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理解何以可能

解释学发展史上的第三次飞跃,是伽达默尔通过其所创立的哲 学解释学完成的。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不仅使解释学实现了从作 为一门理解技艺和一般方法论的学问向哲学意义的解释学的创造性 转变,而且在一个科学主义时代以及力求将入文科学科学化的浪潮 下,构建起了一种新兴的哲学本体论。这种本体论就是从人与世界 的基本存在经验出发,认为理解和解释是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 会之间的根本交往形式,是人类源始的而又是最基本的生活经验,人 们是在理解的关系中生活、交往和思想,理解是人类存在的基本事 件。因此,伽达默尔通过哲学解释学所构建的就是一种“理解本体 论”。这种本体论的建立,直接的目的就是要以此来反对一切科学主 义的技术主义和实证主义作风,批判以狄尔泰为首的历史学派企图 在解释学基础上将精神科学建成类似自然科学的科学的观念和做 法;深层的目标则是要去阐明理解问题是包括自然科学在内的一切 科学的根本问题,一切真理都是理解的真理,真理并不一定就意味着 确切性、明晰性、必然性,从而以此来捍卫哲学、历史、艺术的真理性, 并依据理解本体观说明所有科学尤其是精神科学以及社会政治文化 中的理解、解释和应用现象。

从哲学本体意义上来谈论理解问题,并非始于伽达默尔。这其 间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演化过程。古代解释学着重于对文本的意义理 解,基本上把文本的意义展现过程看成是通过解释去发现和确定文 本含义的过程。这一时期的理解只局限于人对某些文本(如《圣经》 文本、法律文本以及文献)的解释活动和关系。到了近代施莱尔马赫 和狄尔泰那里,理解问题变成了神学研究、历史研究和精神科学探讨 的普遍方法,一般解释学力图说明,在精神科学领域,真理是理解的 真理,解释学是普遍的研究方法,人类基本精神活动就是理解活动。 不过,尽管古、近代解释学肯定了理解在人类文化活动中的重要意 义,但却都是将理解看成是人类的一种主体行为活动,把理解活动当做一种给予的事实。这种情况只是到了海德格尔那里,才有了实质 上的转变。海德格尔通过“存在论差异”的探索,以现象学方法将“决 定在者的在本身”作为哲学之最高本体,这种本体又必定通过一种特 殊的在者——“人的亲在(Dasein)”来加以解释和展现。故而,海德格 尔将理解问题看成是人的亲在的自我活动问题,看成是与对“在”本 身的理解,是同质化的问题;换言之,对在本身的展现和领悟就是通 过入的亲在对自身存在的理解和解释来达到和实现的。人的亲在的 自我表现和理解就是对自身存在可能性的筹划、规定与创造,真正的 存在正是通过人的这种自我表现理解活动逐步得到显现的。因此, 到了海德格尔这里,理解第一次与存在问题联系在一起,具有了中心 的、本体论的意味,生存论解释学也成为了一种理解的本体论解释学。 应该说,海德格尔从存在高度上来阐明理解之本体论意义,这是 传统解释学理论发展的重大转折点,紧随其后的伽达默尔,就是直接 承续了海德格尔的这一做法,“试图阐发海德格尔提供的新出发点和 意义”,真正建立起根本不同于传统实体性本体观的新型本体理 论——作为非实体主义的“理解本体论”。

海德格尔的“生存论解释学”通过对人的亲在的时间性分析,将 理解看做“人的亲在”的存在方式,把理解活动看成“人的亲在”的前 结构向未来筹划的存在方式,这样,理解和解释在海德格尔那里就开 始实现了由精神科学方法论向哲学本体观的转变。但真正将理解明 确地作为哲学本体来看待,建立起一种新的哲学解释理论的,则是伽 达默尔的最大功绩。伽达默尔在《真理与方法》一书第2版“序言”中 有一段清楚的说明:“我们一般所探究的不仅是科学及其经验方式的 问题——我们所探究的是人的世界经验和生活实践的问题。借用康 德的话来说,我们是在探究:理解怎样得以可能?这是一个先于主体 性的一切理解行为的问题,也是一个先于理解科学的方法论及其规 范和规则的问题。”①这就是说,在伽达默尔那里,哲学解释学的提出,

① 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上卷,洪汉鼎译,第6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

从根本上说,并非要去研究理解的技艺和理解的规则体系问题,也不 是要去研讨精神科学的理论基础问题;恰恰相反,是要从哲学本体论 的高度来研究理解的意义问题。

在伽达默尔看来,正如海德格尔所指出的,理解是人的亲在的存 在方式和普遍规定性,理解支配着人,规定了具有历史性、有限性的 入的限度,从而决定了人的认识限度和世界经验的范围。具体到对 文本的理解上,理解本身既形成了解释者的视域,也支配着文本的意 义显现,正是在理解中,理解者获得了对文本意义的创造性说明,文 本也从一种无意义的文字符号重新获得了意义之规定。从文本的角 度来说,理解并非它的一种外部行为,而是“属于文本的意义事件”; 就解释者而言,“理解也决非一种针对一个所予‘对象’的主观行为, 而是……属于那个被理解的东西的存在的”①。理解的这种本体意 义,要从理论根据上得到说明,这是伽达默尔哲学解释学要解决的首 要的也是核心的问题。可以说,伽达默尔的《真理与方法》从根本上 要说明的、要构建的就是这种理解本体论,也正是以此为基础,他才 有可能去批驳完全把真理与自然科学方法论等同起来的做法,说明 区别于自然科学的精神科学的真理问题乃至一切真理的问题。

为了达到这一目标,就要探究人类理解活动得以可能的条件。 伽达默尔以艺术领域作为探讨理解本体意义的切入点,进而通过对 精神科学中的理解问题以及以语言为主线的解释学本体论转向来说 明和构建真正的“理解本体论”,亦可称之为“解释学本体论”。

一艺术中的理解与真理

1936年,海德格尔曾以艺术为题作了一场学术报告,将艺术不再 看成哲学的一个分支,而是作为哲学的核心问题来看待,这直接影响 到了其学生伽达默尔。伽达默尔就是以艺术研究作为出发点来考察 世界的理解性问题的。

① 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第316、19页,图宾根,1986。

伽达默尔之所以首先选取艺术领域来考察理解的本体意义,是 因为在他看来:“诠释学问题指明的方向与我们对审美意识的批判, 把美学问题移入其中的方向是相同的。”①通过一部艺术作品所经验 到的真理是用任何其他方式不能达到的,这一点也构成了艺术维护 自身而反对任何推理的哲学意义。

依照科学实证论的观点,艺术经验是超出感觉经验范围以外的, 是不能被确证的,因而它是非科学的,属于形而上学的领域,毫无真 理可言。伽达默尔则认为,这是科学主义方法论与独断主义的表现, 它排斥一切通过非科学主义的方法所取得的真理,实质上就是排除 艺术学科本身。实际上,科学方法论只是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而不 是全部方式,更不是唯一方式。

与维特根斯坦“语言游戏”说相仿,伽达默尔也将“游戏”(Spiel) 作为探讨艺术之真理性的出发点。游戏是一种艺术哲学的重要理 论,它揭示了艺术的起源。伽达默尔借助“游戏”概念,试图把语言与 文艺问题结合起来,强调艺术问题在哲学中的重要地位,指明艺术经 验的本质是与对哲学存在问题的理解联系在一起的。依照传统的理 解,游戏的主体是游戏者,游戏者决定着游戏的本质。但在伽达默尔 看来,“游戏的真正主体并不是游戏者,而是游戏本身”②。在游戏中 只有当游戏者除去自身的主体的目的意识和紧张情绪,才算是在进 行着游戏。游戏之所以吸引着并把游戏者束缚于游戏之上,是因为 游戏本身具有一种能使参与游戏的人获得自我表现(sich-ausspielen) 或自我表演(Sichdarstellung)。由此,伽达默尔提出了关于游戏的本 质性见解:“游戏的存在方式就是自我表现”③。当然,在游戏中,游戏 本身的这种自我表现要得到实现,还需要有游戏的观赏者,因为归根 到底,游戏是“为观看者而表现”,只有通过观看者的观看,游戏和自 我表现才获得了其完整的意义。因此,游戏本身是由游戏者与观看

① 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上卷,洪汉鼎译,第215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 ② 同上书上卷,第137页。 ③ 同上书上卷,第139页。

者共同参与的一个统一的整体。

依此理论来分析戏剧等文艺作品,可以看出,戏剧及文艺作品的 意义就不取决于它们的创作者,也不取决于它们所反映的某个对应 的事物,而像游戏一样决定于这些作品向人们显现的、诉说的和理解 的东西。艺术作品就是游戏,也就是说,艺术作品的真正存在不能与 它的表现相脱离,戏剧就是文学作品本身进入人的存在的活动,文艺 作品的意义就表现在它的被展现的过程之中。伽达默尔以绘画为例 对此加以说明。绘画涉及到原型和摹本。与柏拉图的理念论坚持原 型高于摹本,原型与摹本的关系是理念与现象、第一性与第二性的观 点相反,伽达默尔认为,绘画本质上不是摹本与原型的关系,实质上 绘画是以一种展现出来的方式表达了某种存在,如果说有原型,那 么,原型的真正存在并非指有一个固定的僵死的东西,而仅仅意味着 它是通过绘画的过程本身来实现自身的。所以,作为表现的绘画不 是依附于所谓的“原型”,而恰恰属于原型的存在本身,也正是在绘画 的表现中,原型有了一种“在的扩充”。这样一来,伽达默尔就由对绘 画的分析进而分析了一切艺术作品的本质,文学作品本身的真正存 在和意义不在于它们的原型,而在于它们所表现出来的被人们所理 解的东西;真理也就不是与客观事物的符合性问题,而是向理解者的 呈现及理解者的理解和解释问题。质言之,存在与意义是一种交往 理解关系,而不是反映与被反映的符合论之谬见。一切艺术作品的 再现,或读诗、或看画、或演奏乐典、或观赏戏剧,如游戏一样,都可看 作是向观赏者的显现。既是观赏者的理解过程,同样是这些艺术作 品本身的继续存在方式。可以说,艺术作品的真正存在和真理性就 蕴含于对它们所作的理解和解释的无限过程之中,任何将艺术作品 的真理性孤立于作品或孤立于审美意识的主体,都是错误的。 既然,艺术作品的真理性是同理解者与它的交往实践关系(解释 实践)联系在一起的,那么,一种理解的普遍经验就存在于解释者与 文艺作品的关系之中。这是一种解释者与文本、现在与过去之间的 交往。正是在理解的交往经验中,人们由对艺术作品意义的理解,触 及到了对理解者自身的理解(人的亲在的自我理解),进而形成了某种对世界存在之意义的理解。

伽达默尔以艺术作品分析为切入点,一方面考察了艺术作品的本 质,另一方面开辟了哲学思考的新路向。但应该说,这只是伽达默尔的 哲学初始工作,只是其整个解释学经验分析和哲学解释学理论建构的 一个环节,其基本意图是要以此引入如下事务:探讨精神科学的理解与 真理问题,引入语言与世界存在的关系理解,从而来突出人与世界的理 解的基本经验,并最终从哲学解释学上建构起“理解的本体论”。

一旦理解了什么是艺术作品的真正存在问题,当然也就突破了 传统的科学哲学的“符合论”的确切性、实证性的真理观;反过来说, 艺术同样存在着真理,只不过它不同于那种“概念性认识的真理概 念”。“艺术语言的独特标志在于:个别艺术作品集聚于自身并表达 了(用解释学的话说)属于一切存在物的象征特征。同所有其他语言 的或非语言的传统相比,艺术品对于每个特定的当下都是绝对的当 下,而且与此同时适用于所有的未来。”①不过,伽达默尔指出,光从艺 术作品本身的分析还不足以说明这一点,还必须从艺术作品归属于 其中的精神科学的类分析中,才会得到更有说服力的阐明。对于精 神科学研究来说,伽达默尔选取的典型学科就是历史科学。

二精神科学中的理解与历史

怎样看待精神科学问题,这是伽达默尔区别于科学理性主义哲 学以及以狄尔泰为首的历史学派的精神科学理论的关键之所在。科 学主义哲学完全排除精神科学的科学性、真理性,将之作为一种非科 学的学科加以对待,这是伽达默尔坚决反对的;而以狄尔泰为首的历 史学派虽然从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上区别了自然科学与精神科学, 主张要用解释学的方法来研究精神科学,但他们的根本意图却是力 图在解释学方法基础上把包括历史科学在内的精神科学建成类似自 然科学的科学,这同样是为伽达默尔所不赞许的。

① 伽达默尔:《哲学解释学》,夏镇平、宋建平译,第104页,上海译文出版社, 1994。

伽达默尔从艺术研究出发,力图探明精神科学就如同艺术的经 验一样,是从根本上超出了科学知识范围的经验,具有着与自然科学 真理完全不同性质的真理。这是因为精神科学研讨的对象是各种历 史流传物,它是与整个解释学经验相应的、人们参与其间所理解和传 达出的认识和真理。

伽达默尔认为,19世纪以施莱尔马赫、狄尔泰为代表的解释学的 发展,已完全超出了其作为一门古老的理解技艺学的实用之目的,而 是说明了“不只是文字流传物是生疏的、需要重新更正确地加以同 化,而且所有那些不再直接处于其世界而又于该世界中并对该世界 进行表述的一切东西——这就是说,一切流传物、艺术以及往日的其 他精神创造物、法律、宗教、哲学等等——都脱离了它们原来的意义, 并被指定给了一个对它们进行解释和传导的神灵。我们与希腊人一 样,把 这种 神灵称 之 为赫尔墨斯(Hermes),即 上帝的 信 使 (G围内起了根本的作用”①。这就是说,人们已从一种历史意识出发,把 精神科学和解释学联系在一起,在解释学基础上探讨了精神科学的 演变历史和根本性质。但应该指出的是,解释学的这种发展只是表 明了它从局部的意义上升到方法论的意义,还并没有将之从一种哲 学的高度来对待。

选取历史学作为考察全部精神科学的核心,这也因为在历史学 中体现出了精神科学的最根本的特征——历史性。在对艺术经验的 研究中,伽达默尔已经指明了正是因为存在着历史性,人们才有对同 一作品的不同理解和解释。历史的中介是理解者与理解对象之间在 理解过程中摆脱不掉的一个有机部分。可以说,历史性是精神科学 的核心。就历史学而言,对于世界史全部历程的理解只能从历史流 传物本身才能获得,而这一点却正是语文学解释学的要求,即文本的 意义由文本本身才能被理解。所以,“历史学的基础就是诠释学”②。

① 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上卷,洪汉鼎译,第216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 ② 同上书上卷,第257页。

既然历史学的基础是解释学,那么以历史性为核心的精神科学,其情 形也是同样的。

在伽达默尔看来,如同艺术经验一样,精神科学所涉及的对象和 认识也是超出科学认识范围之外的,它研究的是各种人的历史的流 传物,即广义上的文本,我们对历史流传物的经验时常居间传达了我 们必须一起参与其中去获得的真理。这表明,对于自然科学,是一个 说明的问题,而对于精神科学,则是一个理解的问题。关于人的历史 的各种流传物的意义的理解和解释,便构成了精神科学的真理。那 么,为什么说,精神科学的真理展现过程就是一种理解和解释的过程 呢?反过来说,精神科学是怎样通过这种自身理解性的规定来表明 理解是入类精神生活的共同经验,是精神科学产生和发展的本体论 基础呢?

对于历史流传物的理解问题,有各种各样的观点。但自启蒙时 代以来,占主导地位的是主张破除个人的偏见,客观地科学地对事物 进行理性的认识,认识的过程就是一个纯粹的不掺杂认识者任何成 分的过程。故而,近代以来的哲学口号就是,反对偏见、权威、传统,主 张科学、怀疑、理性、技术。这既是一种思想精神,也是一种思想方法, 它影响到对各门科学的研究之中。它认为科学的研究就是要克服认 识者与认识对象之间的历史间距,就是要克服认识者主观因素。这 一看法同样表现在施莱尔马赫和狄尔泰的一般解释学中,他们都认 为理解的问题就是一种避免误解,重建和还原文本原先规定的研究, 只不过方式方法有所不同。施莱尔马赫在语文学解释学基础上,提 出了一种心理学解释学,要求还原到文本作者所处的时代、情感和生 活当中去,真正掌握作者的意图和想要说的是什么;狄尔泰则从生命 哲学出发,认为生命之流是可以交融和体察的,所以,解释学研究就 是要回到历史实在中去,去理解历史流传物作者的真实意图。对于 这些看法,伽达默尔是完全反对的,他要从理解的本体结构上告诉人 们一种新的理解观,理解总是历史的、有限的、相对的,是处于“解释 学情境”中的理解,是一种“效果历史”,它总是包含着传统、权威等先 见在内的理解;人们的理解是无法摆脱而只能以正确的方式进入“解释学循环”;理解是理解者与理解对象“视域交融”的过程,是理解者 与理解文本对话的过程。从根本上说,精神科学的理解问题,是人与 历史流传物的一种实践交往经验,是一种对话和交流。因此,精神科 学的意义之理解就既不完全取决于文本自身,也不完全取决于解释 者,而决定于它们之间的理解性对话。

把理解看成是人与文本的一种交往关系,本质上看成是人自身 存在本质的一种解释,这是从海德格尔思想出发而来的解释学思想。 实际上,这一思想就肯定了解释者本身的因素在整个理解过程中的 作用和意义问题。任何理解和解释都是在一定历史中一定条件下的 “解释学情境”中进行的,也都是与解释者本身的各种因素密不可分 的,只要讲理解,就必须承认有理解的前提条件,这种前提条件就是 前理解。师承海德格尔,伽达默尔从理解经验本身出发,重新公开地 为理解者的前理解或前见正名。他批判了启蒙运动要求消除偏见的 偏见,认为前见是理解者摆脱不掉的,是理解过程的必然成分之一, “一切解释学条件中最首要的条件总是前理解的……正是这种前理 解规定了什么可以作为统一的意义被实现,并从而规定了对完全性 的先把握的应用”①。

由于理解者必然地裹挟着自己的前理解参与理解过程,这实际 上就在理解之前决定了理解者自身的一种“视域(Horizont)”,换言 之,理解者总是带有自己的视域来理解文本的。不过,理解是理解者 与理解对象的关系活动,理解者有视域,文本也有自己的视域,理解 过程就是这两种视域的交融过程(视域融合,Horizont-verschmelzung),即在保留各自视域的基础上形成综合的新的视域,新的视域预 示着一种新的理解,理解的过程就是在视域的不断融合、不断拓展中 无限地向前进行的。这也就决定了意义的理解是一件开放的(非封 闭的)、无限的(非有限的)永无止境的事业,每一种新视域的形成,就 预示着理解的突破和创新。视域融合既有历时性的特性,也有共时

① 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第299页,图宾根,1986。

性的性质,过去与现在、主体与客体、理解者与理解文本就在视域融 合中,也就是在理解经验中获得了最终的统一,理解活动本身成为了 世界统一的现实根据,也作为其理论基础从而表明了理解的哲学本 体意义。

既然理解是在视域融合中不断形成和发展的,而不同时代、不同 条件的“解释学情境”是不同的,因而视域的不同就影响着理解的过 程;质言之,理解决非凝固僵死的,而是活跃地表现于理解的过程史 之中;一种意义的理解就是指关于这种意义理解的过程性,每一种解 释都构成着这种意义的某种存在方式。由此,伽达默尔引出了“效果 历史(Wirkungsgeschichte)”概念,在他看来:“真正的历史对象根本 就不是对象,而是自己和他者的统一体,或一种关系,在这种关系中 同时存在着历史的实在以及历史理解的实在。一种名副其实的解释 学必须在理解本身中显示历史的实在性。因此我就把所需要的这样 一种东西称之为‘效果历史’。理解按其本性乃是一种效果历史事 件。”①“理解从来就不是一种对于某个被给定的‘对象’的主观行为, 而是属于效果历史,这就是说,理解是属于被理解东西的存在”②。伽 达默尔提出这种“效果历史意识”和“效果历史理解观”其目的何在呢? 当然,从直接性上来看,是为了说明一种完全不同于传统解释学的现代 理解理论,告知人们,精神科学的逻辑本质上就是“一种关于问题的逻 辑”,是问与答的交互关系,它的真理永远处于一种“悬而未决”的情形 之中;不过,其根本目的则是为了阐明一种新的哲学本体观,这就是:一 切历史的实在是通过“效果历史”而表现出来的一种理解的实在,任何 事物的存在和发展必定存在于某种特定的效果历史之中;质言之,事物 的存在就是某种具有效果历史的理解的存在,存在就是理解,或者说, 理解就是存在。

从精神科学的理解上来显明理解作为哲学本体的意义,这是伽 达默尔本体建构逻辑中的第二步。通过这一步工作,已经足以让人

① 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第311页,图宾根,1986。 ② 同上书,第375页。

们建立起这样一种看法,如同艺术经验中艺术作品的存在性和真理 性是通过理解和解释才获得表现一样,精神科学活动同样是一种类 似“游戏”的活动,其存在问题与真理问题本质上不是由历史的文本, 也不是单纯由解释者,而是通过融于两者于其间的理解而得到阐明 的。将理解与艺术真理和精神科学真理联系起来,伽达默尔就为人 们转向理解本体提供了一条思维通道,只要进入这条通道,就会获得 关于艺术和精神科学真理乃至真理本身的全新看法,也就会迫使自 身去追问理解与存在的哲学关系问题。

当然,伽达默尔的艺术经验和精神科学分析,虽然已让人们从理 解的特性和理解与艺术真理、精神科学真理的关系中,总体地感知到 了理解的存在性问题;但从微观的具体操作过程来看,要将存在与理 解统一起来,建立起真正的理解本体观,还必须解决理解者与理解对 象之间的中介性问题;换句话说,理解对象以什么形式表现自身,理 解者以什么形式理解对象,这一问题能否解决和怎样解决,将成为伽 达默尔构建理解本体论的又一关键之处。伽达默尔指出,语言就是 这种中介,这一问题的核心就是语言与真理、语言与存在的关系问题。

三语言中的解释学本体论

在语言问题上,伽达默尔同样是通过海德格尔步入现代解释学 的存在论王国的。伽达默尔批驳了现代语言分析哲学所主张的“语 言符号论”,这种符号论只把语言看成是表达事物的符号,认为符号 本身没有意义,其意义就表现在符号的使用者和符号所指代的事物 上。在伽达默尔看来,语言并非事物的符号,而是事物原型的摹本, 其意义就存在于作为原型存在方式的摹本自身之中。因为正是通过 墓本,事物原型的存在才得到表现的。既然是一种摹本,那么正如摹 本是在表现原型中获得自身意义一样,语言也是因为能够用以表现 世界事物而得到自己的存在和意义的。反过来说,世界总是通过表 现它的语言而得到肯定和被人们所认识的,有什么样的语言也就意 味着有什么样的世界观。伽达默尔思想见解的集中表述就是:“语言 并非只是一种生活在世界上的人类所拥有的装备,相反,以语言为基础,并在语言中得以表现的乃是:人拥有世界。对于人类来说,世界 就是存在于那里的世界……但世界的这种存在却是通过语言被把握 的。这就是洪堡(K.W.Humboldt)从另外角度表述的命题的真正 核心,即语言观就是世界观。”①

破除了“语言工具论”、“语言符号论”,伽达默尔明确地把语言与 语言表述的存在统一起来,坚持了“语言摹本论”;认为存在就是通过 语言而表现出其存在和意义的,使用什么语言来表现存在,就意味着 你所理解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一)语言作为人类的世界经验

“语言作为人类的世界经验”,这是一个全然不同于现代语言分 析哲学“语言工具论”和“语言符号论”的一个崭新的观点。它要从根 本上说明,人的世界经验完全是语言性的,语言不是一种工具或符 号,它构成了人类存在的一种基本经验和基本表现。世界在语言中 得到表述就表明,语言能够将理解世界的人引入一种确定的世界关 系和世界行为之中,从而构成了人们存在和生活的一种特定方式和 活动经验。

伽达默尔指出,人们总是力图拥有世界。那么,什么叫拥有世 界呢?所谓拥有世界就是指对世界采取态度。而要能够对世界采 取态度,就必须要求我们尽可能地同由世界而来的相遇物保持距 离,以使它们能够如其本来面目地那样出现在我们面前。这实质上 就意味着我们要拥有世界就必须拥有语言,因为“拥有语言意味着 一种同动物的环境束缚性完全不同的存在方式”②。“人类的语言就 ‘世界’可以在语言性的相互理解中显现出来而言,必须被认作一种 特别的、独特的生活过程”③,“世界就是语言地组织起来的经验与之 相关的整体”④。

① 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第446—447页,图宾根,1986。 ②③ 同上书下卷,洪汉鼎译,第570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④ 同上书下卷,第 572页。

人类世界经验的语言性表明,语言不是工具和符号,也不是认识 世界的特定手段,因为它不是反思思想的创造物,而是与我们生活于 其中的世界举止一起参与活动。世界本身就是在语言中得到表现 的,语言的世界的经验是“绝对的”,可以说,我们世界经验的语言性 相对于被作为存在物所认识和看待的一切都是先行的,“谁拥有语 言,谁就‘拥有’世界”①,拥有语言而获得对环境的自由,这是人区别 于动物的根本特征,就此而论,人就是“拥有语言的存在物”。

(二)语言与理解

阐明人类世界经验的语言性,实际上就为从本体论意义上来说 明语言的意义奠定了现实的基础。语言是人类存在的经验,是世界 表现自身的方式,那么,语言性是否会构成人类理解世界的某种障碍 呢?伽达默尔一方面反对将语言与科学的客观性完全等同起来,另 一方面也反对完全割断语言性与人类科学能力之间存在的积极的实 际的联系。他主张,人类世界经验的语言性给予了我们关于解释学 经验的分析以一种扩展的视域。

如同施莱尔马赫所认为的“解释学的一切前提不过只是语言”那 样,伽达默尔在语言与理解的关系上公开声称,“语言是理解本身得 以实现的普遍媒介”②。理解的语言性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是语言 性作为解释学对象之规定,其二是语言性作为解释学过程之规定,其 三是语言性作为解释学理解模式之规定。就第一方面而言,人们所 理解的对象正是通过语言才得到自身的存在表现,才成为理解对象 的。可以说,“在一切‘文本’的抽象的陌生性中却以特有的方式表现 出一切语言都属于理解的先行性质”、“流传物的本质通过语言性而 得到标志”③,乃是解释学的基本意义,这在文字流传物中表现得尤为 明显。在伽达默尔看来,文字固定的文本提出了真正的解释学任务。

① 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下卷,洪汉鼎译,第579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② 同上书,第392页,图宾根,1986。 ③ 同上书下卷,洪汉鼎译,第497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文字性就是自我陌生性,要克服此种自我陌生性,就必须对文本进行 阅读。甚至可以说,只有当我们能够把文本转换成语言的时候,我们 才能正确地理解和解释某种碑文的纯符号成分。这种把文本转换成 语言的活动,同时也产生一种与意指的东西,即被谈论的事物的关 系。因此,“理解过程在此是完全活动于那种由语言流传物所传介的 意义域之内”①。从第二方面来说,人们进行理解和解释的过程是在 语言中并通过语言来实现的,这意味着:“不仅是流传物这种优越的 理解对象是具有语言性的,就是理解本身也同语言有着根本的联 系。”②依照伽达默尔的解释学见解,理解就已经是解释,因为理解构 造了文本的意见得以起作用的解释学视域。既然理解要通过解释表 达出来,那么为了能使某一文本的意见以其实际内容表达出来,我们 就必须把这种意见翻译成我们的语言,把它置于我们得以进行语言 活动的整个可能意见的关系之中。这就是说,理解的过程是解释的 过程,解释的过程就是以语言为媒介来展现理解之意义的过程。同 时,必须注意到,解释者运用语词和概念与工匠使用工具是不同的。 工匠是在使用时拿起工具,用完就扔在一边;我们却必须认识到,一 切理解都同概念性具有内在的关联。如果从第三方面,即作为解释 学理解模式——“对话模式”来看,语言在理解中的作用与意义同样 显而易见。伽达默尔指出,理解的过程就是解释者与文本之间的“对 话的过程”或者说“谈话的过程”,“谈话是相互了解并取得一致意见 的过程”③。决定谈话意义和进程的不是谈话者,而是谈话本身,谈 话具有自己的精神,而这种精神只有通过语言才能“显露出来”和涌 现出来,自此它也才有存在。因此,“所谓理解就是在语言上取得相 互一致……整个理解过程乃是一种语言过程……语言正是谈话双 方进行相互了解并对某事取得一致意见的核心(Mitte)”④。可以

① 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下卷,洪汉鼎译,第499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② 同上书下卷,第 505 页。 ③ 同上书下卷,第491页。 ④ 同上书下卷,第 489—490 页。

说,一切谈话都有这样一个不言而喻的前提,即谈话者都操同一种 语言或转译成同一种语言,只有当通过相互谈话而在语言上取得一 致理解成为可能的时候,理解和相互了解的问题才可能提出来。正 是在不断的对话中,人们实现了双方的视域融合,推进了文本理解 的效果历史。

应该说,伽达默尔正是通过对语言与理解对象、理解过程和理解 模式内在关系的探讨,鲜明地阐述了理解的语言性特征,其最终的理 论结论就是:“语言就是理解本身得以进行的普遍媒介。理解的进行 方式就是解释(Auslegung)。"“一切理解都是解释,而一切解释都是 通过语言的媒介而进行的,这种语言媒介既要把对象表述出来,同时 又是解释者自己的语言。”①提出这样的结论,当然是服务于伽达默尔 理解本体论构建的整体思路的。把理解与语言联系起来,这就为把 理解与只能用语言所表现的世界的存在结合起来奠定了强有力的基 础,其间的思路运作表现出这样一种内在而严密的逻辑:大前提,人 类的世界存在经验是语言性的;小前提,人们的理解和解释是语言性 的,结论:以语言为基础的理解和世界存在是必定相通的,是可以统 一的。简言之,理解就是“语言向我们诉说”存在。

四理解本体论的普遍意义与反思主题

伽达默尔指出:“语言学的方法论自我思考进入了一种重要的哲 学提问。”②这种哲学提问就是要去提出和阐明成为哲学解释学本体 理论的“理解本体论”。

从哲学意义上来谈论语言问题,这既改变了传统的工具主义、符 号主义语言观,也在语言上导引出了一种本体论的转折。那就是将 语言与语言表述的存在统一起来,赋予了语言以本体论意义。不过, 对语言的哲学意义的探索,其目的仍旧是为了从解释学意义上来考 察世界的存在和人类的生存方式问题。正是由于将语言作为人类解

① 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下卷,洪汉鼎译,第496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② 同上书下卷,第605 页。

释学之媒介,作为世界存在之表现方式,人们对世界的思考进入了一 种新的方向,也构建起了一种新的出发点。由于以语言为中心,通过 存在的语言表现来看待存在,那么存在问题就转化成语言问题,从根 本上说也就是理解问题了。解释学经验的意义就在于:“语言相对于 一切其他世界经验而包含着一种全新的度向,一种深层的度向,流传 物就从这种深层的度向达到当下活生生的世界。”①以语言为中介,传 统哲学中的自我与世界、主体与客体、现象与本质就在理解中获得了 统一,在其原始的依属性中得到了表现。不论是谈话的语言或者诗 歌的语言或者解释的语言,语言的思辨结构都并不表现为对一种固 定既存物的模仿,而是一种使意义整体得以理解和解释的语言表述。 由此,伽达默尔提出了著名的本体论见解:“我们现在认识到,这种关 于事物本身的行动的说法,关于意义进入语言表达的说法,指明了一 种普遍的-本体论的结构,亦即指明了理解所能一般注意的一切东西 的基本状况。能被理解的存在就是语言”②。

当言明“能够被理解的地方,存在才被经验到”,实质上就为我们 描绘了世界的存在性就是理解性的崭新图景。人的世界经验的语言 性并不意味着世界是通过语言又一次被对象化,而只是指人与世界 的关系在一种以语言为媒介的理解和解释活动中获得重新的规定和 统一。正是依据这种具有哲学本体意义的理解理论,伽达默尔实现 了将解释学不是作为精神科学的某种方法论学说,而是作为一种哲 学学说的创造性转换,使人们理解了什么是超出方法论自我意识之 外的真正的精神科学,以及什么使精神科学与我们的整个世界经验 相联系。而通过对人的世界经验和生活实践问题的探讨,也从根本 上解答了那种康德式的最高问题“理解怎样得以可能?”并建构起了 哲学解释学的“理解本体观”。

从理解的普遍意义上将理解确立为一种哲学本体思想,对于伽 达默尔来说,这是有其鲜明的哲学反思主题的。这种反思主题也就

① 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下卷,洪汉鼎译,第591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② 同上书下卷,第606页。

是理解本体观的革命性和理论意义之所在,更确切地说,正是通过对 理解本体观的运用,伽达默尔阐明了自己对本体理论、真理学说,以 及实践哲学的全新理解。

首先,理解本体观的提出完成了“作为理解技艺理论”的解释学 的本体论转折,使之成为了一种反思世界和人生的新型哲学形 态——哲学解释学。同时也实现了传统哲学本体理论的新改变,不 再从摆脱人的世界活动经验之外去确立一种所谓的独自存在的“实 体性”本体观,而是将本体问题与人的生存经验、与人的最根本的理 解经验联系起来。因而,“理解的本体观”不再是实体性的,而是非实 体性的;不再是超越人的活动之外的,而是在人的存在活动之中的; 不再是抽象高悬、永恒不变的,而是生动具体,充满着开放、变数的无 限活力的。

其次,理解本体观的确立为破除传统的建立在科学方法论基础 上的真理观,建立起一种真理新思维开辟了道路。自近代以来那种 从科学方法论基础上来理解知识概念和真理概念,把真理当成是与 实际相符的,或者说是能够被得到证明的看法是片面的,甚至从根本 上说是不正确的。因为这种真理观并没有从人们的生存活动中,与 人们对世界的关系中,进一步说,并没有从人们的理解活动中来看待 真理。伽达默尔宣称,《真理与方法》一书的出发点就在于这样一种 对抗,即在现代科学范围内抵制对科学方法的普遍要求,在经验所及 并且可以追问其合法性的地方,去探寻那种超出科学方法论控制范 围的对真理的经验。

在伽达默尔看来,真理的认识过程就是对世界存在之意义的理 解和解释过程,真理的发展过程也就是再理解、再解释的过程。当 然,这里所讲的理解并非指一种技艺精湛的“理解”,而“毋宁是真实 的经验,亦即同作为真理而发生作用的东西照面(Begegnung)”。由 于这种照面是在语言的解释过程中进行的,因此,以语言为中介的理 解现象便是存在和认识的普遍模式,真理的意义也在理解中获得了 更详细的规定。而理解过程,在伽达默尔看来,总好比是一种“游戏” 活动,“我们在理解中所遇到的事物如何使其重点发挥出来,这本身就是一种语言过程,或者说是围绕着所意指内容而用语词进行的一 场游戏”①。

既然“理解是一种游戏”,伽达默尔就从性质上把真理的认识过 程看成了一种理解的游戏过程,看成一种理解的事件。他宣称,“作 为理解者,我们进入了一种真理的事件”②。正由于真理的认识过程 是人们的一种活动事件,那么在真理问题上的一切纯粹客观的、一切 还原论、重建论的观点将被击得粉碎。在一个事件中,各种因素起着 作用,有文本的视域,也有理解者的视域。构成理解者视域的自然就 包括着传统、权威等前理解的因素,也就包含着理解者与理解文本的 历史间距,而这一切在真理的理解中,不是必须被克服的,而是应当 承认,它们参与着理解,共同影响着所理解着的真理。把真理当成一 个类似于游戏的理解事件,伽达默尔实际上就明确了这样一种真理 新思维:真理不是一个与客观事物是否符合的问题,而是一个理解的 问题,是世界之存在意义以语言为媒介所进行的理解和解释,如同理 解是一种游戏一样,真理同样也是一种游戏。

建立在理解本体论上的这种真理新思维,显然破除了传统哲学 中的那种以确实性为标准的真理理论,也保证了精神科学存在的合 法性,并捍卫了艺术和精神科学中的科学性与真理性意义。正如伽 达默尔在《真理与方法》一书最后一段做总结的那样:“我们的整个研 究表明,由运用科学方法所提供的确实性并不足以保证真理。这一 点特别适用于精神科学,但这并不意味着精神科学的科学性的降低, 而是相反地证明了对特定的人类意义之要求的合法性,这种要求正 是精神科学自古以来就提出的。在精神科学的认识中,认识者的自 我存在也一起在发挥作用,虽然这确实标志了‘方法’的局限,但并不 表明科学的局限。凡由方法的工具所不能做到的,必然而且确实能 够通过一种提问和研究的学科来达到,而这门学科能够确保获得 真理。”②

①② 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下卷,洪汉鼎译,第625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② 同上书下卷,第626页。

再次,理解本体论的建构是为伽达默尔整个哲学的实践性质,也 是为其中后期所提出的实践哲学研究服务的。伽达默尔指出:“诠释 学思考的本质就在于,它必须产生于诠释学实践。”①反过来说,要确 证以理解本体论为核心的哲学解释学的合法性问题,也必须回到解 释学实践之中。哲学解释学的最根本性质是实践的,是与人们的生 存活动、与人和世界的交往关系联系在一起的,因而,从根本上说,解 释学既非一门作为纯粹的理解技艺学问,也非一门玄思空疏的学说, 而是融于人们实践活动之中,直接关涉到人生、社会、政治和文化等 理论问题的实践哲学。

当然,伽达默尔所讲的“实践”和“实践哲学”,它与我们自近代以 来所普遍持有的完全将实践看成是一种科学理论的纯技术和生产式 的运用是根本相异的。在他那里,实践问题实际上就是人类的自我 生存问题,它包含着对世界和自我的理解。伽达默尔通过创立理解 本体论观,就为完成西方解释学传统与实践哲学传统的真正统一,实 现其“解释学的实践哲学”的根本主题奠定了基础。由于是从哲学意 义上来看待入们的理解活动和理解经验的,所以,理解问题变成了人 们的存在问题和与世界的关系问题,“理解”在人类生存活动中就具 有了最根本和最普遍的哲学本体意义。反过来说,理解本体论的确 立充分保证了解释学与实践哲学的统一是有效的、有根据的,并且也 为解释学在当代入类政治生活中的意义提供了辩护。伽达默尔认 为,实践哲学是对人类生活形式必须是什么的反思哲学;理解也并非 理解艺术,而是理解艺术的理论,是一种哲学,因而,它们两者是相通 的,是同一的。可以说,诸如此类的“种种唤起意识的形式都来自于 实践,离开了实践就将是纯粹的虚无。这就是从诠释学的问题出发 所重新证明的知识和科学的特殊意义。这也正是我自《真理与方法》 完成以后一直致力的目标”②。

① 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下卷,洪汉鼎译,第630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 ② 同上书下卷,第6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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