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灵魂与身体

“我思”的清楚明白实际上也同时确立了灵魂区别于身体的性 质。无论这个幽灵在何处,它的基本性质就是自由。在怀疑阶段,有 感觉和想像中变换对象的自由;在“我思故我在”阶段,有清晰明白的 观念的自由,即无论是怀疑还是肯定,也无论睡着还是醒着,都是思 之幽灵的漫游。漫游或变化中的思有不变的清晰观念,如三角形的 三角之和等于两直角。在神的阶段,神就是意志自由的化身,它是固 执已见的愿望,不受理智的约束,朝向一个认识的盲点,即使是走向 神秘。那里的智慧化作了爱.抚慰灵魂的安宁。笛卡尔把这样的灵 魂自由看成一个整体,因为灵魂是不可分的。与此相对应的是另一 个不同的实体(la substances),即有形体的物质,包括人的身体,它有 延伸性或广延性,有长宽高,是可分的,还可以做各种可分的运动。 他说:“除了可分性,我们无法认识物体、身体。而精神,或人的心灵, 只能被领悟为不可分的,因为事实上我们不可能理解任何灵魂的一 半。”①心灵和物体及身体实在太不同了,致使笛卡尔作出荒唐的结 论:“我没有更多可说的,因为只要相当清楚地表明身体的腐朽并不 伴随着灵魂死亡,而且在(身体)死后给人以第二次生命的希望,这就 足够了……从那里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说灵魂不灭。”②我们且不谈现 在人如何看待灵魂不灭,至少在笛卡尔的时代,他是以“科学的态度” 推出这个结论的。笛卡尔认为,物或身体与灵魂是由上帝创造出来 的两个互不干扰的实体,虽然如此,由于先假定了灵魂不灭,所以自 然会产生身体和灵魂这两个实体的分量孰轻孰重的问题,只是笛卡 尔并没有深究。身体是会死的,灵魂是不死的;灵魂是观念的,肉体 是官能的。这个问题的提出,在哲学史上有重要意义。

①② 笛卡尔:《形而上学的沉思》,第50页,巴黎,弗拉马里翁出版社,1992。

笛卡尔强调灵魂不灭,表面上的根据是灵魂来源于上帝的创造, 因为灵魂实在太神奇了,理性自身不能解释灵魂的最终原因。但笛 卡尔还有一个隐秘的观点:不灭就是存在,灵魂绝不可归于虚无。所 谓虚无,就是隐去,成为人的语言和理智之外的东西,这样人也就不 能称其为人,因为人是有灵魂的动物,语言和理智是灵魂的主要特 征。“人的身体,就其与其他的身体相区别而言……只是由其他偶然 性形成和构成的;反之,人的灵魂绝不是偶然构成的,而是纯粹的实 体。”①于是,又可以说,思是纯粹的。纯粹性是理性的标志,清除了杂 质或偶然性。在笛卡尔看来,如果没有心灵的参与,身体的触、嗅、视、 听等纯感官产生的东西就是偶然性的,有杂质、可分,但心灵却是同 一的不可分的。笛卡尔说:“从以上可知人的身体很容易毁灭,而人 的心灵的本性是不朽的。”②两者的区别,又是完美与不完美的区别。 当笛卡尔提到“存在”时,指的是灵魂及其同义语,像思、理智、理性、直 觉、清晰、真理、上帝等等;其他感性因素被归结为物质性、动物 性——总之是身体性的因素,它们只是“树枝”而不是“树根”。虽然笛 卡尔并没有明确说感性的东西就是虚无,但从他在普遍怀疑阶段的 态度可知,他把感性的东西隐去(其存在与否无所谓),只是留下了思 本身。但是身体难道不是清楚明白的吗?是的,笛卡尔并不否认这 一点。可是这样的清楚明白属于另类,笛卡尔仍然可以在怀疑阶段 对身体的存在不置可否,而思或灵魂却是不可怀疑的,所以灵魂确实 不同于身体。

于是,人成了一个分裂体。笛卡尔说:

但什么是人呢?我会说他是一个理性的动物吗?不能肯 定,因为必须在研究了什么是动物,什么是理性之后才有所依 据……但我在此宁可只停留在考虑思。如前所述,当我专心考 虑我的存在时,思生于我的精神自身,它只从我的本性开启我。

①② 笛卡尔:《形而上学的沉思》,第51页,巴黎,弗拉马里翁出版社,1992。

开始,我把自己看做有脸、有手、有胳膊、有一切由骨头和肉构成 的机器的成分,就像死尸有的那样,我把它称做身体;此外,我还 想到我进食、我行走、我感受、我思考,我把这样的行为与灵魂联 系起来,但我所考虑的只是什么是心灵……我想像心灵极其稀 薄敏锐难以捉摸,像风、像火或灵活的空气,灵魂被安插并蔓延 在我(身体)的最广大部分。①

所以结论应该是“人是有身体与灵魂的动物”,心灵附在了肉体上。 但笛卡尔又认为,人(即我)是一个思的东西,这是就我的本性而言 的。只有通过思,我才是我所是,我是完全清晰地区别于我的身体的 东西。这样,进一步的结论只能是:没有肉体,我也可以存在,作为一 个在思的不可分割的整体而存在。笛卡尔接着说:“脚、胳膊等身体 的其他部分可以离开我的身体,但并不因此从我的精神中删除了什 么东西。不能把愿望、感受、领悟等等说成是精神的部分,因为精神 以自己的全部去意愿、去感受、去领悟等等。”②我们可以从笛卡尔的 这番话中得出另一种启示:这是对思的很好定义。笛卡尔的思只能 理解为广义的理智。在理智中融合了意愿、感受、领悟、直觉、判断,乃 至怀疑、爱、恨、意志、惊喜等等,只要区别于另类的身体或物体就可 以了。这些广义的理智因素是一个不可分的整体

不可分的重要 含义之一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怀疑与肯定在一起,模糊与清晰 在一起,意志与想像在一起,爱与恨在一起 当然这是我们对笛卡 尔的“整体性”或“不可分性”的观念的演绎,在理论上这是自然而然 的。于是,问题出现了:既然思本身不可分,何以有澄清或还原或引 导思之方向之说呢?可以把感性隔离出去而只留下思本身吗?从以 上笛卡尔的方法论可知,这样的倾向是不言而喻的。笛卡尔的方法 论不可能与他关于灵魂是一个不可分的整体的论断相矛盾,那么,其 结果只能是笛卡尔的理性并不是狭隘的理性主义,或抽象的理性主

①② 笛卡尔:《形而上学的沉思》,第50页,巴黎,弗拉马里翁出版社,1992。

义。“思”含有极其丰富的心理内容,特别是想像和领悟。进一步说, 悬隔或改变思的方向后,思成为不可分的反思(玄想)因素,于是有了 想像中的怀疑、感受、领悟、直觉、意志、意愿、爱等等。那么,为什么还 称做理性呢?因为笛卡尔诉诸思中不变的观念。

笛卡尔以下的议论在哲学史上被称做二元论,他说:

我们清晰地感受到精神,即一个在思的实体,没有身体,就 是说,没有广延的实体;另一方面,我们也清晰地感觉到身体(le corps,在法语中这个词也意味着物体——引者)。没有精神…… 精神可以没有身体,身体也可以没有精神……或者说,精神和身 体可以互不依存。①

这并不是精神的分裂,按笛卡尔的划分方法,精神是不可能分裂的。 这是人的分裂,精神和肉体被人为地分割为互不相于的两部分,不能 从对方那里得到支持。这样的二元论是平行的,身体如同灵魂一样 都是由上帝创造出来的。笛卡尔说:“上帝创造我们的身体如同一架 机器,希望它像一般的工具那样发挥作用。身体总是按照它自己的 法则以同样的方式行动。”②由于有了更为根本的上帝,二元论就不可 能得到彻底贯彻,精神和肉体最终混在一起,它们不可能完全不来 往。我们知道,笛卡尔是个科学家,他不得不正视这样的问题:没有 精神的暗示,身体怎么会活动呢?灵魂没有广延性,怎么和具有延伸 性的身体建立联系呢?一个物质性的东西怎么能捕住一个精神性的 东西呢?进一步讲,应该如何谈论和处理精神与身体的结合呢?每 个人都清楚明白,身体的行走靠思的活动。就是说,灵魂支配了理论 上在它之外并为它所不认识的身体。这是笛卡尔留下的没有解决的 哲学遗产,后来的哲学家为此争论了好几个世纪,比较重要的观点有 马勒伯朗士的“偶因论”、斯宾诺莎的“平行论”、莱布尼茨的“前定的和

① 笛卡尔:《形而上学的沉思》,第294页,巴黎,弗拉马里翁出版社,1992。

② 笛卡尔:《与比尔芒谈话录》,第71页,巴黎,戈坦让出版社,1937。

谐”等等,他们都涉及到笛卡尔提出的心灵与身体的关系问题,这三 位哲学家也是笛卡尔哲学最直接的继承人。① 他们都试图解决笛卡 尔提出的问题,但其方向与笛卡尔不同。笛卡尔要解决的是身心平 行下的身心统一问题,他们则试图在无任何前提的情况下直接解决 身心统一的问题。他们的这种做法是违背笛卡尔的初衷的。但我们 也看到,笛卡尔到底没有给出身心统一的方案(他确实提出过所谓 “松果体”的方案,但这是在人体解剖学意义上的设想,在哲学方法上 他坚持二元论),这就给他的后继者留下了思考空间。这个问题的解 决有两个出路,或者是哲学的,或者是科学的。笛卡尔和他的后继者 限于当时科学解释的无力,转而朝向哲学的解释。笛卡尔的解释是 不能令人满意的,但有时他提出问题的方式是有益的。诚如他自己 所说:“因为灵魂中有两种因素,这两种因素完全有赖于我们对它的 认识,一种因素是思想的源泉,另一种因素与身体联系起来,和身体 一起活动、受罪,对后者我至今还什么也没有说,而只是竭尽全力理 解前者。”②为什么对后者不说话呢?“因为我的主要计划是证明灵魂 与身体之间的区别”③。按照笛卡尔的哲学理念,把灵魂和肉体统一 起来的做法是有害的。“他”只停留在思的面前,看守“形而上学大树” 的树根,而这个“他”就其本性而言,完全不同于具有广延性的东西。 于是,自然科学家的思维在此让位于哲学家的思维了。笛卡尔认为, 首先必须确立第一序列的规范,即最初的简单的原始的观念,然后在 此基础上形成我们的全部其他认识。比如,先有对一般性的存在、数 量、运动等等的理解,然后才有对我们特殊的身体而言的伸展、形状、 活动之类概念。同样先有了一般性的思的概念,然后才有思的具体 含义,如理智、感知、意志等等。

① 马勒伯朗士的偶因论含有反神学的泛神论的性质;斯宾诺莎的平行论依据了 一种与笛卡尔不一样的实体论;莱布尼茨前定的和谐是从单子论出发讨论单子(也是 一个个实体)之间的可能性问题。

②③ 见笛卡尔1643年5月21日写给伊丽莎白公主的信,转引自古耶《笛卡尔的 形而上学思想》,第329页,巴黎,哲学图书出版社,1978。

“最后,把灵魂和身体放在一起考虑,才有了它们之间相互沟通 的问题。灵魂和肉体的相互作用产生情感和热情。”①笛卡尔把情感 和热情与肉体联系起来,说明他如下的态度:情感和热情不单独地存 在于反思理念,而必须与肉体相结合。形而上学本能地排斥与肉体 在一起的情感与热情。如果与18世纪法国启蒙时代的唯物主义联系 起来,可以看出热情和情感属于整个18世纪,那里还有卢梭回归自然 的浪漫主义。笛卡尔的启蒙属于另类,他更瞄准知识,注意理性的方 法,认为精神的方向在于形成知识,而不在于发泄和享受情感。

在西方近代哲学史上,笛卡尔第一个提出了“人的科学”这一概 念(也就是后来的“人文科学”),但这在当时是有特指的。他说:“我认 为所有关于人的科学就在于很好地区别这些概念(指灵魂和肉 体——引者),不要把事物所没有的性质给予它们。”②换句话说,不要 像谈论身体或肉体那样谈论精神,否则哲学家就误用了概念,把人的 精神导入误区,反之亦然。在笛卡尔看来,精神只有通过自身理解自 己。通过身体就是借助于异者,那么,精神就不是自因了,这有悖于笛 卡尔的立场。笛卡尔用了大量篇幅谈论思本身,而对另类的身体则只 限于提到,或作为纯粹自然科学研究的对象,如他在《谈谈方法》中关于 血液循环的描述。笛卡尔实际上是把身体、肉体、本能、热情、感情等等 排斥在他的形而上学沉思之外。从 20 世纪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蒂 (Merleau-Ponty)开始,对身体及其导致的诸因素(如野性、本能、欲望 等)方才进入哲学研究的主要视野,具体可见福柯(Foucault)、德勒兹和 德里达(Derrida)著作中的有关描述。与法国当代哲学家的想法不同, 笛卡尔沉湎于思自身的“清楚明白”,而构造人的最初概念,除了清楚明 白不可能是别的。在《形而上学的沉思》中,笛卡尔只是努力让人们理 解围绕灵魂的观念,并极力把它与只属于身体的因素区别开来。

在1643年6月28日写给伊丽莎白公主的信中,笛卡尔进一步区 分了与身体有关的三个概念,他说:

①② 见笛卡尔1643年5月21日写给伊丽莎白公主的信,转引自古耶《笛卡尔的形而上学思想》,第329页,巴黎,哲学图书出版社,1978。

我注意到这三类概念之间的巨大差别:首先,心灵(即灵魂 引者)只是借助于纯粹理智来构想的;其次,身体,也就是 说,它具有广延性、形状、运动的特性,对这些因素的认识可以通 过单纯的理解力,但最好是通过有想像相助的理解力;最后,属 于灵魂与身体统一的事物,只能通过单纯的理解力隐晦地加以 认识,而无法借助于想像的理解力。但是,身心之统一的东西通 过感觉就可清晰地认识。①

这里承认了理性对身体诸因素的无能为力,即使理性凭借了想像的 帮助,身体仍旧是模模糊糊的,总像是隔着一层,而感官的感受与肉 体因素直接合为一体。笛卡尔的形而上学只注意纯粹的理智,理由 是我们只熟悉理智的心灵,要从形而上学转到身与心的知觉,或心理 生理学,必须经历视野的转变。身与心的统一是在想像中完成的,这 与一般的理性判断不同,一个非哲学家,不需要特殊的思考,就会自 发地认为身与心不可分离。对普通人来说,设想身与心的绝对分离, 在纯粹状态下讨论精神是一件困难的事。笛卡尔的沉思克服了世俗 之人(没有深思熟虑之人,最典型的是孩子和女人)的心理习惯,只看 到知识而看不到情感与热情。笛卡尔的哲学本性更像是历经沧桑的 知识老人,远离活泼任性的孩子和女人。孩子和女人更容易被饥渴 和情欲所左右,但“灵魂的情感和热情不依赖于思”②。比如生气、快 乐、忧伤、爱情等情感或情绪,以及触摸、嗅等官能,它们不单纯涉及 灵魂或肉体,而是同时与两者发生关系,所以孩子和女人自发地倾 向于身与心的统一。伊丽莎白公主出于女人的性情向哲学家笛卡尔 提出身与心的关系问题,她特别关心身与心是如何相互作用的。笛 卡尔在1643年5月21日写给伊丽莎白的信中认为,身与心之间有一 种亲和力,它是“使心灵推动身体运动的力,身体刺激心灵,产生情感

① 转引自古耶《笛卡尔的形而上学思想》,第332页,巴黎,哲学图书出版社, 1978。

② 转引自同上书,第335页。

的力”①。但是,对笛卡尔而言,回答这样的问题已经不在思的范围之 内,因为这样的情形不来自怀疑后的反思,而来自日常生活的体验。 虽然笛卡尔没有明确阐述,但他已经开始区别世俗的观点和形而上 学的观点,这是两种不同的体验。② 比如我们有散步的意愿,就挪动 肢体朝前走,这与形而上学中超越理智理解神秘的上帝的意愿是根 本不同的两回事。在笛卡尔的形而上学沉思中,我们的意志或灵魂 杀死我们的肉体。身体对思来说是不透明的,意志和心灵不容许隐 晦和蒙昧。情感、热情、欲望往往是身体与心灵直接撞击的结果,它 们是生动的,甚至也是清楚明白的,就像深深的爱与铭心的恨终身留 在记忆中,但这些因素在笛卡尔的反思之前,不属于反思的因素,而 属于身与心的相互作用。情(绪)与欲(望)本身含有身体的因素,它们 相互还原或作用。人的性关系和体验身体的快乐或痛苦是一回事 (这些是最简单也是最明确的身心融合)。

在笛卡尔于1643年6月28日写给伊丽莎白的信中,有一段话对 我们很有启示:“……属于灵魂和肉体融合的东西只能被我们的理解 力隐晦地认识……但是我们的官能(le sens)却能清晰地认知它 们。”③这里的理解力属于笛卡尔沉思中的认识范畴,它对不透明的身 体是无能为力的,但反思之外的官能对身心融合的体验确是异常清 晰的。因此,这里实际上有两个不同的层次,一个是感性官能的,一 个是反思的,相互不可逾越。在肉体中是清晰的,在沉思中就是糊涂 的,反之亦然。所以清晰与隐晦只是相对的,它们与认知的方式有 关。只有身体最清楚情感需要什么,而理解力这时却是糊涂的,因为 笛卡尔的理智往往把身与心当成两回事。同理,快乐、痛苦、性焦虑 和简单的饿与渴一样难以清晰地表达与认识。在这里,话语或解释 皆不如体验本身,清晰明白的也是体验本身,但与笛卡尔所谓观念的

① 转引自古耶《笛卡尔的形而上学思想》,第336页,巴黎,哲学图书出版社,1978。

② 后来胡塞尔区别了自然的观点与现象学的观点,认为同样的心理特征,如情 感、想像、判断等等,从不同的观点或角度出发,意义大不相同。

③ 转引自古耶《笛卡尔的形而上学思想》,第342页,巴黎,哲学图书出版社,1978。

清楚明白截然不同。

如上可知,身心融合之清楚明白的体验不可还原为理解力意义 上的清楚明白,或者说,不属于笛卡尔的形而上学沉思。体验与表 达、身心的热情与理解解释之间相互冲突,其中前者隐含着神秘性或 沉默,这是一个为当代哲学家所关注的问题,但是笛卡尔已经接触到 了。他说:“心灵如何接受身体的影响?……这是难以解释的,但体验 在此已经足矣。由于这里的体验是如此清晰以致人们不能以任何方 式否定它,就像人们在热情中看到的一样……”①因为这样的体验在 理性之外,身心融合后的身体也就不再是一部机器,不单单是自然科 学研究的对象。

但是,笛卡尔坚持说“我思故我在”。那么“我”是谁?是一个会思 想的东西,一个“在怀疑、领悟、肯定、否定、向往、不愿意、想像、感受的 东西”②。这些是反思的因素,它们并不来源于对身心融合观念的慕 仿,因为身心关系属于另类。换句话说,如果身心是构成人的主要成 分,那么根据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身与心并不必然地依赖于对方, 因而身与心的融合、什么样的心与什么样的身结合就是偶然的。可 以说,这样的身心关系并不来自我们的推论,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笛 卡尔的思路,它来自他的创意或想像。

按笛卡尔关于实体的说法,身与心应该是两个相互平行的实 体。他在《哲学原理》第一部分第51条中说:“实体就是不依赖其他 东西的存在而存在的东西。”③第 60 条又说:“身与心两个实体实实 在在地区别开来,因为它们都可以不依赖于对方而存在。”④也就是 说,如果我们认真研究,就可以分别列出属于这两个不同系列的因 素,那些因素被说成是附着于实体的属性。单独来看,两个实体分

① 见笛卡尔写给比尔芒的信,转引自古耶《笛卡尔的形而上学思想》,第342页, 巴黎,哲学图书出版社,1978。

② 转引自同上书,第343页。

③ 转引自同上书,第352页。

④转引自同上书,第353页。

别都是完满的:身体是不依赖于灵魂的完满实体,就是说,当我感受 身体时,只想到这是一个延伸的、有形体的、能运动的东西,而不承 认它可以适应任何精神的本性;灵魂是不依赖于身体的完满实体, 就是说,当我感受灵魂时,只把它视为在怀疑、在理解、在意愿的东 西,而不承认它能被容纳进身体的观念中。身体和灵魂两者之间的 区别是这样清晰,以致这两个实体之间的交往(身心关系)变得不可 确定,而“我思”处于两者都不管辖的边缘域。

在身心问题上,笛卡尔与中世纪经院哲学家的看法并不相同,后 者把灵魂当做身体的形式,灵魂与肉体的结合就像在亚里士多德哲 学那里形式与质料的结合一样。经院哲学强调身心一致及心对身的 主导作用,笛卡尔强调身与心的区别及其相互之间的独立性,他并没 有像经院哲学家那样强调身体或肉体的污秽。身体也是实体,其自 身是完满的,即它与异类无关,或它不受精神的管束,它不思想。这 就为身体的放任或自由打开了空间,这也是笛卡尔启蒙中的应有之 意,思想的启蒙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是身体的启蒙,它们都蒙受清 楚明白的自然之光。也许身体是由那个骗人的恶魔控制的。当笛卡 尔怀疑自己的手、四肢或身体是否存在时,他并没有得出一个结论, 因为怀疑本身超越了自己管辖的界限,作为思,它不应操心身体之 事,所以只留下了思本身。没有思就无秩序,隔离思的身体倾向于 疯;没有了思,说我这只手是别人的,或身体是玻璃做成的,身体的醒 就是梦等等都无关紧要——这在思看来就是疯话。身体本来就不会 说话,一切话在历史上都由思替它说了,所以梅洛-庞蒂和福柯说没有 人真能写出身体(癫狂)的历史。笛卡尔对身体感到敬畏,他才说出 身体不是他自己的这样的疯话。它是一个不透明的异物,令他惊奇 而理解不了,故只有激发想像力作这样的判断:身体是可分的,它可 以离开我,完完全全在我的意识之外;思是不可分的,它不能离开我, 是我的整体或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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