学出版社,1963。 ② 同上书,第5卷,第265节。

同阶段之间的对话”①。皮尔士强调,思想所作的判断,其实是一种断 言,是对后来阶段的自我作出的断言,它与共同体的对话和交流密切 相关,没有共同体就没有自我,没有思想。思维着的个体,其实是共 同体符号的使用者。因为要对话,就必须使用符号,而因为要在不同 的自我之间对话(自言自语其实也是在两个自我之间的对话),就必 须使用一种公共符号。事实上,符号只能是公共的,这一点从上面分 析符号的三合一的性质时已经看得很清楚。皮尔士把人等同于他的 思想,把思想等同于一系列符号即语言,进而把入等同于他的语言: 人所使用的语词或符号就是人本身。因为每个思想都是一 个符号这一事实,连同生活是一系列思想这一事实,一道证明, 人是一个符号,因此,每个思想都是一个外在的符号证明,人是 一个外在的符号,也就是说,人和外在符号是等同的……所以, 我的语言就是我的全部,因为人就是思想。②

他完全否定了近代的心理主义的我,从新的语言的角度理解人。 这和维特根斯坦之后的现代西方分析哲学的运思方向基本一致。对 此,美国学者霍克威(C.Hookway)指出:“在皮尔士的著作中,我 们……发现了弗雷格、罗素或维特根斯坦著作中的那些主题的并行 发展。”③

上述三点表明,皮尔士与笛卡尔乃至整个近代心理主义哲学有 着尖锐的分歧。这种分歧的最主要之点在于两个相关的主张:(1)否 定任何内在认识,否定内在精神实体;一切认识都是外在发生的,所 谓内在知识不过是我们根据外在的知识对于内在世界活动的一种类 比的假说;没有一个独立的意识实体,它无非是一种思维的功能,其 所用材料均由外部世界而来,没有一个独立于外部世界的内在领域。

①《皮尔士文集》第4卷,第6节,哈茨霍恩和魏斯编,哈佛大学出版社,1963。 ②《皮尔士哲学文选》,巴赫勒编,第249页,多佛出版公司,1955。 ③ 霍克威:《皮尔士》,第120页,波士顿,罗特雷奇和基根·保罗,1985。

(2)与此相关,思维不能不用符号,而符号便意味着解释,这个解释不 可能来自思维本身,而只能来自思维所属的共同体。人使用着符号, 同时自己也是符号,当人解释一个符号时,实际上是符号解释着符 号。不是符号存在于人之中,而是人存在于符号之中。皮尔士大概 是西方哲学史上最早用语言化解心理主体的哲学家了,他的这些观 点意义重大,把语言、共同体、主体间性推到了哲学的中心,由此摧毁 了近代哲学的支柱:不可怀疑的内在自我意识、非语言表象以及不可 言说的自在之物。伽利这样评价皮尔士对近代心理主义哲学的批 判:“在整个哲学史上,很难找到哪一套批判比皮尔士在1868年所发 表的第二篇文章中所作的批判更加有力完整。”①应该说,对于这一评 价,皮尔士是当之无愧的。

二以探究取代认识

西方近代哲学传统是一种以认识论为中心的哲学传统,追求真 理即思想与大写“实在”的对应是哲学的最终目的。在这一传统看 来,只有在这种对应的基础上,思想才能获得它的客观性、可靠性。 探讨内在主观世界(思想)与外在客观世界(实在)的关系是近代哲学 的首要任务。在德国古典哲学、苏格兰常识哲学以及进化论思想的 影响下,皮尔士否定了这一认识论传统,对于思想的功能及任务有了 一种全新的解释,这就是以探究取代认识,以生存取代对应,以触觉 隐喻取代视觉隐喻,以摸索取代反映。这是实用主义的方向,它是主 动的,有语境的,在世界中的。

从实用主义的视角看,就生存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追求真理,而 是确立信念。面对一个不安定的充满变化的世界,人需要一种信念, 它不仅为人们带来心理安宁,也为人们提供了一套对付环境的模式、 习惯。所以,确立信念是人的生存需要,而探究正是要解决如何确立

① 伽利:《皮尔士和实用主义》,第78页,纽约,多佛出版公司,1966。这里所说 的“第二篇文章”指的是皮尔士的《四种无能的某些后果》一文。在这篇文章中,皮尔 士集中批判了“笛卡尔主义精神”——引者注。

信念的问题。皮尔士一生注重探究理论的研究,用他的话说:“从我 能思考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大约40年了,我一直勤勉地不间断地从 事着探究方法的研究。”①从认识的视角谈哲学,口吻是旁观者式的, 目光是上帝的;而从探究的角度谈哲学,视角是生活的,目光是普通 人的。只是从皮尔士否定了笛卡尔的认识论中心主义,以探究取代 认识开始,实用主义的路线才真正得以形成。

在皮尔士看来,人们所说的认识其实是一种和人的目的、实践行 为相关的智力活动,是为生存服务的工具。认识决不是一种没有立 足点的对于绝对确定性的寻求。它不是一种静态的对于世界的反 映,而是身临其境的探究。探究所要完成的是从怀疑走向信念。哲 学的功能就是帮助人们消除怀疑,确立信念。只有确立了信念,人们 才有了与环境打交道的立足点。于是,探讨信念的性质、起源,阐明 确立信念的正确途径,便成了探究理论所关注的要点,“信念的产生 是思想的唯一功能”②。

关于这一点,谢夫乐有过一个很通俗的解说,它也被蒙斯(H.O. Mounce)赞许采纳:想像一只猫,一开始被关在一个封闭的小房间里。 房间有一个门闩,当被撞击时,会打开那扇门。有一段时间没有喂食 了,猫感到饿了,它看到放在门外的奶酪,想得到它,但做不到。饥饿 产生一种不安、刺激,它激起了猫的摸索,这种摸索行动是无序的,随 机的。这一行动继续着,直到某个动作凑巧打开了门闩。在随后的 尝试中,活动会缩短,动作不再那么随机。最后,那猫学会了以一种 直接的更加省力的方式操作那门闩。人的认识当然要比这复杂得 多,自觉得多,但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认识,其实就是一种探究过 程。它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的;它是由人们的兴趣、愿望以及要求 所决定的。③ 当那只猫完成了整个行为过程之后,它就由问题带来的

①《皮尔士文集》第1卷,第3节,哈茨霍恩和魏斯编,哈佛大学出版社,1963。 ② 同上书,第5卷,第394节。 ③ 参见谢夫乐《四位实用主义者》,第43页,纽约,罗特雷奇和基根·保罗, 1974;蒙斯《两种实用主义》,第14—15页,纽约,罗特雷奇,1997。

不安进入了信念以及由此产生的行为习惯。

皮尔士所用的“怀疑”和“信念”这对概念,有着非常宽泛的含义, 它们指的就是“问题的开始——不论问题是大是小——和问题的解 决”①。举生活中的小事为例:当我在马车上掏出皮夹发现其中有1 个5分硬币和5个1分硬币时,我需要决定以什么方式付车费。皮尔 士说,如果把这种问题称做“怀疑”,而把我的决定叫做“信念”,确实不 大相称。然而仔细考察此事,人们得承认,如果在我是应该付1个5 分硬币还是5个1分硬币的问题上哪怕有一点犹豫(除非按过去的习 惯,否则总会有所犹豫),尽管用“焦躁”这个词是重了些,但我确实被 激起了一种很小的精神活动以决定我该怎样行动。“在大部分情况 下,怀疑就是产生于我们行动中的某些犹豫不决”②。那么,什么是信 念?皮尔士认为,信念包含了三个特征:“首先,它是某种我们意识到 的东西;其次,它平息了怀疑的焦躁;最后,它涉及到我们本性中的一 种行为规则——或简单地说一种习惯——的建立。”③信念就是我们 对某一判断的认定,以及由此认定而带来的心理上的平衡、满足和建 立一种较为长期稳定的行为习惯。所以它具有心理和行为两方面的 特性。

应该说皮尔士的这一理论极为新颖,它将心理和行为的因素与 传统的认知因素融合为一体,突出了人的实践生活层面,这对后来哲 学的影响是十分巨大的。然而,皮尔士的这一理论也是粗糙的,一些 地方经不住仔细推敲。就他所说的探究而言,在探究究竟起于何处 这个关键问题上,皮尔士的说法含糊不清。一般来说,皮尔士倾向于 将探究的起点和“真实而有生命力的怀疑”连在一起④,然而,几乎在 同一时期,皮尔士又说:“假托的犹疑,不管是为了单纯的好玩,还是 为了高尚的目的,在科学探究的产生中起着重大作用。”⑤“为了探究

①②⑤《皮尔士文集》第5卷,第394节,哈茨霍恩和魏斯编,哈佛大学出版社, 1963。 ③ 同上书,第5卷,第397节。 ④ 参见同上书,第5卷,第396节。

的快乐,人们可以搜寻出怀疑。”①这样,不论是真实的怀疑还是假托 的怀疑,都可以作为探究的出发点。也就是说,探究并不总是一定起 源于实际的困难或问题,人们不仅由解决问题也由提出问题而开始 他们的探究活动。皮尔士的说法不无道理,我们探究活动的起因其 实是多种多样的。然而,这样一来,皮尔士的理论便出现了裂痕,也 就是说,探究并不总是从怀疑开始,或者说,探究并不总是从“真实的 有生命力的怀疑”开始,“假托的怀疑”也可能成为探究的起因。很明 显,这不仅与皮尔士的探究起于真实的怀疑这一观点相悖,也极大削 弱了他对笛卡尔的批判。除此之外,信念是否一定是被意识到的,是 否所有的习惯都和信念相关,等等,这些问题都没有得到清楚的说 明。然而,就像我们已经指出的那样,这些瑕疵并不影响皮尔士以探 究取代认识的意义,因为,作为实用主义第一人,皮尔士的理论有这 样或那样的毛病并不奇怪,重要的是它为后来者提供了一个崭新的 视野。

确立信念对于我们来说是如此的重要,那么我们要关心的下一 个问题自然是应该如何确立信念。怎样确立信念,或者说确立信念 的方法是什么,这是皮尔士一直孜孜探求的问题。经过考察,皮尔士 提出了四种确立信念的方法,并一一分析了它们的利弊。

第一种是“固执的方法”。它是我们常见的个人确立信念的方 法。这种方法的特点在于顽固地拒绝任何批判、任何理性的审查、 任何来自其他信念的诘难,对于一切于己不利的证据视而不见,对 任何可能损害自己信念的做法采取一种厌恶反感的态度。这种方 法其实只具有心理学上的理由。皮尔士认为,它经不住理性和交往 的冲击。

第二种是“权威的方法”。它是一个共同体内通过外力强迫个入 接受某种信念的方法。这种强迫,或者是不断的宣传灌输,或者是暴 力屠杀,以迫使共同体成员接受某种信念。它在将确立信念的方式

①《皮尔士文集》第5卷,第373节注②,哈茨霍恩和魏斯编,哈佛大学出版社, 1963。

由个人转向共同体这一点上是个进步,但它同样是非理性的,经不住 批判性反思的。就学理角度而言,固执方法转向权威方法并无必然 性可言,然而,皮尔士仍然将权威方法置于一个更高的地位。这里表 明了皮尔士的思维倾向,一种对个人主义的贬斥。

第三种是“先验的方法”。这种方法既拒绝对一种信念的非理性 的执著,也拒绝把一种信念强加于人。它的基础是人们对理性的先 天理解,它不依赖于经验观察,而和人们的自明的直观相关。比起前 两种方法,它的优越性不言自明。它开始把信念和理性联系在一起。 信念不再是一种盲目的、外在的东西,它开始和人的天性合而为一。 自由的讨论基于自己天性的选择,方法只是到了这里才开始进入科 学探究之路。所以皮尔士说:“这种方法较之我们已经提到的其他两 种方法中的任何一个都远为理智并值得尊重。……只要没有更好的 方法可用,它就应该被遵循。”①但这种方法仍然具有偶然性,它把科 学探究看做某种和趣味的发展相类似的东西,而趣味总是风行一时 的。实际上,它又回到了以个人作为确立信念之根据的老路上去了。 所以,最终不能为皮尔士所接受。

谈到先验方法与前两种方法的不同,人们注意到,它试图对信念 的内容和体系作出一种一致性的要求,而前两种方法则只关心自我 和社会的稳定。尽管皮尔士自己并未明确地提起这一点,但既然先 验的方法是唯理论形而上学家们的特殊方法,那么它实际上就包含 了自我一致、自我融贯的要求,而这种要求对于固执的方法和权威的 方法来说是无关紧要的。这一要求极为重要,它是真正符合社会发 展要求的第一步。②这种方法的致命缺陷在于它只为我们提供了一个 孤立而封闭的体系,阻断了一切来自思维之外的批评,从而实际上把 人和世界隔为两块领地。

皮尔士所欣赏的方法,既不是仅仅依赖于入的天性的,也不是外

①《皮尔士文集》第5卷,第383节,哈茨霍恩和魏斯编,哈佛大学出版社,1963。 ② 参见米萨克(C.J.Misak)《真理和探究的终结:一种皮尔士式的真理观》,第 63 页,牛津,克拉伦登出版社,1991。

在强加的,更不是固执任意的,它应该是理性与事实的统一,认识与 效果的结合。只有这样,信念的确立才是客观的、可靠的。这个方法 就是他所说的第四种方法,即“科学的方法”,或者“实验的方法”、“实 用主义的方法”。皮尔士并没有对这一方法本身作过多的描述,他只 是对这一方法的后果进行了阐释。皮尔士认为,为了真正平息我们 的怀疑,必须找到一种方法,使我们信念的确立具有一种真正的客观 性。借助这种方法,我们的信念与某种独立于我们的实在联系在一 起,由某种外在的客观实在所决定。这种外在的客观实在不是某种 只与某些人有关的神秘的东西,而必须是某种影响或可以影响每个 人的东西。尽管这种影响会由于个体条件的差异而各不相同,然而, “科学的方法”会保证所有人的结论最终都是同样的。这是一种以客 观实在为前提,以客观效果为标准的确立信念的方法,它的显著特点 在于:首先,它不对问题作预先固定的回答。虽然在一开始,它承认 不可能怀疑一切,但它始终坚持非人为的怀疑精神。活跃的怀疑是 它的生命,怀疑平息之日便是它的止步之时。其次,与前几种方法不 同,这种方法包含着一种自我修正的美德。它承认错误的可能,并坚 定地认为,只有真正采用这种方法,才能纠正错误。最后,它所要达 到的见解应当是摆脱了任何任意武断、暴虐专横,以及自己趣味的影 响。在皮尔士看来,如果两个人都采用这种方法,当他们分别独立地 研究同一问题时,只要这个研究过程推进得足够远,就一定会达到某 种相同的一致见解。这种方法的有效性的保证不是来自人,而是来 自外在的实在。

几乎所有的皮尔士哲学的评论者都提醒我们注意皮尔士的实验 科学家背景,皮尔士自己也非常明确地承认过这一点。科学的方法 其实就是科学家们在实验室所采用的方法,这种方法以它的客观性、 可操作性赢得了众多哲学家的青睐,不仅实用主义,实证主义也同样 给予它高度的评价。然而,时至今日,当我们回过头来再看皮尔士的 论述时,它的缺陷就显得十分明白了。

首先,什么是“科学的方法”,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清楚。科学是否 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使它和别的学科区别开来?是否科学的方法是那样的客观,以致没有价值的污染,以致任何人只要采用了它就必定 会到达某个共同的终点?这是件很可疑的事情。其实,“科学的方法 实际上如科学的内容一样,在不断地发生变化”①。科学的方法永远 是开放的,是渗透着价值的,并没有一条明确的界线将科学的方法和 非科学的方法割开。关于这一点,新实用主义者普特南、罗蒂等都有 过详细的讨论。

其次,就算有一种皮尔士所说的科学方法,它也不是确立信念的 最佳方法。关于这一点,谢夫乐曾经作过分析。他指出,皮尔士本来 是要比较这四种方法在确立信念方面的效果,并以此作为评价的根 据,因为皮尔士说过,“意见的平息是探究的目标”②。然而在捍卫科 学方法时,他甚至根本没有提到这一方法在平息意见、确立信念方面 的效果如何。事实上,科学的方法并不是确立信念的最佳方法,它并 不像固执的方法那样,提供“心灵的平静”,相反,科学总是声称自己 是暂时的,服从于经验检验的,这就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不确定的位置 上,与其说它确定了信念,解决了见解的纷争,不如说它“动摇了信 念,扰乱了见解”③。“科学见解的变化程度……似乎比与其他方法相 关的见解的变化程度更大些”④,那么,能不能说,科学方法会导致进 步,最终解决纷争,使意见会聚,从而确立人们的信念?谢夫乐认为, 不能这么说,因为库恩的理论已经表明,科学的发展并不是线形的进 步、范式之间的取代,并不意味着意见的会聚。

最后,作为科学方法之客观性保证的外在实在,也是一个很有问 题的预设。这里明显有一个逻辑上的困难。因为,如果说客观实在 是科学方法得以成立的保证,那么它本身就应该是先于科学方法而 不能由科学方法证明的,否则就会陷入循环论证;而如果它不能由科 学方法证明的话,我们对于它的信念又是从何而来的呢?这个信念

① 普特南:《理性、真理与历史》,童世骏、李光程译,第 201页,上海译文出版社, 1997。 ②《皮尔士文集》第5卷,第377节,哈茨霍恩和魏斯编,哈佛大学出版社,1963。 ③④ 谢夫乐:《四位实用主义者》,第71页,纽约,罗特雷奇和基根·保罗,1974。

的可靠性又是如何保证的呢?

皮尔士在此面临着麻烦。因此,墨菲认为,皮尔士论述探究理论 的《信念的确立》一文是“皮尔士所写的不可思议的最不能令人满意 的一篇文章”①。但是,公正地说,如果我们忽略皮尔士对科学方法的 推崇,更多地体味他用信念取代知识的良苦用心,我们就会看到,“信 念的确立”是一篇里程碑式的文献,因为它为未来的实用主义发展描 绘了一幅虽不够清晰却新颖、深刻的蓝图。

三实用主义准则与意义的讨论

皮尔士提出实用主义准则,目的是为他的科学探究理论服务。 在皮尔士看来,作为探究理论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弄清 思想概念的意义。实用主义准则之所以在皮尔士的著述中占有一席 之地,就因为它是皮尔士用来澄清意义的唯一方法,并且也是我们确 立信念的唯一方法。实用主义准则就是科学方法在意义领域中的应 用。科学的探究,目的在于确立正确的信念,而要确立正确的信念, 首先不能不理清人的思维,不能不澄清思维所用概念的意义。皮尔 士对此十分重视:

怎样把我们的观念弄明白,这是极重要的一课,它只是受到未 上这一课的人的轻蔑。知道了我们的思想,把握了我们所指的意 思,就将为伟大的、重要的思想奠定牢固的基础。……对每一个人 来说,几个清楚的观念无疑要比许多混乱的观念更有价值。②

意义理论受到 20 世纪西方哲学家们的高度重视,皮尔士可被看 做是他们的先驱者。皮尔士的关注点是意义问题,实用主义准则是 澄清意义的唯一有效途径,这和詹姆斯用它来谈论真理有着明显的 不同,尽管这两种谈法之间不无关联,但毕竟旨趣相去甚远。1878

① 墨菲:《皮尔士哲学的发展》,第164页,哈佛大学出版社,1961。 ②《皮尔士文集》第5卷,第393节,哈茨霍恩和魏斯编,哈佛大学出版社,1963。

年,皮尔士发表《如何使我们的观念清楚》。这是他首次向外公开自 已的实用主义准则,虽然他并没有使用“实用主义”这个词,但实用主 义准则的基本内容已表白无误。在这篇文章中,皮尔士在谈到实用 主义准则的内容时是这样说的:“设想一下,我们概念的对象会有什 么样的效果,这些效果可以想像具有实际意义。那么,我们关于这些 效果的概念也就是我们关于那个对象的概念的全部。”①观念的意义 在于其可以想像的行为效果,仅此而已,别无其他。两个观念,如果 有着同样的可以想像的效果,则它们实际上只是同一个观念,意义相 同。如果一个观念没有可以想像的效果,则这个观念就没有意义。 信念的确立也是同样的道理,不同的信念只是根据它们产生的不同 的行为方式而被区分开来的。如果不同的信念通过产生相同的行为 习惯而平息了同样的怀疑的话,那么它们的不同就只是意识中的不 同,而并不是真正的不同信念,关于它们之间差异的争论是没有意 义的。

怀特在谈到皮尔士的实用主义准则时,把它分解为三个要素: 首先是它的假设主义,这就是说,它坚持:我们应先将单称 陈述翻译成假设的形式,然后才能发现其实用主义的意义。其 次,是它的动作主义,或者说,强调在“假设”的子句中,要提到人 的一项动作,提到实验者所做的某种事情。第三,是它的实验主 义,或者说,强调在“那么”的子句中,要提到实验者在试验条件 安排好之后,所经验到或观察到的某种事情。②

这三个要素是联结在一起的。当我们要弄清一个概念的意义 时,我们首先要用“如果……那么……”的假设条件句,将这一概念的 实际检验程序指出,然后将它拿到实际生活中进行操作,其操作的效 果便表明了它的意义。很显然,这是一种科学实证主义的方式,对

①《皮尔十文集》第5卷,第402节,哈茨霍恩和魏斯编,哈佛大学出版社,1963, ② 怀特:《分析的时代》,杜任之等译,第139-140页,商务印书馆,1981年。

此,皮尔士是供认不讳的,他用了“恰当的实证主义”来称呼自己的 学说。

什么是“硬”这个概念的意义?怎么样才算理解了“硬”这个概念? 我们可以在心理的层面上有一个关于“硬”的观念(笛卡尔的方式), 也可以通过逻辑定义的方式说出“硬”的内涵(莱布尼茨的方式),但 在皮尔士看来,这都还不能说是真正理解了“硬”这个概念,因为前者 过于主观,后者会导致逻辑上的无穷倒退。“硬”这个概念的意义不 在别处,就在它的可以感觉的操作后果中:如果一个东西是硬的,它 就不会被其他东西所划破。这种可感效果就是“硬”这个概念的全部 意义。如果没有可感效果,说一个东西是不是硬的,就毫无意义。“在 一个硬的东西和一个软的东西还没有被检验的情况下,在它们之间 是绝对没有区别的。”①皮尔士自己也意识到这种说法会导致疑问:能 不能说,一个钻石在没有检验的情况下和一垛棉花没有软硬的区别? 对此,皮尔士的回答是:这里混淆了两个不同的问题,意义和语言排 列是两码事。在没有实际效果显现之前,说一个东西是硬是软,只是 涉及了硬软名称上的不同而已,并没有真正揭示它们意义的不同。 同样借助实用主义准则,皮尔士还分析了基督教“圣餐”概念的无意 义:“我们除了用酒来指谓直接或间接地作用于我们感官的一定效果 以外,就不能用它来指谓任何别的东西;说某物既具有酒的一切可感 觉特性,而实际它又是血,这是无意义的呓语。”②

这种实证主义色彩很重的实用主义准则,必然面临很多挑战:首 先,按照这一准则,我们关于过去的判断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它们 很难说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可感的效果。对于这一困难,皮尔士本人 是意识到了的:“人们也许要问我,对于历史上一切已被遗忘,而且永 远不能唤回来的详细情节,对于已经失传了的古籍和湮没了的内情, 我有什么可说的呢?”他的回答是:“如果认为,对于任何提出的具有 任何清楚意义的问题,即使研究推进得足够地远,也不会获得问题的

①《皮尔士文集》第5卷,第403节,哈茨霍恩和魏斯编,哈佛大学出版社,1963。 ② 洪谦主编:《现代西方哲学论著选辑》上册,第186页,商务印书馆,1993。

解决,那么这在哲学上是讲不通的。”①也就是说,他把希望寄托在未 来,只要我们人类继续存在,只要我们运用正确的方法,我们就会在 经验层面上与那些过去的奥秘相照面,设想那些无法经验的过去的 奥秘就是设想不可设想的存在。然而,皮尔士的这番话似乎并没有 触及要点。与此相类似的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接踵而至:如果钻石 的“硬”就在于它当下对我们所产生的可感效果,而在此之前,我们甚 至不能说它是硬的,那么,我们又有什么理由说此刻钻石是硬的,即 便我们刚才检验过它?因为此刻我们并没有关于它的可感效果,那 被检验的可感效果已经属于过去时。皮尔士面临着休谟怀疑主义的 难题。

其次,当皮尔士用可感效果作为意义的解释时,他没有意识到 “可感效果”是个很不确定的概念。对于不同的人,可感效果可能是 不一样的;即便是对同一个入,在不同的情境下,可感效果也可能是 有差别的。这一点,近代哲学家们如笛卡尔、巴克莱已经谈了很多。 20 世纪的哲学家们,如库恩等人更是使我们明白,不同范式下的人, 对于同一个对象可能具有不同的可感效果。“酒”的可感效果对于物 理学家和普通百姓乃至文学家是很不一样的,而就在普通百姓中,它 对于嗜酒者和很少喝酒者,也有着不一样的可感效果。所以,到底谁 的可感效果可以作为“酒”的意义的说明?到底需要多少可感效果才 能揭示“酒”的意义?皮尔士显然是要以实验科学家的可感效果作为 “酒”的意义的权威说明。但问题是,且不说实验科学家的可感效果是 否一致,就算他们是一致的,又有什么理由以他们的可感效果作为“可 感效果”的原本?再说“硬”吧,不同东西的硬可以有不同的感觉效果, 为什么一定要把钻石的硬所产生的感觉效果作为“硬”的意义说明?②

最后,皮尔士的实用主义准则很难运用于理论词汇。就算他可 以用可感效果说明什么是“硬”、“力”、“重”、“酒”等,但他怎么能用可

① 洪谦主编:《现代西方哲学论著选辑》上册,第196页,商务印书馆,1993。 ② 关于这一点,参见墨菲《实用主义:从皮尔士到戴维森》,第 27—28页,牛津, 四方视点出版社,1990。

感效果来说明“夸克”、“本我”等理论词汇呢?这些词汇往往是入们为 说明世界所发明的,是主动的、领先于观察实验的,人们可能根本无 法找到通过观察对它们加以描述的手段,但它们毫无疑问是有意义 的。然而,按照皮尔士的实用主义准则,我们很难说它们是有意义 的,因为我们找不到,或至少现在找不到关于它们的可感效果的说明。

四 实在论与实用主义准则的修改

皮尔士论述实用主义准则的文章《如何使我们的观念清楚》本身 并不清楚。正如弗劳尔和墨菲在他们那部著名的《美国哲学史》中所 指出的那样,此时的皮尔士还没有将现象主义和实在论区别开来。① 皮尔士把关于对象的概念等同于直接的经验效果和他早期所接受的 实在论信念是明显冲突的。他不能完全否定“实在”这一信念。但显 然,传统哲学的“实在”如果严格地放在实用主义准则下拷问,将有被 放弃的危险。而如果这一“实在”概念崩溃了,则确立信念的科学方 法也将随之失去前提。所以,皮尔士在这篇文章的后半部分又设法 挽救这一概念,使之免受否定的危机。他的办法是,用探究共同体的 “意见会聚”为真理提供保证,然后再用真理来支撑实在。他说:“这种 注定最终要为所有研究者一致同意的意见,就是我们所说的真理,而 在这种意见中所表现的对象就是实在。”②实在是独立于你、我以及任 何一群人的关于它的思考的,是客观的,然而它又不独立于入类关于 它的思考。皮尔士的这一思想中既有近代经验现象主义的因素,又 有黑格尔式的浪漫主义因素,是一种既回到经验又超出经验,既保留 实在的强制性又突出人的决定性因素的双面硬币。

但这个概念的问题很大。且不说为什么意见的会聚就是对实在

① 参见弗劳尔和墨菲《美国哲学史》第2卷,第383页,纽约,卡普莱孔图书公 司,1977。这里所说的“现象主义”和“唯名论”是一致的,因为极端的唯名论就是现象 主义。 ② 洪谦主编:《现代西方哲学论著选辑》上册,第195页,商务印书馆,1993。据 说,皮尔士的这一观点来自他的父亲。参见蒙斯《两种实用主义》,第11页,纽约,罗 特雷奇,1997。

的揭示,单是“意见会聚”如何可能的问题就很难得到满意的回答。 首先,它设定了无穷未来,似乎探究可以无止境地进行下去。但这只 能是一种设定,没有人能对此予以保证。就像凯恩斯说过的,从长远 的观点看,人总是要死的。用一种无穷未来作意见会聚的保证,犹如 用一张空头支票来诱劝人们相信死后的天堂。其次,就算探究可以 无止境地进行下去,意见的会聚仍然不是必然的。原因在于,人们并 不是洛克式的白板,他们有着自己的范式、语言框架、文化传统等,他 们的世界观是不一样的。他们并没有统一的方法、统一的探究模式。 如果说,由于探究目的的相近以及评价系统的相近,在某一科学共同 体内部要达成一致意见是有可能的话,那么要在不同的共同体之间, 特别是在不同的学科之间达成意见一致是十分困难的。皮尔士的前 提是人们使用同样的科学方法,但问题在于,就像前面所说的,并没 有这样一种方法可以为所有共同体所共享。所以,实际上存在着两 种不同的情况:一种是语言框架确定之后的在这个语言框架内部的 讨论。此时由于所用的概念分类系统的一致,会聚是可能的并且是 可以检验的。另一种是语言框架之外的会聚,这里涉及不同概念框 架选择的问题,涉及本体层面上对世界的划分问题,没有一种元标准 在此决定人们的选择,实践的考虑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这里的会聚 没有保证。同样的概念可能指称不同的对象,同样的对象也可能用 不同的概念来描述。

皮尔士当然有他自己的考虑。作为一个逻辑学家,他看重的不 是这一预设是否能在经验层面上被证明是真的,而在于这一预设是 他的探究逻辑所不可或缺的推论前提。没有这一预设,所有的探究 将无从谈起。这就像前期维特根斯坦对“简单对象”的预设一样,它 不是经验能证明的,但没有它,整个确定性将受到威胁。对此,霍克 威指出:

是否这个假设是真的不同于是否它是一个逻辑的预设。在 “信念的确立”中。皮尔士关注的是后一个问题。他在 5.369(指 《皮尔士文集》第 5卷第 369 节——引者注)中说道,由于这些主张是逻辑的预设,所以几乎没有兴趣研究它们的真假!因此,我们可 以把“信念的确立”看做是对这样一种目标的研究,这一目标指引 着我们的探究并被用来评价探究中所运用的方法和指导原则。① 但无论如何,整个说来,这种关于实在的论证是缺乏说服力的。 皮尔士后来也承认,自己此时对实用主义的整个论证不那么成功, “仅仅是一种修辞学的捍卫”②。从大约1885年开始,他的立场发生了 转变③,放弃了1878年前后所持的唯名论而重新发展了他早年的实 在论学说。早年皮尔士受康德、黑格尔哲学的影响,承认共相的实在 性。19 世纪 50 年代,皮尔土开始创建自己的第一个体系,将康德的 先验要素和柏拉图的绝对理念结合在一起。④70年代初,在与形而上 学俱乐部的同伴赖特以及格林等人的讨论过程中,他接受了英格兰 常识主义的哲学,对德国古典哲学的空泛加以嘲讽,此时,唯名论取 代了实在论,成为他的主要哲学风格。然而,由于上述种种困难,原 先看似合乎常识的哲学主张反而显得和人们的日常直觉相冲突,这 不能不使皮尔士感到困惑;再加上皮尔士80年代中期以后对逻辑学 的重视,他开始重新返回实在论。1902年,在给詹姆斯的一封信中, 皮尔士承认他 70年代对实用主义的理解是“粗俗的”。美国已故哲学 家玻特(V.G. Potter)对皮尔士的思路有一个很好的诠释:

① 霍克威:《皮尔士》,第44页,波士顿,罗特雷奇和基根·保罗,1985。 ② 罗宾(R.Robin):《皮尔士论文注释目录》,第279页,阿默斯特,麻省大学出版 社,1967。 ③ 关于皮尔士转变的具体时间,人们的看法不一致。德国著名哲学家阿佩尔认 为,皮尔士的转变是从1883年开始的。参见阿佩尔《皮尔士:从实用主义到实效主 义》,第1部分,第2章,新泽西,人文出版社,1967。这里所采用的是墨菲的说法,其 根据是皮尔士此时在他的以前的学生密歇尔以及康托尔的启发下,对逻辑和数学作 了进一步的研究,肯定了可能性的真实性。参见弗劳尔和墨菲《美国哲学史》第2卷, 第594页,纽约,卡普莱孔图书公司,1997。 ④ 参见弗劳尔和墨菲《美国哲学史》第2卷,第569页。阿佩尔对此有详细的论 述,参见阿佩尔《皮尔士:从实用主义到实效主义》,第1部分,第2章,新泽西,人文出 版社,1967。

按照这一观点,真实的不可能是基本建筑材料(指感觉 经 验——引者 注)——无 论 它 们 怎 样 细 致 地 复 杂 地 结 合 在 一 起-的并列。它一定是一套高度复杂的关系,这些关系构造 了这些材料。照此,真实的必定是某种思想的性质。不仅如此, 构成真实的关系不可能只是那些实际存在的关系,而必定也包 括那些可能存在的以及那些在某些特殊条件下将要存在的关 系。简单地说,真实包含了某种秩序和法则,这是其发展的规 范。它来自于思想。①

作为唯名论者的皮尔士强调的是感觉、经验、现实,而作为实在 论者的皮尔士注重的是关系、法则、可能。正是基于这种实在论的思 想,皮尔士于1905年对原先的实用主义准则作了重新表述: 任何符号,其整个理智的含义存在于合理行为的所有普遍 模型的总体中。②

一个概念,就是说,一个词或其他表达式的理智的含义,只 存在于它对于生活行为的可以想像的效果上。因此很明显,只 有来自实验的东西才会对行为有直接的效果。如果人们能够精 确地确定一个概念的证实或否定所导致的所有可以想像的实验 现象的话,那么他便因此对那个概念有了一个完全的定义。绝 对没有任何多于这一点的东西。③

和1878年的表述相比,这个表述有两处重要的修改:(1)强调了 “理智的含义”。这决不是偶然的添加,因为皮尔士在1906年的《实用 主义回顾:一个最新的描述》一文中曾明确地说道:“我把实用主义理

① 玻特:《皮尔士的哲学观》,第98页,福德姆大学出版社,1996。 ②《皮尔士文集》第5卷,第438节,哈茨霍恩和魏斯编,哈佛大学出版社,1963。 ③ 同上书,第5卷,第412节。

解为一种确定意义的方法,不是所有观念的意义,而只是我所说的 理智的概念’的意义。”①他的思路和后来的卡尔纳普很近似。在卡 尔纳普着来,经验证实原则只是“认知意义”的检验标准,伦理学、美 学、形而上学等命题因不符合这一标准而没有认知意义,但并不妨碍 它们有其他的意义。皮尔士也持这种看法,只是在更加积极的意义 上,因为他从来不像后来的逻辑实证主义者那样对伦理学、形而上学 只有贬斥。(2)强调了“行为”以及“行为”的普遍模型。行为(conduct)不同于感觉、行动(action),它是具有连续性的习惯,是和理性目 的相关联的。②只要在某种条件下,某种情况就一定会发生。所以,皮 尔士指出:“一个理智谓词的整个意义就在于:某种事件,在经验过程 中,在某种存在条件下,会经常地发生。”③对以上两点,皮尔士后来在 一个关于实用主义准则的注释中说得十分明白。他告诉我们,他有 两个意图:

一是表明,我仅仅是在理智含义这点上谈论意义,二是避免 用知觉、影像、图式等一切非概念的东西解释概念的危险企图。 所以,我不是想要说,行动——它们在更严格的意义上只是单个 的——可以构成任何符号的含义或者是对任何符号的恰 当 解释。④

皮尔士在这里要表达的意思是清楚的。如果要用一句简单的话 来阐述他现在的实用主义准则,那就是:一个概念的理智的意义就在 于这个概念所导致的行为方式或行为习惯。这一修改和他的实在论 立场是一致的,它所强调的不是个别经验,而是一般法则。“一般原

①《皮尔士文集》第5卷,第467节,哈茨霍恩和魏斯编,哈佛大学出版社,1963。 ② 关于行为与行动的不同,伯恩斯坦有过很好的分析。参见伯恩斯坦《关于皮 尔士的批判论文》,载于伯恩斯坦《纵论皮尔士》,第77—78页,纽波特,格林伍德出版 社.1980。 ③《皮尔士文集》第5卷,第468节,哈茨霍恩和魏斯编,哈佛大学出版社,1963。 ④ 同上书,第5卷,第 402 节注③。

则在自然中是真实起作用的”①。世界是连续的,我们不必对每个对象 施加操作,就可以知道它会怎样地反应。1905年,当皮尔士重新思考 “钻石”的例子时,他对自己原先的观点表示了后悔。现在他站在实在 论的立场上,认为我们可以谈论钻石的硬,即便没有对它施加力量。② 皮尔士的转变引起了学术界的争议。争议的焦点主要围绕着两 个问题:(1)这一转变的程度到底有多大?(2)如何评价这一转变?不 同的哲学家对此有不同的看法,我们在此特别关注德国哲学家阿佩 尔和英国哲学家艾耶尔的论述,这不仅因为这两位哲学家都对皮尔 士有深入的研究,更重要的是他们分别代表了德国先验哲学传统和 英美逻辑实证主义传统对皮尔士哲学的理解的分歧。

关于上述问题,阿佩尔的看法是:皮尔士的转变很大,他实际上 是从早期实在论转变为唯名论,又重新回到了实在论的立场。阿佩 尔特别看重的是皮尔士的实在论思想以及与此相关的符号学思想, 因此他对皮尔士一度转向唯名论深感失望,同时也不满于学术界仅 仅关注皮尔士的唯名论的实用主义准则。在阿佩尔的眼里,皮尔士 更有价值的无疑是他关于符号的先验语用学思想。③阿佩尔对皮尔士 的论述德国哲学的气味十足,理性主义痕迹很重,它很少提到观察、 经验、感觉、行动的字样,偶然的实践是没有地位的,焦点更多集中于 普遍、概念、思想、必然等。艾耶尔和阿佩尔在这一点上大异其趣,他 更多的是一位经验主义者,所以他对上述问题的回答和阿佩尔很不 相同。在艾耶尔看来,皮尔士并没有阿佩尔所说的那样巨大的转变, 转变是有的,但不是根本性的,皮尔士自己有时都没有意识到他所做 的。艾耶尔的根据是,直到1905年,皮尔士在他的《什么是实用主义》 一文中,仍把“意义”和“未来可预见的实验现象”连在一起。④ 艾耶尔 认为,皮尔士的唯名论和实在论并不是不可调和的。其实,皮尔士自

①《皮尔士文集》第5卷,第94节,哈茨霍恩和魏斯编,哈佛大学出版社,1963。 ② 参见同上书,第5卷,第457节。 ③ 参见阿佩尔《皮尔士:从实用主义到实效主义》,新泽西,人文出版社,1967。 ④ 见艾耶尔《实用主义的起源》,第51页,旧金山,弗里曼和库珀出版公司,1968。

己在1877、1878年的论述中已经作了调和:唯名论的实在观体现在他 关于科学方法的思考中,而科学方法的使用又导致了最后的普遍同 意,导致了他的实在论所依赖的视角。① 艾耶尔提醒我们:“必须记 住,比起皮尔士在后来大部分著述中所采纳的意义理论,它们(指 1877、1878年的两篇文章——引者注)表述了一种‘更加顽固的’、更 加严格的实用主义的意义理论。”②皮尔士所有后来的意义理论都是 在这个基础上完成的。很明显,皮尔士这里所表现出的唯名论倾向 更合艾耶尔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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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节解构的背景

    按照西方传统,“形而上学”是“哲学”的同义词。“哲学”来源于古 代希腊,意为“爱智”。爱智的学问即哲学,它追问事物的根据——这是事物的生存方式,并构成最基本的哲学框架;无论任何一派哲学,都旨 在寻找一种本原性存在,以此为中心或基石,导致出多彩的哲学形态。 表面上,哲学家们对“何为本原”的回答不同,实际上,这种争论 只具有次要性质,因为“本原”实际上只有一个-…

    书籍分录 2023年1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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