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科林斯(Anthony Collins)于1676年生在伦敦附近的豪 恩斯洛(Hounslow)。曾就学于伊顿公学和剑桥大学国王学院。他的 著作颇丰，主要有《论理性在命题中的运用，其证据依赖于人类的验 证》(An Essay Concerning the Use of Reason in Propositions, the Evidence whereof depends upon Human Testimony,1707)、《论自由 思想》(A Discourse of Free -Thinking,1713)、《对人类自由的哲学研 究》(A Philosophical Inquiry concerning Human Liberty,1715)、《论 基督教的根据和理由》(A Discourse of the Grounds and Reasons of the Christian Religion,1724)、《论自由和必然》(Dissertation on Liberty and Necessity,1729)等。科林斯与洛克有密切交往，是洛克指定 的遗产托管人之一。他于1729年病逝。
科林斯的理神论思想主要是在《论自由思想》一书中阐述的。所 谓“自由思想”(Free-Thinking 或 Thinking Freely)是指人的思维活 动不受任何外部行政或思想权威的束缚，它的核心是入运用理性进 行独立思考的自由。在当时，“自由思想”是理神论者反对教会思想 压制、弘扬理性权威的一面旗帜，“自由思想家”也因而成为理神论者 响亮的代名词。《论自由思想》一书的主题十分明确，即反对思想压 制，证明自由思想是人人具有的权利，对宗教问题的自由思想是完全 必要的。由于该书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出版后引起了很大的社会 反响。
《论自由思想》的题目很具体，论述也十分全面，但不得不承认， 它的理论深度远不如托兰德的《基督教并不神秘》,这在很大程度上 是因科林斯在大量罗列观点和证据的同时没有充分注意学理的分 析。该书分三部分：第一部分证明自由思想是人的权利；第二部分证 明人有权利和义务自由思考宗教问题；第三部分驳斥了对自由思想 的各种反对意见。
一自由患想是人的权利
科林斯首先给自由思想下了定义：“自由思想指的是：在努力发 现任何命题的意义时，在考案命题正反两方面证据的性质时，在权据 证据表面的强弱对命题进行判断时，运用理智。”①他从五个方面证明 人有自由思想的权利。
(一)有权知道真理意味着有权自由思想。如果关于真理的知识 是上帝要求我们知道的，或是对社会有用的，如果非真理的知识是上 帝对我们禁止的或对我们有害的，在所有这些情况下我们都有“权 利”知道真理。而这就意味着“我们有自由思想的权利”,即在发现命 题的意义、考察命题的证据和对命题进行判断时“运用理智的权利”, “因为在这样运用理智之前，我们无法知道任何命题之真，也无法正 当地将任何命题作为假的弃置一边”。②
(二)自由思想是达到完美科学的唯一方法。如同在艺术创作 中，只有通过各方面的自由尝试、比较和经验才能知道什么是最完美 的艺术一样，在各门科学中只有通过“自由思想”才能达到完美的科 学。思想的进步与社会允许自由思想的程度成正比。如果人的思想 受到禁锢，必定导致无知。当人们屈从于教士的欺骗时，无知就盛行 起来。而当人们开始自由思想，他们的知识就逐渐增进和完善。比 如在天文学中，人们由于自由思想而认识到地球围绕太阳旋转而不 是相反。
自由思想的必要性也由万事万物的互相联系、协调和依赖的关 系所决定。因为万事万物是互相联系的，要真正获得一门知识必须 有其他知识之助，所以，广泛思考和研究其他知识的自由对于任何知 识的获得都必不可少。如果荷马没有广博的知识，就不可能写出《伊 利亚特》那样的宏篇巨著。根据这个原理，即使出于宗教的目的，自 由思想也是必要的。因为《圣经》就是一部大全之书，它包括了人类
① 科林斯：《论自由思想》,第5页，德国弗罗曼出版社1965年影印1713年版。
② 见同上书，第6页。
社会的历史、政治、律法、道德、科学、生活以及自然现象的各个方面， 要理解这部书的内容就必须博览群书，广泛思考科学和艺术的各种 问题。“总之，对一切人类科学进行思考是达到这些科学的完美性的 唯一途径，甚而是使入理解一切科学、神学或《圣经》中上帝煮志的最 崇高性的唯一方法。因此，自由思想至少应当是合法的，至少应当是 入的权利。”①
(三)没有自由思想必定造成谬误。如果人们不愿意自由思想， 或认为自己没有权利自由思想，他们就不可能获得完美的科学知识， 就会在原则上和实践上陷入谬误。这一点已为各方面的事实所充分 证明。宗教神学中有许多违背“最明显的感觉和理性概念”的谬误， 这些谬误流传甚广，直到有些人通过自由思想提出相反的观点，才使 谬误得以澄清，给基督世界带来了转折和变化。在道德学、自然哲学 等各门科学中都有类似情况。总之，如果不能自由思想，对任何事物 的恰当思考都是不可能的。
(四)根据推理和证明而对思想进行任何限制本身都是荒谬的。 当我们对某个问题的思考受到限制，如果这个限制要成为正当的，就 必须提供能够证明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不合法的某种“思想、命题或论 证”。可是，这种“思想、命题或论证”的提出恰恰表明“自由思想”是必 不可少的。他说：“对这种限制性论证必须进行自由思考或检验，因 为如果我不检验它，我就无法知道我应当受它的限制，而可能继续我 原定的研究。”②要对一个论证进行自由思考或检验，要知道什么是真 的、什么是假的，要知道我们处于什么状态，是危险还是安全，没有别 的办法，只能运用上帝赋予我们的理智和理性。自由思想就是对理 智和理性的运用。如果为了避免犯错误而不许我们用理性方法来防 止错误，那就是因噎废食，就好像因为睁眼走路也有可能绊倒，所以 就不使用自己的眼睛而闭眼走路一样，是十分荒谬的。
(五)自由思想是反对魔鬼和妖术的有效武器。自由思想还有另
① 科林斯：《论自由思想》,第12页，德国弗罗曼出版社1965年影印1713年版。
② 同上书，第 26 页。
一个使我们确信不疑的重大益处，即它是摧毁由女巫、妖人和各种巫术 组成的“人世间魔鬼王国”的唯一合适的方法。魔鬼的权力随着对自由 思想的阻碍而扩大，随着自由思想的扩展而缩小。其他各种办法如 驱魔术、加强教士权力和借助世俗武力等都不能摧毁魔鬼的力量。
二宗教问题是自由思想的对象
科林斯强调自由思想的权利和必要性，其根本目的是要将自由 思想引入宗教，打破宗教权威和正统神学对思想自由的禁铟和压制。 他在《论自由思想》第二部分的一开头就明确指出，人们对各种宗教 问题都有自由思想的权利。他说：
自由思想的敌人否认人们有权思想的那些问题，恰恰是所 有问题中人们不但有权思想，而且是责无旁贷去思想的问题，这 些问题诸如永恒存在或上帝的性质和属性问题，所谓的神圣经 卷的真理和权威问题，那些经卷的含义和意义问题，总之，是关 于宗教问题的。①
对此，科林斯提出了七条论证：
(一)自由思想是在宗教问题上达到正确意见的最佳方法。宗教 问题是关系到人“获救”的至关重要的问题，因此人们愿意用最好的 方法来研究它，以便得出正确的意见，而这个最好的方法就是自由思 想。因为入们从前人或从教士那里得到的意见只能是偶然正确的， 而人们通过自由思想得到的意见却是建立在“证据”的基础上的，它 的正确性是确定无疑的。
(二)既然自由思想是达到真理的最佳方法，那么,人对待各种意 见时的“全部责任”就在于自由思想。只有自由思想的人才能像上帝 要求的那样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追求真理，上帝也必定允许他发现
① 科林斯：《论自由恩想》,第32页，德国弗罗曼出版社1965年影印1713年版。
任何观点中的错误。反过来，人在对待各种意见时的“全部罪过”就 在于不自由地思想。如果一个人只是碰巧正确，自己根本不作思考， 那是十分危险的，因为他不努力追求真理，所以没有任何价值，甚至 与最愚蠢的罗马天主教徒和异教徒没有差别。
(三)自由思想是医治迷信的唯一良药。迷信是压迫在绝大多数 入头上的一种邪恶。只有通过自由思想，入们才能知道事物的真正 原因，并因此知道一切由迷信引起的恐惧都是没有道理的。通过自 由思想，人可以知道整个世界是由全善、全智、全能的上帝创造和管 理的，上帝要求人根据证据和理性的信念行事，正直而有理性的人没 有任何理由惧怕上帝。根据这些认识，一个人就可以始终保持心灵 的平静，期待享有上帝所能赐予的一切美好事物，即使在身处逆境的 时候，也能愉快地度过。而迷信的人则相反，他们时刻担心上帝的惩 罚，心中总是充满犹豫、怀疑和恐惧，所以心灵永远得不到平静。
(四)自由思想可以用于辨别上帝的真假使者。各时代都有许多 骗子冒充传达上帝启示的使者。如果人们要聆听真正的天意，就必 须将上天的使者与冒名顶替的骗子区分开来，而区别的唯一办法就 是对他们各自提出的证据进行自由思考。
(五)对宗教问题的自由思想与英国在全世界传播基督教的政策 是一致的。英国传教士要想使基督教传向异邦，必须首先使异邦人 知道自由地思考宗教问题是他们的责任，使他们对自己的宗教和基 督教同样进行自由思考，这样他们才有可能接受基督教。
(六)自由思想与《圣经》是一致的。因为人的意见的合理改变， 旧宗教的消亡和对新宗教的接受和信仰，都必须借助于自由思想，这 一点与《圣经》的要求是一致的。《圣经》把自由思想作为人的责任。 福音书通过使徒讲道的方式让人们自由思想，要人们根据使徒提供 的证据自己思考和接受基督教的概念，各使徒也不要求入们没有证 据地盲从他们的权威。
(七)从教士的言行推断自由思想是不可避免的。在宗教的各种 问题上，教士们的观点历来存在许多分歧和错误。比如他们对上帝 的性质、《圣经》的意义和权威等问题一直争论不休；他们承认教会的许多学说是矛盾的、虚假的和错误的；他们宣扬异教思想，向人们灌 输非宗教观念；他们承认并力图证明《圣经》是可疑的、靠不住的等 等。所有这一切都表明，教士的言行不能作为理解宗教问题的根据， 在此人们只能依靠自己的独立思考和自由思想。
三对反自由思想观点的反驳
科林斯在《论自由思想》中提到了六种反自由思想的观点，其中 除第一个观点涉及“能力”和“权利”的关系外①,其他观点主要是从社 会、政治和宗教等方面对自由思想进行攻击。科林斯的反驳构成了 他对各种社会现实问题的全面阐述，主要有以下观点：
(一)有人提出，允许和鼓励自由思想会引起意见分歧，因而是造 成社会动乱的根源。科林斯认为，意见分歧本身并不会引起社会混 乱。他以古希腊为例指出，尽管那时有各种不同的思想派别，在各种 重大问题上都存在严重的意见分歧，但并没有引起社会混乱。这是 因为人们普遍同意“互相允许自由思想和持有不同意见的温柔和平 的原则”②。与此相反，当人们互相诽谤、谩骂、惩罚、迫害时，社会动 乱就出现了。因此可以说：“对思想的抑制是所谓由意见分歧引起的 一切混乱的原因，思想自由是医治所谓由意见分歧引起的一切动乱 的良药。”③
(二)有人认为，自由思想有可能使人陷入无神论，而无神论是对 国家治理最有害的东西。科林斯首先否认自由思想与无神论有必然 联系。他引用F.培根、霍布斯等人的话说，真正的无神论者很少见， 即使有，也是一些闲散、肤浅和不善思考的人。与此相反，勤于思考 能使人接近宗教。经验表明，如果压制自由思想，无神论就会泛滥，
① 有一种观点认为大多数人没有思辨的能力，因此说入们有自由思想的权利是 荒谬的。科林斯反驳说，人是否有思辨的“能力”与他是否有思想的“权利”是两回事， 前者不影响后者。一个人是否从事思辨不是根据思想的“权利”,而是根据他认为自 己是否有足够的“能力”。
② 科林斯：《论自由思想》,第102页，德国弗罗曼出版社1965年影印1713年版。
③ 同上书，第103页。
无知是无神论的基础，自由思想是治疗无神论的良药。然后，科林斯 通过将无神论与迷信和狂热作对比指出，限制自由思想会产生迷信 和狂热，即使自由思想可以产生无神论，但可以肯定，由此产生的无 神论者决不会像因为限制自由思想而产生的迷信者和狂热者那样 多。因此，如果迷信和狂热同无神论一样对社会有危害，甚至危害更 大，那么我们宁可允许自由思想而不会限制它。
(三)有一种意见认为，就像医生或律师专门从事自己的专业一 样，可以由教士专门从事自由思想，其他入的自由思想是不必要的。 科林斯认为这个意见是完全错误的，它的实质是否认人们普遍有自 由思想的权利，将自由思想当成了教士的特权。他以医学或法律为 例指出，专业医生或律师的存在并不妨碍他人研究医学或法律，也不 意味他入在生病或涉及法律事务时不能依从自己的判断。我们没有 任何理由说一个入不是医生或律师就不能像医生或律师那样理解医 学或法律。同样道理，将教士们分离出来专门研究神学并不妨碍他 人研究神学，不妨碍他人依从自己的判断，不妨碍他人同神学家一样 博学。因此，在神学问题上任何人都没有必要依赖教士的意见而放 弃自己的自由思想的权利。
科林斯还进一步分析了神学与医学、法律的不同，认为人的信仰不 能像医生和律师为人服务那样由教士来“代理”。他指出，人在医疗和 法律事务方面可以依靠医生和律师的帮助，自己没有必要知道相关的 知识，而在神学和宗教信仰方面则不同，一个人不可能“委托”教士代替 自己信仰，入的信仰必定是自己达到的，“在宗教问题上的独自思考是 我的责任”①。而且就各方的利益和目的看，医生与病人、律师与客户 的利益和目的是一致的，而教士的利益和目的与俗人的不同：俗人要 求知道真理，教士却要引导人相信自己错误百出的观点。医生和律 师的错误只影响一时一事，教士的错误却关系到信仰大事，它造成的 危害是长久的。总之，根据以上所说，由教士来决定人的思想事务，
① 科林斯：《论自由恩想》,第109页，德国弗罗曼出版社1965年影印1713年版。
从而剥夺人的自由思想权利的观点是有害的、行不通的。
(四)还有人认为，为了维护社会安定和促进入们的利益可以宣 传错误或虚假的观点，就像有时人们也会对儿童说些假话一样。在 这种情况下，既然错误的观点也是有用的，入们就没有必要为弄清真 假而自由思想了。
科林斯认为不论理性还是经验都可以证明这种欺骗是对人类最 大的危害：它不但与贪婪、仇怨、野心一样成为社会动乱的根源，而且 使人变得无比邪恶；同时，国家用大量税金供养从事欺骗行为的教士 和僧侣，造成了社会的沉重负担和贫困。他进而指出，维持社会的和 平和秩序只能依靠人们履行道德责任，而上述欺骗行为都会破坏人 们的德行，最终造成对社会的损害。
除此以外，鉴于有入指责自由思想者是“最无耻、最邪恶、最愚蠢 的人”,科林斯针锋相对地指出，自由思想可以使入培养健全的理智， 使人理解全部入生的意义，因而自由思想者是最正直、最有德性的 人。他列举了一长串自由思想家的名单，其中赫然排列着苏格拉底， 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伊壁鸠鲁、西塞罗、塞涅卡、F.培根、霍布斯、笛 卡尔、洛克等古今重要哲学家的名字。用他的话说：
要指出一个人来，他以他的理智、德性而著称，他留下了使 我们能对他进行评判的任何事情，而他又没有因为背高公认的 见解而给我们提供出他的自由思想的某些证据，在我看来是一 件困难的、即使不是不可能的事……同样，要指出一位自由思想 的敌人，不论他如何尊严和高贵，而他既不疯癫狂热，也没有犯 下最残暴的罪行，没有最凶狠的恶意、野心和残忍，而且一直坚 持做(即使非常不道德地)他认为有助于上帝之荣耀和教会之善 的事情，而他也没有给我们留下极度无知和野蛮的某些迹象，在 我看来这也是不可能的事。①
① 科林斯：《论自由思想》,第177—178页，德国弗罗曼出版社1965年影印1713 年版。
这就是科林斯对自由思想者和反自由思想者的评价，至今看来 仍有一定的启发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