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精神科学的体系

狄尔泰构建的精神科学是一个庞大的体系,它包括心理学、历史 学、人类学、宗教学、文学、政治学、法学等各门学科,但他在这时遇到 的一个难题就是,如何把分散的各门具体学科结合起来?对他来说, 这也是完成精神科学的基本条件。

在方法上,狄尔泰采用的是从个别到一般、再由一般到个别的传 统的逻辑思维方式。用他的话说,要应用“思维的技巧”把各自独立、 互不联系的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学科结合起来,首先是“把握体现 历史和社会真实性的单独、个别的事物,认识它们在形成中的有效的 同样性,确定它们在以后过程中的目标和规则”①,经过分析和抽象, 把总体上的历史和社会的真实性归纳到科学研究的统一性上来。狄 尔泰在这里是通过方法论上的设定,一方面承认精神科学的各门学 科可以涉及各种各样的内容,满足不同的具体要求;另一方面,通过 对历史和社会各种现象进行必要的归纳,便于在整体上认识和把握 社会和历史的真实性,从而构造精神科学的庞大体系。

在内容方面,狄尔泰强调,精神科学的各门具体学科不仅是互相 关联的,而且还必须具有共同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的基础,这是它们得 出其原理的支撑点。狄尔泰既不同意孔德和穆勒的实证主义和经验 主义,也不同意“历史学派”把历史事实和历史意识当做精神科学的 出发点。同时,他也不赞同回到从前的形而上学那里,因为前者注意 的是零碎的历史事实,而后者却过于空洞,缺少实际内容。他独辟蹊 径,坚持“从生命本身解决生命问题”,十分明确地提出,既然精神科 学的根本目的是揭示历史和社会的真实性,而人类社会是以人们互 相间的行为为基础的,那么,分析和研究人的行为及其背后的意识的

①《狄尔泰全集》第7卷,第 27页及其以后。

学问——心理学和与之相关的人类学,就应当是精神科学的基础科 学。狄尔泰还认为,人类的现在是与人类的历史密不可分的,所以, 回顾历史以关心当下社会,就是精神科学的主要内容。显而易见,在 狄尔泰这里,过去和现在、具体和抽象、哲学和经验都不是截然分开 的,哲学必须包容其他学科,才能获得新发展。这是狄尔泰全部思想 的基石,也是他试图构造精神科学大厦的基石。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狄尔泰在构造精神科学体系时执行了一种 “双重战略”,即体系和历史并重,把历史的研究与体系的建立结合起 来。在体系方面,他主要是思考精神科学的认识论基础——心理学 和人类学;在历史部分,他突出了历史上各种哲学派别所作出的贡 献,并把它们吸收到精神科学中,努力为精神科学奠定一个扎实可靠 的基础。这样,全部精神科学就分为体系和历史两个大部分。从 1883年出版的狄尔泰的《精神科学导论》来看,他最初把整个思想体 系设想为2卷5册。第1卷包括第1册和第 2册,总揽各门精神科学 之间的关联,并且从中探讨建立精神科学基础的必要性;第 2 卷包括 第3册、第4册和第5册,讨论思想史上从形而上学转变为精神科学 认识论的过程,并进一步阐明他本人在认识论和方法论上的观点。 狄尔泰没有完成这个宏伟的体系,但我们从他已经发表的论著中还 是可以看到他的主要思想。

一心理学和人类学

在构建精神科学伊始,狄尔泰已经认识到,大多数心理学只能推 导出“形式关系”,而在人类社会中,即使最简单的“内容关系”也不是 个别精神的产物,而是在个体环境和社会氛围的共同影响下形成和 发展的,所以,并非任何一种心理学都可以作为精神科学的基础科 学,尤其是“实验心理学”和“个体心理学”都不能成为精神科学的基 础科学。他说:“我在另一个机会里曾指出,我们在研究历史和生命 时,所能希望在科学中得到的基础,只能求之于一种人类学——只有 这种人类学才能提供一种比我们心理学远为广泛的基础。这种人类 学不是对个人作抽象的思考,而是从与外在世界和社会进行互动而生活着的个体出发,从而为人类的认识和道德作准备,并达到人类的 真理。”①狄尔泰在这时已经看到心理学和人类学的不同,最起码是认 识到个体心理学的内容不够广泛,与他所设想的作为精神科学之基 础科学的心理学是不相称的。而狄尔泰在这里所说的人类学与现在 所指的人类学并不相同,是特指广义上的心理学。

对狄尔泰来说,心理学和人类学的材料是现实的生活经验和全 部人类历史,它们首先是探讨生命同一性——个体,这时心理学和人 类学只是反映了一部分社会和历史的真实性。但是,心理学、人类学 和其他精神科学学科可以在这方面继续拓展,并进行抽象,全部精神 科学的共同努力就是精神科学的整体。从另一个角度讲,心理学不 仅是对人类生命同一性的总体进行抽象,而且这个总体本身就是抽 象。生命同一性在意识中确定整体和统一性的同时,也感受外在世 界的限制,于是,生命同一性本身也是社会和历史的全部关联的产 品。心理学应当进行的是一种双重的抽象:它不仅对被认为似乎无 关紧要的个体“内容”加以抽象,而且还必须依据客体的结构,从社会 和历史的联系中解释生命同一性。个别的心理存在物在实际上是与 外部世界互动的,具有社会性和历史性,这就是“心理学的普遍的特 征”②,只有通过抽象的过程才能确认这个普遍特征。

分析和认识处在社会与历史中的人的普遍特征,就是狄尔泰对 心理学所规定的任务,“心理学将发展普遍的定理,其主体是个体同 一性,其谓项是对这种同一性的表述,它们将有利于理解社会和历 史”③。狄尔泰认为,心理学的这个任务扩展了传统人文科学的研究 范围,超过了迄今一切对精神生活统一性的研究,它是通过描述和分 析精神生活的过程及其内容的差异性去研究精神生活的各种形式, 从而达到认识精神生活实在性的目的。狄尔泰希望,通过确定心理 学的这个任务,使心理学有可能让其公设的基本功能被其他精神科

①《狄尔泰全集》第18卷,第54页,1977。 ② 同上书第18卷,第30页。 ③ 同上书第18卷,第32页。

学的学科所接受。在这里,狄尔泰一方面提出了一个方法论上的假 设:心理学把自己严格地限制在描述科学的范围之内,确定事实以及 它们的相同性和差异性;另一方面,狄尔泰的这个观点也使自己与解 释心理学划清了界线,因为解释心理学通过简单的假说,推演精神生 活的全部关联,让事实服从于精神。所以,狄尔泰明确地提出,精神 科学获得坚实基础的一个条件,就是放弃解释心理学的假说,采取描 述心理学的方法。

狄尔泰本人非常重视描述心理学,他在1894年和1896年分别发 表了《关于描述和分析心理学的思想》和《论个体性研究》。他自己认 为,这两篇论著分量很重,实际上完成了《精神科学导论》第 2卷所设 想的理论前提。前者主要是论述一般心理学的发展线索,解释和论 证描述心理学的概念及其不同于自然科学方法的可能性,阐述描述 心理学在整个精神科学体系中的基础作用;后者则是批评解释心理 学,阐明建立在普遍理论基础之上的比较心理学在研究个体性方面 所起的重要作用,进一步澄清在精神科学中心理学与认识论的关系。 狄尔泰通过批评解释心理学,从反面去论证描述心理学作为精神科 学的认识论之基础的必要性,这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其一,在人类社会中存在许多的不同领域,有各种各样的社会组 织,它们的根据则存在于人的心灵生活中,所以,我们只有通过分析 心理的联系,才能理解这些不同的领域和不同的组织。“文化体系, 如经济、法律、宗教、艺术和科学,社会的外在组织,如家庭、团体、教 会、国家,它们都产生于人类心灵的活生生的联系,我们只有从这种 联系中才能理解文化体系和社会的外在组织。心理事实构成社会的 文化体系和外在组织的最重要组成部分,没有心理分析,就不可能洞 察它们。它们在自身中包含着联系,因为心灵生命就是一种联系,所 以,关于我们内在联系的理解在任何地方都制约着对社会的文化体 系和外在组织的认识。”①这无疑是说,心理学在把各个具体的精神科

①《狄尔泰全集》第 18 卷,第147 页。

学学科联系为一个整体方面至关重要,心理学是我们认识社会的基 础。没有心理学,就不可能形成一个统揽各门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 的精神科学;没有心理学,我们就不可能充分理解我们人类自身和由 我们创造的社会。只有在心理学知识的基础上,我们才能获得关于 各门具体学科相互联系的正确表象。

其二,狄尔泰主张在继承传统的同时,必须进行改革和创新。他 既反对实证主义和科学主义主张以“心理学至上论”来简化认识论与 心理学的关系的观点,也反对新康德主义中的马堡学派排斥一切心 理学的立场。狄尔泰认为,人的认识并非完全独立于心理学,构成人 的认识材料的精神事实,没有心灵联系的背景,是不可能互相联系在 一起的,任何认识的先验性,首先是对自身生动的意识联系的占有, 而且在其理论分析中通常预先就设定了意识关联,“没有预先设定的 认识论,只是一种幻想”①。但狄尔泰在承认心理学和认识论之间存 在一种亲和性的同时,他也认识到并非任何一种心理学都可以充当 或代替认识论。他认为,改造或重建认识论依赖于一种稳定的、排除 了假说的心理学研究。狄尔泰坚持这个看法,认识论本身必须稳定 可靠、准确明白。他说,“认识论产生于这种需要,在形而上学的大洋 里迫切需要一块能够保证普遍有效知识的坚实的陆地,如果认识论 现在变得不稳定和假说,那么,认识论本身就会使自己的目的无法实 现”②。

这样,对狄尔泰来说,心理的联系构成认识过程的基础,只有通 过心理联系才能探索认识的过程,只有把握心理联系的能力才能规 定认识的过程。所以,狄尔泰是把认识论理解为可以把握人的心灵 活动的有效原理,认识论以心理学为基础,反过来也能有效地认知和 解释心理活动。与其他精神科学的学科相比,心理学与认识论的关 系具有极其优越的地位,只有以研究心理联系为已任的心理学才能 承担构成认识论基础的重任。狄尔泰因此断言,认识论的基础就存

①《狄尔泰全集》第18卷,第150页。 ② 同上书第18卷,第146页。

在于“对生动的意识和心灵关联的普遍有效的描述之中”①。

二精神科学的“二级理论”

在狄尔泰这里,精神科学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涉及社会实践。于是, 他所关心的另一个重要问题就是社会体系的研究,这个研究是他的精 神科学从纯粹心理学进入社会实践的切入口。狄尔泰坚持认为,人是 全部精神活动和物质活动的最重要因素,人的心灵生命及其关联是人 的一切活动的基础,以人的心灵生命(人的心理和生理活动)为其研究 对象的心理学和人类学构成全部精神科学的基础,所以,研究社会体系 的各门科学就是在心理学和人类学的基础上形成的,是以在自然关联 和社会关联条件下个体的交互作用及其形成的产物为其研究主题,这 样的科学与心理学和人类学相比就只能是“二级理论”②。

在狄尔泰看来,社会体系分为两个大部分:文化体系和外在组 织。前者主要涉及艺术、宗教、道德、伦理等,后者是指小到家庭、小 组、社团,大到国家、共同体等。它们在其产生、存在和发展的过程中, 会派生出一些“持久存在的产物”,并以此来满足人的本性的需要。

它们的这种作用是通过工作的划分、部门的分工和社会的进步来完 成的,而它们能够满足人的需要的前提条件就存在于“人的天性的相 同性和为这个目的服务的理性之中”③。但是,也正是这些“持久的产 物”遮盖了它们的真实的本质,使人们不可能穿越这些迷雾直接认识 它们。狄尔泰因此主张,在认识和阐述社会体系的科学中,应当始终 注意接受直接窥视人之本性的心理学的指导。

狄尔泰之所以这样来划分社会体系,就在于他认为,人在本质上 有依赖外部支持的倾向,人类世界的基本特征就是个体之间的交互 作用及其绵延不断的过程。因此,一方面,人是“天生的文化存在者” 和“社会交往者”;另一方面,文化体系和外在组织在人类存在中会向

①《狄尔泰全集》第18 卷,第 151页。 ②《狄尔泰全集》第1卷,第40、42页。 ③ 同上书第1卷,第44页。

各个个体伸出援助之手,帮助个体克服“人的天生缺陷”。建立在人 的部分天性基础之上的文化体系和社会外在组织,在本质上也是一 种目的关联,它们可以实现个体向外发展的目的。因此,它们作为目 的关联,有意或无意、情愿或不情愿地在社会和历史的进程中实现入 的生命本质的目的。这样的目的关联体系所达到的成果,是每一个 个体单纯依靠自己的力量所无法完成的。

狄尔泰在这里不仅注意到社会体系的这种“目的性”,而且也注 意到它们的“持久性”,这是社会体系另一个鲜明的特征。狄尔泰明 确指出,“当诸个体出现在舞台上,然后又从舞台上消失的时候,社会 体系却持续地存在着”①。一个社会体系如果能够成功地保存诸个体 的贡献,并且把这些贡献继续传递下去,那么,这个体系就具备了完 全的实在性和客观性。同时又由于社会体系的“持久性”,这个体系 在本质上具有广泛的普遍性。

关于社会体系与诸个体的关系,狄尔泰是用辩证的观点来看的。 他承认,社会体系不仅接受个体的贡献,反过来,它们也影响和制约 个体。而且个体的生活丰富多彩,不会只受到一个社会体系的制约, “个体常常是许多体系的交叉点”②。尽管社会体系的内容安排及其 改变的可能性是因为个体而引发的,但是,狄尔泰尤其注意一个体系 对个人的影响。一个人出生在一个体系之中,并把这个体系当做与 自己相对的一个客观物,而这个客观的体系在他以前就产生了,现在 仍以各种各样的活动对他发生影响,在他以后还将继续存在下去,这 样,这个人身上就会明显地表现出社会的变化及其过程性。对这个 人而言,完整的社会体系构成他的社会先验性,因此,社会体系对每 一个人的影响是不可小觑的。

在社会体系与个人的关系中,狄尔泰认为,社会体系对人最有影 响的就是共同体的媒介。他后来又把共同体的媒介称做“客观精 神”。此外,狄尔泰还看到利益在其中的重要作用。他认为,人的社会

①《狄尔泰全集》第1卷,第 50 页。 ② 同上书,第51页。

存在既依赖于文化体系,也依赖于社会组织,其根本原因都存在于人 的心理和生理组织中,尤其是人与社会外在组织的关系,还应当加上 “利益与强制”的解释,换言之,在社会外在组织中是一种“统治与依 赖的关系”①,它是外在组织在内容上得以成立的基础。狄尔泰在这 里明确地感觉到经济利益在社会关系中所起的重大作用,看到由于 经济利益的区别而带来的高低贵贱之分,以及与之相关的矛盾、冲 突、专制等内容。但是,狄尔泰的出发点是以心理学为基础的人性论 和调和论,他不可能洞察经济利益在社会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从而 也不能看到不同的利益集团在阶级社会中你死我活的激烈斗争。由 于出发点不同,狄尔泰得出的结论恰恰与他所感觉到的东西相反。 他虽然承认团体、组织、社会和国家对个人的束缚,但他又认为个体 对外在的依赖在本质上是合理的,因为很多事情并非是个人能够独 立完成的。所以,从整体上说,个人在这些组织中扮演着与这些组织 相适应的角色。我们中的每一个人,既是家庭的一个成员,也是国家 的公民。尽管角色不同,职业不同,但是,“我们在道德职责的关联中 发现自己存在于旨在满足需要的法律秩序和生活目的的关联之 中”②。由此来看,这是与人的本性和为之服务的理性相一致的。狄 尔泰依据其特殊的个体依赖外在的观点,只看见社会组织的合理性 和必要性,而忽视了人与人在经济、政治、社会关系诸方面的不平等。 关于社会体系中文化体系和社会组织的关系,狄尔泰把它们看 做是社会体系整体中两个既互相联系又互相排斥的领域。简单地 说,它们是内容和形式的关系。在人类历史发展中,它们是实现历史 目的关联所必需的两种手段。如果我们想在科学上认识促进社会历史 进程的因素,就应当依靠对这两者的研究,而不应当有所偏废,因为一 个过程的内容和形式在发生学上是互相隶属的整体,两者可能是同时 发生的。尽管我们可以设想,文化体系和社会组织对社会历史进程的 影响强度不同,但对它们的抽象和分析却是同样重要的。

① 见《狄尔泰全集》第1卷,第67页。 ② 同上书第1卷,第87页。

此外,狄尔泰在这里还从方法论上思考心理学与“这些二级学 科”的关系。在他看来,对整个精神科学体系至关重要的是,对文化 体系和社会组织进行分析和研究应当注意其客体以及作为其客体基 础的心理方面,应当与心理学的研究相结合在一起。在学科分配方 面,它们表现为两个部分:一方面是心理学作为其基础;另一方面,它 们的研究主题是社会和历史交互作用的关联及其结果,并从中获得 新的概念和解释。

三精神科学的历史观

狄尔泰非常重视历史研究。对他来说,社会是一个巨大的统一 体,它由许多活生生的个体、家庭、组织、团体所组成;同时,社会也是 在历史中形成的,人类的今天是与人类的昨天密切相连的,纯粹的社 会概念实际上充满着丰富的历史内容。准确认识社会现实及其本 质,不只是要用诸如心理学、人类学这样的科学去认识人的精神状 况,而且也离不开历史学。因为任何社会现实都受到历史的限制,同 时又指向未来。精神科学以心理学作为其认识基础,以历史哲学作 为其主要内容,只有这样,精神科学才可以解答认识社会和历史整体 真实性的问题——这是精神科学最普遍和最后的问题。狄尔泰的这 种思想,可以概括为一个精辟的公式:只有历史告诉我们,什么是人; 只有人告诉我们,历史如何才是可能的。这个公式清楚地说明,狄尔 泰努力探寻的是,处在历史和社会中的人的本质和由行动的人构成 的社会和历史的真实性,它们是相互联系的统一体,偏废任何一方都 是与这个目标相悖的。

狄尔泰的 历史观 受施 莱尔 马赫 和 历史 学 派 思 想家 兰克 (I. v.Ranke)的影响比较大,对他来说,历史观更多的是方法论问题。 他多次指出,无论是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提出的从整体上认识和把握 历史发展规律的要求,还是孔德、穆勒的社会学欲想发展和实现的一 种历史的技术学,他们的任务不可实现性和他们所掌握的方法的有 限性决定了他们最终必定会遭到失败。在他看来,历史是一个连续 不断发展的过程,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说出历史最终秘密的东西。社会和历史世界中发生的事实往往只具有一次性的意义,忽视个体 生命的作用,把个体的现象贬低为科学抽象的简单原材料,实际上是 让活生生的生命去为某种知识体系服务,这是一种本末倒置,因为 “认识不是手段,它本身就是目的”①,只有蕴含在我们本质中的知识 才是绝对必要的。

基于这个基本看法,狄尔泰提出,科学地认识历史是在充分地应 用心理学和社会体系理论的基础上展开的历史研究,同时,精神科学 的各门学科的方法都可以应用于历史研究,只有这样,才能理解历史 发展阶段中的各种历史事实。不仅于此,精神科学的历史研究不只 是要说明历史中的事实,而且还应当解决历史关联的问题。要达到 这点,首先应从各门具体学科去进行探寻,因为我们寻找历史关联, 实际上是想发现历史发展的规律,但这个规律是综合的、无法看见 的,并且融合在历史的各个部分,我们只能认识和比较它们相对简单 的相同性和差异性,由此去“接近把各个部分综合和聚集在一起的历 史”②。其次,为了避免历史学派那种只注重事实、不注意整体的倾 向,狄尔泰又提出历史哲学的真正意义在于,从哲学的角度并用哲学 的方法去进行历史研究。

狄尔泰在这里表现出的是一种谨慎的乐观主义历史观,他并不 相信通过社会研究和历史哲学的概念、原理和“规律”,就可以完全认 识社会和历史的整体。他看重的是,对这个整体的把握可能是在一 个真理的关联中逐步实现的,而这个关于社会真实性的真理关联是 建立在关于人的理论基础之上的。所谓把人的理论应用于历史科学 并由此去探讨社会的真实性,其目的是“为了解释和说明在历史中集 合在一起的个体交互作用的历史真实性”③。狄尔泰在这里是说,科 学的知识始终只可能接近真理,企图揭示历史的本质或发现历史发 展的公式,在原则上是科学之外的事情,它不是科学,而是形而上学。

①《狄尔泰全集》第1卷,第91页。 ② 同上书第1卷,第94页。 ③ 同上书第1卷,第 95页。

精神科学强调的是对人进行生命关联的研究,所以,精神科学并不许 诺会得出一个历史哲学的公式或原则,也不相信可以用无所不包的 历史哲学研究来结束整个精神科学体系的探讨。

但是,精神科学关注历史事实的价值和意义,关注历史事实所表 现的规则。价值和规则与主体的表象直接相关,当它们涉及我们的 社会体系时,才是存在的;当它们与我们的体系无关时,就不具有表 象的意义。因此,“我们表达历史意义的任何公式,只是我们自己的 活跃内在的反思”①。由此来看,历史的因果关联是多层次、多方面的 交互作用的结果,而对它们的意义评价也在于各种各样的价值观。 这是精神科学历史观的一方面。另一方面,狄尔泰反复强调,人类历 史不属于自然界,绝对不能用实证主义的方法去观察和研究历史,只 有已经发生的生命世界的经验才是精神科学研究的基础。因此,精 神科学中存在着它所独有的经验方式,“个体和行为是这种经验的元 素,所有情感力量都沉淀为对象,则是它的本质”②。这样的客体是从 给定的同一性中而聚集起来的,我们可以从这种同一性去理解这些 客体。于是,精神科学历史观的本质就是,“我们知道,这里首先是理 解,其后才是逐步的认识”③。也就是说,在我们最初的认识中,首先 是整体的分析,然后才是精神科学的各学科去认识被理解的对象。 分析各学科的对象及其关联,发现和比较它们在历史中的广泛多样 性,是认识历史和社会真实性的唯一途径。

不过,狄尔泰在阐释精神科学的历史观方面有一个难题没有解 决。他一方面提出,要把历史看做是一个个生命事件的凝固或客观 化,从各个历史阶段、不同历史的时代风格、文化体系的整体现象去 理解历史;但另一方面,他并没有解释,是否在这种历史客观化的同 一性中存在一个基础,是否在这种历史结构中存在一个基本关系。 如果狄尔泰坚持心理学是精神科学的认识论基础,并且把体验当做

①《狄尔泰全集》第1卷,第97 页。 ② 同上书第1卷,第108页。 ③ 同上书第1卷,第109页。

历史的基础,他就不可能回答或解释这些根本性问题。这里的根本 原因在于,狄尔泰坚持把心理学和人类学作为认识论的基础是与他 提出的从整体上认识历史的观点相矛盾的。狄尔泰在进行心理学和 人类学论证时,始终倾向于把他所发现的生命关联和心理关联的基 本事实看做是始终如一的、具有超历史的性质。因为从心理学和人 类学的角度来看,人自从成为人,就不会发生决定性的改变,我们在 思想上和感情上看到的一些改变,都是社会性和历史性的;另一方 面,狄尔泰又强调生命与历史密不可分,只有精神科学的各学科综合 研究,才可能接近于认识社会和历史的真实性。这样,从描述心理学 出发,就说人是超历史的;从历史观出发,就会推论出一种没有限制 的历史相对主义,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会在历史中发生变化。如此深 刻的矛盾使狄尔泰历史哲学的价值大打折扣。

晚年的狄尔泰对此是有一定认识的,他之所以出现解释学的转 向,就是他试图弥合这种学科体系矛盾的一种尝试。然而,为时已晚, 他的突然去世,使他未能完成整个体系的改造,也没有了却这个愿望。

四精神科学的理论意义和历史意义

狄尔泰精神科学的一个主要特征,就是他不像叔本华和尼采那 样试图彻底颠覆传统,而是在坚持理性主义哲学传统的前提下,以开 放的心态接受各种思潮的影响,兼收并蓄;同时能够独立思索反省, 不为其所左右,强调所谓“内在的批判”,对他所吸收的思想体系作批 判性的修正,以谨慎的批判精神开创出自己的思想道路。

狄尔泰对传统形而上学既有批判,又有继承。他不是从纯粹的 主体意识出发,而是把对人和社会的经验研究置于核心地位。在他 看来,在以人和人类文明为研究对象的科学与人类文明的变革之间, 存在着一种深刻的相互作用的联系;与自然科学与其结果之间的联 系相比,前者的联系对合乎目的地塑造外在世界,发挥着更大的作 用。狄尔泰把这种联系看做是精神科学的基本关系和其认识论的出 发点,因为在这种关系中,我们自己就是发生作用的因素,同时也知 道自己的这种作用。因此,我们一方面合乎目的地行动,制定规则,努力去实现理想;另一方面,我们还会建构与作为正确行动者的我们 相适应的抽象概念。观察和认识行动着的生命和科学地把握生命的 相互作用,就是狄尔泰精神科学的重要课题。在方法论上,狄尔泰提 出了由具体过渡到抽象的分析方法,并且认为精神科学建构关系的 标志就是由具体到抽象。这里的前提是要关注各个学科在精神科学 内部的相互建构和依赖的关系,探讨精神科学中的各个学科的相互 关联。狄尔泰充分估计到精神科学在研究方法上的困难,他清醒地 看到,精神科学关注的焦点是人,而人不是一个抽象的、孤立的个体, 是一个具有知、情、意的整体,并且是不断与自然和社会进行交互作 用的行动者,所以,精神科学是对社会和历史进行返观,在其研究主 体和客体之间有一种研究的交互性,不仅研究周期长,而且往往需要 几代人付出艰辛的努力。

狄尔泰的这些努力说明,他试图限制实证主义的范围,消除形而 上学理论与自然科学和技术之间的隔阂和争论;注重对哲学传统的 批判和继承,注重吸取历史学、心理学、人类学的最新内容,拓宽哲学 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的范围。狄尔泰想建立的是一门既不同于自然科 学却又从其中吸取某些成份,既不同于以往形而上学却又不放弃哲 学固有的关心人类、关心社会的传统的精神科学。这样的精神科学 当然是近现代哲学开拓创新的尝试,它改革创新又不流于世俗,继承 传统又不囿于传统,对维护哲学和社会科学的独立性和现代西方哲 学后来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就狄尔泰与胡塞尔的关系而言,他们之间是互有影响的。与狄 尔泰相比,胡塞尔是后起之秀,但狄尔泰在世时就非常重视胡塞尔的 现象学。对胡塞尔来说,虽然他始终坚持哲学是一门严格的科学的 看法,但他从狄尔泰的精神科学中体察到哲学具有世界观的意义。 他在当时和以后的研究中都承认狄尔泰著作中所表述的观点是哲学 的重大课题,因为“理智、教化和人性都是不可或缺的”①。胡塞尔在

①《现象学特刊》(Sonderband der Ph弗莱堡 /慕尼黑,卡尔·阿尔卑出版社,1985。

《逻辑研究》第1版中就把其中应用的方法称为“描述心理学的方法”, 而这个方法恰恰就是精神科学认识论和方法论的标志。根据胡塞尔 在1929年6月一封信中的叙述,1905年狄尔泰与他在柏林的几次谈 话,给他很多启发,结果使他从“逻辑研究”的胡塞尔变成“现象学观 念”的胡塞尔。这个转变就是促使他更加注意透视历史,观察经验世 界,分析和研究哲学与经验问题的关联,努力在实践哲学与理论哲学 之间搭起一座合理的桥梁。① 胡塞尔后来在审读他的学生兰德格雷 贝(L.Landgrebe)的博士论文《狄尔泰精神科学的理论》("Wilhelm Diltheys Theorie der Geisteswissenschaften”)时还意识到,他从狄尔 泰那里学会了如何评价“直觉在历史关联中的显示和描述”,他希望 大家“认真学习狄尔泰这位杰出的思想家的所有著作”。② 1931年 6 月,胡塞尔在所作现象学与人类学的演讲中再次承认,狄尔泰的生命 哲学在当时具有很大影响,现象学运动也被狄尔泰的理论所打动,所 以,他又把狄尔泰的精神科学工作看做是现象学的天才的前瞻和 准备。

当然,他们两人的哲学观有很大不同且旨趣相殊。他们的出发 点看起来相似,但结果却有很大差异。胡塞尔要建立的是“作为严 格科学的哲学”,而狄尔泰则是为其精神科学奠定理论基础,并且希 望精神科学对人的行为有着指导作用。胡塞尔 1910 年出版的《作 为严格科学的哲学》已经表明他们之间的区别。胡塞尔在书中指 出,任何世界观都受到历史的限制,因此,所谓“世界观”只是人生观 的一个层次。这实际上是在批评狄尔泰的“世界观哲学”具有相对 主义的倾向。狄尔泰在看到该书以后写信给胡塞尔,表示不能接受 他的批评,并且指出,一个有效的知识理论的同一性可以分为两条 道路:一是纯粹的现象学,它从严格的普遍性上把握世界;二是关于 历史的生命形式的哲学,它并不认识超越时间的、理念的有效同一 性,而只认识在人类历史长河中生生息息、受时间限制的文化条件

① 参见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现象学》,第141页,海牙,1970。 ② 见《胡塞尔全集》第9卷,第 35页,1968。

和环境。胡塞尔回信给狄尔泰,不仅表示继续沟通,而且提出消除 矛盾的建议,即把现象学看做是以描述方式解释基本概念的方法, 是一种返回内在生命的解释,而历史事实在这里无非是纯粹理念的 本质性例证。对于他们之间的争论,伽达默尔在 1985 年以后总结 说,狄尔泰所倡导的应当重视理论在各个历史时期的效用关联和结 构关联是十分重要的,虽然这并不意味着非要完全拒绝胡塞尔所说 的“经验的最终证明”,但它却向人们提供了另外一条认识世界的 思路。①

作为胡塞尔的学生,海德格尔对于狄尔泰与胡塞尔之间的争论 是十分清楚的。他在后来的论著中并没有倾向于其中任何一方,而 是经过自己的分析,对他们的思想分别予以扬弃。对海德格尔来说, 狄尔泰是一个具有开拓精神的哲学家。虽然他在《存在与时间》中批 评狄尔泰的生命哲学不够彻底,说他具有明显的相对主义倾向,但他 又认为,狄尔泰理论是现代哲学的预演。他把狄尔泰的研究划分为 三个范围:一是精神科学的理论和精神科学与自然科学的区分,二是 关于人的科学的历史,三是理应表现人的全部事实的心理学。所有 这些研究都指向一个目的——开启生命,即企图揭示人之特有的存 在状态。这既是狄尔泰精神科学的目标和根基,也是海德格尔试图 通过分析此在,进而考察人之存在的目的。狄尔泰对海德格尔的启 迪意义在这里不言而喻。

正如海德格尔自己多次承认的那样,狄尔泰对他的启发主要是 对历史性和时间性的分析。在狄尔泰的视野里,时间不仅仅是客观 时光的流逝,对一个个活着的人来说,时间更是内在的体验,所以,从 根本上来讲,生命是一个体验之流,在时间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三 个维度中,“现在是这种体验的无可奈何的流动”②。狄尔泰虽然也重 视现在,把它看做是联系时间三个维度的关键,但他并没有赋予现在

① 参见伽达默尔《150年后的狄尔泰》(“Wilhelm Dilthey nach 150 Jahren”),载 《现象学特刊》,第166页,弗莱堡/慕尼黑,卡尔·阿尔卑出版社,1985。 ②《狄尔泰全集》第7卷,第192—193页。

在这三个维度中的优先地位,而是根据他的精神科学原理对此予以 新的揭示。狄尔泰正确地看到,体验不是简单地按照时间顺序来排 列的,而是作为一个时间整体的各个部分被人们所经历,对具体的生 命来讲,这个整体的本质和意义并不是在当下就可以全部表现出来 的。换句话说,我们在当下不可能充分认识现在的价值和未来的目 的,我们真正能够做到的,就是可以通过回忆去把握已经流逝的生 命历程,并且通过它去挖掘生命的价值和目的,也就是说,生命的意 义只有通过回顾才是可以解读的。同时,狄尔泰还从历史对现实的 影响进一步分析说,如果历史是人类产品的积淀,那么,历史也同样 存在于和伴随着人类的产品,因为历史不只是过去的生命,历史同 时还是正在被理解的生命,这就是所谓的历史和社会的现实性。这 样,在时间的三个维度中,历史因为它所具有的意义而占据优先的 地位。

海德格尔从狄尔泰的这种“自由漂浮的主体体验序列”①中看到, 历史已经成为体验的、自省的历史,并由此展开作为存在的历史,凸 显了此在的时间性和历史性的意义。海德格尔对时间性的思考是与 他的存在论联系在一起的,他不同意时间具有无限性的传统看法,认 为不仅此在在时间上是有限的,而且存在也是有限的。与狄尔泰一 样,海德格尔也认为时间是绵延不断的整体,时间的三个维度是同一 个整体中的三个不可分离的部分,即他所说的时间的绽出(Ekstase)。 存在或生命是连绵不断的,它同时处在现在、未来和历史之中,只是 由于这三个维度的区别,人们才建构起这个特殊的范围,经历着正在 发生的事情,体验着时光的飞逝。但是,在时间的三个维度孰占优先 的问题上,海德格尔既不同意传统哲学所说的现在优先的定式,也不 同意狄尔泰的历史性优先的看法。海德格尔认为,在时间的诸绽出 中,未来应当具有优先地位,他说,“未来是原初和本真的时间之第一 现象”②。他之所以这样看,就在于他把时间性和历史性与人的存在,

①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第388页,图宾根,尼迈尔出版社,1986。 ② 同上书,第329页。

尤其是与存在的本真性和非本真性的区分联系在一起。对海德格尔 来说,存在于世界中的人同样是历史的人,这并不在于人在自己独特 的体验之中理解历史和融入历史,也不在于人的思维受到各种作用 关联的束缚。它仅仅在于,人一来到这个世界上(Existenz)就面临着 被存在所抛弃的命运,或者说面临着拒绝原始存在的命运,而人恰恰 因此而与未来相联系。在这里,人的历史性是指人脱离原初的存在 以及对这种脱离的历史觉察,而注重现在则是把未来当做无限的一 种错误的认识,正是由于我们把未来当做有限的,所以,未来就是对 今后的一种决断(Entschlossenheit),它关乎我们的命运。这样一来, 历史就与尚未决断的未来联系在一起,用海德格尔的话说,这是“历 史的未来”。由此来看,狄尔泰和海德格尔的时间性和历史性概念都 具有哲学的反思性,只是前者主要表现在认识论方面,而后者不仅如 此,更多的是指一种决断,是对自己未来命运的一种主动建构,这显 然具有新形而上学的特点。

狄尔泰对当代哲学解释学,尤其是对伽达默尔的影响是显而易 见的。尽管伽达默尔对狄尔泰一般解释学的克服,并由此进展到哲 学解释学是因为海德格尔把理解与人的存在同一起来的观点才得以 实现的,但如果没有狄尔泰把施莱尔马赫以避免误解为核心的传统 解释学发展为认识论的解释学,那伽达默尔的哲学解释学则是不可 想像的。

伽达默尔非常重视狄尔泰关于“体验”、“自省”等概念的论述。他 在《真理与方法》一书中用了很多篇幅专门研究“体验”,认为“体验”是 把人的内在意识与外在事实、个体与社会结合起来的关键,“体验”的 时间性还凸显了生命的现实和历史意义。从解释学上说,我们只有 经过“体验”才能达到理解,所以,“体验”这个概念对解释学具有重要 的建构意义①,但伽达默尔并不赞同狄尔泰过分依赖心理学去解释 “体验”的做法,认为这样做夸大了他人在理解中的作用。关于“自

① 参见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第56—57页,图宾根,1986。

省”,伽达默尔坦承,“这或许是让我最费力的一个概念”①。“自省”在 晚年狄尔泰那里得到高度重视,他把“自省”看做是对全部生命和意 识事实进行的描述和分析,是在与意识事实相关的联系中发现和研 究对象的关键,具有普遍意义的特征。所以,“自省”不仅是他的描述 心理学和认识论的基础,最终也是精神科学的基础。伽达默尔通过 自己对“自省”的研究,发现“自省”本来就是实践哲学的一个由来已 久的命题。当苏格拉底提出“善”的问题时,“自省”就不是一个纯粹理 论的问题,而是涉及具体对象的问题。狄尔泰晚年过分张扬“自省”, 并把它当做精神科学的一个核心概念,这既是因为他受到新教影响, 在钟爱浪漫主义和施莱尔马赫的情愫下而作出的选择,而更重要的 原因则在于,他已经意识到,精神科学没有这样的形而上学基础就不 可能成立,于是就像同时代的洛采或费希纳(G.T.Fechner)那样,企 图以此给精神科学罩上一层目的论式的形而上学外衣,为精神科学 构造基础。这说明,狄尔泰的“自省”不再像心理学那样只注重心灵 生命的形式和规律,而是在努力认识和把握心灵关联的同时,通过客 观精神、社会、历史和艺术使其得到内容上的丰富。狄尔泰实际上是 在一定程度上回到实践哲学伟大传统那里,为后来的具有现代形而 上学典型特征的现象学创造了条件。

关于精神科学与现代解释学的关系,伽达默尔说,我们不要以独 断的和教条的观点去看,而是要用广义的、科学的词语理解。狄尔泰 所说历史生命性的概念是我们理解这个关系的工具。狄尔泰曾经举 例说,当人们在美术馆里欣赏绘画时,随着时间的绵延,不仅欣赏者 的理解会不同,而且这些艺术品本身的生命、意义也会提升。狄尔泰 以此来强调,我们要从具体时间的效用关联和结构关联来理解生命、 目的、结果、意义等。伽达默尔认为,狄尔泰的这个观点已经揭示了 存在与理解是相互统一的,它对现代解释学是完全不可或缺的。这 正如伽达默尔本人说的那样,虽然狄尔泰试图建立的作为精神科学

① 伽达默尔:《150年后的狄尔泰》,载于《现象学特刊》,第172页,弗莱堡/慕尼 黑,卡尔·阿尔卑出版社,1985。

的方法论和认识论的解释学最终没有获得成功,但他提出的“体验”、 “内省”、“历史生命性”等概念及从结果、目的、结构关联去认识和解释 生命世界的观点对现代解释学则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从狄尔泰对现代西方哲学的影响来看,他显然不是一个简单的 过渡型的哲学家,而应当被承认是一位具有独立意义的思想家。他 在认识论和方法论上大胆进行的变革,对今天的哲学发展仍然具有 现实意义。他所提出的哲学既是理论的,也是实践的,哲学必须与人 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相结合的主张,今天仍然在对我们所说的“哲学” 发生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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