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元前 461 年雅典帝国的伯里克利黄金时代，到公元前 323年马其顿王亚历山大征服希腊后又挥师东征开辟希腊化时代，希腊古典文明由极盛而转衰落;亚里士多德于公元前 322年去世，则标志着辉煌的希腊古典文明归于终结。在这约140 年间，希腊哲学进入全面鼎盛时期。随着希腊经济、政治、文化中心从东西部殖民城邦转向希腊本十，希腊哲学也以雅典为中心演进。深化并奠定了西方文化传统中的科学理性与人文精神，体现并总结了处于剧烈变动中的希腊古典文明。希腊哲学作为时代精神的精华，全面深刻地反思科学、文化与社会的进程，跃向一个新阶段，内容比早期希腊哲学全面、成熟、深刻，特别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哲学标志着它已完成一种体系化。这种希腊古典哲学是希腊古典文明的最厚重的文化成果，在西方文化传统中占有重要地位，对后世西方文明的演进和西方哲学的发展都有至为深远的影响。
一 希腊古典哲学的社会历史背景
希波战争结束后，雅典作为提洛同盟的盟主称雄希腊，发展成为强大的帝国。它控制了 300 多个城邦，势力达于小亚细亚、南意大利、黑海沿岸和北非。它拥有强大的海陆武装力量。并迫使盟邦交纳贡x x z赋而拥有丰富的财力。每年财政收入的半左右来自这种贡赋。雅典"获得了霸权"。"于是对待盟国，十分专横"。1"雅典人使他们的帝国日益强大，因而也大大地增加了他们自己国家的权势"，"雅典的势力达到顶点"。2 伯里克利自公元前 461 年成为雅典民主派的领袖，后又连续担任雅典首席执政官，到他于公元前 429 年染瘟疫去世，这32年的伯里克利时代，是以雅典为中心的希腊古典文明的极盛时期。他推进民主政制的改革，使已建立的民主制完善化，运转起以宪政与法制为基础、体现主权在民、国家权力分立与制衡的城邦国家机器他扩大民主的社会基础，采取各种切实措施让广大下层公民参加政治活动，使公民在社会政治生活中的主体性得以发挥，大为增强了人的自主意识;他在繁荣城邦奴隶制经济的基础上，大力扶持学术与文化艺术的发展，充分发挥知识人士的才智，使希腊的文化精英荟萃雅典，将雅典变成"全希腊人的学校"、希腊世界的文化中心。亲历这一黄金时期的苏格拉底后来说;"雅典属干最伟大的城邦。是以智慧和强盛闻名于世的。"3这种古典民主政制建立在小规模城邦奴隶制经济的基础之上，以小农业主、小工商主为社会主力，奴隶都来自外邦和蛮族。如马克思所述，小农经济和独立的手工业生产构成希腊古典社会全盛时期的经济基础，商品经济繁盛活跃，工商奴隶主的势力比较强大，这对雅典的民主政制和思想文化有深刻影响。总之，立足于小农与独立手工业经济、商品生产发达的希腊城邦奴隶制，是以雅典为中心的希腊古典文明全盛的深厚的经济基础。
公元前 431-前 404 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将雅典帝国推向没落，也标志着希腊古典文明由全盛趋向衰落。这场因雅典和斯巴达争霸而爆发的 27 年的残酷战争，造成全希腊的大动乱，激化了全希腊城邦的各种内外矛盾。严重破坏了经济，民生颠沛困苦，交织党派斗争的政局极为动荡，社会道德秩序与精神生活陷入混乱和危机。公元前405年斯巴达军在赫勒斯旁海峡的伊哥斯波塔米（羊河）最终摧毁雅典的兵力，并从陆路包围雅典城，次年雅典只得投降，交出全部军舰与商船，毁掉新建卫城的城墙，承认斯巴达的霸权，雅典帝国宣告终结。战争的结果实质上是两败俱伤。斯巴达的封闭落后、耕战合一、靠掳掠外邦人作为奴隶维系劳动力的军营式经济，军事集权的贵族寡头统治的政治制度，缺乏内在的活力与调节机制，不能维持它对其他城邦的军事淫威统治，更不能复兴希腊古典文明，承载其璀璨的精神文化成果。亚里士多德说，斯巴达的整个政制仅靠“战士的德性”与战争维持其威力，“一旦获得了霸权，他们便衰落了，因为他们根本不懂得和平时期的生计，他们不会从事高于战争的其他事业”。4斯巴达自身内部也在掠夺与积累财富中腐化，国家财富集中于少数人之手，贫穷成为普遍现象。从公元前4世纪初开始，经过斯巴达和波斯的战争（前399——前394）、希腊各邦反斯巴达暴政的科林斯战争（前395一前387），斯巴达一败再败，曾夺得伯罗奔尼撒战争最后胜利的主将吕珊德尔战死于底比斯，斯巴达就此一蹶不振。雅典一直实行开放式的商品经济，经济虽得到复苏，甚至出现了较大规模的工商业，但内部经济与政治体制都已蜕变与脆弱，不可能再恢复往昔的霸主地位。希腊古典文明的根基——城邦奴隶制也在重重危机中逐渐走向没落。
一个握有强大霸权、很有经济实力、实施先进民主政制的繁盛的雅典，竟会被一个保守落后、军事专制的斯巴达打垮，其缘由是很复杂的。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希腊城邦奴隶制的内在矛盾在城邦间长期的战争中激化，毁坏了希腊古典文明的经济与政治结构，民主制政治丧失了原有的社会基础，也蜕化变质了。民主政制和贵族寡头政制的斗争历来贯穿于希腊城邦，但它们的内涵却是有变化的。在希波战争前后，这种斗争表现为代表从事商品经济的工商奴隶主和自由民利益的民主派势力，同固守封闭狭隘的自然经济的氏族贵族势力之间的斗争。到伯罗奔尼撒战争前后，整个希腊的城邦奴隶制不论采取民主政制或贵族寡头政制都在经历危机，渐趋衰落。在雅典，由于穷兵赎武，财富兼并，两极分化，加之战争促使本来比较脆弱的农村经济迅速破产，大量自由民急剧贫困化，不能再依赖城邦供给为生；他们徒有"民主"权利，实际上已经变成一贫如洗的穷光蛋。民主政制的社会基础削弱了，它已不能再产生像梭伦、克利斯提尼和伯里克利那样的政治家，当时所谓的"人民领袖"大多是一些政治投机家、蛊惑家，他们惯于利用公众的情绪进行煽动，谋取个人私利。公民大会的投票决策出尔反尔，已经不是理智的公共意志。雅典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的惨败暴露出它的民主制已经不适应当时社会发展的要求，雅典人曾试图更换政制以挽回颓势。公元前411年发生政变，由四百贵族寡头执政，当许多人叫喊反对变更民主政制时，这场政变的策动者庇珊德尔在公民大会上说：“目前我们应当考虑的是我们的生存问题，而不是我们政制的形式的问题。"5试图变更政制以求城邦出路的社会心理使雅典公民大会接受了这次政变，但是新建的寡头政制也不能挽救雅典的惨败，很快又恢复了已蜕变的民主制。另一方面，希腊不少城邦采取的贵族政制历经近一个世纪的历史沧桑，也已不是氏族贵族势力执政，而演变为从比较富有的奴隶主权贵阶层推出少数政治代表，在城邦奴隶制格局内实行相对集权统治的一种政制形式。这种政制也不能挽救希腊城邦奴隶制的内在危机。民主政制和贵族政制都变得过时了，因为它们的城邦奴隶制基础自身由于内在矛盾不可克服而在衰落。
公元前4世纪，希腊城邦奴隶制的危机益趋严重。在土地兼并与战乱频仍中，作为城邦经济基础的小农与手工业经济严重破产，奴隶数量剧增，仅雅典奴隶即达30万人，拥有上干名奴隶的大作坊、大田庄纷纷出现。贫民和大奴隶主的矛盾日趋尖锐，许多城邦爆发贫民起义，如亚尔果斯的"棍棒党起义"剥夺富人财产、推翻民主派政府，这些武装斗争虽然都被镇压，但表明城邦的经济与政治体制已难以克服严重的内在矛盾。危机又表现在城邦之间的混战愈演愈烈，不断相互讨伐，波斯帝国插手其间从中渔利，侵占小亚细亚诸邦和塞浦路斯岛。底比斯在杰出军事家伊巴密浓达的领导下曾中兴十年.但最终各城邦都在互结同盟、互相讨伐中瓦解，在精力枯竭中衰落下去。小国寡民、分散自治的城邦奴隶制已走到历史的尽头。社会基本矛盾的运动必然走向帝国型统一集权的大规模奴 隶制。而希腊本十的城邦已无力完成这一历史转变，只待外部征服力量将它们带入一个新时代。
希腊古典哲学就是在希腊古典文明全盛又走向衰落的社会历中背景中产生与演进的。在伯里克利的民主制黄金时代。学术文化欣欣向荣，促使它得以突破早期希腊自然哲学的眼界，摆脱神权观念的束缚.兴起智者派开启的人文启蒙运动。惨烈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和战后的城邦危机，更促使希腊哲学"从天上走向人间"，关注研究人和社会，从哲学的高度思索社会现实，探究克服这种危机的种种理论方略。苏格抗底、村打冬、业里一多德等希暗古典哲学大儿者是随有时代使命感的。精神文化和社会经济与政治的进程并不是平衡、同步的。战后的希腊城邦社会虽危机四伏，但哲学和科学文化仍在大踏步进展，哲学更要反思、总结整个希腊古典文明.批判地综合先前的一切哲学，将科学理性与人文精神提升到新境界。所以，希腊古典哲学的全盛，使哲学体系化的大师恰恰都是出现在希腊城邦趋衰时期。
二 希腊古典哲学的文化成因
和早期希腊相比，希腊古典文明由盛趋衰时期，希腊的自然科学知识与人文社会知识有了整体性的更大进展，希腊人反思自然、社会和人自身的理智认识能力有了飞跃式的提高。这是希腊古典哲学的重要文化成因，因为概括、升华人类知识的哲学是要有知识条件的，这种知识条件蕴涵着一个时期人的认识能力。整体性知识的挺进，使希腊西典哲学得以突破早期希腊哲学的稳狭视野。提升哲学思辨能力，进向建构博大精深的哲学体系。这里还要指出，将希腊古典哲学归结为只研究人和社会，认为这是它和早期希腊自然哲学的根本区别。这是不确切的。实际上。这文一时期自然科学思想也有重大进步，自然哲学包括宇宙论并没有被排除、消失，而是大有进展，在希腊古典哲学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科学理性也达到以逻辑思维自觉建构系统的科学知识的新水平。
自然科学知识有明显的多领域的重大进展，并在趋向知识系统化。在数学思想方面，公元前5 世纪末叶的德谟克利特、希波克拉底和一些智者都不断解答难题，丰富和发展数学、平面几何与立体几何。柏拉图学园重视数学研究，柏拉图在《国家篇》中就大力倡导研究当时属于科学前沿的立体几何，认为它对天文学的数理研究有重要的价值;学园中的欧多克索在推进数论与几何学方面很有贡献，他已引入"变量"概念，在完成计算曲边形面积和曲面体体积的方法中，已经有了微积分的思想萌芽。亚里十多德在世时。数学知识已在汇集、整理，进向系统化，他的学生欧德谟斯写了几何学史，已有莱昂或修底乌斯编的几何学教本。亚里士多德逝世不久，欧几里德的《几何原本》问世。它已具有严整的公理化演绎系统。天文学思想从一般的天象观测或推测的假说，发展成为有数理根据和深刻自然哲学内涵的关于宇宙起源和天体运行结构的假说。柏拉图学园中的一些学者形成了以地球为中心的天球层模型假说。数学家欧多克索也是杰出的天文学家，他在《现象》一书中构建了27 个同心天球层，它们各有球半径，按照特定的旋转轴心与旋转速度作不同方向的匀速运动，这样可以比较准确地说明所观测到的天体运动，包括某些不规则的运行现象。卡利普斯进而提出 34个天球层的模型，以求更精确地符合观测。亚里十多德则提出56 个天球层的模型。最外层的原动天是第一推动者，所有天体由纯洁的以太构成，它们作为有物理联系的整体，永恒不朽地围绕地球作完美的匀速圆周运动。这已为罗马时代托勒密的天体系统提供了雏形。物理学思想已突破早期希腊局限于哲学思考的微观粒子结构假说，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不仅是自然哲学著作，也已形成比较系统的运动学理论，论述了运动和时空的量度、静止、惯性、重力、速度等等，虽然其中有些观点并不正确（如认为重量不同的物体坠落速度不同.后来被伽利略在比萨斜塔所做的实验否定），但他毕竟难能可贵地最早建立了物理学的基本范畴构架，有此基础希腊化时代才有力学的重大发展。他主张时间、空间和物体、运动不可分割，都是永恒的。这种时空观不像近代牛顿的"绝对空间"、"绝对时间"范畴，倒是有些接近现代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时空观。
动物学思想从素朴的猜想到汇集资料、形成系统的学说，表明希腊人的科学理性已逐步达到能整理分析大量的观察与调查资料.使其上升到理论的高度，从而形成科学知识体系。亚里士多德在此领域有卓杰的贡献。被称为"动物学之父"。他在游历考察中向渔夫、猎人广求报告，积累了大量的动物学资料，对 540 种动物作出分类，对 50 种动物作了解剖，并进而探究动物演进和生理构造的原因，写了多部著作.形成最早的动物学理论。他能取得博厚的动物学研究成果。也是由干他纯熟地运用分析、综合、归纳、演绎等逻辑方法，将经验资料上升到经过科学证明的理论。总之，这一时期的科学思想已从零散地积累知识进向成熟，达到建构知识系统的能力，亚里士多德创建逻辑学说就是反思、升华这种理性能力，为推进知识系统化提供坚实的思想工具。有的史家论评希腊古典时代的科学成就，认为它远逊于希腊化文明中科学知识系统化的重大创新。这种见解未必切实、公允，因为正是由于希腊古典文明全盛后在学科的基本理论原则、知识内容与研究方法方面已完成了奠基性准备，才能有希腊化文明中的伟大科学创新。
在希腊古典文明中，随着社会历史进程波澜壮阔地展开，希腊人的自我意识逐渐萌发与增强，对人和社会的认识较往昔远为深化，人文社会知识也空前地丰富与发展，为希腊古典哲学赋有的浓烈的人文精神提供了知识条件。
在希腊城邦民主生活活跃的历史背景下，论辩术和修辞学在这一时期得到长足发展，推动了语言学与逻辑思维的进展。公元前 5世纪中叶叙拉古的科拉克斯（Corax）及其弟子提西阿斯（Tisias）首先编写了修辞术教本，他们在雅典传授诉讼知识，教人如何论证取胜。之后.塞拉西马柯、泰奥多罗等人相继有著述贡献。在智者派中。普罗泰戈拉已用比较科学的方法，研究希腊语言的词性及语法;普罗狄科则从语义角度细致研究了词义的区分;许多学者还就语言起源问题展开了自然天生论和约定俗成论的有哲学意义的重大争论。公元前4世纪更是修辞学的黄金时代，卓有成的大师是伊索克拉底（lsocrates）和德谟斯提尼（Demosthenes），他们反对智者将修辞用于诡辩，主张修辞术是创造性技艺。亚里士多德在《辩谬篇》中中肯地说：当时的那些著名学者，由于继承、推进了许多前辈的遗产，“已经使修辞学达到了现在日臻完善的地步"，"这门学问已具有大量丰富的内容"。6修辞学的蓬勃进展，促进了希腊人自觉反思理性思维，形成了思维科学，促进了对人的认知能力的哲学研究。
希腊古典文学艺术突出“人”的主题所取得的灿烂辉煌的成就，更是在西方文艺复兴之前无与伦比。它既辉耀朝气蓬勃、乐观进取的人性魅力，又表现以深沉的理智反思社会现实的批判精神。大量的建筑与雕塑艺术杰作，在洋溢生命活力的形体中显示了人的崇高、尊严和人性美。希波战争后重建沦为废墟的雅典，新的卫城、议事厅、圆形剧场、音乐厅、各座神庙、雅典英雄提修斯的神殿，还有著名城市设计家希波达摩设计的新庇雷埃夫港区，纷纷拔地而起，使雅典成为建筑艺术的精品园。伯里克利的好友、造型艺术天才菲狄亚斯（Phidias）负责建造的雅典卫城及其主体建筑帕提依（雅典娜）神殿，更是希腊建筑艺术的典范。这一建筑群体融会多立斯风格和伊奥尼亚风格，成为造型庄重、气度恢弘的和谐整体。帕提依神殿嘉立在卫城最高点，君临群山远海，守护着城邦子民，表现出当时雅典人的文明创造力与壮美情怀。雕塑是公认的希腊艺术的传世之绝。这一时期希腊雕刻全盛，名家与杰作迭出，艺术性已臻精美成熟，无论是神像或人像，无论是健壮勇敢的男性或端庄秀慧的女性，都表现了艺术家对人的力量、人性庄美的讴歌。普卢塔克称赞它们"具有永恒的生命”，在形体结构中蕴藏着“永生的活力和不朽的精神”。菲狄亚斯用黄金与象牙雕刻帕提依神殿中的雅典娜，华美庄严，神情清逸，象征着智慧与纯洁；他赴奥林帕斯神殿，用黄金与象牙创作了60英尺高的宙斯巨像，象征着人统摄宇宙的威力。米农、波利克莱塔、波拉克西特列分别创作的《掷铁饼者》、《获桂冠的运动员》和《抱婴孩的赫耳墨斯》，都是表现人的健美、尊荣与圣洁的不朽名作。戏剧是希腊古典文学的最高成就，是民主制的产物。它刻画人性，反思社会生活，内容开阔，更有思想深度。最著名的三大悲剧家及喜剧家的作品，表现了他们在古典文明由盛趋衰的过程中对人与历史命运的不同思索。“悲剧之父”埃斯库罗斯（Aeschylos，约前525——前 456）在《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中塑造了一位为人类盗取天火而被钉在高加索山上的神灵，他不畏宙斯的残暴王权，为人类进步勇于斗争、不怕牺牲，马克思称赞他是哲学日历中最高的圣者和殉道者。这一杰作实质上以神话寓意的方式，将雅典的民主斗争提升到关系人类命运的高度。他的悲剧回荡着一个主旋律：尽管逆境不可避免，具有自由意志的人能坚强自信地对自己所选择的行为负责。
伯里克利的好友索福克勒斯（Sophocles，约前496——前406）曾任雅典十将军之一，主导雅典戏剧界30年，被誉为“悲剧创作的荷马”。他经历了民主制的盛世，又目睹伯罗奔尼撒战争中雅典的衰败，雅典的历史命运使他的创作交织着一种矛盾惶惑的情绪：既讴歌人的伟力与民主理想，又难以理解民主自由沦落这命运的捉弄。他在杰作《安提戈涅》中热情洋溢地歌颂人是世间最惊奇的，能穿越波涛，改造大地，善于劳动，独有语言与思想，能战胜一切困苦，为自由而斗争；而他最著名的杰作《俄狄浦斯王》蕴涵着作者对时局的困惑：追求民主自由的城邦怎么会在命运逆转中变为民主自由的破坏者、失落者？苏格拉底的好友欧甲应德斯（Euripides.前480——前406）是有理性精神的“剧场哲学家”，他终结了“英雄悲剧”，直接描写现实的人和社会生活，是西方第一位“社会问题”作家。他以理智的批判精神，透析雅典城邦衰落中所暴露的种种弊端；抨击雅典对外侵略的不义战争，渴望美好的和平；指责民主制蜕变为政客弄权的工具，反映民众对真实民主的要求；揭露贫富悬殊，鞭挞富豪贪暴，同情穷人；批判奴隶制违背自然的人性，认为奴隶应有人的全部尊严。苏格拉底与他很有思想共鸣，说为了看他的戏，即使从外港长途步行到剧场也愿意。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约前446——前385）是富有人道理想和批判精神的古希腊最杰出的喜剧家，他的作品开阔地展现了当时希腊的政治、经济与思想文化各领域的生活画面，以喜谑怒骂之笔针砭时弊、剖析危机，表达社会理想。在《阿卡奈人》中他批判雅典和斯巴达争霸之伯罗奔尼撒战争，提倡诸城邦和平相处的泛希腊爱国主义；在《骑士》中他猛烈抨击当权政客克莱翁借“民主”之名煽动战争、玩弄权术、图谋私利，揭示民主制的蜕变；在战争末期和战后，他在《鸟》中提出建立一个无压迫、共劳动、平等生活的理想国；在《财神》中他深刻揭露了财富分配不均、贫富急剧分化的严峻的社会矛盾，主张实行社会改革，废除私有财产，这是西方最早的"大同"思想。据说柏拉图曾将他的剧本送给叙拉古王狄奥尼修，认为从中可了解雅典社会的实情。
希腊古典文学艺术有丰盈的人性内涵和深刻的批判精神，实质上表达了作家对人和社会变迁的深刻理解。后来亚里士多德写的《诗学》是西方第一部系统的美学著作，它从哲学高度概括了希腊古典艺术的辉煌成就，升华了希腊艺术体现的人文精神和人文社会知识。
亚里士多德将研究人的社会活动与生活行为的知识，归类为凭借实践智慧获得的实践知识。在这一时期，历史学、伦理学与政治学的研究成就显著，体现了实践理性与人文精神的融合。它们从不同角度反思希腊古典文明自身的盛衰，形成了以人和城邦社会为主旨的历史观念、伦理精神与政治理想。修昔底德（Thucydides，约前460一约前400）的历史研究比早先的希罗多德更趋严密、成熟，深刻体现了对历史的理性批判精神。他经历了伯罗奔尼撒战争全过程，追踪战争、倾毕生心血写成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摒除一切神话传说与宗教迷信因素，以严谨的逻辑与理智的分析，从哲理的高度深入探究了历史事件的因果关系，指出大战的根本原因是雅典在希波战争后扩展势力，和斯巴达争霸，雅典失败则是由于内部党派相互倾轧，奴隶逃亡，盟邦叛离，经济（特别是脆弱的农业）崩溃。他指出大战双方“都没有正义的动机”，党派领袖们事实上都是为了“谋求私利”，他们的酷虐杀伐造成全希腊政治秩序的极度混乱。他刻画政治动乱又造成希腊神世界的极大危机更是入木三分：人性普遍堕落，行为准则乖变，野心与贪欲成为判断美德的标准，弱肉强食就是"正义"与"公道"，肆无忌惮的侵略就是"勇敢"，"阴谋成功是智慧的表示"。他不是从神意或天命出发，而是根据人自身的本性与活动去探究希腊城邦由盛趋衰的根源。
在大战后的希腊社会转变时期。相互紧密联系的伦理学和政治学。更直接研究了城邦盛衰这一时代主题。发展成为系统的理论。苏格拉底最早提出道德振邦与贤人政制的主张。柏拉图和亚里十多德进而根据不同的 人性论哲学。以伦理为基础。探究城邦的政制、道德与教育。总结希腊城邦存亡兴衰的缘由。都力图挽犴澜干既倒.各自提出重振城邦的理想的社会设计。亚里士多德更使内在关联的伦理学与政治学成为两门比较严整的学科，他的学说也更贴近生活现实，更富有实践智慧。这些对后世西方伦理学和政治学有深远影响的实践知识，都融会在他们的哲学学说之中。
希腊古典文明的各种精神文化形式是内在联结的。以上概述的这一时期自然科学知识与人文社会知识的整体性发展。和希腊古典哲学的特征与演进是相关联的，是它的文化成因与知识背景。
三 希腊古典哲学的演进线索、主要特征和研究资料
希腊古典哲学以雅典为中心展开，辐射希腊本土各地与东西部殖民城邦。伯里克利时代的民主政治和繁盛文化，促使希腊哲学关注研究人和社会、文化问题。从早期希腊自然哲学转向希腊古典哲学的标志。首先是兴起智者运动，这是西方最早的人文主义启蒙思潮。智者是收费授徒、教人论辩、参与政治活动的知识人士，在发展修辞学和语言学上颇有贡献。他们的哲学思想已破除神主宰人的传统观念，认识到人是社会生活的主人，甚至已提出素朴的社会进化思想。智者派有两重性，他们起过人文启蒙的积极的历史作用，但他们主张"人是万物的尺度"，宣扬感觉相对主义。在城邦争霸、利益纷争的社会背景中。一些智者还论证幸福就是实现自我欲望的快乐、强权即正义、弱肉强食为自然法则等情感主义的社会伦理原则和霸权政治原则，这些理论被从事侵伐争霸的城邦统治者所奉行，败坏了社会道德风气。有些后期智者则将论辩术玩弄成为反 逻辑的诡辩术。后来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十多德三代师生建立起博大精深的理性主义哲学，他们在理论上的拨乱反正，就是从哲学、伦理道德和逻辑等方面。批判智者派否定知识与真理的确定性。扰乱，与败坏道德价值。他们总结、反思希腊古典文明的科学文化，将希腊古典哲学推向鼎盛的高峰。
希腊古典哲学的主要精华，就在于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三代师生相继批判地总结早先的哲学，概括、升华当时希腊人发展了的各类知识。力图从哲学高度思索和解决城邦奴隶制由盛趋衰的时代问题，从而创立了三种既有思想联系又很有区别的宏富深湛的哲学学说。
苏格拉底第一个将哲学从天空召唤下来，使它立足于城邦，研究生活、善和恶，建立一种人的哲学和理性主义的道德哲学。他发展了一种逻辑分析的对话辩证法，这是奠立西方分析理性传统的重要环节。他的哲学变革深化并融合了希腊古典文明中的科学理性和人文精神，奠立起希腊古典哲学的主流精神。他的哲学目的是要拨乱反正。重建有客观确定性的理性认识和有普遍规范性的道德价值。实现道德振邦。
柏拉图继承并发展老师苏格拉底的哲学，进而构建精致的理念论哲学体系。从研究伦理知识扩展为研究全部存在的知识，研究自然、社会和各种文化，提出多种别具一格的学说，包括理念论、伦理道德学说、国家学说、法哲学、宇宙创生论、教育哲学、修辞与语言哲学思想、审美与梦术哲学思想。等等。几平论及当时的全部精神文化。
他的"理想国"是针对当时城邦奴隶制趋衰的乱世，依据确定的体制伦理原则设计的，实际上是以"乌托邦"的形式。表现了他的以清廉的集权型奴隶制取代腐败了的城邦奴隶制的政治理想，虽然难以实现，但也可见他对历史发展趋势有敏锐的洞察力与预见力。柏拉图是西方古代最重要的思想大师之一，他构建了气势恢弘的理性主义哲学体系，审视希腊古典时代的全部文化，以理论形态升华希腊古典文明的文化精神，他的思想对西方后世的基督教、哲学与文化都有深远的影响。
亚里士多德更是百科全书式的学术巨子，他几乎系统研究了当时哲学和科学文化的各 门知识，各有系统的理论建树，使它们初具学科形态。他的博大精深的知识体系是希腊古典文明的全面总结和最高精神文化成就。他批判地总结了泰勒斯以来的各派希腊哲学。与柏拉图的理念论分道扬镳。他注重经验与理性结合，从科学知识与社会、文化的实际出发，建立严谨、深刻的哲学体系，体现了科学理性与人文精神的有机结合。他奠定了西方的分析理性传统。创立了语义分析和三段论形式结构相结合的逻辑学。其中包括建构证明知识的科学方法论;他建构了以本体为中心、表述存在的各方面普遍属性的哲学范畴体系，形成形而上学（第一哲学）;他的自然哲学（第二哲学）是一种科学哲学，并包含着宇宙论;他的灵魂学说则研究人的心理和认识过程，并且细致考察了不同的理性能力在不同知识领域各有的特定功能;他开阔地研究人与社会，突出"人是目的"的原则，根据人的现实生活行为实践，建立起一种社群本位的城邦体制伦理和以完善公民的品格为原则的德性论，并以他的伦理原则为基础，建立了一种深刻、系统的政治哲学。旨在改善城邦，解救危机;他的诗学则是西方第一种较系统的艺术哲学。亚里十多德的哲学作为希腊古典文明最瑰玮的理论结晶，有博大精深的内涵和绵延发散的生命力，不仅一直深久地影响西方文化至今，而且也被犹太教、伊斯兰教、基督教的多种文化所融会、吸收。
在苏格拉底之后，他的一些弟子从不同角度发挥、修改他的学说，衍生出三个小苏格拉底学派，即融会爱利亚哲学并有逻辑思想建树的麦加拉学派，奉行禁欲主义的昔尼克学派，宣扬"幸福是快乐"这种情感主义道德的居勒尼学派。他们对"善"各有不同的阐发，表现了在那个城邦危机时代哲学与伦理思想复杂多样的局面。这些学派对晚期希腊罗马哲学也有一定的影响。
希腊古典哲学从总体上看，有以下五个主要的理论特征。
第一，从智者运动的人文启蒙，经过苏格拉底的哲学变革，进向哲学的体系化建构。哲学的主题已不局限、停留在早期希腊哲学所探讨的自然的本原上，而是通过形而上的思辨与富有逻辑分析精神的"辩证法"，探究存在全体的本质，建立更为开阔、更深层次的哲学范畴体系。通过反思当时齐整推进的自然和人文社会知识，哲学的内容也大为开阔深入，特别是柏拉图和亚甲十多德的哲学体系，不仅有系统的形而上学，而且包纳了哲学各分支部门的系统学说，而在早期希腊哲学中它们往往还只是比较零散的思想。这种体系化哲学的建立，使希腊哲学最终确立了为西方哲学与文化传统奠定根基的地位。
第二，突出对人和社会的哲学研究，伦理学和政治哲学成为希腊古典哲学的显要内容。在人文启蒙运动中突出了对人的价值的研究，而城邦间的政治斗争也早就促使智者们研讨政治伦理原则和情感主义道德论。城邦奴隶制趋于危机、社会道德秩序衰败与混乱的情势，更促使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不同的理论取向和方式，特别重视社会伦理和相应的城邦政治体制研究，力图在矫正社会伦理道德秩序的基础上，重建革新的社会体制，克服社会危机，挽狂澜于既倒。伦理学和政治哲学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体系中都占有相当大的比重。三个小苏格拉底学派的学说重心也在对“善”的最高伦理原则的不同思考，表现了在那个社会伦理生活纷乱的时期他们各持有并宣扬的道德取向。
第三，自然哲学没有被边缘化，而是更为深刻、充实与系统化，成为不同哲学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更有科学理性的内涵。随着这一时期对自然探究的深入和自然科学知识趋向系统化，随着科学知识中逻辑思想的不断积累直至创建逻辑学，自然哲学中体现了较浓烈的分析理性精神，并有了建构证明知识系统的科学方法论。柏拉图的宇宙论是他的后期理念论的重要部分，综合、吸取了早期希腊自然哲学的许多成果，并概括、吸纳了当时的科学成就，特别是天文学和几何学的成果。亚里士多德将他的自然哲学称为第二哲学，著有多卷著作，是通达他的形而上学（第一哲学）的重要之途，是他的哲学体系的重头部分。他的自然哲学是对科学知识中哲学原则与方法的研究。凭借他创建的逻辑学这一坚实的思想工具，他将当时已达获的各门科学知识梳理成有逻辑证明的系统，使它们初具学科雏形，但它们还没有完全独立于哲学，还纳在自然哲学的框架内。
第四，早期希腊哲学的认识论思想，特别是对人的理性思维的探究是较为薄弱的，希腊古典哲学则大为加强了认识论方面的研究，对人的认知过程细加辨析，并自觉反思人的理性思维，形成较为严察的不同的认识理论，这成为不同哲学学说的重要方面。智者派的哲学出自他们的感觉相对主义。苏格拉底的"普遍性定义"和对话的"辩证法”，实质上以逻辑分析精神强化了对人的理智思维的认识。柏拉图的理念论哲学体系，则包含着大量对感知认识到理智认识的不同阶段的细致研究，是灵魂上升“转向”、把握数理理念直至最高理念的认识之途。亚里士多德的知识论和灵魂学说，更切实地剖析人的求知过程，强调经验和理性都是知识的本源，具体分析了人的各种认知形式。特别是他的“辩证法”和逻辑学，是自觉反思人的理性思维及其形式结构所结出的硕果，为求获真知、建构证明的知识体系提供了科学的方法论，和他的形而上学也是水乳交融、内在联结、互渗互动的。
第五，将宗教哲学化，在哲学中包含着浓重的理性一神思想。在早期希腊哲学中爱利亚学派和恩培多克勒只有粗糙的理性神思想。这一时期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主要哲学家，虽不反对当时城邦生活中仍起有重要作用的传统多神教，但在他们的哲学学说中实际上以不同方式从理论上抨击、批判了拟人化的传统多神教，以不同的哲学思辨方式确立了理性一神。苏格拉底被控引进“新神"，柏拉图的最高理念"善"和非人格的创生宇宙的理性"创造者"，亚里士多德的“不动的动者”即最高形式“善”，实质上都是以不同方式建树了理性一神。这种理论特征，决定了他们的哲学学说后来能和高度伦理化的一神教——"基督教"融合，成为基督教神学的理论支柱。
希腊古典哲学可供研究与参考的资料是比较丰富的。在全部希腊哲学中，这一时期留存的原著资料最多。柏拉图的已考证为真实的28种著作（包括对话篇和一些书信）和亚里士多德的46种著作（除少数短篇存疑外均经考证为真实的），是研究希腊古典哲学的最重要的原著资料。智者派和小苏格拉底学派的原著虽大多未完整保存下来，但从古代著作所保存的残篇或转述的文献中.仍可研究其思想脉络。从古代以来，评释与研究希腊古典哲学特别是柏拉图和亚里十多德的著作可谓浩如烟海。
近现代西方学者对希腊古典哲学的断代研究著作，较重要的有∶黑格尔的《哲学史讲演录》第 2 卷;策勒的《苏格拉底和苏格拉底学派》、《柏拉图和老学园》及《亚里士多德和早期漫步学派》;康福德的《苏格拉底以前和以后》;冈珀茨的《希腊思想家∶古代哲学史》第 2卷，《苏格拉底和苏格拉底学派，柏拉图》，第 3卷《柏拉图》，第 4 卷《亚里十多德及其后继者》;耶格尔的《潘迪亚;希腊文化的理想》第 2卷《探素神圣的中心》.第3卷《柏拉图时代文化理想的冲突》以及他的《亚里士多德∶发展史纲要》;格思里的《希腊哲学史》第3卷《公元前 5 世纪的启蒙运动》，第 4卷《柏拉图其人和对话;早期》，第5卷《后期柏拉图和学园》，第6卷《亚里士多德》。对希腊古典哲学各派和专人、专题研究更多，容后再述。
中国学术界对希腊古典哲学的总体研究自 20世纪以来也贡献了不少成果，较重要的有∶陈康的《论希腊哲学》（主要研究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叶秀山的《苏格拉底及其哲学思想》，汪子嵩等的《希腊哲学史》第 2、3卷（研究从智者至亚里士多德的全部希腊古典哲学）。
- 见亚里士多德《雅典政制》，日知、力野译，第 29页，商务印书馆，1959。 ↩︎
- 见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上册，谢德风译，第 81 页，商务印书馆，1997。 ↩︎
- 柏拉图∶《申辩篇》，29D，载于《柏拉图对话全集，附信札》。 ↩︎
- 见亚里士多德《政治学》，1271b3—6，载于《亚里士多德全集》。 ↩︎
-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下册，谢德风译，第600页，商务印书馆，1997。 ↩︎
- 见亚里士多德《辩谬篇》，183b30——36，载于《亚里士多德全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