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II章 罗马的宗教
宗教信仰对于古代的任何民族都是非常重要的,罗马当然也不例
外。在罗马草创之初,宗教就成了一种维护家庭稳固、推动国家发展
的有力工具。当法律尚未制定和健全的时候,人们就是依靠宗教信仰
来维系基本的家庭秩序、社会规范和国家认同的。前面已经指出,罗
马人的民族性格之一就是虔诚,可以说罗马人在建功立业方面所取得
的巨大成就,与他们对待宗教的虔诚态度紧密相关。罗马人的宗教虔
诚一方面确立了家长的权威和贵族的统治,另一方面也维系了子嗣部
属的忠诚和平民百姓的向心力。在罗马王政和共和国时期,宗教因素
始终都是维护社会稳定和推动国家发展的重要精神力量。第I节 罗马宗教的社会功能
罗马家庭和社会组织的宗教基础
罗马国家最初是从氏族组织中发展起来的,早先的那些氏族、胞
族(库里亚)、部族(特里布斯)等大大小小的社会组织,就是依赖
于家长的权威和家族成员的服从关系而构建起来的。宗教的重要社会
功能恰恰就在于,通过树立对神的虔诚来维系人的权威。家长在家庭
中的权威地位,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建立在家族成员对于神明的虔信基
础之上;贵族在公共社会中的权威地位同样也是如此。因此,宗教生
活对于罗马初民社会具有很强的凝聚力和约束力。
古代的罗马人以务农为本,其基本的社会组织就是建立在血缘关
系之上的氏族社会。一夫一妻制的家庭构成了氏族社会的细胞,这种
小家庭由父亲和妻子以及众多子女组成,在其中,父亲成为最重要的
核心人物,妻子、儿女都必须无条件地服从父亲的绝对权威。若干一
夫一妻制的小家庭通过宗亲关系共同组成了氏族社会,而氏族的族长
(即宗族中的名门望族)也具有绝对权威,就如同父亲在家庭中的地
位一样,他们成为最初的豪强贵族。由于罗马文明自从有史记载以来
就是一个男权社会(不像古希腊克里特文明还带有一些女权社会的痕
迹),女人在社会生活中只能起到次要作用——虽然在罗马家庭生活
中,一家之母的地位还是比较高的,但是妻子仍然必须服从丈夫,因
此,罗马社会中从一开始就形成了严格的父强子弱、男尊女卑的等级
秩序。这种以家庭为基本单元而放大到整个氏族、胞族乃至部族的等
级秩序,长期以来就是依靠罗马的家庭宗教和公共宗教来加以维系
的。
除了直系和旁系的血缘关系之外,早期罗马社会还建立了一种恩
主-门客关系——一些德高望重、地广财丰的氏族豪门,在自己管辖
的土地范围内收容了一些外来的投靠者,从而在家族的血缘关系之
外,又建立了一种异姓之间的关系。如此一来,一个家族的家长既是
氏族中位高权重的豪强,又是他所收容的诸多门客效忠的主人。这些
门客身为自由人,享有罗马公民权,却在恩主的土地上进行耕作生
息,平时仰仗恩主的庇护和恩泽,关键时刻则有义务来维护恩主的权
威、保护恩主的安全。在罗马传统社会中,门客对于恩主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这也是罗马贵族在与平民的权力博弈中能够长期占据优势
地位的重要原因之一。这种从血缘关系中延伸出来的社会关系,同样
也要依靠宗教信仰和虔诚品性来加以维系。
前面讲到庞培的昔日门客拉比埃努斯,他在恺撒与庞培结盟期间
曾长期追随恺撒征讨高卢蛮族,屡建战功,深得恺撒信任。后来当恺
撒与庞培因争权夺利而公开决裂、兵戎相见时,拉比埃努斯毅然离开
恺撒阵营,投奔旧主庞培,成为恺撒在战场上的劲敌。恺撒对于拉比
埃努斯的背叛行为毫无怨言,而是派人把行李和盘缠给拉比埃努斯送
去,因为他深知效忠旧恩主乃是罗马人的传统美德。后来拉比埃努斯
在庞培死后转战西班牙,继续辅助庞培的儿子与恺撒对阵,直至兵
败,以身殉主。
拉比埃努斯的故事表现了罗马人的忠诚,这种政治上的忠诚往往
因宗教上的虔诚而得以强化。一个在宗教上虔信神明的民族,往往也
会大力推崇政治上的忠诚。甚至连罗马权贵的贴身奴隶,也会恪守对
主人的绝对忠诚,他的一项重要义务就是在主人身陷绝境时帮助其自
戕,然后再杀身相随,例如小格拉古的奴隶与主人杀身成仁的情形。
共和国时期的罗马人既虔信宗教,又注重忠诚和信义。相比之下,同
时代的希腊人对于宗教采取了一种戏谑的态度,自然也就无信义可
言。当时的地中海世界流行着一句话:“一个希腊人发誓是没有人相
信的,但是一个罗马人发誓却完全可信。”早先罗马人一诺千金、言
出必践的质朴品行是与他们的宗教虔诚直接相关的;然而,随着罗马
帝国的发展和传统宗教信仰的日趋松懈甚至败坏,罗马人的道德品性
也就江河日下,最终造成了帝国的崩溃瓦解。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
罗马帝国的衰亡最初就表现为罗马传统宗教和虔诚精神的没落,故而
爱德华·吉本认为,基督教才是致使罗马帝国断命的毒酒。
从组织关系来看,罗马社会最初形成了以血缘为纽带的一个个氏
族,若干个氏族组成一个胞族(库里亚),十个胞族又形成了一个部
族(特里布斯),最后由特里布斯联合组成国家。在早期的罗马社会
中,宗教信仰构成了确立和维系家庭—族群—国家的重要精神根基,
罗马人正是凭借着宗教虔诚来保证父亲的权威、贵族的权威、恩主的
权威以及国家权力机构的权威地位的。由此可见,宗教信仰在罗马人
的社会生活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公元前2世纪杰出的希腊历史学家波利比乌斯不仅对罗马共和国
的政治制度进行了深入细致的研究,而且也对罗马宗教的社会功能具
有深刻的见解,他强调:
“罗马共和国最明显与众不同的特点是罗马人对宗教的信仰。正
是这种执著认真近于迷信的信仰——它在其他民族可能被讥为一种羞
辱——保持了罗马国家的凝聚力。这种信仰在罗马人的公私生活中都
采取极为隆重的形式……而我们当代希腊人却极为轻率愚蠢地抛弃了
这种信仰,结果是世风日下,不可收拾。”
在波利比乌斯看来,罗马人的成功之道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们
虔诚的宗教信仰,而希腊人的堕落则同样在于其宗教信仰的衰颓。作
为一个在罗马共和国生活多年的希腊人,波利比乌斯对于罗马人和希
腊人的宗教信仰状况的对比是颇具发人深省之义的。
罗马的重要神庙
罗马的神庙既是罗马的宗教中心,也是罗马的政治中心和文化中
心,最初的七丘之城就是围绕着神庙而建立起来的。宗教在罗马先民
的社会生活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法律尚未健全的时候,宗
教可以规范人与人之间的权力关系,维护家庭的稳固,加强氏族的凝
聚力和推动国家的发展。
相传罗慕路斯兄弟在创建罗马城伊始,即确立了对民族神雅努斯
的崇拜。根据罗马人劫掠萨宾妇女的著名传说,当以罗慕路斯为首的
拉丁人和以塔提乌斯为首的萨宾人化干戈为玉帛之后,他们就在各自
占据的帕拉蒂尼山和奎里尔诺山之间的卡庇托尔山上修建了神庙,对
神明进行崇拜。这两个族群在合并之前,原本各有自己崇拜的主神:
拉丁人崇拜雅努斯,萨宾人则崇拜奎里努斯,这两个神都以尚武好战
而著称。当两个族群合并之后,他们所崇拜的神明也日益融为一体。
传说罗慕路斯死后,就化身为奎里努斯,成为三合一的罗马民族的保
护神。
第二任国王努马统治时期,修建了罗马最古老的雅努斯神庙。雅
努斯神庙前后都有大门,每当罗马人发动战争时,雅努斯神庙的两扇
大门就会洞开,一直到战争结束才会关闭。自努马之后,从王政时期
的图鲁斯吞并阿尔巴开始,一直到共和国中后期,罗马人持续不断地进行对外扩张,雅努斯神庙的两扇大门始终都没有关闭过。到了第二
次马其顿战争结束后(公元前196年),雅努斯神庙的大门一度关闭
了二十余年;但是从第三次马其顿战争开始(公元前171年),这座
神庙的两扇大门又重新敞开,一直到屋大维结束内战、统一罗马(公
元前30年)才最终关闭,由此开启了长达二百年之久的“罗马统治下
的和平”。时至今日,罗马的雅努斯神庙已经荡然无存,但是从共和
国末期开始修建的罗马凯旋门就是从两面开门的雅努斯神庙中演变出
来的。
到了伊特鲁里亚诸王统治时期,罗马人引进了希腊人的神明崇
拜,并在卡庇托尔山上建造了崇奉天神朱庇特(即希腊的宙斯)的神
庙,将其作为国家的祭典中心和金库所在地。罗马通常被称为“七丘
之城”,台伯河畔的七座小山丘围绕着一片湿地,这块大约72平方公
里的弹丸之地就是罗马帝国最初的发源地。七丘中的五座小山丘——
卡庇托尔山、帕拉蒂尼山、埃斯奎里山、维弥纳山和奎里尔诺山——
呈现为环形,围绕着湿地;另外两座小丘——阿文庭山和西里欧山
——则稍稍靠外。在七丘之中,最高的山丘就是卡庇托尔山,它背靠
台伯河、俯瞰由湿地改造而成的罗马广场,成为罗马城的重要地标。
因此,在卡庇托尔山上修建天神朱庇特的神庙,更是以宗教形式凸显
了罗马政治中心的权威。到了公元前509年罗马共和国建立时,罗马
人民又对朱庇特神庙进行了大修。从此以后,卡庇托尔山上的朱庇特
神庙就成为罗马国家的神圣象征,朱庇特也成为超越各种部族神明的
最高神。公元前83年7月6日夜晚,卡庇托尔山上的朱庇特神庙被大火
焚毁,当时正值罗马共和国深陷于酷烈的内战之中。遭受浩劫的朱庇
特神庙很快又被重建起来,仍然作为罗马国家的宗教-政治中心,展现
着一统天下、威慑万邦的赫赫雄风。罗马卡庇托尔山上的朱庇特神庙
后世通常用卡庇托尔山及朱庇特神庙来指称罗马,这里一直是罗
马国家的权力圣地和最后庇护所。例如,公元前390年高卢人入侵罗
马城,罗马人都收缩到卡庇托尔山上,保卫他们最后的圣殿朱庇特神
庙。平时,罗马平民的聚会场所主要是在阿文庭山的同盟圣庙(狄安
娜神庙)附近,而贵族们的集会地点通常都是在卡庇托尔山的朱庇特
神庙门前。当年小格拉古改革导致了平民与贵族之间的矛盾白热化,
双方纠结力量准备一决雌雄的集合地点就分别为这两个山头。公元前
44年3月15日,布鲁图斯、卡西乌斯等元老刺杀了恺撒之后,他们手
提血淋淋的刀剑直奔卡庇托尔山上的朱庇特神庙,在神庙中度过了惊
惶不安的一夜。对于这些前程未卜的刺客来说,卡庇托尔山上的朱庇
特神庙就是最庄严神圣的庇护所,没有任何人胆敢进入这座神圣的殿
堂来侵犯他们的人身安全。
在王政时期第三位国王图鲁斯执政期间,罗马人兼并了阿尔巴·隆
加,并取代了后者的拉丁盟主地位。到了第六位国王塞尔维乌斯统治
时期,又在阿文庭山上修建了崇拜狄安娜(即希腊的狩猎女神和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的神庙,将其作为拉丁同盟各邦国共同崇奉的同盟
圣庙。此外,素来崇尚战争的罗马人很早就修建了战神马尔斯神庙,
他们每年都要在马尔斯神庙前举行盛大的宗教崇拜活动和炫耀武力的
游行表演。后来到了屋大维时代,罗马人又在奥古斯都广场上新建了
一座宏伟的马尔斯神庙,将其作为罗马国家最重要的政治文化中心,
元老院会议经常就在马尔斯神庙中举行。
奥古斯都广场上的马尔斯神庙复原图
公元前496年,已经建立了共和国的罗马人在罗马广场上修建了
一座高大的萨图尔努斯神庙。萨图尔努斯(Saturnus)就是希腊神话中
宙斯的父亲克洛诺斯,他作为大地丰产之神而受到以务农为本的罗马
人的顶礼膜拜。这座神庙建成之后,罗马人就把国家金库从卡庇托尔
山上的朱庇特神庙迁移至此,金库中汇集了罗马人在对外扩张中劫掠
的大量金银财宝。从此以后,萨图尔努斯神庙就成为罗马共和国的财
政中心,就如同朱庇特神庙象征着罗马国家的权力中心一样。时至今
日,萨图尔努斯神庙的废墟依然高高耸立在罗马广场上,向人们昭示
着昔日罗马国家的恢宏气度。罗马广场上的萨图尔努斯神庙遗址
维斯塔神庙也是罗马较早建造并且具有重要影响的神庙。维斯塔
是罗马的圣洁女神,也是女灶神,她在罗马人的公共生活和家庭生活
中都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在希腊神话中,维斯塔的对应者是宙斯的
大姐赫斯提亚)。在罗马,不仅家家户户都供有祭祀维斯塔的炉火
(对于起源于七丘之城潮湿地带的罗马人来说,长年不熄的炉火有利
于驱除湿气),而且罗马广场上专门建有维斯塔神庙,由六位专职的
贞女(女尼)在神庙中供奉维斯塔女神。这些维斯塔贞女一般都来自
贵族豪门之家,她们在豆蔻之年即自愿侍奉圣洁女神维斯塔,守护着
神庙中的圣火,为期三十年(三十年后可以还俗嫁人)。在此期间,
她们必须保持纯洁之身,维斯塔贞女的贞节神圣不可侵犯。传说中罗慕路斯和雷慕斯的母亲西尔维娅就曾经当过维斯塔贞女(尽管是被逼
无奈),而帝国时期的埃拉伽巴卢斯皇帝诱奸维斯塔贞女之事也曾激
起了罗马民众的极大愤慨。在罗马,维斯塔神庙及神庙中的贞女代表
着最崇高圣洁的事物,深受罗马人民的敬重。罗马公众人物的一些重
要个人文件,如遗嘱等物,就存放在维斯塔神庙中,由专门的贞女保
管。例如当年恺撒被刺,他的遗嘱就是由维斯塔贞女当着恺撒亲人和
安东尼的面宣读的;后来屋大维也是运用强制手段从维斯塔神庙中攫
取了安东尼的遗嘱,当众揭露了安东尼背叛祖国的行径。一直到共和
国末期为止,罗马人的家庭道德还是比较保守严谨的,而维斯塔神庙
在维护罗马人的传统美德和家庭稳定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罗马广场上的维斯塔神庙遗址
罗马维斯塔神庙废墟中的贞女雕像
随着罗马国家的发展壮大,越来越多的神庙在罗马广场和台伯河
两岸拔地而起,如希腊英雄卡斯托尔(Castor)和波吕克斯(Pollux)兄弟
神庙(公元前485年)、阿波罗神庙(公元前432年初建,公元前353
年重修)、“祖国之父”卡米卢斯修建的协和神庙(约公元前367
年)、维纳斯神庙(公元前295年)等。再往后,随着罗马版图的不
断扩大,一些被征服的民族所崇奉的神祇也被罗马人兼收并蓄,罗马
帝国境内也因此修建了五花八门的各种神庙。罗马广场上的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兄弟神庙遗址
在罗马城,最具代表性的神庙就是阿格里帕初建、哈德良皇帝重
修的罗马万神殿。这座始建于奥古斯都时代的万神殿可谓是罗马帝国
最恢宏的宗教庙宇,罗马人不仅将地中海世界的各路神祇都供奉于其
中,而且把一些伟大人物,如恺撒、奥古斯都等人的雕像也置于万神
殿中供民众膜拜。后来的历代罗马皇帝,只要死后不被元老院处以
“记录抹煞罪”的,均会被神化,其雕像会被放入万神殿中,与诸神
共享人间香火。公元前27年,屋大维的得力助手阿格里帕在尤利娅选
举会场旁边开始修建万神殿和阿格里帕大浴场,其时正值罗马帝国归
于一统、万象更新之际,阿格里帕只用了两年时间就把巍峨的万神殿
建造完成。但是经历了公元64年(尼禄时代)和公元80年(提图斯时
代)的两场大火之后,万神殿只剩下一片废墟。公元120年,热衷于
建筑艺术的哈德良皇帝亲自设计和主持重建了这座神庙,新建的万神
殿由于采用了混凝土浇筑技术,因此显得更加宏大壮观,成为堪与卡
庇托尔山上的朱庇特神庙争妍斗艳的罗马宗教中心。
罗马万神殿正面的希腊式柱廊宽约34米,进深15.5米,由16根高
12.5米的科林斯式石柱分为三排——前排8根,中、后排各4根——顶
起巨大的顶梁和三角楣;神殿主体为罗马式的圆形圆顶建筑式样,雄
伟厚实,气势磅礴。阳光从直径约9米的穹顶空洞中投射进来,映照
得满堂神像熠熠生辉,使人顿生庄严敬仰之感。这座后来被改用作天
主教堂的万神殿曾被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巨擘米开朗琪罗赞誉为“天
使的设计”,它不仅是罗马帝国最宏伟的宗教殿堂,也是古典时代建
筑艺术的卓越典范。罗马万神殿外观罗马万神殿内景局部
罗马宗教对公共生活的影响
王政时期和共和国时期的罗马人虔信神明,注重祭祀,他们在举
行公民大会等重要的公共活动时,首先要举行占卜观兆等宗教仪式,
根据观兆的结果来做出政治决定。罗马人非常迷信,每逢遇到重大的
事情,如选举执政官等高官、召开公民大会讨论重要议案、进行战争
宣告和媾和缔约等,都要先请祭司来主持宗教典礼,请占卜师通过观
察飞鸟运动的方向、动物肝脏的形态等兆象来判断吉凶,据此来决定
是否如期进行上述活动。
罗马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宗教职位——大祭司长,即罗马人民的宗
教领袖。虽然大祭司长并非国家官员,但是他作为宗教领袖却可以通
过宗教信仰对民众生活产生重大的影响,进而左右政治局势。大祭司
长通常都是由政治权贵来兼任,王政时期的第二位国王努马就是第一
个担任大祭司长的人,后来的历任国王都自然而然地继任了这一职
位。他们不仅是国家的政治统治者,也是代表神意的宗教领袖(就如
同埃及的法老和中国的天子一样)。在罗马人的日常宗教活动中,并
没有设立专职的祭司人员。罗马的祭司集团往往是由一批精通工程技
术、熟悉度量和计算的专业人士组成。他们又被称为“造桥团”,负
责主持日常的宗教典礼和祭祀活动。此外,一些掌握专业技能的民众
组成了占卜团,根据各种自然现象来预测社会活动的吉凶泰否。以大
祭司长为首的这些宗教人士共同构成了罗马的宗教团体,成为与国家
官僚体系平行互补的另一支政治势力。到了共和国时期,由罗马望族
担任的大祭司长仍然对罗马的政治决策和公共活动具有不可低估的影
响力。他可以参加元老院会议,具有优先发言权和表决权,其政治地
位与执政官、监察官等重要官员相当。由于罗马民众虔信宗教,所以
大祭司长就如同保民官一样被视为罗马的民意领袖。更重要的是,罗
马所有的政府官员包括执政官、监察官、独裁官乃至民选的保民官都
是有任期的。然而大祭司长却是终身任职,他可以长期活跃于罗马政
坛和宗教领域。正因为如此,一些胸怀大志的政治家往往都觊觎大祭
司长的职位。例如,恺撒在跻身政坛竞选高官之前,首先就通过政治
运筹而攫取了大祭司长之职,利用宗教上的权威地位来影响民众,收
揽人心,为日后的政治升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恺撒遇刺之后,“后
三头同盟”中年事最高的雷必达继任了大祭司长之职;公元前13年雷必达去世,大权独揽的屋大维就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大祭司长的职位,
一直担任至死。在罗马时代的一些雕像中,屋大维往往是身穿大祭司
长的长袍而非“英白来多”(凯旋将军)的戎装,由此可见,这个宗
教职位对于罗马公共生活的重要影响。
罗马王政时期确立的最初历法,就是建立在宗教崇拜的基础之
上。罗马的历法虽然和农业时令有一定的关系,但是与宗教信仰之间
的联系却更加紧密。例如,在王政时期第二任国王努马制定的月亮历
中,1月(Ianuarius)得名于雅努斯神,表示万物的开端(和终结)。
12月(Februarius)源于“洁净”一词,意指通过一种宗教仪式来涤除
一年的污秽,同时进行宰牲祭祀;后来到了公元前452年,罗马人将
12月移到1月之后,使之变成了2月,以后诸月则按顺序后移。罗马历
的3月(Martius)、5月(Maius)和6月(Iunius)分别是献给战神马尔斯、
大地女神迈亚(她也是商业之神墨丘利的母亲)和神后朱诺的;4月
(Aprilis)则表示开花之季。至于6月以后的诸月,则以Martius月之后
的第几个月来命名(如9月September,意为Martius月之后的第七个
月;10月October,意为Martius月之后的第八个月,以此类推)。
后来到了屋大维时代,罗马人又把7月(Quintilis,原义为Martius月
之后的第五个月)改换为恺撒的家族名“尤利乌斯”(Iulius),把8月
(Sextilis,原义为Martius月之后的第六个月)改换为屋大维的称号
“奥古斯都”(Augustus)。由此可见,罗马历中最前面的6个月都与
宗教崇拜和农业时令有关,7月和8月是献给伟大人物的,9月以后的4
个月则无特殊的宗教、农时含义,只表示时日的推移而已。
与历法一样,罗马的法律最初也是源于宗教信仰的禁忌律例,主
要包括与宗教祭祀活动相关的一些禁忌规则、等级秩序和惩罚方式
等。在法律尚未健全之时,占卜者以神的名义来解决共同体内部的各
种利益纠纷,以及共同体与其他族群之间的战争及和平关系。宗教处
理人与神之间的契约关系,法律则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契约关系,后者
以前者为根据,人与人之间的法权关系最初是建立在人与神之间的信
仰关系之上的。罗马的民法起源于宗教信仰中人与神之间的誓约关
系,而“全部刑法都是奠基于赎罪这一宗教思想上的”(蒙森)。当
罗马法律获得了独立发展之后,罗马宗教又进一步加强了法律的神圣
性和权威性。罗马人的法治精神是与他们的宗教虔诚密切相关的。一
个虔信神明的民族,往往也是一个恪守法律的民族。罗马的公共节庆和礼仪规范更是与宗教崇拜息息相关。在古代,
罗马民众几乎每个月都要举行敬拜神明的祭典仪式,如雅努斯祭日、
狼神节、农神节、家神和灶神节、海神节等;官方也会举办各种向神
献祭的庆典仪式和针对自然异象的驱邪活动,这些带有浓郁宗教气息
的公共活动构成了罗马人的文化生活的重要内容。在希腊人的那些具
有鲜明世俗色彩的文艺活动渗透罗马社会之前,质朴而虔诚的罗马人
一直都是在浓郁的宗教氛围中消度时光的。每当罗马人举行盛大的庆
典活动时,他们一定会心怀虔诚地向神明献祭,例如罗马凯旋式的终
点就是卡庇托尔山上的朱庇特神庙。在凯旋式上,凯旋将军头戴月桂
花冠,驾驭驷马高车,押着无数俘虏和金银财宝穿过宽敞的罗马大
道,奔向巍峨的朱庇特神庙,在极其庄严隆重的仪式中将这些战利品
奉献给罗马人所崇拜的神明。
罗马的公共宗教和家庭宗教
罗马的宗教可以分为公共宗教和家庭宗教,前者主要指由国家机
构和祭司团体所主持的各种宗教仪式,及其所崇拜的与国家兴盛、战
争得胜等公共事务直接相关的天地诸神;后者则是指家庭宅邸内的设
坛祭祀活动,以及与家族兴旺、五谷丰登等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家神
崇拜。二者并非泾渭分明,而是相互融通的。从公共宗教的角度来
看,罗马人最崇拜的神明包括天神朱庇特、战神马尔斯、第二战神奎
里努斯等。在罗马,所有的月圆之日都是朱庇特的圣日,届时罗马民
众会举行各种庆贺仪式。马尔斯被说成是罗马城创建者罗慕路斯兄弟
的生父,他与拉丁人最初信仰的雅努斯一样,均为战争之神,后来又
与希腊传来的战神阿瑞斯相融合。按照罗马最初的历法,新年之月
(后来改为3月)是奉献给战神马尔斯的,罗马的青年人会在这个月
里举行盛大的战士节和铸盾节,挥动着各种兵器跳起风格威猛的战斗
舞蹈。奎里努斯原本是萨宾人信仰的主要神明,亦以司掌战争而著
称 , 每 年 的 2 月 17 日 是 祭 祀 奎 里 努 斯 的 庆 典 节 日 ( 名 为
“Quirinalia”)。当拉丁族群与萨宾族群合并之后,那些具有战争
功能的神祇也逐渐合而为一,其形象就是手持长矛的战神马尔斯或
“杀神”毛尔斯(Maurs),这种神明崇拜充分体现了罗马人的尚武精
神。
关于天神朱庇特以及神后朱诺、神女密涅瓦的崇拜可能与伊特鲁
里亚人的文化影响有关,这些最初来自小亚细亚的移民把希腊神话的因素带到了意大利半岛。罗马人从伊特鲁里亚人那里接受了希腊诸
神,并把这些外来神明与本民族具有同样功能的古老神祇相融合,赋
予他们一些拉丁名字。其中,罗马人最崇拜三位神,即天神朱庇特、
神后朱诺(即希腊的婚姻女神赫拉)和神女密涅瓦(即希腊的智慧女
神雅典娜)。伊特鲁里亚族的国王老塔克里乌斯在卡庇托尔山上修建
了朱庇特神庙。这座宏伟的神庙和其中所供奉的三位神明此后就成为
罗马国家的主要象征,朱庇特座下的雄鹰则成为罗马军团的经典标
志。罗马战神马尔斯
神女密涅瓦、天神朱庇特、神后朱诺三神像
除了上述表现崇尚战争和象征国家权力的神明崇拜之外,第六任
国王塞尔维乌斯在阿文庭山上建造的狄安娜神庙、共和国初期修建的
萨图尔努斯神庙,以及罗马广场上的维斯塔神庙等,也都在罗马人的
公共生活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狄安娜神庙是拉丁同盟圣庙,彰显着
罗马人的盟主地位;萨图尔努斯神庙是国家金库所在地,实为罗马的
财政中心;而维斯塔神庙则是罗马人敬重的圣洁之地,维系着家庭的
传统美德和国家的忠诚信念。
罗马人的家庭宗教崇拜也独具特色,与罗马人的现实生活状况紧
密相关,旨在维护家庭关系中的家长权威和伦理秩序。在罗马,父权
制的一夫一妻制家庭构成了社会的基本单元,父亲在家庭或家族中具
有绝对的权威,家长权力成为维系祖制传统和强化公民秩序的重要保证。罗马的宗教信仰强化了家庭的伦常纲纪,同时也极大地增强了罗
马公民对于国家的忠诚意识。罗马家庭宗教的主要宗旨和功能就是维
护家长的法权地位,把家庭的责任和公民的义务融合在一起,并将其
提高到神圣的地位。
罗马家庭宗教崇拜的主要对象包括:门神雅努斯(雅努斯神的最
初职能就是看守大门)、家神佩纳特斯(Penates,据说这是罗马人
始祖埃涅阿斯从小亚细亚带来的神)、灶神维斯塔、生育女神玛图塔
(Matuta)、酿酒之神利贝尔(Liber,后与希腊酒神狄奥尼索斯相混
合)及其妻子利贝拉(Libera)、花神芙洛拉(Flora)等。此外,如农神
或大地丰产之神萨图尔努斯、山林之神浮斯图卢斯(据说他是罗慕路
斯兄弟的抚养者)、台伯河神、大地女神等公共神明,也是罗马家庭
崇拜的对象。
巴黎卢浮宫收藏的台伯河神雕像罗马和平祭坛上的大地女神浮雕
罗马的每个家庭都设有神龛,神龛中不仅永久地祭祀着灶神、门
神、家神等诸多神明,而且还供奉着祖先的牌位和塑像,宗教崇拜与
家族传承是相互砥砺的。罗马最早的雕塑艺术就是源于制作祖先的蜡
模面具——前辈故世后,后人会用蜡模在死者脸上拓下面部模型,等
蜡模晾干之后,揭下来就成了塑像。可见,罗马人的雕塑艺术最初也
是祖先崇拜或宗教崇拜的结果。后来罗马人又发展出政治人物的雕像
和皇帝雕像,以及各种浮雕和镶嵌画,但是它们皆立足于现实生活,
取材于真实人物,不像希腊造型艺术所表现的大多是虚构的神和英
雄。罗马人开辟的通衢大道的两边,也竖立着祖先的墓茔,墓前的墓
志铭上镌刻着先辈的主要业绩和道德箴言,用以激励后辈子孙。对先
人的缅怀不仅具有浓郁的宗教色彩,而且也传承了家族的德业,强化
了对国家的忠诚,使得后辈不敢数典忘祖。
罗马的宗教不仅有利于维护家长权威和公民纪律,而且也有力地
维护和传扬了罗马人的道德观念。罗马人所表现出来的质朴、勇敢、
严肃、虔诚等民族性格,都被打上了深深的宗教烙印。从文化气质上来看,罗马人的宗教崇拜具有朴素敦实的特点,不像希腊人的神话传
说那样超逸浪漫。罗马人的宗教既不具有希腊神话多彩多姿的风韵,
也没有衍生出文学、艺术等优雅的东西,但是它却起到了维护家庭稳
定、推动国家发展、提升人们的道德品质,以及培养公民的忠诚度等
重要的现实作用。与虚幻飘逸的希腊神话相比,拙朴刻板的罗马宗教
显然更加功利务实。第II节 希腊宗教与罗马宗教
希腊宗教对罗马的影响
宗教信仰对于罗马人的家庭伦理、族群规范、国家政治和文化生
活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而罗马人的宗教内涵也经历了一个不断发展
演变的历程。在王政时期和史前时代,罗马人就已经有了基于本土习
俗之上的神明崇拜,其崇拜对象几乎涵盖了天上地下的所有事物,涉
及气候、农时、大地、河海等与老百姓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的内
容。如同罗马史专家蒙森所言:“国家和氏族,个别的自然界现象,
如同个别的心灵活动、每个人、每一地方和每一事物,甚至罗马法范
围内的每一行动,无不再现于罗马的神祇世界之中。”这些五花八门
的神祇显得粗陋鄙俗、杂乱无章,很少能够登上大雅之堂(早期罗马
人信奉的神明除了双面神雅努斯之外,其他神祇很少具有鲜明的人形
形象,仍然带有明显的图腾崇拜特点)。随着时光的流逝和传统的更
新,罗马人最初信仰的大多神祇逐渐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到了共和
国时期,由于与文明水平更高的希腊人交往日深,罗马宗教也越来越
多地染上了浓重的希腊色彩。尤其是从共和国中期开始,罗马人在地
中海世界与希腊人发生了正面的碰撞与交流(皮洛士战争是一个重要
标志),希腊奥林匹斯多神教也在罗马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在更为成
熟的希腊宗教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下,罗马人开始把自己传统的神祇与
希腊有同类功能的神明相合并,逐渐形成了后来在罗马文明史中占主
流地位的希腊罗马多神教。当然,这个融合过程是非常漫长的,其最
初的涓流自共和国初期甚至王政时期即已滥觞,随着共和国的发展而
不断深化。公元前3世纪以后,希腊化地区逐渐被纳入罗马人的统治
之下,罗马人虽然在军事上占有绝对优势,但是在文化方面却在希腊
人面前相形见绌。因此,罗马人在征服希腊文明圈——南意大利、希
腊本土、小亚细亚、西亚、埃及等地——的过程中,也不可逆转地接
受了高雅的希腊文明的浸润濡染。一方面,希腊世界逐渐沦为罗马的
政治殖民地;另一方面,罗马人也日益蜕化为希腊文化的应声虫,宗
教方面的情况也是如此。
希腊宗教对罗马社会的渗透主要表现为,罗马人开始越来越多地
引进了希腊的奥林匹斯诸神,并将这些形象优美的神明与自己本民族
的古老神祇相融合,赋予其相应的拉丁名字,从而就形成了以罗马十二主神为代表的希腊-罗马诸神。这个融合过程早在公元前3世纪出身
于大希腊地区的罗马“诗歌之父”昆图斯·恩尼乌斯(Quintus
Ennius,公元前239年—公元前169年)的著作中即初见端倪,到了
屋大维时代的著名诗人奥维德的《变形记》中已告以大成。罗马十二
主神及其所对应的希腊神祇如下:
表2-1 罗马十二主神及其所对应的希腊神祇
除了引进了希腊的诸多神祇以外,罗马人还将许多希腊英雄也纳
入崇拜对象之列,如大英雄赫拉克勒斯、医神阿斯克勒庇乌斯、双子
英雄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等。赫拉克勒斯是整个地中海世界崇拜的大英雄,他身披狮皮,手执大棒,干了12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连奥林匹
斯诸神也对其敬畏三分。阿斯克勒庇乌斯是阿波罗与人间女子科洛尼
斯所生之子,具有妙手回春的精湛医术,死后成为医神。卡斯托尔和
波吕克斯为同母异父兄弟,前者是斯巴达国王廷达瑞斯的儿子,后者
则是宙斯和斯巴达王后丽达幽会所生(他们还生下了希腊第一美女海
伦)。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这一对兄弟不仅彪悍勇猛,而且形影不
离,死后成为双子星座。按照罗马人的传说,兄弟二人曾在公元前5
世纪初的雷吉鲁斯湖畔战役中,骑着白马帮助罗马人打败了强悍的伏
尔西人等拉丁族群,保卫了刚刚创立的罗马共和国。今天,人们沿着
卡庇托尔山的台阶向上攀登,在梯阶顶端的台基上仍然可以看到后世
人们雕刻的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兄弟雕像。
罗马卡庇托尔山上的卡斯托尔和波吕克斯兄弟雕像
虽然以朱庇特(宙斯)为首的奥林匹斯诸神已经成为共和国后期
罗马公共社会崇拜的主要神祇,敬拜他们的神庙也遍布于罗马帝国的
辽阔大地上;但是罗马传统宗教仍然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一些古老的
神祇依然在民间享有香火,受到老百姓的顶礼膜拜。特别是在家庭祭祀活动中,门神雅努斯、家神佩纳特斯、农神萨图尔努斯、山林之神
浮斯图卢斯以及台伯河神、大地女神等,始终都是罗马人家喻户晓的
崇拜对象。这种情形就如同希腊城邦的宗教分层一样,国家主流和社
会精英崇拜天马行空、争强斗狠的奥林匹斯诸神;而民间百姓却依然
祭祀那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不入流之辈,尤其是与民众的生产、生活
休戚相关的大地神祇。
希腊宗教的唯美理想与罗马宗教的现实规范
罗马人把希腊的那些形态优美的神明接过来,与自己传统的同类
神祇相融合,并更换了一个拉丁名字。这些神祇的司职相同,长相也
一样(罗马古老的神祇原本很少具有鲜明的人形形象,诸神形象基本
上都是来自希腊宗教),但是罗马宗教却与希腊宗教有着很大的差
别,尤其是在精神气质方面,可谓是迥然相异。在希腊,宗教崇拜往
往是跟文学艺术活动联系在一起的,一切文化形态——诗歌、竞技、
雕塑、建筑、戏剧乃至哲学——的发生和发展都与宗教信仰密切相
关。我在讲希腊文明的时候,特别强调希腊各种文化形态赖以生长的
共同土壤就是奥林匹斯多神教崇拜,即对以宙斯为首的奥林匹斯诸神
的崇拜。比如希腊最早的文学作品荷马史诗(叙事诗),讲述的就是
奥林匹斯诸神以及众位英雄——英雄往往是神来到人间拈花惹草的结
果——之间所发生的战争故事(特洛伊战争)。到了希腊城邦时代,
四年一届的奥林匹亚竞技会也是在人们崇拜奥林匹斯山上诸神尤其是
宙斯的基础上产生的。希腊各城邦的精英才俊在竞技场上一展身手,
以此来展现自己的身体多么强壮、速度多么敏捷以及战争技能多么高
超,从而显示自己在身体形态和战斗力方面多么像神。而奥林匹亚竞
技会又极大地推动了希腊的人体造型艺术即雕塑和绘画的发展,以及
赞美讴歌神明、英雄和运动员的抒情诗的产生,可见希腊的艺术也离
不开奥林匹斯宗教崇拜。
奥林匹斯宗教构成了希腊一切文化形态赖以滋生的共同土壤,而
荷马史诗则是希腊人最初的文化教养。希腊人通过竞技活动来模仿
神,通过抒情诗来赞美神,希腊城邦最重要的公共建筑就是神庙;至
于作为更高文化形态而出现的希腊悲剧,则是主要演绎神和英雄的苦
难经历,从中昭示神秘的命运。而对于形而上的命运本身的直接质
询,就是作为“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时分才高高翱翔起来的希腊
哲学的神圣使命。哲学是根植于奥林匹斯宗教土壤中的希腊文化大树上的冠顶之花,同时也是对感性直观的奥林匹斯宗教以及在此基础上
产生的各种文化形态的批判与超越,它以自我否定的方式呼唤着一种
更高的精神形态,那就是后来出现的基督教信仰。
由此可见,几乎所有的希腊文化形态,无论是诗歌、竞技、雕
塑、建筑,还是戏剧和哲学,都是在奥林匹斯宗教的基础上产生和发
展的。就此而言,希腊人的宗教崇拜衍生出了一系列辉煌的文化形
态,奥林匹斯宗教堪称希腊的文化之根。<注:"参见拙著:《古希腊
文明的光芒》(上、下册)(人民邮电出版社2020年版)。">
在希腊的奥林匹斯宗教中,神与人具有同形同性的特点。他们的
相貌和形体与人一模一样(甚至比人更加标致和强壮),而且也具有
人的七情六欲,经常跑到人间来争权夺利、拈花惹草(其结果是无一
例外地生下了英雄)。概言之,希腊诸神充满了人性的特点,尤其是
充满了感性之美。因此,神就成为人们极力效法的楷模,由此促进了
各种文艺活动的出现。然而,神的人性化和感性化也极大地贬低了神
的崇高性,使得神虽然可爱却未必可敬。诸神包括众神之王宙斯的一
些行径往往显得猥琐卑劣,与神的威名颇不相称,乃至于竟成为希腊
人讥讽嘲笑的对象(希腊喜剧)。但是罗马的神明却大不一样,早先
的罗马本土宗教是不营造神像的,只有两面神雅努斯是一个例外,因
此罗马不存在神人同形同性的情况。在质朴虔诚的罗马人看来,用人
的形象来表现神并不是对神的崇拜,而是对神的贬抑。给所信奉的神
明塑造感性形象,尤其是把神塑造成优美的人形,这可能是爱美成性
的希腊人的独创;而早先罗马人崇拜的神都是无形无相的,后来他们
受了希腊宗教的影响,才开始崇拜人形的诸神。这种情形与印度佛像
雕塑艺术的发展过程相类似,佛教最早的“造像”艺术也是受到了希
腊文化的启发。当年亚历山大东征打到了印度河流域,把希腊的神像
造型艺术传到了犍陀罗地区(今巴基斯坦北部和阿富汗东北地区),
从而极大地推动了佛像造型艺术的发展。
罗马人后来虽然接受了希腊诸神的形象,但是他们始终未能从宗
教崇拜中发展出那些高雅而浪漫的文化形态。相反,宗教崇拜在罗马
更多地与现实生活以及国家利益联系在一起。罗马宗教的基本宗旨在
于维护现实的政治秩序,加强法律威严,激励罗马人去报效家国和建
功立业,而不是用各种花哨的文艺形式来赞美神明。罗马人在举行重
要的政治活动之前,都要通过宗教仪式来加强其神圣性。例如罗马人一般会在举行重要会议或者审判活动之前,首先通过6人占卜团来进
行占卜,为即将进行的政治活动或司法活动提供一个合理的根据。军
队打仗也是如此,罗马军队每年4月都要举行盛大的斋戒和祓禊大
典,去除污秽之物,净化自身,这就如同基督教的赎罪仪式一样。公
元前42年安东尼和屋大维的联军开赴希腊腓力比与布鲁图斯和卡西乌
斯的共和力量决战,在出征之前,屋大维就在军中举行了非常隆重的
祓禊大典,极大地激发了麾下战士的斗志。这些宗教崇拜活动都直接
关系罗马人追功逐利的现实要求,鞭策他们去浴血奋战、开疆拓土,
却与文学艺术的发展毫无关系。
蒙森曾经对希腊宗教和罗马宗教的不同特点进行了精辟的对比:
希腊的宗教充满了美感,因此导致了文学、艺术、哲学等事物的发
展,但是这些东西并没有促使希腊城邦在政治上变得强大;相反,罗
马人始终对从宗教中衍生出的文学艺术不感兴趣,他们甚至认为这些
繁褥虚饰之物有辱神明。罗马人的宗教虔诚旨在促进国家的强大和功
利的发达,因此充满了冷漠乏味的特点。蒙森写道:
“希腊生活中的一切伟大之处和希腊民族的一切共同财富都是围
绕着神的晓谕和神的节庆、围绕着德尔菲和奥林匹亚、围绕着信仰之
女缪斯女神运行。……艺术和科学不但是信仰的产物,也是信仰的蟊
贼。……正是希腊人在智力上的巨大发展……使他们不能在政治上达到
真正的统一;以此他们丧失了纯朴性、顺从性、献身精神和构成政治
统一条件的凝聚性。
“但在拉丁姆,神的概念的具体表现总是这样明朗洞澈,以致艺
术家和诗人没有能因此而造就自己,而且拉丁宗教对于艺术总是抱有
疏远的、甚至敌视的态度……过去和现在,罗马的诗歌,尤其是罗马
的思辨哲学之所以极其贫乏,其根本原因同样在于罗马宗教缺乏所有
生产能力。……意大利人敬神……最重要的是以神为工具,达到非常具
体的世俗目的。”
希腊人对健美的人体充满了热爱甚至崇拜,神无非就是美丽的形
体罢了。黑格尔指出:“诸凡客观美丽的人体,就是希腊人的神
祇。”希腊人在奥林匹亚竞技会和其他重大庆典活动中都会举行裸体
比赛,健美的形体在希腊人的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如此一来,自然
就推动了希腊造型艺术的发展。希腊的人体雕塑和绘画往往都是裸体的。在他们的神庙中,诸神尤其是男神往往也是以裸体形象立于祭坛
之上,后来连女神——从美神阿佛洛狄忒开始——也呈现为半裸甚至
全裸的形象。然而对于保守的罗马人来说,希腊人的这种做法是对神
的大不敬。在罗马人早先的宗教崇拜中,祭坛上的神像一定是衣冠济
楚的。后来也是由于受希腊文化的濡染,罗马人才逐渐放弃了这种保
守的观念。正是由于罗马人对待裸体的保守态度,所以他们在人体造
型艺术方面远远达不到希腊人的水平。尽管后来罗马人开办了一些雕
塑学校来大批量地仿制希腊的艺术品,但是在原创性方面,罗马人在
希腊人面前始终难免相形见绌。
希腊人从宗教中衍生出美轮美奂的文学艺术,从而极大地张扬了
个人自由和美之理想;罗马人却利用宗教来推动国家发展和功利追
求,维系着家族伦理和国家秩序。希腊人的宗教焕发出浪漫的唯美理
想光芒,因此毋宁用一个更富有感性色彩的词语——“神话”来指
称;而罗马人的宗教则充满了刚性的现实规范特点,充分展现了宗教
的敬畏约束功能(“宗教”一词在拉丁语中表示为“religio”,本身
就具有“敬神”“被束缚”等含义)。第III节 基督教与罗马帝国
东方宗教对罗马帝国的渗透
随着罗马帝国版图的不断扩大,许多被征服地区和民族的宗教信
仰也反向地渗透罗马,从而使得罗马人的宗教信仰变得更加斑驳繁
杂。小亚细亚的大地之母崇拜、叙利亚的太阳神崇拜、埃及的伊西斯
(生命、婚姻和生育女神)崇拜,以及犹太教和基督教的上帝信仰,
纷纷在罗马帝国的文化大舞台上争妍斗艳,各显神通。其中,基督教
作为一种新兴的一神教信仰,很快就与希腊罗马多神教以及其他各种
多神教分道扬镳并且分庭抗礼——被罗马统治者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
稣的忠实信徒们,前赴后继地踏上了颠覆罗马帝国及其宗教信仰的艰
难道路。
自从希腊世界的亚历山大大帝东征以来,西方与东方就陷入了一
种奇妙的双向征服关系之中。亚历山大和罗马人先后对东方世界进行
了军事征服和政治统治,但是根深蒂固的东方文化和宗教却反向地渗
透并从根本上改变了希腊和罗马。当举世无双的亚历山大大帝用金戈
铁马将小亚细亚、埃及、西亚、中亚甚至印度河流域都纳入希腊人的
统治之下时,他开启了一个希腊化的历史进程,即把高雅的希腊文化
卓有成效地推广到东方的广大地区。然而亚历山大的东征也在无意中
开启了东方文化的“所罗门魔瓶”,使得阴郁诡异的东方幽灵悄无声
息地开始反渗入西方社会,从而在引人注目的希腊化进程背后,启源
了西方文化东方化的历史暗流。这两个过程是相反相成的,却产生了
完全不同的历史后果。当大量的希腊化城市、剧场、会所和艺术品在
小亚细亚、西亚、埃及等地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希腊的艺
术、戏剧、竞技会和哲学在东方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之时,一个极具讽
刺意味的情形也正在悄然发生,那就是源远流长的东方文化也开始潜
移默化地渗透希腊社会,东方传统的专制主义的政治模式、享乐主义
的生活方式以及彼岸主义的宗教信仰逐渐腐蚀着西方世界的文化根
基。这个西方文化的东方化历程发轫于希腊化时代,却终结于罗马帝
国时期。
关于东方(埃及、巴比伦、波斯等地)的君神一体的绝对专制和
声色犬马的享乐之风对于罗马社会的深刻影响,前已论及,不再赘述。而东方的彼岸主义宗教信仰对于罗马社会的深刻影响,则主要表
现为基督教对希腊罗马多神教的颠覆和取代。
以奥林匹斯诸神崇拜为主要内容的希腊罗马多神教表现了欢快明
朗、及时行乐的现世主义特点。相比之下,东方的那些彼岸主义宗
教,尤其是信仰一位此生受难、来世救赎的“救主”(即基督)的基
督教却具有神秘诡异、阴郁凄楚的色彩。
希腊人原本是一个自由的民族,曾经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美丽的爱
琴海岸;因此他们创造出来的神祇不仅具有优美的人形,而且热爱人
间生活、尽情享受此世快乐。罗马人虽然在宗教旨趣上与希腊人大相
径庭,但他们毕竟也是一个自由的民族,甚至还是一个将自己的自由
建立在对其他地区人民的征服与奴役之上的民族,因此罗马人所信奉
的多神教同样也充满了现世主义的情怀。他们在宗教信仰的激励下去
追功逐利、开疆拓土。可见,无论是希腊人还是罗马人,由于缺乏现
实的苦难生存体验,其宗教信仰都充满了阳光明媚的特色,从来不去
营造什么罪孽观念和追求什么彼岸理想。在他们看来,人性即是神
性,人间即是天国,人生在世就应该理直气壮地追求快乐,满足人
欲。
但是东方彼岸主义宗教的情况却迥然相异,小亚细亚、西亚、埃
及等地区自古以来都有着严格的社会分层:上流社会醉生梦死,极度
奢靡;下层民众则过着水深火热、牛马不如的苦难生活,而且其处境
终生不可能得到改善。在这样的情况下,民众就很容易对现世生活产
生一种深切的绝望和厌弃心理,而对来世幸福充满了热烈的期望。正
如现代德国犹太籍哲学家瓦尔特·本雅明所言:“正是因为现实世界中
充满了绝望,人们才被赋予了希望。”对于理想境界的希望往往根植
于现实生活的绝望之中,绝望的程度越深,希望也就会变得越强烈,
从而孕育出一种彼岸主义的宗教信仰,使人们将满腔的热情都投入对
天国的期盼之中。这种滋生于现实苦难之中的彼岸主义宗教与希腊
人、罗马人所信奉的入世宗教有着天壤之别,二者在精神气质上是格
格不入的。
当罗马人征服了东方地区之后,小亚细亚、西亚、埃及等地的古
老宗教信仰也反向地渗入罗马帝国。这些宗教虽然带有神秘主义气
息,其中有些宗教(如埃及的伊西斯崇拜)也渲染来世,但是它们与希腊罗马宗教一样都属于多神教,所崇拜的神祇大多也是掌管风雨雷
电、生育死亡之类的自然现象的神祇。因此,这些宗教与罗马宗教之
间并不存在太大的差异和矛盾,彼此能够和谐相处,甚至相互融通。
但是犹太教和基督教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这两种有着血脉关系的一
神教所崇拜的不再是诸多的自然现象,而是独一的精神性的神灵。这
个神无形无相,超越了一切有形事物,整个世界都是他创造的结果
(希腊罗马多神教中不存在这样一位法力无限、主宰万物的绝对神
明,诸神各司其职,即使是众神之王宙斯或朱庇特也无法主宰自己的
命运)。在罗马人征服以色列地区之前,犹太民族曾经遭受了一千多
年的历史磨难。长期不得解放的苦难处境致使犹太民族发展出一种唯
我独真的一神教信仰,这种宗教相信苦难深重的犹太人一定会在世界
末日得到唯一真神的解救,而其他民族则将遭受上帝的永罚。这种虔
诚的一神教信仰和强烈的复仇心理使得犹太民族与周边其他民族长期
处于格格不入的抵触状态中。到了罗马帝国治下,犹太人又与罗马人
弄得剑拔弩张。多神教信仰往往是兼收并蓄的,而一神教信仰却是具
有排他性的,这也是犹太民族在罗马帝国遭受迫害、丧失家园的重要
原因。
基督教最初是从犹太教的母体中脱颖而出的,它继承和发扬了犹
太教的一神教信仰和罪孽-救赎观念,并大力渲染灵魂与肉体、天国与
人间的二元对立。但是从产生之初,基督教就选择了一条不同于犹太
教的以柔克刚路线。它不是像犹太教那样硬以鸡蛋碰石头,而是如同
癌细胞一般在罗马帝国的躯体内生长扩散,潜移默化地吞噬和腐蚀着
罗马人的信仰体系和精神根基。基督教的创始者耶稣被罗马帝国派驻
叙利亚的总督彼拉多钉死在十字架上,但是耶稣的信仰者们却通过坚
持不懈的努力来传播基督的福音,最终使弱小的基督教信仰在罗马世
界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最终长成参天大树,彻底取代了罗马人信
仰了千年之久的多神教。
基督徒信仰的神与希腊人、罗马人信仰的神有着天壤之别,二者
形成了强烈反差。希腊罗马多神教所崇拜的神祇,大多是一些身材伟
岸、欲望旺盛、争强斗狠、恣睢放纵的强悍之徒;而基督教的神则是
一副瘦骨嶙峋、逆来顺受的懦弱模样,充满了屈辱、痛苦甚至软弱的
特点。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羸弱不堪的“救主”(即基督),一个被
罗马统治者钉死在十字架上的“罪犯”,最终却取代了威猛剽悍的希腊罗马诸神,成为罗马官方和广大民众信仰的对象。这的确是一个颇
为吊诡的历史文化事件!希腊罗马多神教的神基督教的神
“基督”王国与“恺撒”王国的权力博弈
基督的信仰者们最初在罗马帝国的传教历程是一部辛酸的血泪
史,也是一部以和平主义的天国福音来对抗罗马帝国的残酷迫害的精
神感召史。公元33年,罗马驻叙利亚总督彼拉多以聚众造反的罪名把
一位名叫耶稣的犹太民众领袖钉死在十字架上。据说耶稣在死后第三
天复活了,以圣灵的形式感召了他的门徒,鼓励他们把他的福音——
罪得赦免和死而复活的天国理想——传遍世界。耶稣最初的信徒们主
要是一些犹太下层民众,他们遵循耶稣的教导,离开以色列,分散到
各地,在罗马帝国的疆域内外广泛地传播基督的福音。其中一位名叫
彼得的门徒大约在公元42年辗转来到了罗马帝国的首都罗马城,在那
里建立了第一个教会。此后,各地教会也纷纷出现。公元64年尼禄皇
帝以罗马纵火案为由公开迫害基督徒,作为教会领袖的彼得也首当其
冲成为殉道者。彼得的名字在希伯来语中的意思是“磐石”,因此后
来的基督徒们都宣称,基督教会是建立在磐石之上的。
当基督教在罗马帝国获得了合法地位之后,人们就在彼得殉道的
地方修建了一座教堂。在此后一千多年的时间里,随着基督教信仰的
不断传播和教会实力的日益壮大,这座纪念彼得殉道的教堂也不断地
被修缮更新,至今已经成为全世界天主教的神圣中心,这这就是梵蒂冈
的圣彼得大教堂。这座大教堂的正门外左侧,矗立着手执两把金钥匙
的圣彼得巨幅雕像,这两把钥匙分别代表着开启天国之门和掌管世俗
权力。按照《圣经》里的说法,复活显现的基督亲手把这两把钥匙交
给了彼得,明确地向他宣称:“天上地下的权柄我都交给你了。”因
此对于基督徒来说,彼得(以及他的历代接班人,即罗马教会的教皇
们)不仅拥有代表基督决定世人上升天国的权力,而且还握有统治现
实世界的权柄。这个历史传统构成了中世纪西欧社会的“君权神授”
理论——罗马教皇代表基督把统治现实世界的权力转交给世俗统治者
——的重要根据,也是今天美国总统在宣誓就职时仍然要手按《圣
经》(上帝通过人民把领导国家的权力赋予总统)的宗教背景。
早期的基督徒们在罗马帝国遭受了残酷的迫害。基督教被罗马统
治者和大多数民众视为邪教,一些不愿悔改的基督徒被驱赶到竞技场
中供狮子、老虎等猛兽撕咬,或者像耶稣和彼得一样被钉在十字架上。但是基督徒们却在信仰的感召下前赴后继地走向殉道之路,早期
教会领袖德尔图良曾说:“基督徒的鲜血成为教会的种子。”随着罗
马帝国逐渐走向衰朽没落,基督教关于天国福音的信仰感召力也与日
俱增,教会的力量日益壮大。到了公元4世纪初,君士坦丁皇帝在大
势所趋的情况下,不得不顺应时代潮流承认了基督教的合法性。他不
仅成为基督教的解放者,还主持召开了基督教世界的第一次大公会
议,并且在临终之前接受了基督教的洗礼,成为第一位信仰基督教的
罗马皇帝。再往后,狄奥多西皇帝又在公元380年以后颁布了一系列
法令,将基督教确立为罗马帝国的国教,要求全体人民都必须信仰基
督教。朱庇特、马尔斯、密涅瓦等神祇的神庙和塑像被摧毁了,基督
教在经受了数百年的苦难历程之后终于扬眉吐气,修成正果,“在朱
庇特神庙的废墟上竖起了胜利的十字架的旗帜”。
圣彼得大教堂和手执两把金钥匙的圣彼得雕像
在基督教信仰的传播和壮大过程中,基督教会作为一个现实的组
织机构同样也获得了长足的发展,从而把一种二元化的权力关系带入
罗马帝国以及后世西方社会的政治结构中,形成了教会与国家、“基督”与“恺撒”之间的旷日持久的权力博弈。这种二元权力结构成为
贯穿于西方社会历史的一条红线:一边是“恺撒”的王国,即从古代
一直到中世纪和近代的形形色色的“罗马帝国”(古罗马帝国、法兰
克帝国、神圣罗马帝国等),它统治着帝国疆域和封建领土中的臣民
们;另一边是“基督”的王国,即作为基督设在人间的采邑的罗马教
会,它是所有基督信仰者的灵魂引渡者和效忠对象,其组织如同蛛网
一般遍布于西欧的土地上。早在基督教仍处于受迫害的处境中时,罗
马教会就以神圣天国的名义来与世俗的罗马帝国相抗衡。到了漫长的
中世纪时代,羽翼渐丰的罗马天主教会更是与昙花一现的法兰克帝国
以及徒具虚名的神圣罗马帝国——18世纪法国大文豪伏尔泰曾经嘲笑
它“既不神圣,亦非罗马,更称不上是一个帝国”——展开了激烈的
权力博弈。中世纪西欧社会的每一个现实存在者既隶属于世俗国家的
统辖,又具有基督教信仰,从而就使这种二元权力之争表现得更加错
综复杂,就如同一个人自己的手足互搏一样。即使到了西方近现代社
会中,这种教俗之争仍然存在,只不过由于政教分离,彼此的冲突已
经不再像中世纪那么激烈罢了。
基督教传入罗马帝国之后,不仅颠覆了罗马人传统的多神教信
仰,而且也从根本上改变了西方政治的权力结构——教权与王权之间
的分庭抗礼取代了罗马皇帝的绝对专制。随着朱庇特神庙的轰然坍
塌,屋大维与戴克里先所确立的君主集权体制逐渐被教会与国家的分
权制衡体制取代,一统江山的罗马帝国也转化为分崩离析的封建社
会。
“基督”王国与“恺撒”王国、神圣教会与世俗国家之间的这种
权力之争,构成了自基督教产生,尤其是国教化以来西方文化的专属
特点。“恺撒”的世俗权力之上,还有一种更高的政治权威,即基督
的权柄,其在人间的代表就是罗马教会。教权与王权分庭抗礼甚至凌
驾于王权之上,构成了王权合法性的神圣根据(“君权神授”)。这
种二元化的权力结构是与东方传统社会中王权至上的君主专制模式
——在这种绝对的君主专制面前,所有的宗教信仰和教会组织都只能
处于俯首听命的从属地位——大相径庭的,由此也奠定了东西方政治
体制分道扬镳的重要文化根基。