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验唯心论体系》在整个德国古典哲学中占有重要地位,从它 出版一直到今天,入们始终在对它作出各种各样的评价。费希特在 它出版不久后就发现它所表达的思想与自己的知识学并不完全一 致,他为此批评谢林,并由此导致二人展开激烈的争论。① 当代著名 哲学家劳特曾为费希特作辩护,说谢林在强调主客同一性的时候,实 际上是用主观意识去代替客观对象,把本来没有意识的自然像变戏 法一样转变为精神,这无论如何都是站不住脚的。② 更有甚者,卢卡 奇在 20 世纪 50年代所写的名著《理性的毁灭》中更是把谢林当做现 代非理性主义思潮的鼻祖而加以鞭挞,他不仅认为晚期谢林思想是 倒退和反动的,而且还认为在青年谢林“真诚的思想”中也隐含着一 种似是而非的东西。在卢卡奇的视野中,谢林在《先验唯心论体系》
① 有关费希特与谢林的争论,参见李文堂《真理之光——费希特与海德格尔论 SEIN》,第83—87页,江苏人民出版社,2002。 ② 参见劳特《在与费希特的知识学论战中产生的谢林的同一哲学》,弗赖堡/慕 尼黑,1975。
中夸大了直觉的作用,把美感直观与理智直观等同起来,把真理的获 得归结于“天才”,这不仅在哲学上缺少黑格尔哲学的那种辩证力量, 而且还有认识论上的“贵族化倾向”。①
当然,不少哲学史家并不同意这些评价。前苏联哲学家古留加 就对《先验唯心论体系》褒奖有加,并针对卢卡奇的批评而提出了相 反的观点。古留加认为,谢林借用康德在第三批判中的艺术克服了 自然与自由之间的割裂,把艺术当做一个兼有两者性质的中间领域, 因为在谢林这里艺术作为一种创造形式把意识的成分和无意识的成 分结合在一起。在这方面,美感直观是创造性直观的最高形式,而理 智直观只服务于“精神这个特定的方向”,只有艺术才能提供普遍接 受性。古留加还认为,这部著作超过《精神现象学》的地方就在于,它 对“精神奥德赛”的发挥比后者宏伟,哲学范畴在这里第一次进入了 运动状态,哲学体系被看做意识发展的历史,它不断上升为越来越完 备的形态。意识的发展开始于自然,最后在艺术中到达最高阶段,挣 脱自然的束缚,使自然变为精神创造的素材。而对黑格尔来说,绝对 真理只能在他本人的哲学中得到揭示,而作为“思想家-诗人”的谢林, 则把这种殊荣奉献给了艺术。②
如果说古留加的评论多少有些偏激的话,那德国哲学家冯克 (G.Funke)对谢林的评说则比较客观,对我们理解这本著作十分有 益。冯克认为,谢林不同于费希特,他的《先验唯心论体系》企图表 达人类精神发展史。具体地讲,谢林远离了费希特从道德根据对自 我的演绎,而满怀着出自知识学的审美兴趣。在谢林那里,对艺术 的可能性和真实性的演绎构成其哲学的唯一和真正的官能,达到其 思考的高峰。对谢林来说,自然是精神之唯一的伟大诗篇,理智直 观构成哲学的工具,哲学体系就是由自然哲学和先验哲学两个部分
① 参见卢卡奇《理性的毁灭》,第129—132页,王玖兴等译,山东人民出版社, 1997。 ② 参见阿尔森·古留加《谢林传》,贾泽林、苏国勋、周国平、王炳文译,第101 页,商务印书馆,1990。
组成的。自然哲学提出和试图解答的问题是,自然如何成为理智? 理性如何成为现象?先验哲学的问题则是,自我、理智如何成为自 然?自我意识的发展进程回答了这些问题。处在中心的自我是充 满预感和情感的自我,自然在自我面前是以崇高、直观和鬼魅方式 而显现的。这是自然情节和自然困扰的自我,是自然与活生生的感 觉的关系,自我这时还是依附和屈从于自然。这种情况在艺术中则 恰恰相反,自我挣脱自然的束缚,而自然则成为艺术品的素材,成为 精神的客体。这样,谢林就能够对费希特消解自然界的主观唯心 论思想予以扬弃,在艺术创作中把自然转变为精神,并当做意识 发展的一个阶段。在谢林那里,自我或许是斯宾诺莎的泛神论的 自我,承担起把自然转变为精神的使命,它与费希特的自我是不 同的。① 著名谢林哲学专家鲍姆加特纳的评论也十分中肯,他认为, 谢林的《先验唯心论体系》开始于费希特,但谢林创造了一种全新的 方法论结构,它对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具有范式的意义。②
无论这些评价有多么不同,我们都认为,在德国古典哲学的发展 进程中,谢林的《先验唯心论体系》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他在这里提 出的绝对同一性的主张,对消除康德的主客分裂、理论哲学和实践哲 学的对立,对克服费希特的以自我为核心的主观唯心论等,都发挥了 至关重要的作用。正是谢林迈出的客观唯心论这一步,才使黑格尔 能够把德国古典哲学推向高峰。
① 参见格·冯克《德国唯心主义哲学与浪漫主义的关系》,载于《德国哲学》第5 辑,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 ② 参见鲍姆加特纳、科滕:《谢林》,第76页,慕尼黑,贝克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