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宇宙漩涡运动生成论和科学思想

阿那克萨戈拉认为。字宙和自然界万物的生成，是在努斯的启动下，进行剧烈的漩涡运动所产生分离作用的结果，宇宙生成是个分离式漩涡运动的过程。这和他的种子论与努斯学说是一致的，是继承与发展了伊奥尼亚的哲学思想。

他描述道。字宙处于原始混沌时，无限的种子绝对混合在一起，一切个别事物都还没有分化出来，全体处于静止状态。这就是无定形的阿派朗。在这个混沌中气和以太最占优势，包含了其他的一切。¹

他所说的"气"不是空气，而是指无数冷、湿、暗的种子的集合群。他所说的"以太"就是火，亚里士多德说他"不正确地用以太的名称代替火";他所说的火。也不是指燃烧的火，而是指无数热、干、明亮的种子集合群。气和以太这两大性质相反的种子群中，早已潜存着后来分化的自然界的全部事物。但是，它们是处于静态的，不能区别地混合成一体，要靠努斯来启动。亚里士多德认为宇宙运动是永恒的，批评"阿那克萨戈拉荒谬地说明为什么无限是静止的。他说无限自身是它凝滞不动的原因"²，"但这是不真实的"³。努斯启动了宇宙混沌，形成漩涡运动，首先从一个小点开始，越来越扩大，就有了越来越大的分离力量.就好像人用棍子搅动水。从一点开始引起全部水的旋转运动那样。努斯给了第一转动力、引起漩涡运动以后，似乎就给了万物以持久不衰、日 益强烈的永动力和自然安排，而努斯自身就和万物分离、缩回自在，无须再有作为了;万物却能在越来越快的漩涡运动中，按照一定的自然法则彼此分离开来，形成宇宙秩序和无数个别事物。⁴

阿那克萨戈拉描述自然界的形成过程;首先，气和以太从周围物质中分离出来，它们在数量上是无限的。⁵ 冷、湿、暗和热、干、明这两大种子群，在漩涡运动中造成宇宙万物的首次大分离。但这种分离并不是绝对的。每一个种子仍包含一切事物的成分。只是由于分离作用，使它内部的某些优势成分显示出来，才具有某种质的规定性，而万物之间互相包容和渗透的状态并没有改变。所以他说;除了努斯以外，没有一个事物能和其他一切事物绝对分开。⁶ 这两大种子群的分离，就分别形成天和地∶"浓的和湿的、冷的、暗的结合在一起，到现在是大地的地方;稀的和热的、干的、明的结合到以太的外空。"⁷据另一记述，阿那克萨戈拉说;"努斯开启了运动，重的物体占据较低的地位，轻的物体在上空，水和气则在中间。"⁸

伊奥尼亚哲学家早在观察天体的圆周运动中，就推测宇宙是在漩涡运动中分化和形成的。恩培多克勒的宇宙循环演化论也是由爱和争所引起的漩涡运动。相比较而言。阿那克萨戈拉的漩涡运动学说更带有伊奥尼亚哲学气质，又有他自己的新意。恩培多克勒的宇宙循环演化论是爱和争轮流主导。结合和分离、动和静周而复始地循环进行，这同他的宗教思想相吻合。阿那克萨戈拉的一次性分离式漩涡运动，分离中有聚合，即分离出来的同类种子结合成各个物体。

虽然他设置了努斯这个精神性的第一一推动力。但他的漩涡运动说中可以包含较多的科学内容，同宗教思想没有任何牵连。辛普里丘记述∶"塞奥弗拉斯特说，阿那克萨戈拉的这个理论同阿那克西曼德的理论相似，因为阿那克萨戈拉说。在无限事物的分离中。相同的东西趋集在一起，在原初的全体中是金和土的东西，分别变成金和土。"⁹阿那克西曼德也认为自然万物是从原始混沌的本原阿派朗在漩涡运动中分离出来的，但是两人的学说又有不同。阿那克西曼德的阿派朗是完全没有规定性的物质本原，本身就能运动，不需要他者启动。阿那克萨戈拉的原始混冲是静止的。要靠努斯启动。虽然原初种子群绝对混合、不显差别。但它们全体中已潜存着万物，潜存着无限多的质的规定性。漩涡的分离作用只是使种子内部早已潜存的各种优势成分显示出来，成为各种现实的质的规定性，即在分离中使各类相同的种子聚合成各种物体。据记述，他的观点是∶"数量无限的同类部分开始从一个混合物中分离出来，每一事物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但是每个同类部分由占优势的成分显示它的特性。"¹⁰他的"同类部分"是指有相同优势成分的种子，不同于恩培多克勒的"同类部分"是同类的元素结合体，两者也属于不同的物质结构层次。早已潜存在宇宙混沌中的种子在漩涡运动的分离作用下显现其特质，聚合成物体，这就像在动植物的种子中早已潜存着生命的各种基因，而后显现生长出生命体，所以他将万物的本原称为“种子”。

和伊奥尼亚自然哲学相比，阿那克萨戈拉对自然的观察更为精细，并有种子论和宇宙漩涡运动生成说为理论基础，所以他的科学思想较为开阔、深入，更具有科学理性，特别表现在推进物理学思想萌发和天体科学思想方面。

他的种子论，在物理学上也是别具一格的物质结构论。种子无限可分。他将“微分”思想和微观结构引入物理领域，认为物质结构可无限分割，粒子间又可互相渗透和包含，是间断性（粒子性）和连续性的统一。这种关于粒子结构的朴素的辩证观念，从现代量子力学角度看是颇有意义的猜测。他对物体运动的许多不同形式以及一些力学现象（压力、向心力等）作了初步考察，描述了漩涡运动、垂直下落运动、速度和力的关系等等，萌发了力学思想。如他认为正是漩涡运动的速度造成种子的分离力：“这些质料旋转时，被力量和速度所分离。速度造成了力量。它们的速度同现今人类世界中任何事物的速度都不同，而是要快过许多倍。"¹¹

他的天体学说和天文气象思想同他的宇宙漩涡运动生成说密切相关。在漩涡运动中，气和以太两大相反的种子群首先演化出天地、各种天体和万物。“浓的、湿的、暗的、冷的东西以及一切重的物体，都聚集到【漩涡运动的 |中央，它们的密集物就是大地；而它们的对立物，稀的、热的、亮的、干的和轻的东西，形成为以太领域内的事物”；“太阳、月亮和星辰是炽烧的石块，它们似乎是由于以太的旋转运动而【从大地】卷上去的。"¹²艾修斯也记载了他的说法∶"环绕宇宙的以太是火的实体。由于它的旋转运动剧烈，它从大地上攫走岩石，将它们置于火中，变成了星辰。"¹³天体和大地是同样的物质构成的。被希腊宗教奉为神明的日 月星辰，原来不过是从大地分裂出去的炽烧的石块。这在当时的雅典确实是一种振聋发聩的无神论启蒙科学思想。因此他被当时的雅典政敌控告为不敬神。几平被处死。他还认为字宙混沌状态中的种子是无限的。字宙漩涡运动"这种分离不仅在我们生活的这块地方进行，也在其他地方进行"。他设想无限的种子在漩涡运动的分离作用下，可以形成无数个类似人类所生存的世界。有相似的物质构成、自然规律、自然秩序，有同样的"太阳、月亮和其他星辰"，同样由种子形成"人和别的有生命的动物"，同样"建立城市，耕种土地"。¹⁴ 这种富有科学想像力的假设至今仍引人思索，当代科学家们仍在探究宇宙中是否另有存在生命和人的天体，是否另有比人更有智慧的生命。

在古希腊的宗教传统中，苍穹是不可亵渎的禁区，灿烂的日 月和群星是诸神所在的地方，变幻莫测的天文气象是冥冥诸神的威力。阿那克萨戈拉从天体的物理运动和种子的物质结构等自然法则去阐释日月星辰和雷电冰雹的成因，这在当时是使人耳目一新的勇敢启蒙，他的一些具有科学合理性的见解。在天文和气象学史上有一定的地位。公元前 468或前467 年，一块巨大的陨石坠落在希腊的爱戈斯波大摩（Aigospotamoi））附近，人们惊惧地以为是天谴之兆。罗马的老普林尼在其名著《自然史》中记述道;"这块石头有一辆货车大小，棕色的。一颗彗星在那几夜也闪耀着"，并说，阿那克萨戈拉曾"预言某天将有一块石头从太阳坠落下来"。¹⁵这当然是夸大的，现代天文学家还做不到这一点。但另有普卢塔克等人记述他解释了陨石的成因;每颗星辰是重的炽热石头，因漩涡运动"不在它的自然位置上"，"由于以太的阻力和摩擦而发光"，"在这种阻力中作圆周式的拖动.并被整个漩涡运动吃力地拉绷得紧紧的"。而如果这"嵌在天空中的物体被撼动了。其中一块会被撕裂开，往下用。掉落下来"，就是陨石。¹⁶ 在天文学史上，他可谓最早从天体力学角度试图说明陨石的成因。他说太阳只比伯罗奔尼撒大一些，当然是直观的错误。但他认为，整个天体自生成后就处于永恒的运动之中，整个天体从东往西作旋转运动，没有一颗星辰固定在一个位置上，并推断，在浩瀚的太空中，还存在许多我们看不到的天体。¹⁷"银河是那些星群的光"，它们的光亮在白天时被阳光淹没，当太阳落下，"被大地挡住了。这些星群的光就显露出来，成为银河"。¹⁸他认为月亮同大地一样，也有平原和深谷，他的一个新发现是"月亮的光来自太阳光的反射"¹⁹。他从天体运行轨道的角度正确地说明了月食和日食的成因。"月食是由于大地遮断了太阳照到月亮上的光"。"日食发生在新月时，那时月亮遮蔽了太阳照射到大地上的光"，而所遮蔽的圆锥形阴影有多大，食面就有多大。²⁰ 他和伊奥尼亚哲学家一样推测大地是扁平的，但认为空气也有形体，能支撑沉重的大地。他还认为地下的洞穴中也注入了以太即火，由于雨水在外冲注使以太扰动地壳，发生地震。²¹ 闪电是云块互相撞击时发生的火光，引起的爆响就是打雷，所以雷声出现在闪电以后。冰雹的成因是云块被热气推升到很高的空中，高处不胜寒，云中水气凝结成冰掉落下来，所以冰雹常发生在夏季。²²他虽未实地勘察，但也研究了古希腊学者们热衷探讨的非洲尼罗河水在夏季泛滥的原因，批驳了种种猜测，认为其真实原因是南部埃塞俄比亚山上的大量积雪在夏季融化，流入河中。²³由此可见他的丰富的地理知识和科学推断能力。他说，“我们将太阳光在云里的反射叫做虹”²⁴，表明他已认识到光线的折射现象。他还认为事物的颜色有黑色和白色两个极端，其他颜色是依次排列在黑白之间的连续带，是黑白两色的混合物。²⁵ 这是最早的色谱观念。阿那克萨戈拉的主要贡献之一是他研究了各种自然现象的物理成因，从而促进了物理学思想的萌发。在亚里士多德以前，他在这方面的研究和贡献是较为突出的。

阿那克萨戈拉对生物和生理也有研究，但是这方面留存的材料少而零碎。他同恩培多克勒相似，认为“生物最初是在湿、热和土中产生的，后来就一代一代自行繁殖了"²⁶。但是关于生命的最初起源，他并不认为是从无机物中逐渐自行演化产生的，而认为生命的种子亘古存在，说"空气中包含了一切种子，它们随着雨水冲落下来，产生了植物”。这是最早的生命外空飞来说。他认为在万物中只有有生命的事物才分有努斯，这是生物同非生物的分界。植物有呼吸，而且他认为"植物是能够感觉快乐和痛苦的动物，这从它们会弯动的叶簇可以推知"，所以植物也"有欲望，有运动，有灵魂"。²⁷ 他认为"人是动物中最聪明的，原因在于他有双手"²⁸。他猜测到人的双手是能使人增长理智能力的，这是卓越的见解。在生理方面，他也有些合理的见解，如他认为鱼是用鳃排出水而呼吸空气的。²⁹ 他也赞同阿尔克迈恩的观点，认为脑是感知的中枢器官，因而在胚胎发育中脑是最先形成的，等等。但总体来看，他在生命科学领域取得的研究成果，比恩培多克勒远为逊色。

1. 见第尔斯、克兰茨编《苏格拉底以前哲学家残篇》，DK59B1，希德对照本，柏林，魏德曼出版社，1974。 ↩︎
2. 亚里士多德∶《论天》，27b24—25，载于《亚里士多德全集》。 ↩︎
3. 亚里士多德∶《物理学》，bl—6，载于《亚里士多德全集》。 ↩︎
4. 见第尔斯、克兰茨编《苏格拉底以前哲学家残篇》，DK59B12，希德对照本，柏林，魏德曼出版社，1974。 ↩︎
5. 见同上书，DK59B2。 ↩︎
6. 见同上书，DK59B13。 ↩︎
7. 辛普里丘∶《〈物理学>注释》，第 179 页第3行起，转引自第尔斯、克兰茨编《苏格拉底以前哲学家残篇》，DK59B15。 ↩︎
8. 辛普里丘;《〈物理学>注释》，第27 页第11行起，转引自第尔斯、克兰茨编《苏格拉底以前哲学家残篇》，DK59B15。 ↩︎
9. 同上书，第 27页第 11行起，转引自第尔斯、克兰茨编《苏格拉底以前哲学家残篇》，DK59A41。 ↩︎
10. 同上书，第 155页第 23行起，转引自格思里《希腊哲学史》第 2卷，第 294 页。 ↩︎
11. 第尔斯、克兰茨编：《苏格拉底以前哲学家残篇》，DK59B9，希德对照本，柏林，魏德曼出版社，1974。 ↩︎
12. 希波吕托：《驳众异端》第1卷，第8章，第2节，转引自格思里《希腊哲学史》第2卷，第302页。 ↩︎
13. 艾修斯∶《哲学家意见集成》第 2卷，第 13章，第3 节，转引自第尔斯、克兰茨编《苏格拉底以前哲学家残篇》，DK59A71。 ↩︎
14. 见辛普里丘《<物理学〉注释》，第 35 页第3行起，转引自第尔斯、克兰茨编《苏格拉底以前哲学家残篇》，DK59B4。 ↩︎
15. 见第尔斯、克兰茨编《苏格拉底以前哲学家残篇》，DK59A11，希德对照本，柏林，魏德曼出版社，1974。 ↩︎
16. 见第欧根尼·拉尔修《著名哲学家的生平和学说》，希克斯英译，第 2卷，第 12节，"洛布古典丛书"，坎布里奇，哈佛大学出版社，1972;第尔斯、克兰茨编《苏格拉底以前哲学家残篇》，DK59A12，希德对照本，柏林，魏德曼出版社，1974。 ↩︎
17. 见第尔斯、克兰茨编《苏格拉底以前哲学家残篇》.DK59A42.希德对照本.柏林，魏德曼出版社，1974。 ↩︎
18. 见亚里士多德《气象学》，345a25—29，载于《亚里士多德全集》。 ↩︎
19. 柏拉图∶《克拉底鲁篇》，409A，载于《柏拉图对话全集，附信札》。 ↩︎
20. 见希波吕托《驳众异端》第1卷，第8章，第3节，转引自第尔斯、克兰茨编《苏格拉底以前哲学家残篇》，DK59A42。 ↩︎
21. 见伯奈特《早期希腊哲学》，第 271 页，纽约，世界出版公司，1967。 ↩︎
22. 见亚里士多德《气象学》，369b14，348a14——25，载于《亚里士多德全集》。 ↩︎
23. 见《亚里士多德著作集》第12卷，罗斯主编，第246页，伦敦，牛津大学出版社，1952。 ↩︎
24. 第尔斯、克兰茨编：《苏格拉底以前哲学家残篇》，DK59B19，希德对照本，柏林，魏德曼出版社，1974。 ↩︎
25. 见塞奥弗拉斯特《论感觉》，第92节，转引自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1卷，第 942 页。 ↩︎
26. 第欧根尼·拉尔修：《著名哲学家的生平和学说》，希克斯英译，第2卷，第9节，"洛布古典丛书"，坎布里奇，哈佛大学出版社，1972。 ↩︎
27. 见第尔斯、克兰茨编《苏格拉底以前哲学家残篇》，DK59A113，希德对照本，柏林，魏德曼出版社，1974；亚里士多德《论植物》，816b25—26，815a17—20，载于《亚里士多德全集》。 ↩︎
28. 亚里士多德∶《论动物之构造》，687a7—10，载于《亚里士多德全集》。 ↩︎
29. 见亚里士多德《论呼吸》，470b33--35，载于《亚里士多德全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