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启蒙运动发展到晚期,思想家们开始从问题的纷争中走出 来,转而对这场运动本身进行反思。1784年9 月,门德尔松在《柏林 月刊》第4期上发表文章《关于什么是启蒙的问题》(“was heisst Aufkl语中的外来词,它们都是社会生活的变化了的产物,其目的是对人的 社会状况予以改善。“启蒙”(Aufklarung)与理论的东西、客观的理性 知识和人的主观能力有关,它思考人的生命中的事物,它们的重要性 和它们对人的使命性的影响。“文化”(Kulture)则与实践的东西有 关,它涉及善、手工艺品中的精致与优美、艺术和社交习俗等,还包括 人的能力、勤奋程度、技巧,人的嗜好、欲望、习惯。“教养”(Bildung) 则分化在启蒙与文化之中,通过艺术和勤奋,一个民族的社会状况与 人的使命性愈加和谐,这个民族就有更多的教养。随后,门德尔松旗 帜鲜明地指出:“我无论何时都把人的使命性(Bestimmung der Menschen)作为我们一切奋斗和努力的尺度和目标,作为我们的目光所必
① 瑞德尔等主编:《哲学历史词典》第3卷,第1217—1218页,巴塞尔/达姆斯塔 特,1971。
须瞄准的那一点,如果我们不想失败的话。”①门德尔松把人的使命性 分为两个层次,一是人之为“人”(Mensch),二是人作为“公民” (Bürger)。把人视之为人的启蒙运动所感兴趣的,是作为普遍的人, 而不管入的等级区别。它又分为“本质的”和“次要的”两个层次,前者 指人的定在(Dasein),后者指人的更好的存在(Bessersein),规定人应 该发展和完善自己的全部精神力量和肉体力量,以在灵魂和肉体方 面尽善尽美。把人作为公民的启蒙运动则要考虑到人的职业与等 级。门德尔松强调,在国家之中,“人的启蒙”和“公民的启蒙”会发生 冲突,为了避免冲突,要正确划定它们之间的界线,小心翼翼行事。 启蒙的滥用会削弱道德情感,文化的滥用会产生迷信、奴役、享乐、软 弱等恶习。启蒙与文化必须同步前行。一个有教养的民族所看到的 最大危险是过分的民族内心幸福感(Nationalglückseligkeit),因为它 通过教养达到最高峰后,就意味着不能再向上升。
康德看到报刊上对门德尔松的文章的介绍后,并没有看到全文, 就立即写了《什么是启蒙?》(“Was ist Aufkl尔松文中的主要观点是了解的。他开宗明义地指出:“启蒙运动就是 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就是一种 无能,只能在他人的领导下行事。这种无能的原因在于人自身,在于 人的懒惰和胆小(Faulheit und Feigheit),不敢自己承担责任,总在自 身外寻找一个保护人。只有极少数人可以通过对自己精神的加工, 成功地离开这种不成熟性,走上一条可靠的道路。康德强调,只要给 予人自由,启蒙就必然会发生,人就会对自身的价值和职业进行理性 的思考。但是,面向大众的启蒙应该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革命固然能 很快地推翻一切,但却不能形成一场真正的思维方式的改革。启蒙 运动所要求的东西不是别的,就是自由。自由的具体含义就是“在一 切事情中公开地使用理性”。理性的公开使用(offentlicher Gebrauch)是指那些在读者面前是理性教师的人,它应该是不受限制的,
① 门德尔松:《关于什么是启蒙的问题》,载于康德《什么是启蒙?》,策伯编辑出 版,哥廷根,1994(以下所引此书均为此版本)。
每时每刻都是自由的,这样才能启蒙民众。理性的私人使用(privater Gebrauch)指人在市民生活中所处的地位,它当然要受到限制,市民 要按契约履行自己的职务和义务,但这不会对启蒙运动造成障碍。 康德进一步强调:作为教师,他有完全的自由,甚至有这样的职业,这 一职业的目的就是告诉公众他那些经过仔细检验的、对那些在教义 的象征中有缺陷的东西的善意的意见,并告知公众他对更好地组织 宗教团体和教会的建议。康德认为,我们正处在一个进行启蒙的时 代,而不是已经完成了启蒙的时代,现在已经开启了一块领域,人可 以在其中自由地工作,减少启蒙的障碍,或减少退出自我有责的不成 熟状态的障碍。文章结尾,康德承认,他主要在从宗教的角度谈启蒙 运动的要点。
两篇文章虽短,但都是反思启蒙运动的纲领性文献。过去,我们 常引用康德的名言“启蒙运动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 成熟状态”,作为对德国启蒙运动的定义和概括。但是意大利学者齐 亚法多纳指出,康德的定义不是对启蒙运动的唯一定义,它并没有恰 当地表达出德国启蒙运动的自我理解。与其他对启蒙运动的本质和 任务发表过意见的同时代思想家相比,康德的定义更倾向于它的理 论和精神方面,他在这一领域内驾轻就熟,而门德尔松等人的定义则 描绘了另一幅启蒙运动的画卷。① 门德尔松不是以个体的自我觉醒, 而是以普遍的人的规定性作为这场运动的尺度和目标,从个体、教 育、伦理、宗教、国家等多个角度涉及到社会、政治等更深层次的问题。 正是在人的问题上,暴露出了德国启蒙学者的片面性和局限性。 他们看到并夸赞人的积极、乐观、向上的一面,而忽略了人的消极、阴 暗、恐惧的另一面。他们只承认理性的作用,以此作为万物的尺度。 但是难道理性是万能的吗?在理性无法达到的领域内又该如何行事 呢?在冷冰冰的理性面前,感觉、欲望、意志也要获得自己的一席地 位。在哲学方面,启蒙学者重视批判宗教和强调理论的实践功能,有
① 参见齐亚法多纳《德国启蒙的哲学 文本选读与评介》,第13—14页。
忽视理论哲学的倾向,这一方面妨碍了哲学的深入发展,另一方面则 把哲学退缩的地盘拱手让给了当时新兴的文学艺术思潮。所以启蒙 运动最后理所当然地受到赫尔德、康德等人的批判,他们在启蒙精神 下成长,但又对它的困境洞若观火,最后在批判中超越了启蒙运动的 立场,带来了德国文化和哲学的全面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