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认为,想像来自婴儿有关他的“镜像自我”的经验。它来自镜 像阶段,但是一直延续到要儿成年期有关他者和外部世界的经验之中。 无论在哪里发现错误的自居作用——在主体内、主体之间或主体与事 物之间——想像都占据统治地位。想像被认为是一种外表,它起着 误认(misrecognition)的作用,而且完全不同于认识(Knowledge)。 拉康在他的《论镜像阶段》(“On mirror image's period”)一文中 第一次提出想像界的观念。一般认为,拉康关于想像界的概念得益 于弗洛伊德1914年的论文《论自恋,一个导论》(“On narcissus,an introduction”)。那喀索斯的神话特别适合描述这样的时刻:显而易 见的相关性表现的恰恰只是返回自身的形象。镜像阶段的概念使我 们注意形象、自身和识别的互相依存性。镜像阶段的主要特征之一 是,儿童存在于一种需要哺乳和相对原始不协调的状态中,而且被返 回的儿童的形象是固定不变的。因此,基本关系是一个支离破碎的 或不协调的主体与其总体形象之间的关系。
主体通过一个同时使它异化的形象发现或认出自身,因此潜在 地面对着它。这是自恋和侵略性之间的密切关系的基础。这里有两 点值得注意,首先,侵略行为、竞争和异化的形象的因素;其次,作为 主体性基础的基本的误认。
拉康认为有四个自恋对象可供自我选择,这决定了主体的想像 力。第一个是主体自身所是的东西;第二个是主体自身过去所是的 东西;第三个是主体自身希望所是的东西;第四个是曾经为主体自身 的组成部分的某个人。
但是,重要的是,理想的自我和自我的理想之间的区别。理想的 自我一般是关于自恋的无限力量的理想,它是在幼儿自恋的模式上 构成的。自我的理想是一种人格力量,来自自恋和以父母或他们的 替身为理想的自居作用的结合。理想的自我相当于主体自身过去所 是的东西,而自我的理想相当于主体自身希望所是的东西。理想的自我因此可能是一个被设计的和主体完全一样的形象,而且和镜像 阶段相关。自我的理想可能是一个从属的摄取。理想的自我是一个 基本的自恋结构,发生于镜像阶段,而且属于想像界。
镜像阶段开启了婴儿想像的世界,它具有“映像”与“想像”的双 重含义,同时也包含与躯体、情感、动作、意志等直接经验有关的幻想 中的东西。儿童出生后最初的世界就是这个想像的世界,也是一个 欲望、想像和幻想的世界。这时的自我并未形成真正的主体,只是预 先假想了它。主体的真正形成要到幼儿进入另一心理领域之后,这 个心理领域是“象征界”。镜像阶段不仅显示了想像界的结构,而且 它还暗示出从想像界向象征界的过渡,也就是从想像的主体向真实 的主体的过渡。拉康写道:“婴儿阶段的孩子兴高采烈地接受了他的 映像,但是,这个映像还陷入不能运动,依存于人的状态,这种情况好 像在一种典型的情境中展示了象征的雏形,在其中我被投入一种原 初的形式中,这发生于我在他与他者的同化的辩证法中被客观化之 前,而且在普遍性的语言赋予他主体的功能之前。”①在这之后,即在 象征与语言的世界出现之后,主体的发展进入一个新阶段。 镜像阶段发生于幼儿成长中的6个月到18个月这个时期,而它 所产生的想像界却延续下去,直到与所出现的象征界交遇并存,而象 征发生于俄狄浦斯时期。这一时期大约出现于儿童4岁前后。俄狄 浦斯是孩子通过意识到自己、他者和世界而逐渐使自身入化或主体 化的时期。
镜像阶段所开始的过程在俄狄浦斯过程或父亲的隐喻中达到顶 点。儿童必须服从父亲的法律。父亲的形象使儿童割断和母亲的一 切关系。父亲介入了这种想像的二分体并且代表了法。父亲体现了 “菲勒斯(phallas)”②的权威和“去雄(castration)”③的恐惧。接受父 亲的权威和菲勒斯状态是儿童在社会象征秩序中获得地位、名字和
① 拉康:《文集》,阿兰·谢里丹英译,第94页,伦敦,1977。 ②“菲勒斯”不是指生物的生殖器官,而是一种抽象物,是父亲的象征与隐喻。 ③“去雄”,即阔割。
说话位置的先决条件。菲勒斯决定了两性的社会功能的方向,它使 两性都从属于象征界。拉康通常用“父亲的隐喻”来说明“俄狄浦斯 情结”。这涉及到父亲的禁戒。父亲代表一种地位和功能,这种地位 和功能与现实的父亲本人在场与否无关。为了逃避父亲的权威,摆 脱与母亲的想像的关系,即想成为她的一切,下意识地想去补充她的 短缺物“菲勒斯”,并且能够成为主体,儿童必须获得“父名”。父亲引 入了法,尤其是语言体系的法。如果这种法毁了或没有获得,那么, 主体可能要忍受心理的痛苦。儿童通过使法内在化与父亲同一,并 以他为榜样,法现在成为一种解放力量,因为儿童与母亲分开后才能 掌握自己。儿童开始意识到他在成长中并面向未来,与社会、文化和 语言相结合。拉康认为,在“俄狄浦斯情结”中有一个因素,即法、榜样 与许诺。父亲是“认出”孩子的人,通过言语给孩子以个性。这个言语 就是法,而法是精神的亲属性和许诺之间的一种联系。于是,与父亲 的同化,克服与母亲的一切联系或同化,语言的发生,象征界的出现, 主体的生成,从自然进入到文化秩序等都同时发生了。 因此,拉康认为,象征界与想像界始终交叉并存在一起,主体与 自我概念也始终纠缠在一起。自我位于想像界一边,而主体则位于 象征界一边。幼儿只是进入象征界才能成为主体,才会由自然人变 成文化人。象征界乃是人的社会性与文化性的实现,也是人的性和 侵略的本能的规范化。
大约在1958年,拉康关于象征界的概念又发生了变化,它变成了 一个独立存在的结构。就是说,人类主体不存在于能指的链条中了, 主体被废除了。取代主体的认知的乃是认知的缺乏,即一个“想是”。 主体存在着一种“存在的缺乏”。这种变化来自结构主义的影响。在 结构主义那里,主体是无足轻重的,它的口号之一就是“主体死了”。 拉康从镜像阶段引申出了主体三层结构说,除了上述的想像界 与象征界,还有实在界。实在界对抗象征界,实在界是对象征界而言 的不可能性,始终以不可能为根据。实在界在想像界和象征界之外, 实在界是被排除的不可能的承受者。实在界与外部世界或“实在”没 有任何关系。实在界是一个概念,没有象征的屏障它就不可能存在,它先于主体的诞生。实在界不可能看到或听到,但无论如何,它始终 已经存在。在某种意义上,实在界可以还原为弗洛伊德的本我。它 是欲望的渊薮。
拉康认为:“象征界是语言层次的秩序,而想像界则是自我及其 自居作用的秩序。想像界和象征界并不是互相连续的阶段,而是互 相纠结并存。实在界具有不可言喻和‘不可能’的意义。实在界使幼 儿记起主体,它们的象征的和想像结构发生于一个超越它们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就是实在界。”①虽然想像界和象征界互相区别而且互相 对立,但是象征界蚕食着想像界,组织它,而且给它指引方向,甚至在 它出现之前,幼儿已经在家庭中获得了一个位置。想像界与象征界 包含在实在界之内。三个层次重叠并存于主体之内,使主体与他者 和世界发生联系。三者互相影响、互相作用。但是象征界起着主导 作用,它不仅代表着,而且组织着想像界和现实界。 总之,想像界是一种前动词的定位,其逻辑基本上是形象的,是 心理发展中的一个阶段。它形成于镜像阶段,这时儿童在镜子中认 知自己的形象。它标志着主体和它的自我之间的分裂,自恋和侵略 性乃是它的基本特征。这个阶段始终是异化的,主体为他的特殊形 象所束缚,还不是真正独立的主体。
拉康试图用象征界来调和力比多分析和语言范畴之间的裂痕, 就是说,提供一种译码系统,这种译码系统可以允许我们在普通概念 框架之内来说明力比多分析和语言范畴之间的关系。因为幼儿在进 入社会文化象征秩序时必将遭到“俄狄浦斯情结”的磨难,而这个转 换过程又是和语言的出现互为表里的。因此,拉康说,“俄狄浦斯情 结”和语言结构将塑造主体。
作为 20 世纪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一,拉康对法国思想界产生了持 久而深远的影响。他使精神分析理论成为法国最重要的思潮,深入
① 拉康:《文集》,阿兰·谢里丹英译,第64页,伦敦,1977。
到哲学、文学、艺术和普通群众之中。从1953年起,他在巴黎举办公 开讲座,发展并推广精神分析理论。听众中有阿尔都塞、巴特、德里 达、福柯、雅克布森、梅洛-庞蒂、利科和其他许多名人。这种讲座持续 了 26年,可谓是世界思想史上的一个壮举。
拉康所喜爱的是亚里士多德、黑格尔、康德、苏格拉底、斯宾诺 莎、莎士比亚和索福克勒斯。他的密友是超现实主义诗人、电影明星 和伟大的结构主义者雅克布森和列维-斯特劳斯。如果我们要想充分 了解拉康和他的巨大影响,那么我们必须讨论索绪尔的符号学、雅克 布森的修辞分析、弗洛伊德恋母情结的先验图式、本维尼斯特(Benveniste)的语言学、列维-斯特劳斯的作为交换的女性观以及黑格尔关 于欲望的观念。正如拉康本人所说的,他的一生都在探索心灵的奥 秘,而这是出于对人类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