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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地位
笛卡尔为后世留下了珍贵的思想遗产,决定了后来几个世纪欧洲哲学的思想倾向。这主要表现在他不依赖于古代经典,以思想自由之独立精神提出的哲学问题及其原创性方法。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三点:
(一)理性启蒙道路的开创者
这里的理性,有两层意思。就其狭义而言,指传统意义上的理性主义,认识之真理性的标准与感性和教条无关,而来自经过怀疑判断所直觉到的清晰明白的观念。这样的观念清除了偶然性和变动不居的杂质,它是本质的、必然性的、规范性的观念或概念,是全部知识和道德的基础。就其广义而言,它来自古希腊哲学的逻各斯传统,在笛卡尔这里,则表现为独立判断的精神理想。这样的判断是纯粹的或 无前提的。让精神冲破牢笼,没有什么权威可以规定精神该怎么想。精神是独立自由的,它既不来自世俗的偏见,也不来自古代的经典——笛卡尔的普遍怀疑之方法论,开辟了这样一条思想解放的大道。他的方法之意义并不仅仅是狭义的理性主义,更在于独立于权威和偏见的自由精神。之所以称笛卡尔是开创者,乃在于他真正建 立了这样一套完整的方法:把思引到了独立自由判断的道路上,使理性寻找真理有了一个出发点。
(二)哲学问题的转变:从古代的本体论过渡到近代的认知论或知识论
笛卡尔哲学的突出贡献是它创造了独特的方法论,而不是它的本体论。笛卡尔著作中的主要部分是阐述通达“存在”的途径,这个 途径就是认知的方法,这里的“存在”主要不是神的存在,而是以观念 形态出现的知识。这样的哲学与从古希腊到中世纪的哲学形态明显 不同,后者把本体论或存在论(在中世纪则是神的存在)放在至高无 上的地位。不同时代的哲学有不同的视野,笛卡尔哲学所讨论的内 容表明了科学之进步。就西方古代哲学形态而论,由于科学研究没 有像近代那样对整个社会、自然和人的思维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哲 学家们所关注的主要还不是认知的问题,而是抽象地讨论世界的根 源、中心,也就是存在的问题。哲学上的本体论或存在论最抽象,也 最贫乏、最简单。笛卡尔哲学中虽然保留着不少旧形而上学的术语, 但这些术语往往超脱了古代的经典,而具有自然科学的含义。笛卡 尔为科学知识寻找哲学的依据,开启了以科学形态作为哲学讨论范 式的先河。从此以后,哲学问题与科学问题在认知的道路上合二为 一,哲学家往往也是自然科学家,典型的除了笛卡尔,还有斯宾诺莎、 莱布尼茨、康德等等。
二 影响
笛卡尔对后世的影响是复杂、深远和深刻的,这不仅表现在他对 欧洲大陆理性主义哲学和德国古典哲学的贡献,还表现在他对法国 启蒙时代的哲学和胡塞尔现象学的贡献。
(一)笛卡尔与理性主义和德国古典哲学的方向及其体系
近代理性主义和德国古典哲学打上了笛卡尔形而上学的深深烙 印,它们具有笛卡尔哲学的基本气质,即反对古代权威,诉诸精神自 由和理性的自我意识。笛卡尔哲学中还隐藏着在当代哲学看来一种 危险的倾向——建立哲学体系的倾向。虽然笛卡尔本人强调方法, 并没有着重创建形而上学体系,但在他那里,引导思的正确方向的过 程,不但是对思本身的澄清过程,也是一个不断创造概念、区分概念、 建立各种概念之间关系的过程。即使是使用旧的术语,笛卡尔也赋 予它们独立于旧判断的新鲜含义,他的哲学中含有隐而待发的丰富内容,这些内容中经马勒伯朗士、斯宾诺莎和莱布尼茨,而达到德国古典哲学家,终于萌发为完整的哲学体系。所有这些,就近代哲学问题而言,都起源于笛卡尔的沉思。我们简单追溯一下思沿着自身方向发展的轨迹:(1)怀疑阶段:感觉、想像、疯、梦;(2)我思阶段:思-在 的还原;(3)还原后的真理:直觉、理智或理性、推理、清楚明白的真观 念或天赋观念;(4)神的阶段:神之在、意志、自由;(5)科学阶段:物质 世界的自因和无限;(6)身心关系:扩大了的精神与物质两个实体的 区别与属性。在笛卡尔和后来的理性论者看来,在这个过程中,思越 来越复杂,而理性或哲学却越来越清晰,离真理就越来越近。叙述的过程是从简单到复杂,分析的过程则着重逻辑和体系的划分。从斯 宾诺莎到黑格尔,把以上笛卡尔沉思的每个阶段统一为哲学精神大 体系中的若干大的坏节,确立了其基本关系的框架。
这里,我们暂且把属于这种倾向的哲学家之间的具体差别忽略不计,看看他们在哪些基本倾向上取得一致。(1)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这被理解为一个过程,但站在笛卡尔的立场上,“在”只是“思”的 另一种表述方式,“在”就是“思”。它们或者以单子的方式结合一起 (莱布尼茨语),或在黑格尔那里以体系诸阶段的方式相互过渡。康 德的“科学形而上学如何可能”之问题,就是论证思与在可否同一的 问题。(2)自我意识。笛卡尔及其之后的理性主义和德国古典哲学的 所谓“自我意识”,就是反思。这里有一个思想的层次问题,它也是由 笛卡尔首先提出来的,即“我思故我在”。这里的“思”和“在”都不来自 那个用感性之梦幻欺骗我们的邪恶天才(笛卡尔语),而是作为反思, 即对思活动本身的思考(在笛卡尔这里则是对怀疑本身的思考),进 入“我思”层面才算进入哲学,这被笛卡尔的继承者所接纳。(3)知与 不知的界限。这也是知识与知识之外的东西的界限,我们还可以划 出一系列这样的界限:理解、理智/不可理解或理智之外、意志自由; 存在/虚无或缺失;真或真理的逻辑语言/神秘的感性描述性语言,如 此等等。换句话说,这样的划分捍卫了形而上学的纯粹性,存在论或 本体论应当与真理本身同一。康德曾经把存在论当成悬而未决的问 题论证它如何可能,结果分出了此岸理智之存在与彼岸意志之自由 的界限,但这种区别已经隐含在笛卡尔关于知识与宗教之关系的阐 述中了。按照从笛卡尔到黑格尔的传统说法,知识论界限之外的东西不能称为哲学或形而上学。但那里有什么呢?归纳起来,有宗教、 道德、美学和艺术,这些不可论证为知识上的真,而为信仰上的真。 这是笛卡尔以来近代欧洲哲学最为薄弱的环节,因为这里有明显的 武断和欺骗。这里也是当代欧洲哲学批评传统形而上学的突破口。
(二)笛卡尔与法国启蒙时代的哲学
法国18世纪启蒙思想家继承了笛卡尔形而上学体系之外的东 西,那就是对权威的怀疑,以及思想自由、物理学中的无神论倾向等 等。在自然哲学领域,以狄德罗为代表的百科全书派与笛卡尔达成 了最大的一致。笛卡尔的《谈谈方法》中的物理学或自然科学的唯物 主义倾向,鼓舞着法国唯物主义者认识和拥有自然,去做自然的主 人。笛卡尔的“物理学”是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的理论基右。
笛卡尔曾经把感性、情绪、热情这样的因素归于身心关系中的身 体方面,这是他的“物理学”或自然精神的一种延伸。自然感情抛开 了“我思”中的反思因素,人不但是理性的也是情感的动物——这是 法国启蒙学者的基本判断。孟德斯鸠、卢梭、伏尔泰、狄德罗等入的 作品用以解释自由、平等、博爱这些“生而就有”的观念(它们们在理论 上相当于笛卡尔的真观念或天赋观念)之武器,不但有理性,更有热 情。“理性”在18世纪法国人那里具有与形而上学不同的含义,热情 和情感是法国启蒙理性的重要组成部分。当法国启蒙学者提到“经 验”(“经验”与身体在一起,具有强烈的功利性)时,不仅仅只有实验自 然科学的含义,更具有情感、美、德性、正义等一般人文精神的意义, 以这样的“经验”为基础的人文精神,就是18世纪法国启蒙学者的所 谓“理性”——它以那些不证自明的公理(如自由、平等、博爱等,它们 在性质上是笛卡尔式的)为前提,这样的“正义”就是公民意识和理性 王国,如此等等。充斥法国启蒙作品中的往往是道德与文学结合在 一起的呼唤:痛苦、焦虑、自由、乌托邦等等混杂地交织在一起,这就 是法国人的18世纪——哲学不再是沉思,而是…种时尚或社会风俗, 是生命和生活的一部分,是客厅和咖啡馆里的哲学,是生动活泼的对 话(及文体),是感情的自然需要。
笛卡尔曾说,要按自然之光寻找真理。在18世纪的法国,这表现 为不要自然之外的解释,以此遏制神的权威。
(三)笛卡尔与胡塞尔现象学
笛卡尔的“沉思”开始于“荒谬”和不合情理的“怀疑”,但胡塞尔却称这种沉思是“整个近代哲学的现象学渴望”,笛卡尔是“法国最伟大的思想家,他的沉思给现象学以新的冲动”。1见胡塞尔《笛卡尔的沉思》,第1页,马蒂纳斯·尼霍夫出版社,1960。胡塞尔特别欣赏笛卡尔的这一“动机”:无论是谁,只要想成为一个哲学家,首先应该撤回到他的内在(灵魂深处),并在内心推翻和重建至今所接受的一切教条。在胡塞尔看来,“哲学是智慧,它完全是哲学家个人的私事”2同上书,第2页。。笛卡尔式的怀疑有些“疯狂”(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肉体是否存在),但他有超人的智慧,怀疑的结果是他终于抓住了所谓纯粹的直觉—— 完全靠自己的力量获得的不可动摇的知识,并经由一步步严格的推理建立起普遍的知识体系。在我们看来,胡塞尔更看重笛卡尔冲动的动机,那一段“疯狂”或“荒谬”构成寻找哲学真正出发点过程的第一部分。换句话说,胡塞尔的出发点也是“疯狂”的,他也抓住幻觉中的“纯粹”。用胡塞尔自己的话说,现象学不利用任何已有的理论(评论),统统把它们隔离出去。“因此我选择的出发点绝对贫困,它绝对是知识的荒芜,作为开始者,我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思如何找到一种继续下去的方法,进入真知的方法。”3同上书,第1页。
胡塞尔现象学有与笛卡尔一样的哲学动机,胡塞尔沿着这样的 “现象学渴望”和笛卡尔一样寻找思的纯粹性。现象学方法的要害是 “意向性”,即思是对象性的意识,不同的意向决定对象的意义不同。意向性的要害不是所瞄准对象的存在,因为根据现象学的还原法,胡塞尔不关心对象存在与否的问题。意向性的要害是思或意识的方向性,它保证了胡塞尔的沉思达到了纯粹现象学阶段。在这个意义上说,现象学还原就是转变意向的“方向性”,这与笛卡尔从普遍怀疑到 “我思”的思路是一样的——从自然观点或世俗之人的思到怀疑或疯,再到“我思故我在”,笛卡尔也转变了思的方向性。胡塞尔正是把这样的方向性变化称做“现象学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