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德里拉认为,技术是构成后现代世界或后现代心理的主要因 素。自从入类发明技术以来,各种先进社会的人们都十分迷恋它,技 术总是和未来、新颖、差别和进步联系在一起。我们也用技术来给我 们的社会下定义,如石器时代社会、计算机时代社会等。一般来说, 这种用技术描述的社会大多是线性的、技术先进的进步模式。但是 我们也发现对技术的这种叙述很少考虑技术的负面效应,如消费客 体的过剩、发达世界的军事和医学技术、从冷战到星球大战的技术竞 争所支持的意识形态对抗。在西方,一直存在着一种分裂:一部分人 认为技术是拯救世界的宏大叙事而支持新技术,如基因工程;而另一 部分人认为技术是毁灭世界的魔鬼而反对技术。博德里拉认为,后 现代性本身就分裂为两派,支持“软”技术的或支持“硬”技术的。前者 希望把前现代的农业实践和当代关于农业生产的知识结合起来,后 者希望看到一种控制论的未来,即通过新的计算机技术获得有机的 和人造的世界。所有这些技术选择和概念都使博德里拉感到着迷、 着魔,特别是主体所体验的那种现在已成为日常生活组成部分的技 术。博德里拉当然也批评了技术进步的宏大叙事,他论述了技术客 体在他理论中的地位和作用,特别是在现代向后现代转型中的 作用。
博德里拉指出,当代法国社会已经成为一个消费社会,在这方面 美国是法国的榜样。因为“需求和消费实际上是生产力的一种有组织的延伸”①。但他力图根据法国的情况炮制一个更首尾一贯的消费 理论。他利用一个传统的向自动化转变的观念从理论上阐述现代机 械化的客体。在考察古代情况时,博德里拉注意到凡是人类主体所 缺少的都被投给了客体。例如,某些追求社会地位的人可能会购买 一幢豪华的房子,我们在房子里可以看到艺术的客体,例如祖先的画 像,但房子的新主人压根就没注意到这幅属于他自己的画。就是说, 客体的形式并不一定和它的实用功能有关。以 20 世纪 50 年代美国 的巨型小汽车及其尾翼为例子。尾翼本身代表速度,而实际上它是 根据制动器和实际可以达到的速度重复生产出来的,因此尾翼是空 气动力学的想像力的代表。尾翼是一个符号,不是实际的速度而是 一种极端的、无法测量的速度的代表。它代表一种非凡的自动化,一 种光荣。这些尾翼所产生的速度因此是绝对的,就是说,速度决不可 能退回去的现实属于抽象了的超现实。所谓现实又叫虚拟现实,是 由计算机语言或代码生产的,它是一个由数学模型生产的世界。绝 对速度的例子是当代公路跑车,绝对速度在同等速度下实际上比家 庭充气气球更慢。家庭气球看起来比跑车慢,而且决不会属于某些 喜欢跑快车道的人。开快车的人他的车的型号就已经代表他喜欢绝 对速度,但这并不是他在城市交通不畅或机动车道上的实际行为. 博德里拉指出,功能上毫无用处的尾翼所代表的非凡的自动化是可 以反复生产的。但是,由于制造商的花言巧语,小小的尾翼对于消费 者来说成为必不可少的东西了。自动化对于消费者代表了技术的进 步。博德里拉用汽车操纵从手动到电动的转变批评了这种所谓的技 术进步。他认为,这种转变并不一定说明机器自动化了,反而使机器 更依赖机器体系之外的电池,机器本身变得更复杂,而死电池使车更 不易起动。但是,按技术进步的宏大叙事来说,手动车现在似乎完全 过时了,而电打火才是现代的标志。吹捧自动化是进步动力的宏大 叙事使“实际”功能服从功能的陈规陋习。博德里拉认为,抽象的自
① 博德里拉:《消费社会》,里奇英译,第76页,伦敦,1998。
动化的理想因此说明了机器将如何被选出来,虽然这意味着要牺牲 某些改进或完全不同的设计。
博德里拉讨论的技术客体的第二个转变是非确定性的转变,或 者是模糊逻辑,它允许机器对外部偶然的信息作出回应。和汽车这 种自我封闭的自动体系不同,非确定性机器是一种开放系统。这种 开放系统可能是一幢办公大楼里的中央空调系统,它在天气变化时 自动作出反应而无需外部人的控制。但是,这种体系仍然为抽象的 自动化的观念所控制,然而它可能对变化开放,而且这正是博德里拉 所说的技术客体的这个方面给主体更大的快乐。他说,对于使用者 来说,自动化意味着根本就没有主动性,而且这种过程的快乐是体验 到一种神秘的满足感。自动机自动地不停工作,而且自己作出决定, 因此不可避免地被认为和主体相似,变成了一种新的拟人的东西。 现代技术最早关注的是制造最有效率的实用工具,而最新的拟人技 术关注的是自动意识、机械的力量和特性。但是,人类主体现在变成 了技术客体发展的障碍,就是说,主体不仅阻碍了技术客体的发展, 而且它被揭穿就是当代社会内部的客体本身。
在今天,我们周围的技术客体是怎样发挥功能的呢?它们已经 深入我们的生活并且使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例如,“家 具的安排为一个时代的家庭和社会结构提供了一幅忠实的图像”①。 它只是一种表面的装饰性不同吗?博德里拉认为,正是这种巴洛克 式的东西真正开创了今天的新时代。就是说,技术客体并没有真正 发展,只是一种生活风格的附属品。巴洛克只不过是16世纪晚期到 18 世纪初欧洲流行的一种建筑装饰风格。在今天,客体已被想像接 管,因此自动化向整个想像功能的世界,以及全部机械造的客体领域 敞开了大门。在这里,非理性的复杂性、迷人的细节、古怪的技巧或 形式主义扮演了重要角色。说技术客体只是装饰而没有功能是不对 的,因此,我们现在问“技术客体它工作吗?”而不是“它作什么?”我们
① 博德里拉:《客体系统》,本尼迪克特英译,第15页,伦敦/纽约,1996。
说技术客体工作就是它的超功能性,就超功能性而言,技术客体不是 实践的,而是摆脱不了的;不是实用的,而是功能的。就是说,客体或 机件不再为世界服务,执行某些有益的任务,它给我们服务,为我们 的客体应该和可能做什么的梦想和冲动服务。博德里拉称之为“空 洞的功能主义”,意思是“机件”或“装置”,可以译成“玩意”、“物件”。 物件是一个对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的客体,也没有一个专名。 任何不同客体都可能是“物件”,例如 20世纪 80年代流行的在汽车后 备箱上贴胶条以防静电,但这并没有任何科学根据。这种情况反映 了语言落在不断产生新物件的潮流之后,也许是缺少概念,因此物件 的功能变得神秘起来。如果物件是一个神话制造的装置,因为它不 是通过清晰的逻辑理性来运作,而是按照个人使用者的残缺的个人 神话学运作,那么物件是一种下等技术客体。物件不如机器吗?博 德里拉认为,物件不是一种下等技术客体,因为它是在想像中而不是 在现实中运作的一种客体。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现实和超现实之间的 区别。物件是按照纯功能的模式构造出来的,而通过模型构造的现 实只是后现代的“超现实”。物件代表了人们相信技术客体的普适 性。因此,相信物件的普适性就是说自然可以变成物件总是可以改 善的某物。而相信技术始终会改变自然意味着自然本身可以像一个 技术计划一样被构成。在自动化过程中,人类主体把自己普遍化为 一个总是可以通过物件得到满足的功能存在,而物件为那个功能性 的梦所限制,因此被还原为人类决定的非理性。在这里,人们存在着 一种对前者的发展的反抗,拒绝说明主体和技术,而后者,如果曾经 有过理论化的话,那么把功能的梦强加给技术客体或物件的可能性 是很罕见的。世界是从一个完美工作的功能性梦想变成了理想的完 美工作的身体的。
博德里拉认为,显而易见,技术客体并没有体现进步的宏大叙 事,相反,技术客体受制于它的拟人的形式,受制于使用人的迷恋和 欲望的世界来解释它。因此,客体是功能失调,妨碍了真实的发展。 但这并非是博德里拉从理论上使客体功能失调的唯一方法。这里可 以举科幻小说中的机器人为例。机器人不仅是完美的技术客体,而且是一个机器奴隶。一个理想的机器人可以做人类主体能做的一 切,包括生小孩。而且进一步地说,它自然会超越这样的事实:它首 先是一个机器人,因为它的模仿能力可能是第二档次的模拟能力。 就是说,原型和复本之间无法区别。
博德里拉指出,技术是在一个被剥夺了象征向度的世界中存在 的补偿模式。人类主体和象征行为过程之间的关系已经部分地由于 示意活动变为技术客体而被分裂了。现在正是世界中的客体代替了 世界中的人类主体,而人类主体变成了一个无用的旁观者。世界的 复杂性不再出现在象征交换的时刻,但也并不存在于日常生活中的 技术客体之中。但是技术客体,甚至它们的理想化的功能都脱离象 征了吗?客体的拜物教又如何呢?博德里拉对当代拜物教的分析源 于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他认为,拜物教这个概念有它自己的生命, 它描述了一个客体被赋予魔力的过程。而商品拜物教是受到嘲笑的 宏大叙事之一,因此从具体的生产到交换的转变被抽象的劳动关系 和后来的异化所取代。但是,从基本上来说,由于拜物教这个术语自 从启蒙运动以来所承担的道德负担而遭到拒绝。就是说,拜物教这 个术语并不简单用来描述原始文化和实践,而是用来谴责它们的偶 像崇拜观念。而博德里拉并没有提到拒绝拜物教对于一神教来说也 是一个内部政策问题,他认识到,对于魔术思想分析来说,拜物教已 成了一种隐喻,它可能是原始的或者当代的。反之,在人类学分析 中,分析本身就没有发觉,原始拜物教包含部落集团控制的能量转 换、占有和效益的观念。这个过程在这里称之为世界的理性化。确 切地说,所有的拜物教活动都基于对于符号的迷恋。人们并没有认 识到,当代对于消费者客体或身体的拜物教,成了拥有象征价值的某 物,而整个过程在这里就是认识到这是个空虚的价值。无数的消费 者客体注定不是为了实用而是为了更迅速地处理商品而购买,他们 是在挥霍,而不是消费。我们的消费同时是毁灭,但是我们企图摆脱 这种命运,人们陷入消费的怪圈而不能自拔。
西方的消费社会不仅需要它的显示身份的客体,更需要毁灭这 些客体。因此,媒体的兴趣从关注生产英雄转到消费英雄,这些消费英雄统治着大众文化。但也有唱反调的人,他们认为过分浪费的消 费毁坏了环境。浪费是主体的过分的恶的行为,必然糟蹋了人类有 限的共同资源。撒开日常必需品不谈,为了规定社会地位和财产的 象征价值,博德里拉建构了一个富裕和浪费的结构模型。富裕并非 是拥有足够的客体,而是太多,超过了实用的水平。浪费,与其说是 资本主义体系的某种无用或危险的副产品,不如说是瞧不起贫穷,针 锋相对地摆阔显富。“贫穷不存在于贫民窟中或贫困区中,而存在于 社会经济结构,或者说,贫穷和富裕是任何社会中的结构性因素。”① 浪费没一点实用性,纯属满足富人的心理、社会和经济的自尊心。西 方社会的消费观从根本上说就是要刺激大众消费,培养购物狂,扩大 利润。
博德里拉指出,面对作为技术客体汹涌而来的商品大潮,我们在 什么地方或如何购买或者消费这些商品就成了头等大问题。“超市” 或“购物中心”成了最时尚的去处。在那里,技术的和其他的客体成 了超商品。超市成了人们新的体验技术和消费的空间、体验日常生 活的空间。超市扩大了人的存在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